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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太太 - 1,1

[db:作者] 2025-06-16 20:35 5hhhhh 2890 ℃

                楔子

  在潢阳市,春意每每浓得很早。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在潢阳,过了正月十五,潢阳湖边的迎春枝上就有鹅黄的花苞开绽了。门外看不到那些无奈的残雪,潢阳的冬天雪并不太多。由于那些层层迭迭的高层建筑的遮挡,泛绿的山峰也很难进入市民们的视线。早春的绿都凝在了小区的草坪上。精心修剪过的草坪犹如绿色的裙裾,从那些斯拉夫式的雅致的铁栅栏中透出来,这就是潢阳市政部门和潢阳人引以自豪的“透绿”。

  春的生机,是从围堵着的铁栏的空隙中透出来的,细想想,相类的寓意似乎古已有之。那就是关不住的春色,要出墙的红杏了。

  安雅小区的知名并非因为这里的商品楼档次高,与那些坐拥众多别墅式洋房的住宅区相比,安雅只不过是由二十几幢六层公寓楼组成的普通住宅区。安雅的知名是由于它的绿地,它的围栏。安雅是最早引进那种欧式草坪的,安雅的通透式围栏典雅而气派,栏尖犹如王宫卫队的长矛,栏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照明灯,那式样,颇类十八世纪欧洲王公贵族们马车上的风雨灯。

  每天上午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安雅小区的绿草坪前就会有一位被人称做吴老师的退休老人出来溜狗。说是老人,其实只不过六十刚出了些头,望上去身板依旧象围栅一般挺直而硬朗。吴老师是军人,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原本是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然而只做了做军事学院的老师,就可怜白发生了。吴老师喜欢养狗,探本溯源,狗是狩猎用的,猎场与沙场相近,主人那难以释怀的抱负,就隐在这养狗溜狗的爱好中了。年老的主人牵的是一条青春年少的沙皮狗,那雄健的沙皮狗虽然年轻,脸却是皱的,与主人的面部保持一致,以此标示着它毋庸置疑的忠诚。

  在安雅小区,九号楼也是有幸邻近前草坪的五幢楼房之一,住在九号楼三单元三号的蔡太太每天上午十点钟之前都要坐在自家阳台上晒太阳。蔡太太早年与丈夫离异,独自含辛茹苦,将独生女儿养大。女儿结婚之后与女婿一起出国,只留下一个空巢由蔡太太独守。孤灯寒衾,相吊形影,在寂寞难耐中蔡太太就养了一只小雌狗做伴。小狗叫做贝贝,是那种满脸乖相的哈叭,象女主人一样五短身材,然而浑身上下却收拾得格外洁净,每每梳洗罢了,就与主人一起同倚望江楼。蔡太太住在二楼,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草坪的全景。只要吴老师和他的沙皮狗出现在草坪前,蔡太太就该领着她的贝贝下楼了。

  楼外的风挺凉,蔡太太却敞着毛尼大衣的前襟,把内里的皮马甲开放出来。皮马甲是那种镂空且带着印花的,印染的图案花团绵簇,那些镂空呢,若游若移,若隐若现,透着朦胧的美。与女主人的皮马甲相映成趣的是小狗贝贝腰际的毛线马甲,它由蔡太太亲手织就,夹黄套绿勾金嵌银,展示出了女主人那一手出色的女红。

  蔡太太和贝贝在草坪旁边刚一露面,即刻引起了沙皮狗的注意。那沙皮狗再走不动,它很不争气地停下脚,将脖子伸得老长,向贝贝眺望。吴老师觉得有失风度,于是板下脸喝斥道,“嘿,走!——”

  在那断喝之下,沙皮狗只好很不情愿地随在主人身后,一步一徘徊地开步走。那边的蔡太太和贝贝矜持得很,头抬得很高,脚下走得很直,俨然对沙皮狗和它的主人完全视而不见。

  你向那边去,我朝这边来,看上去是各走各的路,可是草坪那四方形的周边是环通的,沿着边沿走去,蔡太太和吴老师就碰了头。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时,吴老师就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蔡太太当然也把脑袋点了一点。那种点,都很有分寸,很有节制。

  吴老师只一眼就觉得对方很灿烂,记忆中每次见到对方,那灿烂似乎都有所不同。灿烂的东西都晃眼,吴老师仅仅让那灿烂晃一下,就将眼睛闭上了。

  蔡太太很喜欢吴老师闭眼的样子。吴老师的眼睛一闭起来,面部就显得敦厚显得可靠。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男人的敦厚更可靠更可贵呢。吴老师刮过的脸颊和下巴蓝汪汪的,象铁,象钢,蔡太太望过去就有了坚硬的感受。那种坚硬,却又没来由地使蔡太太觉得自己发软。

  和吴老师一样,蔡太太的观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当吴老师的眼睛张开时,蔡太太的目光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她做得恰如其分,绝不出格。

  沙皮和贝贝则不同,它们都是性情中物,不免率性而为。沙皮一见贝贝,立刻跳跃荡踉,嗓门呜呜,不住地诉着情话。贝贝则做天真状地偏斜脑袋,温柔地将小尾巴摇个不停。稍顷,感情泛滥起来,互相嗅着湿漉漉的鼻子,舔着彼此的嘴角耳朵。

  蔡太太忍不住想笑,口里却责怪似的拖长声调发出一声,“贝贝——”

  吴老师也应该有所表示,于是在喉咙深处压出一个威严的“嗯?——”

  贝贝不为所动,只是抬头瞥一眼女主人,依旧与情人诉着衷肠。沙皮呢,竟然绕到了贝贝的背后,在贝贝的小尾巴下面嗅闻了几下,然后忽地跃起,趾高气扬地骑在了贝贝的背上。蔡太太一惊,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绳带拉了拉,贝贝却娇弱无力,已然跌伏在地。

  吴老师对沙皮一向采取宽松政策,因此手中并无绳索可拉,此时只能说服。

  两位主人正无所措手足的时候,贝贝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将绳带从蔡太太手中挣脱,嚷着跳着,向旁边跑。沙皮也嚷,也跳,紧紧地追过去与贝贝纠缠在一起。沙皮恃强施暴,贝贝半推半就,在主人的眼皮底下做成了那番好事。

  得手后的沙皮先跑回吴老师身边,左摇右晃,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贝贝则唁唁地叫着,慢慢偎向蔡太太脚边,自怜自惜地舔整着被弄乱的卷毛。

  “你看看,你就不能管住你的沙皮!”

  蔡太太的嗓音很高,分明是在吵架。

  “能,能怪我嘛?那是你的贝贝多事。”

  吴老师因为尴尬,而愈显得认真。

                ……

  两位主人都是常来溜狗的,也就免不了常常争吵。蔡太太喜欢这种争,这种吵。蔡太太的语气和神情都是凶的,心里却觉得很愉悦。

  这样斗着嘴的时候,吴老师的太太出来了。“老吴——”,女人远远地叫着自己的丈夫。

  蔡太太忽然觉得委屈,一阵风吹来,她没来由地湿了眼睛。

  吴老师更觉无所措手足,他正要带着沙皮离去,那狗却蓦地在风中抽响鼻子,汪汪地大叫,然后撒开腿便向远处狂奔。贝贝也叫起来,贝贝也追过去,犹如彩云逐月。两只狗径直奔向临近草坪的九号楼,围着三单元一层的窗子吠个不停。

  吴老师先跟过去,要管束他的沙皮狗。那狗也太张狂了,竟然跳上了人家的窗台。蔡太太随后跟到,来抱她的贝贝。贝贝不自量力,四只短腿伸直了,也想往窗台上爬。吴老师赶沙皮狗下来时,那狗异乎寻常地凶,大下巴向前伸抬着,利齿呲露,声音几近咆哮。

  吴老师见那狗不从窗台上下来,连连嚷着,“反了,反了,敢不听话?”

  蔡太太这时已经把贝贝抱在怀里,不住地用手抚着贝贝的卷毛。贝贝虽然退出了合作,却不曾停止对沙皮的声援,直嚷得蔡太太偏过脸,不住地摇头。蔡太太的家就在这家住户的楼上,她一边看着吴老师在窗台前唤那只沙皮,一边静静地站着,那神情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微笑。

  窗台上的沙皮不下来,吴老师只得攀上去。伸出来的窗台不宽,铁护栏却是贴着窗子做的,要抓住它并非易事。吴老师虽说是行伍出身,但毕竟年龄大了,好不容易将身体引上去,然后把脑袋探上窗台,就张大嘴喘上了气。那口气还没有喘匀,却惊乎道,“臭!——”,旋即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吴老师这样一喊,蔡太太也觉出臭了。那臭有些异样,犹如臭了的鸡蛋,腐了的鱼虾。吴太太这时候也已到了窗下,连声说,“臭你还不下来,臭你还不下来?”蔡太太却说,“臭你还不看看,臭你就看看嘛。”

  蔡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笑了。嘴角扯得更开,眼神却阴郁着,古潭一般,深得很。

  吴老师忽然觉得冷,他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两只狗吠得更凶。

  院子里那些好事的人也围了过来,有人附合着说“臭”,有人撺掇着,“是窗户里边臭吧,快看看”。

  吴老师显出军人气慨了,双手坚决地伸出去,抓住了两根铁防护栏,然后把头探了过去。虽然是大白天,室内的窗帘却拉得很严,让人难以窥视。

  “看到什么了?”蔡太太问。

  “看不到——”吴老师张嘴回答的瞬间,那股恶臭扑面而来,使他几乎要窒息。

  那股恶臭是一阵风带来的,铝合金窗并没有关严,窗帘摆动着,犹如活了一般。那股恶臭剌激着沙皮狗,它一迭连声地叫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吴老师,仿佛在和吴老师讨论一个重大问题。

  是的,是重大问题,吴老师也意识到了。他很英雄地迎着那股恶臭,用手在铁护栏的空隙里移动着铝合金窗扇,然后又尽可能地扯住窗帘往边上拉。窗帘的质地是那种厚重的面料,而且铁护栏留给他的活动余地并不大,但吴老师还是从缝隙里瞥见了室内的一角。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痕迹,有点儿象筑路工洒下来的沥青,淡了些,薄了些,蜿蜒地逶迤地游走着,然后凝固在淡黄色的木地板上。第二眼看到的是凌乱的被单,象一个被人揉过,然后随手抛扔的纸团。第三眼——,人!犹如炽热的白光一灼,吴老师看清楚了,仰在地上的是一具裸体的男尸。

  吴老师手一松,身子从窗台上滑了下去。

  “出事了,出事了!——”吴老师不免有些紧张。

  “嘿嘿,”蔡太太却平静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

  那一刻,蔡太太脸上的神情有一种讳莫如深的诡秘。当吴老师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却闭了眼,仿佛正在自家的眼帘上看着什么,嘴唇还不住地翕动,似乎是在絮絮地自语。

  吴老师忽然觉得,蔡太太有几分巫气。

  吴老师这样观察蔡太太的时候,众人早已忙了起来。有人爬上窗台,要去验证吴老师的发现,有人去找电话,要赶快报警。几分钟之后,警笛大作,现场即刻被封锁,围观的人们都被要求离开。只有吴老师和蔡太太被刑警们留下来,做了询问。

  几天后,此事在潢阳市就有了各种版本的传言。其中最为怪异的,是说在安雅小区的一套住宅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那男人的腹部被什么人用手扯裂,周身的血都从那创口处流尽了。凶手的指头断在了里边,是的,是指头,又粗又长,可见凶手的身材应该是又高又大的。

  当然,那指头是很重要的证据,可以用来取指纹,做化验。可是,那指头完完全全被一层厚厚的凝血给裹住了,那凝血象脂膏、象沥青、象防锈漆。不,那不是裹住,那是合成了一块,那是融做了一体。

  警方好不容易才将血污洗净,这才发现,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玉石。

            第一章事无不可对夫言

  乔果当窗理云鬓的时候,丈夫阮伟雄就坐在梳妆台的旁边。从结婚那天起,阮伟雄便养成了这个习惯。他喜欢看乔果细细地描眉画目,喜欢看乔果打腮红勾唇线涂唇膏,然后薄薄地在脸上敷粉。乔果呢,也习惯了丈夫在旁边相守。每完成一项装饰工程,乔果都要偏转头,望望丈夫问“怎么样?”。阮伟雄必定频频颔首,说“好”,“好”。阮伟雄说的是实话,在他的眼里,乔果怎么妆扮都是漂亮的,他就是喜欢看乔果的这副漂亮样子。乔果呢,也喜欢啦啦队,喜欢啦啦队欣赏她时的那副神态。他们夫妻俩,真算得上是相看两不厌了。

  乔果这时候已经将面部的活儿全部做完,正在试项链。她先拿起一条带着石榴红坠饰的镀金链在颈前比划着问丈夫,“觉得怎么样?”。阮伟雄说“好”的时候,乔果已经换上了另一条祖母绿的。石榴红太惹眼,乔果想让自己显得沉稳些。无论是石榴红还是祖母绿,都不是真正的宝石,而只是些仿制的工艺品。但是她那花茎似的光滑细挺的脖子,却是天然自成的,别有一种无法仿制的华美。

  两根微凸的锁骨之间是一片白晰的肌肤,那颗祖母绿就滴落其上。乔果向下看时,看到了浅粉色乳罩的饰边。想到晚间酒席宴上,这片地带可能会投落的目光,乔果就觉得有些灼热,有些剌扎。不错,这条裙子固然漂亮,然而它的开胸似乎低了一点儿。

  乔果起身另换裙子,丈夫不解地说,“换什么,这条就挺好嘛。”乔果笑着抚了抚丈夫的脸,心里说,傻,我这是为你加强防卫呢。

  临出门前,儿子抱着乔果的腿说,“妈妈不在家吃晚饭了?”。丈夫说,“宁宁,让妈妈走,爸爸晚上给你下面条。”乔果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和儿子。公司晚上常常要有应酬,阮伟雄在家里就用下面条来应对。水煮开了下挂面,然后放油放盐放青菜。丈夫的这个看家本领象爱的誓言一样,永远不会变。

  “冰箱里有榨菜炒肉丝,煮面条的时候可以放进去。”乔果提醒丈夫。

  “知道啦。”丈夫贴上来,在乔果的香腮上挨了挨,做了例行的道别礼。

  乔果下楼梯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明天还得抽时间再炒一大盘榨菜肉丝放到冰箱里。那是乔果的常备菜,以应付家中的不时之需。有了它,阮伟雄下的面条就不至于太无味。

  出了楼洞门,乔果习惯地抬头望。七层楼的后阳台上露着丈夫的脑袋,阮伟雄正立在那里目送着她。这么多年了,每当乔果出门的时候,丈夫就在这里目送。等到乔果该回家的时候呢,丈夫又会在这里伫望。这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阮伟雄自嘲地说,这个后阳台是他们家的风景点,他就是风景点上的“望妻石”。

  虽说是习惯,乔果每次都会感动。只要闭起眼睛想起丈夫伫望她的那个样子,乔果就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乔果从楼前的便道拐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主通道旁边的那辆白凌志。那是天时房地产公司老总安少甫的座骑。乔果走近了,车的右前门就自动打开,安少甫在驾驶座上殷勤地说,“坐前面吧。”

  “谢谢,我喜欢坐后面。”乔果说着,动手拉开了后车门。

  安少甫一边将车开动了,一边自我解嘲地说:“小乔,你坐后面,我不就成了你的车夫了?”

  乔果不说话,只是望着车内那个长方形的后视镜笑。乔果这样一笑,后视镜里安少甫的那张脸也露出了笑意。乔果的笑是百战不殆的利器,只要遇上无法解释或者不想解释的问题,乔果就会笑。乔果的笑漂亮又可爱,只要她不出声地笑一笑,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女人的漂亮,其实是由男人告诉她的。

  乔果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知道她自己是漂亮的。乔果的肩膀长得窄,髋骨也窄,站在那些丰满的女人面前,乔果就会自惭她的瘦弱。乔果的眼睛是细长的,碰上那些大眼睛双眼皮的女人,乔果的细眼睛就会眯得更加厉害。乔果不止一次地动过念头,想去做一个双眼皮。后来,乔果才知道她那是笑眼,是月牙眼,是最狐最魅的。

  乔果由人介绍到天时房地产公司时,安少甫只和她面谈了一次,就接纳了她。乔果一进公司,就做了业务部的副经理。不管是请客应酬,还是项目考察签合同,只要安少甫走到哪里,都会把乔果带到哪里。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乔果才知道原来她自己真的很漂亮。男人们都夸乔果,说她削肩细腰身段窈窕,又长着一副诱人的细眉毛弯眼睛,如果手里再拿上一把绢扇,就活脱脱是一个从古画里走下来的仕女了。

  公司里上上下下都认定,乔果与安少甫的关系非同寻常,乔果是“安少甫的人”。这种认定,安少甫不会不知道,而乔果呢,虽然没人对她说,但她也感觉到了。那年春节前昔,安少甫说是公司要和一家台商洽谈合作项目,带着乔果去了汕头。

  在宾馆总台登记的时候,小姐问安少甫,“先生,你要什么房间?”安少甫悠悠地说,“一个大套间吧,要最好的。”这话一落音,乔果就看了看安少甫。安少甫却视而不见,泰然自若地将行李交给了侍应生。侍应生恭敬地来提乔果的软箱时,乔果什么也没说,由着那人将她的小箱子一并放在了推车上。

  那个大套间在八楼,乘电梯的时候,乔果感觉到安少甫在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她。乔果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神态很安然。

  乔果没能将这种安然的神态保持太久,当侍应生把他俩的行李放进房间,转身离去之后,乔果立刻觉得紧张了。安少甫要的这种套间很大,外间摆着茶几和皮沙发,往内间去的方向没有门,只有一个穹形的通道,暗示着那边别有洞天。在这个洞形的取景框里,可以看到里边铺摆了一张圆形的大软床。软床上的花床单松松搭搭地垂落着,犹如一块大台布。

  恍惚间,乔果觉得那是一张大餐桌,而她,则被放进盘子端了上去。

  乔果很想说些什么,乔果已经想好了要说些什么。乔果能感到安少甫在等着,他显然也准备好了要回答的话。

  这样,乔果就想到了要逃走。她只须弯下身子,提起她的小软箱,就可以立刻离开这里了。

  于是,乔果弯下腰,提起了那个小软箱——小软箱被打开,乔果取出洗漱用具,径自进了卫生间。

  乔果洗完脸,对着镜子整妆的时候,听到电动剃须刀的响声传过来。嗡嗡嗡嗡,犹如一只果蝇盘旋在食物之上,舞得很轻快。

  那顿晚餐的饭桌上,除了坐着安少甫和乔果,还有来谈合资项目的两位台商。两位台商是两个不能喝什么酒的男人,那次却喝了很多很多。安少甫呢,虽然没有什么人向他挑战,他却不停地自己灌自己。乔果是陪酒的人,乔果的面前却永远只是一杯果汁。自己喝酒,才能让男人喝下酒的女人,其实很平常。自己喝果汁,却能让男人酩酊的女人,才有真本事。

  两位台商借着酒意对安少甫说,他们就喜欢听乔果说话,乔果说着话,男人自己就把酒喝了。安少甫当然很得意,安少甫当然兴致很好。在安少甫很得意兴致很好的时候,乔果离席,去了一趟洗手间。

  乔果去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酒桌上的男人们都显出了困乏。安少甫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将瓶底的最后一点白酒倒出来,和客人们干了杯。

  心满意足的安少甫和乔果一起回到了客房里。

  是一起回去的,等到安少甫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沙发上,乔果给他泡了一杯浓茶。

  安少甫说,“小乔,你把门锁好吧。”

  乔果就听话地走过去,把门拉开,自己站到了门外边。

  “哎,小乔,怎么啦?你站到外面干什么?”

  “安总,我另开了一间房,807,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说完,乔果笑了笑,然后就遵照安少甫的要求,替他把门锁好了。

  乔果的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宾馆房间的门上有安全扣,外面的人即使有钥匙,也是无法进来的。

  半夜时分,乔果被电话铃声吵醒。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伸手拿话筒。电话铃神经质地先后响了三次,最后终于静下来。乔果打算接着睡,房门却响了,敲木鱼一般,响得很均匀,很有耐心。乔果却没有耐心听,她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有那木鱼声伴奏着,乔果居然很快又进入了睡梦里。

  乔果和丈夫相处,采取的是“事无不可对夫言”,无论什么事情,她从来也不瞒丈夫。从汕头回来,乔果就把这件事情讲给了阮伟雄。阮伟雄有些担心地说,“既然顶头上司有这种心,我看你还是离开那个公司吧。”乔果思忖着说,“出了这样一件事,让安少甫知道了我的态度,我看也挺好。他要是因为这炒掉我,我立马就走人。他不说走人呢,我就留下来。其实就说走吧,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我看了,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阮伟雄听了,笑着说,“你别一锅煮呀,我就不一样吧。”乔果伸出手,捺了捺男人的鼻子尖说,“有啥不一样,当年你还不是死缠硬磨,才把人家弄到手。”……

  夫妻俩讨论了好久,终于做出决定:只要安少甫耐得住,乔果就坚持下来。

  就这样,乔果一直等着安少甫找个借口把她开掉,可是,安少甫那边却毫无采取行动的迹象。越是那种有人在的场合,安少甫越喜欢亲昵地和乔果打趣,乔果呢,也挺自然挺默契地打趣着亲昵着。这样在外人看起来,安总此次带着小乔去汕头,想必是玩得很惬意喽。

  今天是周末,乔果本来打算在家和丈夫儿子一起吃顿安稳饭。没想到午后安少甫来了电话,说是晚上要请客,六点钟开车来接她。对于乔果来说,吃饭陪客就是工作,那是不容推辞的事。如此一来,只好委屈阮伟雄和宁宁了。

  乔果坐在白凌志的后座上,一边望着窗外疾如飞星的灯火,一边随意地问:“安总,今晚是什么客人那?”

  安少甫笑笑说,“什么客人,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乔果也就不再说话,只看着凌志车往前开。十字路口是红灯,车停了。过了红绿灯往右拐,就是福顺街。那是公司请客常去的地方,街两旁的酒家餐馆一个挨一个,“京都全涮”、“四川王”、“台北姜母鸭”、“滇东糊辣鱼……,应有尽有。当然,差不多全是些中档菜。

  绿灯亮了,凌志车没向右拐,笔直往前行,然后左拐,上了解放大道。潢阳市最高档的几个酒家,都在解放大道上。安少甫把车停在“美人鱼”酒家前面,乔果就明白了,今晚的客人非比寻常。

  安少甫定好了二楼的一个包间,“红豆阁”。乔果跟着安少甫进去时,包间内还是空的,只见一张挺大的圆桌上,摆满了餐具。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上,题着四句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安少甫进去后,在就近的位置上随便地坐下,乔果跟着落座,她的身后,正好衬着那几句诗。

  乔果看了看表,问道,“客人什么时候来?”

  安少甫将身体向椅背上靠了靠说,“客人,不是已经来了么?”

  乔果诧异地四下望望说,“客人在哪儿?哪有什么客人呐。”

  “今晚请的是你,你就是我请的客人。”

  安少甫说完,又吩咐服务小姐,只留下三副餐具,其它的都撤掉。乔果这才明白,安少甫说的不是玩笑话。安少甫又打什么主意呀?为什么要单独请她吃饭呢?莫非那次在汕头没有完成任务,这回要再接再厉么?

  可是,又不对了。既然是两个人吃饭,为什么要摆三副餐具在桌上……

  乔果心里在那儿不住地琢磨,安少甫点的菜已经陆续端上桌。安少甫面前的杯子里是五粮液,乔果的杯子是葡萄汁,安少甫端起酒杯说:“小乔,今晚我是诚心诚意请你的。诚不诚,看酒杯。来,我先喝三杯,咱俩再说话。”

  乔果说:“安总,我可是不喝酒的,你知道。”

  “我喝酒,你喝果汁,谁让你在咱们公司地位特殊呢。”

  安少甫说完,连着仰了三回脖子,喝光了三杯白酒。乔果也就跟着喝下了三杯葡萄汁。

  三杯酒下肚,安少甫才说:“小乔啊,咱们天时公司着火了,这火只有你能救。”

  乔果说:“安总是公司的顶梁柱,这天是安总顶着的。”

  安少甫摇摇头,“小乔,你知道,咱们公司把老本都投到天时苑的开发上了,另外还在银行贷了三千五百万。天时苑成了,咱们公司就成了,天时苑砸了,咱们公司就全砸了。”

  乔果说:“怎么会砸呢,一期工程的十六幢住宅楼,不是都盖出了第一层嘛。要不了多久,第二层起来,就可以拿到预售许可证,登广告卖楼花了。天时苑这么好的位置,多少房也卖出去了。钞票哗哗地进来,只怕安总数都数不过来呢。”

  安少甫说,“咱这双手是想数钱呐,可是人家不让数。昨天市规划局来验线,说是没有按他们的红线盖,全部都得炸掉重新来!”

  乔果听了,顿时明白公司确实着了火。

  做房地产开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是要过五关斩六将的。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做出来,先得到市规划局拿批文。规划局审查,认为你报批的项目符合城市整体开发规划,才会把批文给你,你才能到土地局申请用地。土地局审查了认为符合要求,就去征地,然后再以土地局的名义与你签合同,办理国有土地使用证,规定什么地方的哪块地允许你使用、使用期是多少年。有了土地,你才能做平面设计规划图。这平面设计规划图做出来,还得再报规划局审查。规划局同意了,就在平面图上划出红线,然后专门派来测量队,现场放线,规定好必须建在这些线划定的位置上……

  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上看,这些都是绳绳索索,是捆绑人手脚的。可是站在市政府的立场上看呢,这一环扣一环的规定是必不可少的。这么大个城市,谁想盖什么就盖什么谁想在哪儿盖就在那儿盖,那还不乱了套?

  天时苑五关都闯过去了,安少甫就松了口气。现场施工的时候,安少甫让人把每幢楼的底线宽度涨出一百公分,这样成房后的实际面积就比报批的大了,售房的时候自然可以将价位提高不少。照安少甫的估计,开工后规划局的验线不过是走走形式,对方偏偏较了真。

  乔果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安慰安少甫,“既然这样了,就‘做做工作’吧,安总是最会‘做工作’的呀。”

  “是啊是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人家就是不松口。逼急了,我只好说,‘你们也知道,刘市长对这个工程很关心’。没想到规划局的人当初就对这个项目有意见,这不,人家把球踢回来了,‘那好,只要刘市长批个字,我们没说的。’”

  安少甫把话说到这儿,忽然打住。只将目光定定地望着乔果,脸上似乎带着笑。

  “你瞧着我干什么?”乔果脱口叫起来,“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刘仁杰那儿,我不去!”

  乔果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当初天时公司筹建天时苑,有三四处备选地段。现在的这个地方,是最佳位置。潢阳市附近有伏龙山和潢阳湖,湖光灵秀,山色宜人,原本只是假日乘车游玩的去处。这几年城市飞速发展,城区膨胀,潢阳湖也就傍在了城边上。这么好的环境,只要将住宅区盖到湖畔的绿地上,环境本身就使得房产极大地增了值。看到这一点,开发商们全都挤着脑袋往里钻。然而,管理潢阳湖的那只手把得很紧,天时公司做了许多努力也未能使市规划局网开一面。后来,得人指点,安少甫才走了副市长刘仁杰这条道。

  安少甫没请客没送钱,只送了一幅画。

  给副市长送画这桩差事,是交由乔果去办的。乔果把画拿到手里的时候,随手打开匣盖,往里面看了看。挺新挺靓的一个锦缎匣子,里边却放着一个泛黄泛黑的画轴,瞧上去一点儿也不起眼。就是这么一件东西,临走前安少甫却再三交待,一定要亲手交给刘仁杰本人。

  亲手,本人——,乔果牢牢记住了。

  乔果用安少甫给他的号码打通了电话,这才知道号码是刘仁杰办公室的。接电话的是秘书,约好了时间,要乔果第二天上午到办公室来。翌日,乔果如约前往。乔果对接待她的秘书说,“我要见刘市长,这件东西要交给他。”秘书说,“刘市长已经吩咐过了,东西交给我,有什么事情给我说,我会向刘市长汇报的。”乔果想了想,问道,“刘市长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秘书只是笑了笑,好象没听着。乔果和秘书又缠了几句,仍然无结果。想想安少甫的交待,亲手,本人……,乔果的心里就躁起来,盘算着是不现在就离开,以后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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