第三章

　　「喂！你真的是甘肃的女儿吗？」

　　放学之后，留下来当值日生的甘羽岑在倒垃圾的途中被古纪元拦了下来。

　　古纪元的开场白教甘羽岑愣了好一会儿，奇怪，言如玉不是叫他来向自己道歉吗？怎么会是这样的开场白呢？

　　甘羽岑换上虚伪的笑容回应。「是的，你的消息一点都没错，我就是甘肃的女儿。」

　　这件事学校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前几天她刚转进这所学校的时候，娱乐新闻还喧腾了好一阵子呢！啊，一定是因为这位学生会长平日太过于忙碌了，所以才没时间管这些无聊的八卦消息。

　　「你脸上的笑容，真的很令人厌恶。」古纪元瞪着甘羽岑的笑脸，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以为意的笑容并没有敛去，反而更加深了一层，甘羽岑耸耸肩不甚在乎地瞥了古纪元一眼。「真不好意思，我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碍了你的眼真是抱歉。」

　　她觉得自己应该永远都没办法跟眼前这个人成为朋友，于是便提着一大包重重的垃圾从古纪元身边闪过，继续往垃圾场走去。

　　她甚至不晓得古纪元为何这么讨厌她，初见面的第一眼，他劈头就说她是个丑八怪，也许，平凡的她真的是无法入他的眼……

　　想到言如玉先前提过的好笑建议，甘羽岑垮下肩膀自虐般地轻笑着，脸上的笑容从刚刚经过古纪元身边之后就没有改变过。

　　也对，看惯了像言如玉那样浑然天成的美丽天使，当然不会对她这样的丑小鸭感兴趣，这种事她早就有了自觉，所以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想要去强求。

　　望着甘羽岑的背影，古纪元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他真的很讨厌那种虚假无意义的笑容，因为他的妈妈总是对他露出那样子的笑容，根本就把他当成外人，总是不肯放下身段与他亲近，但他明明就是妈妈亲生的小孩不是吗？为什么她会这样子对待他？

　　古纪元站在原地，感觉心底一把火猛地烧了上来，一直以来心中对于自己亲生母亲的怨恨，现在完全转嫁到了甘羽岑身上。

　　当然，他会这么讨厌她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她虚假的笑容而已……

　　刚刚亲耳证实了她就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之后，他心中对甘羽岑的怨恨又更加深了一层。

　　甘肃——目前电影圈内数一数二的当家小生，他拥有的粉丝遍及各个年龄层，虽然已经结婚了，但是人气并没有因此而下降。

　　他有成功的事业、广大的影迷，家庭生活幸福美满，仿佛天之骄子般的一切幸运和好运都降临在他身上。

　　但古纪元嫉妒的不是甘肃的好运气，而是甘肃拥有他母亲全部的目光和在意，也许，这就是母亲会对他不屑一顾的真正原因。

　　根据古纪元侧面的了解，妈妈的初恋情人是甘肃，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分手了，然后妈妈就跟爸爸闪电结了婚。

　　别人家的爸爸妈妈过日子总是吵吵闹闹的，但他的爸妈甚少吵架，相敬如宾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妈妈成天想着别的男人，偶尔还会关在房间里面望着甘肃的照片流泪，深爱着妈妈的爸爸却什么都不懂得争取，只会傻傻地等待。

　　大人们总以为年纪还小的他不知情，但是他全都看在眼里。他渴望得到亲情的关怀，但是他的爸妈却总是忽略他的存在。

　　没有注意到古纪元的突然接近，直到手中的黑色垃圾袋被一股力量给踢开，甘羽岑吓傻了，转身呆愣地瞪着古纪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薄薄的垃圾袋经不起他的脚劲，掉到地面上的时候破了一个大洞，里头的垃圾几乎大半袋都掉了出来。

　　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看到古纪元怒气冲冲地走来，甘羽岑吓得拼命往后倒退。

　　「你在生气？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你竟要这样子对付我？」甘羽岑一直退一直退，直到背脊撞到体育馆侧边坚实的水泥墙为止。

　　糟了，没有地方可以退了，甘羽岑左右张望，偏偏这时候周遭一个学生都没有……

　　「哼，你倒是很清楚我的情绪嘛！」

　　古纪元抬起甘羽岑的下巴，那令人厌恶的虚假笑意没了之后，这女孩的脸上只剩下恐惧和惊慌，古纪元仔细瞧着她的面孔，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会生出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女儿，真是糟蹋了他优秀的基因。

　　「我讨厌看到你这张脸，以后不要在言如玉身边打转，免得看了惹人心烦。」

　　甘羽岑被迫仰着下巴，古纪元箝制她下巴的狠重手劲将她给弄痛了。「如玉她……她叫你来找我是希望你向我道歉的吧？怎么你反而恐吓起我来了？你这样做，如玉会更加气你的。」

　　「你想要拿她来威胁我？」古纪元冷笑一声。「虽然她当你是朋友，但我可不承认你……」

　　「你快放开我。」甘羽岑用力推开古纪元，这一次真的被他给惹火了。「我不需要你的承认，一个人自大也该有个限度，我根本就不想跟你成为朋友，要不是因为如玉的话，我才懒得理你。」

　　还以为她是只小病猫呢！没想到一生起气来还挺凶的呢！古纪元瞪着甘羽岑，学校里面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跟他这样说话，这个新来的转学生胆子真的很大！

　　「那很好，看来我们意见一致，以后中午休息时间别再缠着言如玉，我要她恢复到学生会办公室吃便当的习惯，但不希望看到你出现。」

　　「看来要听到你的道歉是不太可能的了……」甘羽岑闪身避开这个自大的家伙，蹲下身拣舍地面上散开的垃圾。「你放心—我会跟如玉说的，以后午休时间我不会再跟如玉一起用餐了。」

　　甘羽岑咬着下唇忍耐地用手捡着垃圾，没有吃完的便当、黏答答的果汁罐，甚至还有不知擦过什么的卫生纸团，路上根本就没有扫除工具，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用手清理地上的一团糟。

　　应该要马上掉头离开的，他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然而看着她缩着身子拣拾地上垃圾的画面，古纪元的脚却一动也不动地定在原地。

　　周遭除了拣东西时发出的声音，完全静默无声，甘羽岑缩在膝盖上的头终于忍不住好奇地抬了起来，却发现古纪元还站在原地瞪着她。

　　视线一交错，古纪元尴尬地偏过头去。

　　厚——他到底在尴尬些什么？古纪元随即将视线调回，但是甘羽岑已经不再看着他这边了。

　　明明讨厌她的身分，也知道她不可能给他一个如同看到言如玉的温和笑容，为什么他还是对她抱着一丝丝的期待？他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干嘛站在那儿？要帮忙整理还是要离开，你选一个做啊！」

　　甘羽岑回过头继续捡着地上的垃圾，发现他的存在挺让她在意的……咦？她为什么会在乎他的目光呢？

　　「你……你干嘛提着一袋垃圾在路上走？」

　　「我是值日生，得留下来倒垃圾。」偏偏在路上遇到这尊大瘟神，真是有够倒楣的。

　　「奇怪，你都已经转进我们学校这么多天了，难道不知道这些事情等放学之后会有清洁工做吗？」

　　「咦？」甘羽岑愣愣地抬头望着古纪元。

　　呃，原来她又被暗中欺负了，值日生要负责倒垃圾的事情是刚刚跟她一起留在教室里的同学告诉她的，甘羽岑无力地缩着肩膀，都怪她放学后在教室里发了太久的呆，所以才会被她们整。

　　「谁告诉你值日生要倒垃圾的？」古纪元扯扯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但是眉头却是紧皱着的。「哼，被同学给瞎整了吧？言没警告过你其实这个学校里有很多坏小孩吗？」

　　「欺负人的是你吧？要不是你莫名其妙踢了它一脚，这个垃圾袋会破吗？」

　　甘羽岑气呼呼地抬头瞪了古纪元一眼。「不想帮忙拣的话就赶快走开啦！」

　　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蹲下来用手帮忙捡拾地上的垃圾。

　　甘羽岑傻傻地望着古纪元，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是哪些家伙整你的？明天跟言说，我来帮你报仇。」

　　「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甘羽岑直言不讳地提出了疑问，害古纪元愣在当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才好。是啊，到底为什么要帮她呢？明明很讨厌她的……

　　地上的垃圾三两下就被古纪元的一双大掌给收拾干净，拎着侧边破了一个大洞的垃圾袋，古纪元大跨步地往垃圾场走去。

　　甘羽岑跟在古纪元身后，偷偷望着他沉默不语的背影，他高大的身子走一步，她就必须要走两步才跟得上，到最后快步变成了小跑步，直到那袋垃圾被丢进垃圾子母车之后，他依然没有告诉她想听的答案。

　　「喂，你为什么讨厌我？」

　　古纪元特地绕到外头有洗手槽的理科大楼，挤了一大坨的清洁剂清洗着双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甘羽岑又丢了个问号。

　　「讨厌我……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古纪元抬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地继续弯腰洗着手，依然得不到答案的甘羽岑失望地从他的左边绕到右边开始洗手，对于古纪元，她真的有好多好多疑问。

　　「为什么非要如玉陪你吃饭不可呢？学生会办公室里明明还有那么多其他的朋友……」

　　反观她，转学过来之后只交到一个好朋友而已，新环境竟然这么难适应，幸好不用担心升学的事情，要不然这么悲惨的高中生活她一定会撑不下去的。

　　斜瞥一眼古纪元紧抿着的唇，甘羽岑原以为还是得不到答案，没想到他却说话了。

　　「一个人吃饭，饭会变得很难吃。」

　　清洗完双手之后，古纪元低下头用手接住水花往脸上泼，豪迈地冲洗着泛着薄汗的脸庞。

　　似乎察觉到这句话里的满满感伤，甘羽岑望向古纪元的目光中蓦地多了些同情的色彩。「喂，你常常一个人吃饭吗？」

　　古纪元关上水龙头，用湿答答的手背粗鲁地擦着脸，突然，旁边出现一条干净的手帕。

　　古纪元睨了甘羽岑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过那条她好心提供的手帕，闷哼一声掉头就想离开。他才不需要她的同情呢！

　　「喂，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个学校里面也只有如玉一个朋友……」

　　甘羽岑垂头低语，用手上的手帕擦拭自己湿淋淋的双手，低垂着的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现在脸上的表情。

　　原本迈开的大步伐在听到这句低语之后便停了下来，古纪元转头瞪着甘羽岑，虽然声音很小，但他的的确确听到她的埋怨了。

　　怎么，现在是在装可怜向他求情吗？

　　「一个人吃饭就算感觉很寂寞，但还是得撑下去喔！」

　　甘羽岑抬起头，脸上漾着真心诚意的笑意，不是同情，也不是替他感到可怜，这个世界有太多寂寞的人，同情和可怜并不能解救感到寂寞的心灵。

　　「并不是每次感到寂寞的时候，都一定能够找到人陪伴的。」甘羽岑走到古纪元身旁，轻拍着他的臂膀给他鼓励。「真的找不到人陪的时候，也要乖乖地吃饭才行喔！」

　　古纪元额上青筋浮现，剧烈地抽动着。「你把我当三岁的小孩子哄吗？」

　　奇怪，情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刚刚明明还很气他的说……

　　「不！」甘羽岑愉悦地加深脸上的微笑，垫起脚尖拍了拍古纪元的头顶，然后一溜烟地跨步离开。「我把你当成十八岁的小孩子哄。」

　　不能当朋友真是可惜，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孩，所以她也常常感觉到寂寞，要是可以和他成为朋友的话，寂寞的时候就可以互相陪伴了。

　　甘羽岑转头向古纪元挥了挥手。「再见，十八岁的小朋友，谢谢你帮我拣垃圾。」

　　「可恶！这家伙……」

　　等到发现自己被要了之后，甘羽岑已经走好远了，古纪元发愣地站在原地瞪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刚刚……对他笑了吧？那笑容，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喔！

　　　　　＊＊＊　　　　＊＊＊　　　　＊＊＊　　　　＊＊＊

　　这天，「言如玉没有来学校，甘羽岑一直试图联络她，但是直到中午午休时间，她的手机都没有人接。

　　奇怪，言如玉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来上课？要请假也不跟她说一声，害她今天好无聊喔！下课时间都没有人可以讲话……

　　一个人慢慢地往学校食堂走去，午休时间食堂内总是乱烘烘的，甘羽岑放弃了排队购买热腾腾的现做便当，走到隔壁正在收摊的早餐柜台，买了一个放了一个早上都没有卖出去的综合三明治。

　　「阿根，我们今天不要去那里吧？免得被当成炮灰轰。」

　　一道熟悉的声音让甘羽岑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通往食堂的长廊旁，望着那群显然又跑去食堂当特制便当强盗的学生会干部四人组。他们急冲冲地奔出食堂，食堂里头传来几声咒骂和锅子砸地的声响，甘羽岑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呵呵，这些人也真是的，怎么老是爱抢师长们的午餐咧？食堂的大厨又不是不肯做特制便当给他们，当学生的理当礼让师长先食才是呀！

　　「阿元到底怎么啦？一早上闷不吭声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车叙枫掏出裤袋里的零钱，在自动贩卖机咚咚咚地投了五瓶饮料捧在手中。

　　「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我猜一定跟如玉脱不了关系。」林宜建拉下额头上的红色发带，将颈后的发丝俐落地东成马尾。

　　「除了学办之外还能去哪里吃？快点决定，我快饿死了。」卫仲崎伸手抢过一罐冰凉的饮料，扭开瓶盖张口就饮。

　　「可以躲到别的地方去吃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啦！但是，元的那一份谁要送去学办给他？」陈彦明望着手上抢来的特制便当发愁。几个人推来推去争论着到底谁该去学办当牺牲的炮灰时，眼尖的林宜健发现了停下脚步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甘羽岑。「嘿！你……」

　　「你好。」自从上一次，甘羽岑就记住他了，这一次，她可没有老年痴呆症罗！「林宜建，对吧！」

　　「对、对，没错。」林宜建咧开唇开心地笑着，高魁的身子像龙卷风般转到甘羽岑面前。「甘羽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他总是这么热情吗？甘羽岑瞪着自己又被林宜建握进大掌里的小手，眼神尴尬地扫过在场的其他三个男生，慢慢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回。

　　「帮什么忙？你说看看。」

　　「帮我们把阿元的便当拿到学办去交给如玉，好不好？」

　　「如玉今天没有来上学。」

　　「咦？她今天没来上学？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宜建和三位夥伴对视一眼，又开始了吵吵嚷嚷的争执。

　　原以为找到了帮手，他们终于可以逃过一劫，但现在美丽的总务小姐不在校内，他们总不可能要甘羽岑代替他们去当炮灰吧！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之后，甘羽岑终于将事情全部搞清楚了。

　　原来古纪元的脾气真的那么差啊？他一生气，这四个人竟都不敢去招惹他？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甘羽岑的斥责让四个大男孩的吵嚷声瞬间停了下来。

　　四个人里面只有林宜建跟甘羽岑比较熟，所以他转过身子不解地代替大家发问：「甘羽岑，我们做了什么？哪里惹到你了吗？」

　　「你们不是他的朋友吗？」

　　「是啊！」

　　「如果心情好的时候就凑在一块玩，心情不好的话就避他如蛇蝎，你们这样子也算是好朋友吗？」

　　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更需要好朋友的陪伴呀！他们四个怎么可以这样，聚在这里吵嚷着规避身为好朋友的责任？！

　　「呃……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生气时候的阿元真的很可怕，从小到大只有如玉治得了他……」

　　古纪元已经闹了一整个早上的别扭了，就连来他们班上课的老师都不敢招惹他，他们几个哪有熊心豹子胆主动靠近那座正在爆发中的火山啊？

　　刚刚才听到言如玉没有来上学的消息，林宜建不禁大胆地臆测，看来惹古纪元生气的原因百分之百跟言如玉脱不了关系。

　　「那现在咧？你们要怎么办？继续站在这儿推来推去的吗？你们打算让他饿到几点？」

　　甘羽岑忽然想起古纪元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一个人吃饭，饭会变得很难吃……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伸出手朝提着特制便当的人说：「拿来吧！我替你们把便当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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