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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 13,1

[db:作者] 2025-06-27 05:52 5hhhhh 5740 ℃

               第六十二章

  司徒告诉我离开的契机是两天之后,那时船队要到一个唤作静水的江边小镇进行补给,而所到之时恰巧是午夜时分,他会委托心腹之人给我备好马匹干粮。

  我不过要提前装作睡着,在靠岸之际找机会离船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的计划,实施起来却不轻松。赵仕杰派来照顾我那两人,就是入夜也守在我房门之外,要越过他们不被发现,就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船是赵仕杰的船,人也都是他的下人,司徒虽然看上去和他关系非常,亦不可能越俎代庖令他们离开。

  我和司徒商议,若实在不行,就找些迷魂药物将其迷倒再悄悄行事。不过司徒言此二人身手不凡,即使用这手段也难保不为人发现,但此举无疑是最可行的方法——若和他二人争斗,无论输赢,吸引大批人之后,我逃脱即成泡影——而现在我虽然过得养尊处优,基本还是算被赵仕杰软禁,想要离开这间房间都会被阻止,更不要提独自走下船去。

  两天很快过去,司徒提早去部署一切,赵仕杰早晨已经看过我一次,想必是不会再来。

  看见他那不知为何变得憔悴的脸,我心中竟然生出几分难过来。

  赵仕杰身为乱世商人,大发战争横财,双手上或直接或间接沾满鲜血,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他给我表现的一面,始终温文尔雅理性睿智,对我也体贴到极处,即使他对我做过过分之事,造成我现在面对这种尴尬又危险局面,我也难以从心底恨他。

  用过晚饭后,我在屋内翻看一本绘上插图的书籍,等待司徒到来,岂料过了半个时辰,进来的人不是司徒,竟然是赵仕杰。

  晚上就要背着他逃走,此时再意外见到,实在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我放下书坐直身子,按常例等他先开口。

  「小凡,」赵仕杰在我床边坐下,微微叹息:「还有十数日就能摆脱这一场混乱。我知道你有诸多事怨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从始至终,我都愿你好的。」

  这番话他说过不下十次,可他事事不告,我如何知道孰是孰非?

  「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何你知道我有孕在身,竟然没有觉得一丝古怪?」我相信赵仕杰对文炎甲的了解绝不止我知道那些,或者他知道的比我这个后来侵占此人身体的灵魂还要多。

  赵仕杰道:「若换了别人……即使那人是我的姬妾,我也不会有如此惊喜。知道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只觉得是上天恩赐,其他细枝末节,也不再在意。」

  若我倾心于他,又或者本来就恋慕他身份为人,听到这番语气诚挚之言,怕是会立刻热泪盈眶投怀送抱,可惜我两者皆非,故而我只沉默以对。

  他这话,只要冷静分析便会觉得逻辑混乱——我并不以为我所作所为有任何事能吸引他对我倾心至此,或者,只是个替身就能让他如此沉迷?

  我在心中冷笑,却无端生出些心痛来。

  罢了,与他之间的纠缠,如今算告一段落,我回瑞祈,面对的是敌强我弱的局面,前途生死俱未卜,他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过是个小小商人,怎能阻止爻军进犯?

  司徒在午夜前来到屋内,适逢我打点妥贴,正坐在一片漆黑中等他来临。

  他进屋低声道:「外面一切都无问题,如今就等停船靠岸。」

  他断腿无法与我一同冒充脚夫下船,故将一切交给他随行亲信,此刻却是来向我道别。

  我抱拳道:「司徒兄的恩义杨凡当铭记在心。」

  司徒轻轻笑道:「其实也非我一人之力。如今瑞祈不比过往,我们接下去要去爻国,若有何事无法相助,你万事小心为上。」

  说话间船已靠岸,司徒推开一扇小窗观看情势,望着他夜风中苍白的脸和飘飞的发,我心中一动,一时百感交集。

  我们共同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虽然最初我恨他至深,但也许正如同小动物看见的一眼就认定那人是母亲一样,到这个陌生世界,他虽是我第一个怨恨之人,也是我第一个崇敬之人。在此后相处之中,这种恨已然变质,升华成为别样情愫。而他之后因天灾失去左腿,在此之外我对他又多了怜惜之意……各种情谊交织在一起,也许连我自己也无法描述对他到底抱了怎样的情感。

  又将面临离别,而每次似乎都如此仓促。

  司徒似是发现我一直看他,回头对我一笑,岸上的光亮中,他脸上阴暗跳跃不定,竟让我产生他面露忧郁的错觉。

  不由自主来到他身前,我缓缓道:「司徒……我……」

  接下去要说些什么,我完全不清楚。

  只不过觉得胸口闷闷的,涨的发痛。

  司徒突然抬起手来挡在我嘴前,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他闭上眼摇摇头,笑道:「杨凡,这一切……已经够了……」

  说罢,他做了一件让我永难忘怀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在自己手背上印下一吻。

  若不是隔着他的手掌,那么我们的唇已经贴在一起。

  我震惊的望着他,只是瞬间,他即离开去。

  门口响起轻轻声响,三长一短的口哨声是司徒手下与我约的联络方式。

  「时间到了,杨凡。」司徒正色道:「你多多保重。」

  刚才那一室暧昧之气,顿时消散,短促的像一霎错觉。

  但我唇上,他手的余温尚未褪去。

 

               第六十三章

  不知为何,今夜那两个像门神一样的「保镖」居然不见踪影。

  这省去我们许多麻烦,我和司徒匆匆道别,紧随他那位也做脚夫装扮的亲信,混在一群脚夫之中下船。

  事情顺利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下船开始,我一直小心翼翼注意周围风吹草动,可似乎一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们。

  躲到粮袋堆之后,乘巡视者转到看不见我们的角度时冲至附近民房阴影之中,再悄悄潜入漆黑夜色。

  司徒这个亲信一直给我某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那普通至极的面貌,我确信我并未见过。

  离船队约摸一里是一片树林,其间横贯官道,交通甚为便利。

  领我前来那人带我来到距离官道不足百米的一处凉亭,只见其中已经备了一匹马,凉亭中的桌上也放着包裹,看上去准备甚为周全。

  那人道:「我也只能送你到此,沿官道一路前行,再过五日就能到东景瑞祈国境,通关文书已经备在包袱之中。」

  我点头称谢,拿起包袱翻身上马,对他道:「杨凡在此谢过兄台,且也替我谢过司徒。」

  那人微微一笑,颔首道:「不必如此多礼,此去路途艰辛,你也好自为之。」

  这人真好生奇怪,以他的身份说出这些话来,未免过于张狂。

  我正待驱马前行,他却一把拉住缰绳,从怀中掏出一个蛋青瓷瓶来:「这是申屠……大人为你做的药,固本益气,每日服一颗可助身体恢复。」

  为何刚才司徒竟然不把药直接给我,反而经过此人之手,难道不嫌麻烦?

  马在飞奔,我回忆起刚才的点点滴滴。

  突然,脑中冒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我竟然将赵仕杰和司徒派来助我的亲信重合在一起。

  那人略带些忧郁的淡定笑容,那关切而不失疏离的语气,无不与赵仕杰相似。

  但如果按赵仕杰所说,我和我腹中孩子对他至关重要,他怎么可能如此简单放我独自前去冒险?就算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允许我离开,为何又要采取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难道还会顾忌谁不成?

  看来我果然这些日子休息过头,因此搞的有些神经质了。

  策马狂奔一夜一天,我确信自己已摆脱赵仕杰手下的追踪,这才找了个小店稍作休息。

  顺便也可看看包袱之中司徒到底为我备下什么。

  打开包裹,零零种种散落出许多东西,但首先进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长形布包,我一直以为它只是包袱棍没有在意,但很明显,那形状看上去是一柄剑。

  难道司徒知道我遗失枫月,特意找了另一把剑以为我防身之用?

  我一面拆开布包一面为司徒的细心感动,但看见布包中那把剑时,它从震惊的我手上落了下去。

  这火红的剑身,熟悉的纹路……就是闭上眼睛我都能摸出,它是枫月。

  此时此刻,它不是应该在裘毅飞那处,怎么又回到司徒手中?

  和司徒交涉离开事宜他态度的急剧转变、看守人突如其来的消失、枫月出乎意料的失而复得……当太多的巧合同时发生,那么这就决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我认识的,大约只有赵仕杰一个。

  看来司徒还是与赵仕杰知会此事,而我行动如此顺利,也是赵仕杰的安排。

  那么他在我离开前的反常言行也能得到解释。

  我现在丝毫不怀疑,所谓司徒的亲信,其实是赵仕杰假扮而成。而他亲自送我离开,大约是表示对我决定的尊重。而不告诉我原委,恐怕因为我由于这许多事情,对他生出些疑窦来,他若真太爽快答应,我知道我肯定会产生怀疑。

  果然每一分都在他掌握之中……到底谁能打破此人的局,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可从这些零零总总,无一不彰显赵仕杰和爻国高层脱不开干系,否则他如何自裘毅飞处取回枫月并能全身而退?

  一天一夜没休息的头脑不愿再去追求这些问题的答案,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行事还算一帆风顺,那就继续按照计划行使即可。

  目前我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接着赶路。

  毕竟沈道文的部队早出我两周前往三河关,不过我抄近路,应该能在时间上缩短一些距离。

  和司徒别离时他虽然说距离甚远恐怕会照顾不周,但实际上,司徒……或者说赵仕杰的安排果然无微不至,银钱关牒,还有沿途每处都应该怎样找到他的人照顾的说明都放在包袱之中,我道里面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无,原来竟是因为这一路上已有人备好无需自带。

  这让我不禁产生错觉,我究竟是急急奔赴战场,餐风饮露的人,还是一路享乐,养尊处优的家伙?

  赵仕杰太不了解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我不喜任人摆布。这样一路下来虽十分顺畅,但我的一举一动他也都就此能清楚掌握。更何况他和爻国到底有何往来尚未清楚,我既然是前援瑞祈,我们的立场很可能有矛盾冲突,我自然不能被他知道了行程去。

  离国境还有他为我计划的两天路程之时,我已离开他为我设计的路线,也未和任何人联络,离开东景境内。

  虽然我已经因为连夜赶路疲惫不堪。

  而坐下这匹马儿,也已经是换过的第四匹。

 

               第六十四章

  东景和瑞祈交界地域多是野山,蜿蜒陡峭的山路,骑马难以通行,于是我索性听从山民的建议卖了马匹,整顿些干粮衣物继续赶路。

  但进山之后就出现了难题,即使是在我自己的时代,我也从未在山中过夜过,而这个时代,山野之中难免有些凶猛野兽出没,我不可能不眠不休渡过这些时日——即使如此,和野兽相争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次次能赢。

  只是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我入山已接近半日,而我面前是刚刚企图攻击我的一头野猪的尸体,我身上亦因它多添上数道伤痕,不过倒都是些皮肉伤。

  还好有枫月护身,否则我赤手空拳对付它,后果真真不堪想象。

  思索着是否切下一些肉带走作为干粮,我身前的灌木突然沙沙猛响起来。

  我往后一跃,拔出枫月,只希望来的不是下一只猛兽,否则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胜算。

  从灌木中钻出的不是猛兽,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他一身猎户装扮,手里抓着一把柴刀,背上还背着弓和箭囊。

  看见我,他微微有些惊讶,待视线落到地上野猪尸体上时,他眼中明显写着惋惜和遗憾。

  「它是被你杀的?」他指着那野猪问道,「我已经追了它两个月了。」

  「那你把它拿走吧。」看见是人,我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

  这样说来,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烟。

  「你确定不要?」他纯真的眼中闪烁着疑惑。

  我摆摆手,即使我不要这些肉,身上带的干粮计划分配也足以渡过这里,而这野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这小子虽然人不大,力量却不可小窥,他一弯腰就将野猪扛上肩膀,那我目测起码半吨重的庞然大物,他扛着却只如扛一口小米袋。

  手臂上,肩背上是发达的肌肉,即使隔着冬日的衣物也能很清晰的看出它们的轮廓。

  「我要去三河关。」他那种自然纯朴的气质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再说,这偶尔的相逢之后,也许我们今生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没有必要和他说谎话。

  他看看山头,又转过头来看看我,道:「这么说你可走偏了方向,三河关在仑山西北,你走的却是偏西了。」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就要落下山头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迷惘。

  就算我去到那处,又能有多大作为?不过是帮瑞祈多杀几个爻兵罢了。

  大势已定,怎样挽回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你若是迷路了,不妨随我去我家休息一夜,明日我领你出山。」他拍拍身上的野猪,爽朗的笑道,露出两排整齐而雪白的牙齿:「顺便可以尝尝我的手艺,也算是你送我这头野猪王的谢礼。」

  虽然事出意外,但刚才我尚担心的问题一一迎刃而解,大约是我运气一直不错的缘故。

  这算是个良好的开端吧?

  这小子居然住在一处洞窟之中,不过其间简单家具什物一应俱全,他向我解释说这不过是他打猎时的居所,没有丰富猎物的时节,他还是会回山下家中种地或是畜牧等等。

  看来这乱世之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这些山野之民,即使他们的生活简朴贫穷一些,至少他们过的日子是愉快的。

  从他口中我知道大家都叫他小达,今年才刚满十四,不过他父亲是村里赫赫有名的猎户,从小教授他捕猎技巧,如今他也捕获过几只大型猛兽,亦算是小有名气。

  「三河关那边正在打仗,我只见有人逃出来的,也不知道你过去干什么?」他一面翻烤着野猪肥美的肉一面说道,被烤的金红猪肉在树杈上滋滋响着,冒着油光,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才好,也许这一切太过于复杂,连我自己也没有将思绪整理顺畅。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爻国统治天下。」听起来冠冕堂皇而最符合一个热血青年的理由……但却决不是我心目中最主要的想法。

  小达递给我一块他刚烤好的肉,一边麻利的往树枝上继续插肉一边道:「无论这是瑞祈爻国还是东景,赋税徭役都和这里毫无关系,所以是谁统治这个国家,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他小小年纪,又身居山野,见过的世事理应有限,居然能有这种想法,实在令我觉得有些惊异——即使我认为他的看法颇有几分偏激。

  酒足饭饱,简单收拾之后,他道:「你若赶得急,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如无意外,晚上就能到达村镇。」

  我躺在他那仅铺了一层毛皮的石床上,立刻觉得困倦非常,这些日夜兼程的日子,对我现在的身体不得不说是一大打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服食申屠施为我制的药丸,我还尚未倒下。

  只是闭上双眼,竟连片刻不到,我就沉入深厚的黑暗。

 

               第六十五章

  「杨凡,快起来吧。」义兄的脸突然出现在迷迷糊糊的我眼前,我一时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身上是洋溢着阳光香气的棉制睡衣,周围是熟悉的家具陈设。

  我正躺在自己的卧室之中。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白皙,没有一丝老茧和伤口,这明显不是文炎甲的双手。

  禁不住颤抖起来,我抬头对义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笑道:「都九点了,你还在赖床,我已经做好早饭,若再不下去吃就凉了。」

  奇怪,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对我这样亲切过。作为老爸白道企业的领头箐英人物,这种时间在别人的家里为他做早饭,还是个他一直不太用正眼瞧的人,未免太匪夷所思?

  「你以后要节制一些。」他一面帮我准备要换的衣物一面说道,「我还没有怎样,你居然自己体力不支。」

  我一头雾水,他到底在说什么?

  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那白皙的耳根有些微的发红,而后颈在他低头之际,露出一枚鲜红的吻痕。

  我的脑子如「嗡」的一声炸开,顿时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我们居然有了这样的关系?

  感觉到自己被人剧烈的晃动者,我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夜里山中的空气很冷,即使身在这个一直燃着火堆的山洞之中,我依然感觉到深切的寒意。

  暗黄的光亮下,小达紧张的盯着我,他额角上的汗珠反射的光芒,给人一丝微微的暖意。

  「我刚才起夜发现你没有呼吸,还以为你死了。」他抬手擦一把额前汗水,见我睁眼,他像是大松一口气。

  原来方才见到义兄,不过是南柯一梦。

  无忧无虑的享乐生活,毕竟已经离我远去,现在我身在严寒黑暗之中,面对的是无奈的抉择疑惑。有太多的事需要去思考,这一点就让我这个懒得动脑之人不由自主想要逃避。

  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么?我拿出赵仕杰给我的药,吞下一颗。

  无论如何,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说明我的身体已不堪负荷。

  小达将野猪分割处理好之后,天空也透出第一丝光明来,我没有帮助他的冲动,因为我清楚我就算帮忙也不过帮倒忙而已。

  小达解猪真如庖丁解牛一般,利索而无一分多于动作,如同艺术。

  血腥的艺术。

  如此说来,在战场上,骁勇的战将也无不如此。

  清晨的森林弥漫着浓厚的雾气,这个时节,大多数落叶乔木都已经光秃秃,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树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间或可闻一两只不南迁过冬鸟儿的鸣叫。

  翻越山岭而没有道路,很多时候,我拿着小达借给我的柴刀一路劈砍,加上他的帮助,才勉强向前行进。

  胃里有点难过,不过还没有到想要呕吐的程度。

  这几天恶心呕吐的症状较之前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孕吐反应时期——我发现自己接受怀孕的事实比想象还要自然,不知是否因为灵魂的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致发生在这个时代的其他怪事,与之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用过简单的午饭,我边思索边缓慢前行,不久就见小达在前方不远处招手唤我过去。

  原来已经行至这座山的顶端。

  站在山麓之巅,山风吹的人几乎张不开眼,而脚下是一片松林,浓郁的墨绿在随风飘过的浮云或浓雾中若隐若现。

  小达站在风中,他的头发衣服都被猎猎寒风吹的啪啪作响。

  「你看那里!」风声太大,让他不得不喊道:「那就是三河关。」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一座城关在流云中时隐时现。原来竟然在这样近切的地方,我还以为起码要再走三四日。

  「你绕过这里下山,慢不过两日就能到那里。」小达说。

  我点点头,已经劳烦他带我到此,确实不好再继续要求什么。

  再说他肯定还惦念着山洞里那头收拾好的野猪。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整个山头都笼罩在金色之中,空气似乎也不再那样冷冽。

  小达望着我,沉默半晌,道:「我还是再陪你走一段吧。」

  「杨凡,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走着走着,他突然说道。

  我心脏几乎慢跳半拍,不知为何我条件反射想到的,是赵仕杰倾慕的对象以及申屠说过那句「不过说到与他神似方面,杨公子竟有七分了」。

  「谁?」我脱口问道。

  小达一面砍着面前的灌木,一面道:「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

  「哦……是这样么?」我竟然期待从这孩子口中知道些什么,果然不过是异想天开。

  「不过父亲说那是生我之人。」小达声音有些闷闷的,让人想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这么说,看来这个人在他未懂人世之前,就遭遇什么变故与他分离,而他也没能留下什么印象。

  我拍拍他的肩膀企图缓和些气氛:「我是个男人,怎么会和你母亲相似?不要想的太多了吧。」

  小达用有些怪异的眼神望着我,然后缓缓道:「他不是女人,他和你一样是个男人。只不过你比他多了些刚阳之气罢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如霹雳一般,劈的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估计是我目瞪口呆让小达会错义,他有些讪讪道:「果然,你也不相信吧?」

  我怎会不相信?我自己就怀有身孕……但这一点我不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

  「不会……」我安慰他道:「这种事情我早有耳闻,知道你所言不假。」

  是,我惊讶的原因并非他所说那个原因,而是他说出来那话。

  虽然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我头脑中正模模糊糊形成一个念头。

  赵仕杰对那位一直倾慕的老师的描述。

  和我发生关系那夜他在我耳边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知道我怀孕之后没有惊讶厌恶只有惊喜宠溺的态度。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地步,看来根本是我会错意。

  赵仕杰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和我有着同样属性的身体。

  我相信这里的男人并非都具有这种属性,因为这种事情我除了自身经历和从小达处听说意外,见到听到的,全都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正常的繁衍。

  那么这些能生育的男人,一定拥有某种共性。

  看着小达,我突然有些怀疑,既然我长得像生他那人,那么,那人是赵仕杰故事中的本尊也并非不可能。

  不会……不会这样巧合,这世界这么大,怎么会都让我遇上?

  「那么你又为何和他失散?」我知道我这句话有些逾越,但心神有些混乱,此刻我只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小达倒没有顾忌什么,他那乌黑而清澈的瞳孔里浮现一丝落寞和恨意:「父亲说他是被一位大人物软禁,只托他带我出来,后来……他不知怎么就在那人家中去世……不过父亲始终不肯告诉我那大人物是谁。」

  我想小达的父亲定然不愿意这纯真的孩子卷入仇恨纷乱之中,才会带他隐居于此。

  他的说辞,也和赵仕杰和我说的不同,这孩子的生父,大约并非赵仕杰的师父吧。

  「如果你知道那软禁你生父之人是谁,你又打算如何?」

  小达有点迷惘的样子,他低头想了想,方道:「父亲说他不希望我为此产生仇恨,我想我大约会遵从他的愿望。」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究竟会怎样做……」

  作为一个外人,他竟然和我说这么多,可见这孩子的单纯。

  如果我是抚养他那人,大约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孩子被染上仇恨的色彩。

  这一天我们交谈颇多,我也和他说了些我在我真正那个时代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东西,在我来到这里以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小达坚持送我到山下,在我百般推拒之后,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往来时方向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我回头望向那个已能勉强看见轮廓的三河关。

  沈道文他们是否已经在战役之中,而我,不知到底赶上没有。

 

               第六十六章

  三河关虽然已经能看见,但要行至近前才知道所需时间不短,和小达分手半日,我也就又再翻过一座矮山。

  而离三河关的距离看上去似乎没有变过。

  这个时候就让人无限怀念起现代交通工具来,如果是开车我大约已经抵达那里同沈道文碰头了罢。

  临近傍晚,我并没有发现小达所说的村镇,确切的说,我连一户农家也未发现。

  天已经要接近全暗,我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丝微光。

  这个距离看上去只是如豆的一点跳跃的光芒,却让我不由自主安下心来。

  我向着那个方向,加快了脚步。

  光亮的周围的轮廓已经慢慢浮现出来,看起来那是一个破旧的山神庙。

  既然有光,那肯定还是有人在吧?

  一道冷光突然迎面而来,我不曾防备,险些被击中。

  不过还好在车池时师父一直训练我躲避的技巧,虽是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但在这个时候,它无疑救了我的性命。

  我急忙退后三步,定睛一看,原来来人使的是一把长斧。

  我拔出枫月,只恨自己此时没有黑炎在手。

  对方使用重兵器,枫月根本无法抵挡,不过也因为如此,他的速度要慢过我的,也给我以可乘之机。

  还不待我攻击,他下一斧又至,此次我有了防范,往侧方一闪,将枫月贴着他的斧柄滑过而并不硬接下这招,一条腿踢向他下盘攻去。

  他急忙撤回,脚下一错,闪开我的攻击。不过枫月还是将他一缕头发削下。

  「你是何人?」他摆出防备姿态,警惕的望着我。

  这时间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这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他身上的装束看上去是那样眼熟:「你是瑞祁军沈道文将军麾下?」

  「你如何知道?」他的杀气顿时弱下许多。

  我收回枫月道:「我是十三营校尉杨凡,也是繁城劫后余生逃出来的。」

  他依然将信将疑,直到我掏出沈道文专门给我的令牌——这也是赵仕杰从爻军那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我取回来的。

  他手一松,那柄长斧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竟然哽咽起来。

  我不知我的举动有什么突兀之处,难道……沈道文出了什么意外?

  「沈将军他……他在对抗爻军之时,被对方连环马围攻,已经……殉国了。」这个大长汉子,早已泣不成声。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我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还是来晚了……如今一来如何是好?

  「那三河关情况如何?」我强自镇静问道,假如易守难攻的此关一破,再过千岳关,基本上爻军就是势如破竹,攻到天汾也就是迟早的问题。

  就像被期待死期的病患,药物不过是延缓死亡,对于最后的死亡,怎样也逃脱不了。

  眼下瑞祁也正是如此。

  沈道文的死亡,加速了这个过程的进程,但无论如何,我依然不愿就这样放弃。

  「现在沈将军的部队还余下多少人?」

  那汉子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正色道:「我们逃出来兄弟大约有一千多人,但现下聚在此处的不过三百余名,都是承蒙将军恩德愿拼死将将军尸首抢回的。」

  我心顿时一沉,过往听说过用敌将尸体祭旗,看来沈道文死了也受到如此侮辱。

  他口中的连环马,我依稀有些印象,似是过往看过的书籍中有过描述,我问道:「那连环马可是将身着带钩铁甲的马匹骑兵连在一处,然后将人团团围住,将其绞杀的方法?」

  那汉子道:「的确是如此,兄弟们商议许久也不知有什么解法,尝试几次,只是丢了许多人的性命。」

  我呼出一口长气。

  如果没有记错,这玩意儿并非没有解法,只要有一队人在地上以滚动之态前行,用镰刀一般的弯刀割断马匹没有防备的膝盖,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阵势也就随之而破。

  我对他道:「领我去你们目前掌管事务人那处,我有办法可以对付。」

  他惊异的望着我,半天才瑟缩道:「如今大家是一盘散沙,我大约能说几句话,除此外没有什么人指挥行事。」

  我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如今怎么办?

  筹备这件事情需要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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