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巴纳比拉开房间的门，走进客厅用力坐在了沙发上，抬头看了一眼钟。

凌晨四点。

大叔还没回来。

巴纳比有些懊丧地伸手扒了扒头发。

白天干掉那群携带体之后就跟着GPS显示的位置追了过去，结果酒吧里正喝着酒同那个奇怪的杰克状似相谈甚欢的虎徹一见是他，便态度冷淡地把他赶了出去。

从来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虎徹。

从来没有被这个大叔这样对待过。

即便他再任性，也总是被纵容的那一方。

忽然觉得，有些伤心。

一向自持的巴纳比不知为何也一时冲动当着虎徹的面直接拆了手机电池扔去了他手里，一个人开着摩托回到了公寓。

一个人吃了厨房里剩下的那块原本也是为虎徹留着的冷三明治，洗了澡，换衣服上床睡觉，结果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现在也没有睡着。

他伸手轻抚着有些酸涩的眼袋，正巧瞥见了放在茶几上的那个塞着几支烟蒂的烟灰缸。

他是不吸烟的，其实虎徹也很少在公寓里吸烟——至少是很少当着他的面吸。那个大叔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其实却总是偷偷顺着他的习惯去约束自己。

盯着那个因为沾了烟灰而显得有些肮脏的烟灰缸，巴纳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里面拣出半截看上去是还没吸完就被掐灭的香烟。慢慢撕开卷烟纸，带着淡淡香气的烟草从他的指缝间落尽烟灰缸里，直至剥到烟蒂，他忽然将它扔回烟灰缸里，也不顾手指上还沾着些许烟草便起身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打开大门，也不顾第七区实行宵禁的规定，巴纳比跨出门去，可接着就看见——虎徹抱着他的枪，抱着他的护目镜和手套坐在门边靠着墙，已经睡着了。

夏夜里即便有点风也总是有几分暑气的，巴纳比还能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液。

可不知为何，他却睡得很沉，鼾声也比平时要响。

——就像很疲倦似的。

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巴纳比只能站在门口呆呆看着酣睡中的虎徹，过了好久，他这才缓缓蹲下身子，轻轻拍着虎徹肩膀，不停叫着“大叔”。

虎徹的眼皮抖了两下，接着颇是艰难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怎么睡在这里？”看到虎徹醒了，巴纳比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有些不满地问道。

“走太急了，忘记带指纹卡了……”虎徹迷迷糊糊地说道，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抱着自己的东西走进了公寓里。

“那怎么不给……”巴纳比刚想问他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话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是他自己拆了手机的电池，那块电池现在恐怕还在虎徹身上，他咬了咬牙，只得转而问道，“大叔，你怎么这么晚？你跟那个杰克到底……”

话还没说完，虎徹忽然就有些粗鲁地将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都塞进了巴纳比怀里——包括那块手机电池——他瞥了巴纳比一眼，只是说了一句“我去睡了”，便一个人径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接着，喀拉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巴纳比抱着虎徹的东西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忽然有些丧气地蹲了下去。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可能变成这样的。

他为什么要在意呢？

——可是，好在意。

起身将怀里的东西随意往茶几上一搁，巴纳比走到虎徹的房间门口伸手去拧门锁，却发现门居然被从里面反锁上了。他记得虎徹是从来不会反锁房门的。这令他感觉有些不安。他不依不饶地不停拧着门的把手，直到听见门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小兔子。”是虎徹的声音。巴纳比停下手里的动作，凝神屏息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跟我说点什么吧。

——告诉我些什么吧。

——明明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门那边传来虎徹沙哑的笑声，他听见虎徹对他说道：“天都快亮了吧，快去睡觉。晚安。”

他听见虎徹对他说——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

巴纳比恍惚觉得，或许是因为，无论是对于“哪边”来说，他都是一个异类。

他不属于普通人，因为他是NEXT。

他也不属于NEXT，因为他没有编号，在研究所里也没有任何档案记录。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所以无论是哪边，他都没有知情权。

一定是这样。

可就连他自己也很迷茫，很困惑。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以为他来到第七区就有如回归一样，就算没有人欢迎，也不会被排斥。

原来是他想错了。

他还以为这个大叔之所以会纵容他，会照顾他，会毫无防备地由他进出自己的房间，会同他做爱，即便并不是因为什么很深刻的感情，那至少，至少也是将他当做同伴的，不是吗？

原来不是。

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无论在哪里，他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同伴，他除了有时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他还有一个大叔搭档之外——他只是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就连这样的谎言都站不住脚了。

为什么呢。

虎徹走进房间里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开了冷气。反手锁了门，漆黑的房间里，他靠着门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他知道巴纳比一定会问他，所以他才想尽一切办法不给那家伙开口的机会。

他不想说。

也不想让那个年轻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真是，难看极了。

在杰克面前，任何隐瞒都是白费力气。他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任何人，看穿任何谎言，看穿任何不堪的自欺欺人，然后刻意以一种惊讶的语气说出来，反问你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这些并不会要人的命。

却令人由衷感到不快。

所以他索性不去隐瞒，不去隐藏对研究所的厌恶，对现在这份工作的厌恶，对这个城市的厌恶。这样一来，他想——至少杰克多少还会将他认作“同伙”，这样他就不会去过多地在意巴纳比的存在。

只是他没想到杰克居然会去攻击巴纳比。所以他才悄悄地在心里将巴纳比是马贝里克的养子这件事告诉了杰克。他知道，杰克虽然会惊讶会好奇，但他肯定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反正杰克就是那样的人，虎徹也不知道该将那种个性定义成“傲慢”还是“天真”。

不过也多亏了对他的那点了解，不然虎徹也没办法用那些真实骗过杰克的耳目。

只是，明明已经习惯了自欺欺人，明明已经用“我是拯救城市的英雄”这种说辞自我暗示成功，明明已经将自己这份工作定义成了是“保护我的城市”——到了杰克面前，这些自己费尽心机捏造出来的堂皇谎言全都不管用了，他只能无力地将最最真实的想法暴露在杰克面前。

包括很多很多过去，他不想提的，杰克却总会故意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那些并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故事，也不值得被一个外人拿来翻来覆去地说。可是虎徹知道，一旦他露出些许嫌恶的情绪，杰克就会以此为借口破坏酒吧取了。

他就是那样的人，自我中心的危险分子。

这种事令虎徹感觉很疲惫。

面对一个剥除了所有伪装的自己几乎耗尽了虎徹所有的气力，何况，他还要时刻提防着杰克。所以当巴纳比追过去找到他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冷淡地把他赶了出去。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应付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杰克一样难缠的年轻人。

他只是个NEXT，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点特殊能力而已，然而在感觉疲惫的时候，那种能力却不能帮上他任何忙——在感觉疲惫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被无力感折腾得没有力气思考多余事情的人类而已。

听见巴纳比用力拧着门的把手，虎徹只得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敲了敲门，叫了一声小兔子，而后陷入了思考。

该对他说些什么呢？

解释吗？

还是安慰他说我没事？

或者索性什么都不用说了？

虎徹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老了，不然为什么一点都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他就常常不明白他那个年轻的搭档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懂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就连最初他们上床的时候也是，比起乐意他更多的还是不解，可这种事情——因为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所以他也就没有太在意。

反正，也只是上床而已。

摇了摇头，虎徹将手握在了把手上，对着门那边的巴纳比说道：“天都快亮了吧，快去睡觉。晚安。”

那边的动静忽然就停了下来。

却没有听见巴纳比离开的脚步声。

虎徹轻轻将头靠在门上，在一片漆黑当中闭上了眼睛。

抱歉。可是，就算是我这种其实什么都不剩的大叔，也总是会留着一点点自尊给自己的。

所以此刻的难堪跟疲惫，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知晓。所以天亮之后，他就又会变回那个稀里糊涂又粗枝大叶的大叔。

抱歉。

“别担心。”

没事的。

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座城市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等到黎明太阳升起，一切便都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说，这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令人不快的事。

或许是巴纳比听见了他那句话了，门外的他又开始用力拧着门的把手，他捶着门，一声一声叫着“大叔”，仿佛丝毫不在意这样是不是会吵到同住在这栋楼里的其他人。

虎徹不想理会他。

他本来不想理会他的。

他觉得就这样把这个任性的家伙晾在一边让他自己一个人闹腾也不错，可最终他还是开了门——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倦到神志不清了才会这么做。

门被用力推开，客厅里的灯光与暑气一同涌进虎徹的房间里。背光的巴纳比踏进房间，伸手拉住虎徹的手腕，忽然搂过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他。

干涩的嘴唇贴着干涩的嘴唇，巴纳比搂紧了虎徹，转身将他推到墙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睁着眼睛看着同样睁着眼睛的虎徹，他看见虎徹琥珀色眼睛里的疲惫，他咬着他的嘴唇，拉扯着他的衬衫。

虽然很惊讶，但是不是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反抗都懒得反抗一下。只是巴纳比镜片后那双睁开的双眼反射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光，好明亮。虎徹闭上眼睛，同时伸手摘掉了巴纳比的眼镜，覆上了他的眼睛。

别看我。

我也，不愿意看见你的脸。

同之前每次总有冗长的前戏不同，今晚的巴纳比好像格外急切。进入虎徹身体的时候，因为没有润滑，他也感觉到了疼痛，但是他却抱着虎徹的腰不愿意退出来。他胡乱亲吻着虎徹的脖子，咬着他的肩胛，忽然小声问道：“大叔……我们……是同伴吗？”

被疼痛折磨得有点难受的虎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缓缓睁开了原本半眯起的眼睛，他看着巴纳比陷入黑暗中的面貌，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说什么傻话。”

他抱着巴纳比的头，轻轻吻了他的头发。

可是这种暧昧的安慰，却令巴纳比更加迷茫不安起来。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