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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区(1-12全),2

[db:作者] 2025-06-27 05:51 5hhhhh 9760 ℃

  我说伯父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由于我的迟钝,父亲当场气得劈头就骂,大概连言语都混乱了。

  一分钟之后我才终于听明白,伯父去世了。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虽然手机上还继续传来父亲的声音,可是我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过了很久,我才感到呼吸困难,于是咳了起来。我死命地咳了一阵,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再次关掉手机,瘫倒在床上。

  那晚我是在一个炮友家中过夜。因为有前妻那次经验,所以做那件事之前我总是先关机。

  当时,我瘫在那个炮友的床上想着伯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其中有些事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后来炮友醒了,支起身看我的脸,问我什么事,说我不出声的样子很吓人。我一直沉默。她于是扒在我胸口上,抚摸着我的腹肌。我很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大概是我从来不曾对她如此粗鲁过罢,她很惊讶。惊讶完之后,她就一脚把我踹了下床。

  我默默地穿上衣裤,准备走人。然后她再次惊讶地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说不出话,只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概凌晨四点。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漆黑的夜空之下,街上连鬼影都没有一只,只有我一人在凄惨的毛毛细雨中慢行。

  时节是八月,但我却感觉到那种沁入心底的冷。

  伯父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比父亲更重要。

  伯父他一直独身,一直将我视如己出。我想,我之所以成为我的这个人格,大概已经深深地刻上了伯父的印记。

  举行丧礼那一日,在那一年之中是很平凡的一日,天空一如往常般阴霾,细雨绵绵不绝。

  本来,这样的天气也许很适合举行丧礼。

  但在那一年,在那一日,在伯父的丧礼上,我感到的只有悲哀。

  不是因为伯父的死所带来的悲哀,而是因为在伯父最讨厌的天气之下为他举行这样一个荒唐的丧礼。

  望着阴雨连绵的天空,我悲哀得连泪水都流不出。

  那天的丧礼,是由政府组织的治丧委员会所筹办的。我和父亲只是在里面挂个名,实际上几乎轮不到我们操心。

  仪式很隆重,是那种繁琐的隆重,除了有政府的相关人物出面,每一个环节还给家属预备了相应的动作:发言,鞠躬,上香,不一而足。

  我们就像人偶一样被人东拉西扯,就像是,做SHOW一样。

  那天来的人非常多,所有人都穿着黑衣,戴着墨镜,在可能的范围内,掩饰真实的情感。

  我不知道参加丧礼的人数为何会如此之多,我想其中绝大多数可能只是群众演员。

  在那个丧礼上面,几乎所有人都在演戏,连我都不例外。电视台甚至派来了三台摄像机,全程跟踪拍摄。

  结果,我伯父的丧礼,变成了一出舞台剧。

  凡此种种,无不让我出离愤怒,但是,我什么也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无力地望着天空,在漫天霏雨之中,独自悲哀下去。

  在那天的丧礼上,我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那天,我甚至想起了一年前自己的婚礼。那婚礼简直就是那段婚姻的缩影,办得一塌糊涂。

  对待婚礼和丧礼的差别,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自己是觉得,婚礼可以举行无数次,而丧礼就绝对只有一次。

  婚礼不过是一段婚姻的开始,而丧礼却是一个人生的结尾。

  对仍然在生的人来说,任何过失都可以补救,但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就连补救的机会也都已失去。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欠了伯父一个真正的丧礼。

 

                (6)

  早上的时候,我同那个女人又做了一次。

  这一次有光,所以做得比较慢。我褪去了她身上仅有的黑纱睡衣,在她很有质感的皮肤上反反复复抚摸了很长时间。

  这时间里面,阴茎一直留在她的体内。

  她温顺地让我抱住,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那个时候,我觉得双方都只是在寻求一个可以拥抱的对象。

  我们就这样身体相连地拥抱着,静等时间的流淌。

  最后我放弃射精,离开了她的身体。我一面穿上衣服,一面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会比较好。」她神情呆滞地抱着双腿望着那一小块的阳光说。

  我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下了楼梯。

  好险,刚才几乎又做了一件危险的事。最近的自己,真是太不正常了。

  经过小巷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那个露宿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见过,也许换地盘了吧。

  真是自由得让人妒忌。

  中午很快就到了。

  我按时送饭回去。她一声不响地吃完,吃得很快。然后我同样一声不响地收拾好走人。

  傍晚时分,餐厅对面的红灯笼又挂了起来,而且例行公事一般再次站出来两个没见过的女人。

  大概七点的时候,我抽空送饭回去。

  这一次她吃得很慢,是有意地放慢了动作。我本来有点想催她,但终于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用餐。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所以抬起头注视着我说:「怎么啦?妨碍到你了?」

  她少有地一脸认真地盯着我。

  「没有,你慢用。」我不自然地说。

  「那个,是舍不得我走吗?嗯?」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搔了搔头,没有回答。

  「你这色鬼,要不要再做一次?」她终于回复正常地笑着说。

  「算了,再做一次两次都没什么分别。反正你今晚就要走了。」

  「不走你养我啊?」她依然笑着。

  「只是这样的话还养得起。」我说,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

  她禁不住大笑,笑得咳起来。然后她喘了口气,爬过来抱住我的脖子。

  「只是这样的话,是养不起我的哦……傻人。」她正视着我,轻轻地说。

  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揽紧她的腰。她缩在我怀里,变得很小鸟依人。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喜欢她。

  凌晨两点。

  在寂静无人的小巷内走着。没有月光,四周黑得只能凭感觉前行。好几次不小心碰到了杂物。疼。

  可恶,我一脚踢飞了一个空罐。对这种生活,我彻底厌倦了。

  爬上阁楼,在黑暗中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寸地方都摸了一遍。她确确实实已经走了。一股空虚向我袭来,难受得想呕吐。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什么都不想的开始手淫。

  似乎过了大半个世纪,那地方也渐渐觉得有点疼,却仍然没有射的意思。我于是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倒下来想睡,但是,虽然经过了劳累的一天,现在竟然还是没有睡意,有点奇怪。我开始想那栋房子,想那里面的女人,幻想着各种各样的淫秽场景,甚至想起了以前看过的SM成人片。终于,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下,我睡着了。

  那晚我又梦见有人摸我。

  我梦到一双手,缓慢地在我全身游走。轻轻地,温柔地,体贴地,无微不致地。

  抚摸我全身的那双手,就像某种温暖而又若即若离的思念。

  那个梦境令我回忆起原本不可能记得的、在襁褓中被母亲呵护的婴孩时代。

  睁眼醒来,看着从小窗射入的那一道熟悉的晨光。光柱中有无数的微粒上下游动,就像是无数的生命一般。

  空白的脑海渐渐浮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清晨,不仅是性欲最旺的时候,也是想像力最自由的时候。因为刚从睡眠中醒来,平时牢不可破的想像框架也有待修整,如同在作梦一般的想像力得以无拘束地在脑海中自由畅泳。

  模糊的东西渐渐成形,意识到其实体的时候连自己也吃了一惊。但吃惊后,我就明白到,现在的我没有可以将之完全压制的能力。

  于是,只好把这个想法作为定案接受下来。

  在D区这种地方勾延残喘是没有意义的,不对现在的生活作出反抗是不可原谅的。

  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夺走的生命。

  我已经过了60岁生日,距离国家统计局所统计的男性平均寿命不足三年。在余下的日子,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现状如此,难道还要日复一日地洗碗,日复一日地、孤独地在这个阁楼上度过余生吗?

  开什么玩笑……还不如立刻死掉来得干脆痛快。

  毫无疑问,这样的想法不是一时意气。这样的想法,早就在我擦洗碗碟的时候,在我注视那栋房子的时候,在我留意那个露宿者的时候,甚至在我睡眠的时候,就已经不断地成形,不断的成长,直到那个女人出现,直到那个女人离去,这一个想法,才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说是契机也可以,导火索也无所谓,总之,随着她昨晚的离去,我在D区平稳而无趣的生活已经划上了句号。往后就算是饿死街头,也不会再过这种生活。

  现在首要的事,就是找到那个女人。因为很明显,她需要保护。

  找到她之后,我要对她说,往后的人生,两人一起来过吧,在这个无爱而孤独的D区,互相扶持地、努力地活下去吧。

  即使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也好,即使会受到怎样的拒绝也好,即使有多么困难也好,我都一定要这样说。

  因为,如果不说的话,就连那一丝的温暖也传递不了,就连那一瞬间的心情都无法表达,甚至,就连值得怀念的失败也得不到。

  那天早晨,我所下的,便是这样的决心。

 

                (7)

  伯父死后第九年,我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段婚姻。

  两段婚姻之间相隔了足足九年,要说漫长也的确漫长。只是,不经过这样的时间,不经过这样的阶段,我的人生就无法理所当然地、正常地继续下去。

  芳,那是我第一个妻子的名字。我们二人的婚姻,无论谁来看都会认为是失败的婚姻,连我自己都不例外。但唯其失败,才不能不令我对之深深反醒。

  因为,当时的我曾经那么认真地爱着她,认真地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即使在出现裂痕之后,我也曾经认真地尝试去修补这段婚姻。

  虽然伯父一直都不看好,可是当时,我的的确确是打算付出全部的努力来维持我们的关系。

  但终归,我们的婚姻只持续了一年,一年不到。

  那时候,不可预料的事确实是纷至沓来,而我们,也丝毫没有必要的心理准备。

  在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倒霉事之中,我们所做的,只有随波逐流。

  事到如今,我最后悔的,就是当时的自己没有可靠的自制力,在强大外力的推扯之下,没有完全体谅妻子的软弱并且足以独自抵挡冲击的自制力。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将自己投入试炼之中,为了迎接下一段婚姻而进行的严酷试炼。

  无法通过的话,就只好像伯父那样独身了。

  我向自己作了这样的约定。

  九年之中,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自制方法。

  对象不同,自制的方式和手段也可以不同,甚至根据每一个对象设定完全独立的自制程式这种程度,我也做得到。

  同时,我还可以保证所有这些程式的执行效率,连误差值也能够准确限定在绝对的可控范围以内。

  换言之,我可以随时变换面具,不,连行为举止、语气用词也可随意改变,称之为自由转换人格也毫不夸张。

  方便固然是方便,但是如此一来,能够将自己的心坦诚相向的对象,就几乎完全没有了。

  自我刻制这种事,一旦习惯,就会变成何时何地都无法揭开的铁面具,何时何地都无法打开的心之枷锁。

  这样坚固的枷锁只为一个人打开过。

  说来惭愧,原本是为了更坚强地处理婚姻关系而铸造的枷锁,却为了再婚的对象而打开了。

  想起九年来的试炼,实在是很可笑。

  所以自此之后,我对于通过自身的努力可以达到怎样的目标这种事,怀有无限的疑问。同时,我开始相信缘份。

  就这一点来说,我大概从一个凡人向佛的境界靠近一步,微不足道的一步。

  娴是我的第二个妻子。

  如其名字一般,她是个娴静的女子。她没有服食过「永恒之恋」这种药。在当时,这是很少见的事。

  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体质太弱,服药以后,会以比平常人大得多的幅度削减其寿命的关系。但这一点,却恰好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与其他人的形象之间,有了决定性的不同。

  她就像是……代表了真实一般的存在。

  因为「永恒之恋」的作用,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从一个人的外表去推测其真实的年龄。甚至连年龄这种东西,其存在感都已经变得过于稀薄。

  但归根究底,通过药物得到的身体是不真实的,是不自然的,是有违生命规律的。无论人们对此已经多么习以为常,始终,在心里面的某个角落还是会不期然地觉得,自己的肉体是某种虚假的存在。

  所以我对她的爱超出一般,几乎是如同渴求真实一样渴求着她的身体。

  这样说也许过分,但在我的意识当中,做爱这种事,是我得以将自己近似虚假的存在与她作为人的真实感混为一体,从而达致某种同一性的唯一途径。

  然而,来自对方的担心却令我觉得很讽刺。

  没服食过「永恒之恋」的她,渐渐地自觉到表观年龄和我相差得越来越远。因为这个原因,她经常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相恋也许注定不可能是永恒。

  终于,命运降临的时刻到了。

  她只陪伴了我三年……只是三年……三年后死于难产。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很难解释为何连难产这种事也会死人。

  她一直贫血,也一直体弱,又是高龄产妇,这些我全都知道。但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之下,都不足以致死。

  唯一要说的话,就是无论任何时代,总有医疗事故。我一直将她的死视为医疗事故,从来没有理会过医院方面的任何解释,事实上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的失误。

  那个失误的严重程度,是两条人命,我最亲的两个人同时死去。

  那时候,将要和娴生下孩子这件事是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也最不能心安的事。她过去五年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的卵巢一直都没有产生卵子,谁都以为她已经不可能怀孕,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宜怀孕。

  从确认怀孕开始到她难产死去,足足六个月,六个月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状况。我不只一次提议,把胎儿拿掉。但是,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母亲的娴,宁愿相信医生依照当时的状况所作的判断。

  「最坏的情况是生育不成功,胎儿夭折,作为医生一定会将确保母亲的生命作为最优先事项。」

  娴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对医生的判断我也未能提出有根据的异议。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简直就像是最低级谎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不,根本就是最低级的谎言。

  一直担心的事最终变成铁一般的事实,那时候的我自以为失去了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自以为剩下的只有无用的自制力。

  此后我没有再婚。

  我只能在孤独中紧紧地戴好铁的面具,死死地握住心之枷锁。

 

                (8)

  那天早上第一次在D区游荡,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

  脏乱的街上只有稀落的人影。我独自漫无目的地在近乎荒凉的街道上走着,显得有点碍眼。

  街道两边的建筑很破旧,估计还停留在刚刚被设为隔离区的那个年代,大概几十年来都没怎么改动过。

  说起来,我连D区究竟是什么时候设立的——这样一个基本问题——也一无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既然是为那种病而设的话,设立日期应该不会比「永恒之恋」的发明更早。这么说就是五十年以内的事。

  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对人类而言就变成了一个异常的所在、一个有入无出的巨大鸟笼。

  但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无政府管治,这个地方在其实质上变成了什么样子,对我还是一个疑问。所以,如果将当前事实作一概括的话,我是在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追寻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女人。

  现在的我,便是这样任性,任性到可以将一直依赖的所谓自制力抛到九霄云外。

  意识到时,我已经离开了街道,走在一片种满了不明植物的田野上。

  那些植物看上去有点像……有点像印象中曾经在纪录片或者电视新闻里面见过的,类似烟草的不祥之物。

  看着这些植物,我的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冲动,一种莫名的、想要一把火将这些不祥物通通烧光的冲动。我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火光的幻像,周围的一切,没有例外地全部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就连天空也燃烧得看不见边际。

  漫天的火影持续了大概十秒,十秒之后,一股空前强大的饥饿感伴随着后脑的眩晕汹涌而至。我跌倒在地,迅速失去知觉。

  耀目的白光射得人睁不开眼。我依稀见到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对我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颈部一下针刺般的痛。

  没多久,我再度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两日,还有,她说她叫静,不叫娴,希望我不要再叫错。

  似乎在我昏迷的时间内,我不断地叫娴这个名字。

  对此我没有作任何解释,因为我的头很痛,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头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你的手术很成功,休息一个月就没事了。」她说。

  「什么手术?」

  「简单来说,我们切开了你的颅骨,取走了一块芯片。你不会再受国家监控了。」

  「什么芯片?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有做过开颅手术。」

  「这种芯片不需要开颅就可植入,打支针就行了。但要取出来就麻烦了。」

  我以为自己在作梦,所以又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一个月,我渐渐了解到如下事项:大约三十年前开始,国家在几乎每一个国民的脑中植入了监控芯片,这种芯片是电子技术与生物技术的结晶,能够将人所见到的影像以及所听到的声音传送到最近的基站,然后交由超级电脑分析,发现可疑数据之后再经由专门的监控人员检查。换言之,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变成了一部流动摄像机,或者确切点说,一个国家特务。

  而D区,就是收留那些被监控者认为具有潜在危险性的人。

  「我危害到谁了?」据说这是初次知道真相的D区人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国家。」而这个则是标准答案,从无例外。

  所谓潜在危险,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罪名。首先,它明确承认自己没有证据,其次,它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证据,最后,它明确透露出自己的恐惧。

  也因此,它需要一个伪装,一个冠冕堂皇的伪装,比如说,一种需要隔离的可怕疾病。

  而最可笑的是,D区设立的真正时间,实际上比永恒之恋出现的时间更早,当然也比芯片植入的时间更早。

  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国家的确进步了,至少,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

  而我身处的地方,则是D区真正的管理者——D区解放同盟的总部。

  国家对D区的管理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也因此,D区某程度上可以说是全国最为自由的地方:除了不能离开D区,在这里,只要你做得到,你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D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无政府的黑暗时期,人们为了食物,为了女人,甚至为了一句话,就可以互相残杀。

  而渐渐,有一些人在混战中结成了小团队,小团队又渐渐变成了大团队,最后,终于产生了D区最大的组织,D区解放同盟,简称D盟。

  D盟的口号是:「将全国变成D区,在D区掀起一场蓝色革命。」

  在这里,蓝色,代表着自由,代表着民主,代表着真正的共和。

  而众所周知,红色,已经被用来代表血腥,独裁,与及假仁假义。

  在这个被军队重重包围的D区,只要一按按钮就可以夷为平地的D区,D盟的首领竟然想要掀起一场全国性的蓝色革命。

  简直不堪一笑。

  「要怎么做?」据说这是初次听到这个口号的D区人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将D区变成全国最美好的地区,让所有来到D区的人发现,来到这里是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让所有人都向往D区的生活。如此,总有一日,会让全国所有人都接受这场蓝色的革命。」

  换言之,D区是一粒种子。

  但我不相信这个国家会任由它遍地开花。D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证明。

  静说:「那么你说怎么办?革命如果不从心开始,就根本不是革命。」

  我答:「但革命如果不诉诸暴力,就根本不可能成功。」

  「靠暴力成功的红色革命,结果如何已经很明显了,不需要再试一次了。」

  「别拿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垃圾来说事。」

  「暴力革命总是免不了被野心家所利用,这个国家需要的是每个人发自内心的革命。」

  也就是说,如果连野心家、连腐败者都发自内心地憧憬蓝色革命的话,就会成功。

  何等幼稚的想法。

  权力使人腐败,无限制的权力导致无限制的腐败。在这个从体制上已经完全腐烂的国家,期望一种非暴力的革命成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其实我完全明白,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信仰,一种寄托。

  在最黑暗的地方,往往需要最光明的信仰,才能作为一个正常人类活下去,否则,就只能变成恶鬼。

  D区是一个大监狱,所有囚犯都被判处无期徒刑,若真要搞什么革命,人家连监狱本身都立马给你炸掉。

  原本就不可能的事,只好以不可能的方式来达成。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幻想着蓝色的未来,勉强保住现实中的自我不致崩溃,从而获得某程度上的救赎。

  身处现世地狱的人,若不想变成魔鬼,就只好努力成为天使。

  我最终认同了这一点。

 

                (9)

  很多年之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我总是半途而废。

  然后又重新开始。

  然后又半途而废。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没有一次能坚持得住。

  然后终于有一日,我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我也曾经想过,这是一种逃避。但如果不这样做,我也许会杀了自己。

  连自杀也半途而废,这就是我。

  连逃避也半途而废,这就是我。

  所以每一次面对自身的不幸,我总是可以很坦然。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

  但娴的死,却绝对不是她应得的。

  当日在场的人,两个男医生被我阉杀了,三个女护士被我奸杀了。

  唯一还活着的,是一个实习女护士。而她之所以被放过,仅仅是因为我半途而废的习惯又发作了。

  无论如何,我手上至少有五条人命。

  按照静的说法,我所犯的罪应该早就被发现,但事实是,十八年之后,我才被送来D区。

  很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为了隐瞒脑芯片的存在而对常规犯罪置诸不理吗?

  但问题是,将我定罪并不需要暴露脑芯片的存在,有许多其他方法可以用。

  所以这件事,绝不单纯。

  在我昏迷的时候,反反复复地梦见她。

  娴。

  自从我杀了那五个人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她。

  我曾经想过,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这样的我。

  或者说,那个在我记忆中如同女神般存在的她,不会喜欢这样的我。

  对这个结果,我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后悔,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又的确使我减少了很多痛苦。

  不想被仇恨所催毁,确实而彻底的复仇绝对是一个古老而有效的方法。

  而这一切的代价,仅仅是,我忘记了什么是爱。

  这是公平的,因为没有了恨,自然也不会有爱。

  事隔多年,再次梦见她,是在家乡的河边,红霞夕照之下的青草地上,她靠在我怀里,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微凸的肚皮,脸上自然流露着一种心安恬意的幸福。

  而我却总是跟她作对,不是忽然上探她温软双乳,就是顺手潜落她的腿心,还带着一脸邪恶的坏笑。

  终于她不堪其扰,将我的怪手死死地夹在腿间,然后仰头向我索吻。我看着她娇羞半喘的可怜样,心中满溢着的一汪水润柔情,便全都印上了她的唇。

  我的手渐渐地揉出了一丝温热湿意,我知道那是她心中的欢喜甜蜜。

  在紧接的双唇内,两条湿滑的舌如同交尾的双蛇,缓慢而有力地互相绞缠。她温甜的气息充盈着我的五感,使我渐迷渐醉。

  而这绮梦中的迷醉,却开始令我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

  可是我却不愿意醒来。

  事实上,就算要我于此死去,我也毫无怨言。

  我只是不愿意醒,不愿意回到那个没有娴的可悲世界。

  于是,我不知不觉间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这张床,连同这个空间,早已经不再属于我。

  但此刻我却躺在这张曾经洒满回忆的床上,怀抱着我心疼的女人。

  她舔着我的乳头,一只小手爱抚着我的下身。

  我则在她赤裸的背上,臀上,大腿上,来回扫荡。每一次触摸她的身体,都令我有种爱抚真实的奇妙错觉,仿佛我自己的肉体只是一具机器。

  所以我一旦抱着她的裸体,就会不其然地性欲爆发。

  我的下身早已经竖硬如钢。她眼角含春地看着我,慢慢从上方将我的钢柱吞入。

  极少极少地,一股润润的热流从尖端开始漫向全身。

  她抱紧我的颈,软滑的舌尖舔扫着我的耳珠,情热如火的吐息呵向我的脸,竖挺的乳首若即若离地挑逗着我的胸口。

  她扭动细腰,下身缓慢而有力地套弄着我的钢柱。

  腔体内水声滋滋,热浆又滑又腻,她正用尽她所有的温柔来融化我的坚硬。

  而我依然竖硬如钢。

  我抓实她肉嘟嘟的臀部,将她翻身压于体下,轻轻地齿咬着那嫩红的乳尖,不断地在她的腔体内冲刺。

  她的喘息声欢叫声,被我的冲锋所指挥着,时紧时缓地起承婉转。

  那是她心中的爱恋乐章,也是她的高潮来临前的最后演奏。

  因为当高潮涌现的时候,她便陷入一阵全身心的快感抽搐之中,不能自拔,根本再发不出一丝声息。

  我感到一阵阵强力吸啜自她体内传来,那是我所无法抵御的绝对冲击,而事实上,我也根本不想对她的召唤作出任何抵抗。

  于是我紧随着她无声的呼唤,痛痛快快地在她体内彻底沦陷。

  那是何等的心满意足,只因为那是通向真实的温暖管道。

  她的阴道。

  我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穿越过去。

  我恨不得通过她的阴道,穿越到一个可以自由地追逐真实的世界。

  因为我对她的所有性欲,正起源于我多年以来一直被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对真实的强烈渴望。

  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不被脑芯片的监控者所感知。而据我对国家的了解,他们绝无可能视而不见。

  所以,娴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当年我把那五个人杀死,其实质只是帮别人灭口。

  只有这一个原因,才能解释我为何一直没有被捕。

  因为在杀人的同时,我也杀死了以前的自己。而杀人之后的那个我,重新成为了无爱无恨的面具男,因此反倒被国家判定为无害。

  这已经不是杀妻之仇。这已经是杀死真实本身。

  我梦见娴的时候,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救赎,因为我总算记起了什么是爱。

  但在我记起了什么是爱的同时,我也想起了什么是恨。

  而这一次的代价,将会是我的生命。

  我必须承认,这仍然是公平的。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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