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户外一声雷，随即「哗哗」倾盆大雨之声大作。「噼噼」两声闪电闪过，一瞬间将原本暗暗的走廊照得通亮。虎子脸上几处青肿，嘴角滴着一线血丝，红着眼正盯着成进。

　　成进冷笑道：「你现在想给那小丫头报仇是吗？来呀，来杀了我啊！」又冲了上去，拳脚又朝着虎子身上招呼。

　　虎子手脚紧紧地护着身子，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想报什么仇，你是我的小少爷！她只是个小丫头，我怎么会……」

　　成进冷笑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小少爷！」一拳重重打在虎子的肩膀上，停手呼呼喘着气。

　　　　　　　　　　　　（六十八）　　凄风苦雨

　　「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从小就跟着你……」虎子咬着牙看了一眼成进，道：「青儿真的是很听话很乖……我费了好大工夫才让她对我那么好……」

　　成进嘿嘿一声道：「你还是不服气是吗？没有她这诱饵，我哪能这么容易就收拾下老赵？可你为了一个小丫头，对我怀恨在心是吗？」作势又要打。

　　虎子绷着脸，道：「我没有！我跟你这么久，却连一个喜欢的小丫头也保护不了，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知道吗？」越说越是大声。

　　「嘿！还对我吼得这么大声！你翅膀硬了，想做主子了是不？」成进大怒，一拳挥去，击中虎子左脸，顿时肿了一大块。

　　「不要打了！」虎子一声惨叫，猛的一下推开成进，叫道：「你是要打死我吗？小少爷，枉我跟了你这么久，你……」

　　成进冷笑道：「我如何？」

　　虎子定了定神，叫道：「我不是想做主子，我……我……我只是不想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连一个小小的丫头也救不了，我……」

　　成进大怒道：「你想做主是吗？所以我说不许的你偏要，故意欺负到我娘头上来了！你这吃里扒外的混帐，我打死你！」扑了上去又打。

　　虎子看他来势汹汹，不敢怠慢，顿时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虎子武功远不及成进，自是挨打的多还击的少。

　　忽然走廊远处传来一片亮光，那光芒越来越近。却是赵霜灵听到这边有吵闹声，叫了云儿提着一盏灯前来察看。

　　「姑爷！你怎么啦？」云儿看清是成进，惊叫道。

　　见是云儿来了，成进哼的一声放开虎子，站直起身来，冷冷道：「你这臭小子，想做主是吗？你给我滚，自己一个人做你的主做个够去！滚！」

　　虎子脸色一白，颤声道：「小少爷，为了这个你赶我走？」

　　成进喝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虎子伸手一抹嘴角的血珠，哑着声道：「我……我……我走！小少爷，你保重！」丝毫没理云儿，只看了一下成进，从云儿身旁慢慢走了过去。

　　成进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虎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忽然身上一冷。被雨淋湿的衣服还整套穿在身上，半夜里寒风一吹，骤然连打了几个冷战。

　　云儿不明所以，轻声问道：「虎少爷怎么了？难道他……」眼睛斜了一下房里。

　　成进道：「你不要管！拿件衣服给我……」顺着云儿的眼光往房里方向看了一下，突然想起里面似乎已经好一会没有什么声息了，心下一跳，飞身一下子窜入房中。

　　「娘……」成进一声大叫。云儿慌忙跟了进来。

　　只见杨绡玲全身穿得整整齐齐地，仰卧在床上，手足却在不停地抽搐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插在她心窝正中，鲜血从她胸口不停地流了出来。

　　「娘……」成进脚心一软，几乎摔倒到地上，身子摇摇晃晃扑到床上。

　　血！

　　鲜血！已将娘的胸前衣服沾满了红红的血水。

　　「娘！娘……」成进跪在床沿，紧紧握着杨绡玲颤抖着的手，头伏在娘的肩膀上，大声叫唤着。

　　杨绡玲微微张开眼睛，雪白的脸庞上惨然一笑，颤声道：「小……小进……娘……娘不想再活下……下去了……我……我活着，就……就算活着……这……这……这身子是怎么都干净不了的……我……我……我只会害人……只会……」

　　成进哭道：「不是的！不是的！娘别吓我！云儿！云儿！大夫呢？去叫大夫来啊！快啊！」

　　杨绡玲轻咳一声，声若游丝，强笑道：「不……不用了……小进……好好照顾……照顾你姐……姐……姐……」声音咽噎，喉中似乎还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再也发不出了。她双眼安祥地闭了上去，她无力的手掌停止了颤抖。

　　「娘……娘！是我害死你的……是我……」成进紧紧搂着娘的身子，号啕大哭。

　　云儿呆呆地站在门边，手里提着那盏灯一动不动地站着。姑爷的哭声凄惨欲绝，听得她心酸之极。过了好半晌，才定一定神，轻抹一下眼泪，慢跑着出去，找二小姐去了。

　　户外雷电交鸣，倾盆大雨「哗哗」将窗户打得嗡嗡作响，偶尔闪过的电光，照映在床上。杨绡玲鬓发凌乱，一动不动地仰躺在那儿，插在她胸口的那支匕首周围仍然在渗出血水。成进跪趴在床沿痛哭失声。

　　「是我害死娘的，真的是我！我这淫贼……」

　　「娘苦了这么多年，我还不肯让她有片刻的安宁。我说我要好好孝敬娘，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要……要是我好好地对她……娘不会想死的……不会的……都怪我……我这畜生……」

　　成进哭得喉咙嘶哑，万千念头在脑中不停翻滚着。下半夜的狂风暴雨使得初冬时节更显阴冷凄凉，成进身上那套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肌肤，但此刻他却如何感受得到寒冷？

　　「相公……相公……」却是赵霜灵蹲在他旁边轻声呼唤，「天好冷，换件衣服吧……」温柔的小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不要管我……」成进手一挥，赵霜灵身体一晃，几乎倒栽在地上。好在云儿便在后面，赶紧伸手扶住。

　　成进手一挥出，听得赵霜灵一声轻呼，发觉不对，忙转过头来。云儿嗔道：「姑爷你得小心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啊……」

　　赵霜灵皱一皱眉，道：「我没事……相公，人死不能复生，你……」

　　成进红着眼，哑声道：「不要管我，你们去睡吧……」掉转头看着母亲雪白的脸孔，潸然落泪。

　　赵霜灵轻声道：「这个时候，做媳妇的哪能睡呢？相公……伤心也不是个办法，我们还是想着怎么样替太夫人风光大葬……」说着「太夫人」三字，霜灵心中总觉得有些异样。看着成进的脸色，这「太夫人」是怎么会死的，她却也只字不问。

　　「嗯！是的，要风光大葬……」成进喃喃道。

　　「那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太夫人的身后事一件都少不了你啊……」赵霜灵说，示意云儿将一套干净的白衣递给成进。

　　「嗯！是的！」成进抹了一下眼泪，接过衣服，便在云儿的服侍下，将衣服换了。

　　「天气好冷……」成进忽道，神智初定，骤感寒风刺骨，一时间鼻水直流。

　　「看你，着凉了……」赵霜灵帮忙着替成进整理衣裳，埋怨道。

　　「我没事。」成进怔怔地看着母亲的尸身。

　　风光大葬？这当头怎么大葬法？要怎么向外人交代？要怎么向姨妈和姐姐交代？这丧事能怎么办法？赵老贼都没法风光大葬！成进心中一阵心酸，不由又落下泪来。

　　「娘……儿子真得很不孝，连您身后，都没法替您好好办理……」成进轻抚着母亲的脸，心中一阵剧痛。

　　「灵儿……今儿一早，就把我娘葬了吧……不要让人知道……」成进头也没回，对霜灵道。

　　「怎么？为什么？」赵霜灵一愕。

　　成进慢慢直起身来，道：「你们替我娘找付寿衣换上。我……我……我去找地方下葬……」掉头便要出去。

　　霜灵叫道：「相公……现在风雨这么大，等明儿吧……」成进头也不回，直奔了出去。

　　赵府门外便是官道，临近倒有几处小山岭，其中最大的一座山岭已为龙神帮占为总坛。成进奔出门外，夜半之间四野无人，他心中伤心烦燥、彷徨无计，拨腿便跑，至于将奔向何处，心中却无一丝计较。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刚刚换上的衣服早已尽湿。成进身上一冷，仰望向天，只见微弱的月光下乌云密布，周遭只闻哗哗的雨声，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把娘葬在哪儿呢？把娘葬在哪儿呢？」

　　「我要找一处最好的风水，到处都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让娘在那好好地住着……」

　　可这当儿却往哪儿找这种地方？成进撒腿狂奔着，可周围都是冰冰冷冷的大路、阴阴暗暗的树林，哪儿来的鸟语花香？

　　不知不觉，乱跑了又一个更次，风雨之中成进已是气喘吁吁，双腿酸软了，不由倚着一株大树呼呼喘气。定睛细看，身已在东林之中。

　　「又来到这儿了。」成进慢慢向前走着，忽然脚下一跘，低头一看，却是一把铁铲。

　　「这地方怎么会有把铲丢在这儿？难道……难道是上天暗示我，叫我把娘葬在这儿吗？」

　　「反正现在也没法替娘风光大葬，就……就先葬着吧。等此间之事一了，我再把娘运回武昌，好好安葬。」一念及此，再不犹豫，拾起铁铲，便在林中对着地面铲了起来。

　　斯时已是四更了，天已将亮，雷电已过，雨声渐小。成进冒着微微细雨，独自一人乘夜在东林中挖掘着地面。

　　天，已濛濛亮了，清晨的树丫上透射入几线亮光，成进已在地面上掘好一个一人大的坑了。

　　「暂时先把娘葬在这儿吧，这是天意。」成进将铁铲丢在地上，缓缓走回赵府。

　　赵霜灵带着云儿早就焦急地等着，一见他满身污泥、疲惫不堪地回来，急忙上前扶住：「相公，你看你……」眼泪不由流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成进道：「我娘呢？」

　　赵霜灵一抹眼泪，道：「太夫人已经穿好新衣了……」成进嗯的一声，见娘身着寿衣安祥地躺在床上，胸前的血早已止住了。

　　霜灵道：「可是棺木……」

　　成进道：「不等棺木了。云儿，你帮我去葬了夫人。灵儿你走动不便，在家不要乱动。」用草席将杨绡玲卷在里面，小心地抱在怀里。

　　霜灵道：「相公……再换件衣服再去吧……」

　　成进道：「不必了。」将草席紧紧抱在怀中，走了出去。云儿打起一把伞，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成进缓缓地走着，不时地低下头，亲一亲怀中的草席。他一夜未睡，劳累过度，双眼早已通红。他全身衣服尽湿，脸上满是水珠，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脚步却毫不停滞。

　　「姑爷……等下我啊……」云儿在后面叫着，小跑着跟着他的脚步。

　　雨，仍然不停地下着，没有一丝阳光。那凛冽的寒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静止，虽然雨仍在继续下着。

　　似乎没那么冷了，也许已到了中午。云儿用她细嫩的小手，帮着将土在坟上堆起一个小土堆。

　　「杨绡玲之墓」。

　　成进不知道墓上该写什么，他不想用成进之名，又不能用慕容进之名，他只能在母亲的坟前草草竖起这样一块木牌。

　　「怎么……怎么不葬得好一些呢？」云儿忍不住发问。

　　「以后会的，但现在不行。」成进看了她一眼，在坟上点上三柱香，牵着云儿的手，一起在坟前一连磕了几十个响头。

　　「你是替你家小姐磕的。」成进在往回走的路上，这样对云儿说。

　　「可用得着磕这么多个吗？我的头好痛啊，起了个小包包了……」云儿嘟着嘴。

　　　　　＊＊＊　　　　＊＊＊　　　　＊＊＊　　　　＊＊＊

　　眼看就要回到赵府了，忽然林外的官道上传来一阵呼啦啦的马蹄和脚步声，偷眼望去，尽是官兵，起码有上百人。成进心中一惊，扯着云儿的手，躲到了树后，不敢出声。

　　「他们现在就去攻龙神帮吗？偏偏我刚好不在，这次糟糕了！那帮喽罗如何抵挡得住？」成进心中暗暗着急。

　　「怎么啦？官老爷捉人你怕什么？哦，难道你干了什么坏事？」云儿悄声问道。

　　成进此刻哪有心思理她？等大队官兵一过，立刻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但官兵却不是直奔龙神帮去的，一到赵府门前，只见一名长官令旗一挥，众兵士立即列好队，团团将整个赵府围了起来。

　　云儿惊道：「姑爷姑爷，他们果然是来抓你的啦！怎么办？」

　　成进忖道：「现在赵府里除了灵儿一个大肚女人外，尽是些丫环奴仆，官府该当不会为难他们吧？」心中惴惴，远远地伏在树后观看动静。

　　「府中所有人等一律带回官府发落，一个也不许走失！」那长须长官高声叫道，几队兵卒当即蜂拥入府。

　　「他们……他们抓……抓……抓……」听到全部人都要抓起来，云儿吓得粉脸雪白，说话也说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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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部分朋友抗议上一集虎子Ｈ杨绡玲不该一笔带过，并有诸般猜测。

　　ｒｋｉｎｇ解释如下：

　　１、《玲珑孽怨》虽然是一部第三人称的作品，但从第一章的第一个镜头开始，故事是一直沿着成进的足迹走的，几乎未离开过他。换言之，这其实也是一部半第一人称的作品，如果将「成进」通通换成「我」，再删去少量的其他人的心理活动，便活脱脱是一部第一人称的作品了。

　　（全书没有成进的场景，除了前文赵昆化收到青儿尸体一节外，后文也仅有一节）所以，由于虎子Ｈ杨绡玲这个情节的具体过程成进是看不到的，故作如此处理。

　　２、这个情节从某方面上说，是有意从成进的角度去观察，所以有意让其发生得较为突兀。

　　３、从另一角度来看，此一情节前因后果，及情节中两人（虎子和杨绡玲）的心理动态，在上下文都有较为详细的交代。详细描写这一情节，也只是为Ｈ而Ｈ，没有太大的需要，所以略写。

　　４、我自己不太想细写这个情节。而且写到此段时思路不是很畅，有难以下笔的感觉，确是写得不是太好。

　　当然，如ｓｂａｏｒｂａ等兄所言，这个重要桥段一笔带过是个损失，震撼力也不足。这确实是个较大的遗憾。

　　至于「杀了虎子」，如果剔除维护主角的情绪外，并不是合理化的结果。成进并没有非杀了虎子不可的理由。另外，留着虎子，作者也另有打算。

　　这几章发展下来，由于成进的处境看起来越来越暗淡，读者看得压抑，作者也写得压抑。但这就是《玲珑孽怨》。希望下部作品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吧，如果大家不喜欢的话。＊＊＊＊＊＊＊＊＊＊＊＊＊＊＊＊＊＊＊＊＊＊＊＊＊＊＊＊＊＊＊＊＊＊＊

　　　　　　　　　　　　（六十九）　　穷途末路

　　「灵儿……」成进心中砰砰直跳。寻思着待会如何瞄个空子，救了赵霜灵出来。

　　果然，过不多时，赵霜灵被团团围住押了出来，装入一架囚车之中。成进暗暗心急，对手人多，自己只身要救人已是凶险非常，灵儿还这般给装入囚车，一时更不知道如何下手。今日丧母本已有点精神恍惚，现在亲眼见到妻子被抓，心中不由乱作一团，脑中嗡嗡作响，无论如何也是静不下来，连云儿慢慢走离身旁也没察觉。

　　那长官待所有兵卒都从府中出来后，吩咐给赵府贴上封条，令旗一挥，押着赵霜灵并一众家丁奴仆，浩浩荡荡回城而行。

　　「大……大人……我们犯了什么罪？」赵霜灵壮着胆子问。

　　却没人理她。

　　「小姐……小姐！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我们小姐，她还怀着孩子呀！」云儿眼见霜灵大着肚子，却被拘在囚车里面受苦，心中大急，眼眶一红，泪水长流。

　　冷不防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大叫着。

　　「啊？这笨丫头！」成进骤然发现云儿现身，想阻止已然不及。

　　「这丫头也是赵府里的吗？拿下！」那长官面无表情道。

　　「哇……不要抓我……扭到我的手了，好疼啊……」云儿大呼小叫，却哪里有人理她。当下给一并捉住，押向城里去了。

　　　　　＊＊＊　　　　＊＊＊　　　　＊＊＊　　　　＊＊＊

　　成进失魂落魄地回到龙神帮，只感浑身发软，头重重的疼得厉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满身污泥也不顾了，躺到床上，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窗外阴暗一片，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此刻又是深夜。

　　成进作势想爬起身来，却发觉自己手足酸软，使不上几分力气，胸口闷热，头脑晕眩，全身难受之极。伸手一摸额头，热辣辣的烫手。他已经很久没试过生病的滋味了。

　　成进「咚」的一声倒回到床上，眼直直地望向上方，心中好象千头万绪，却又是空空一片。

　　「娘死了……灵儿没了……虎子背叛我……」

　　「都是我自己……都是我自己！」

　　「娘是我逼死的，是我逼的！我一心一意想救娘，最后却逼死了她！哈哈！真好笑！」成进哑着声，干笑两下，几滴泪水潸然而出。

　　「要是……要是我早让娘跟灵儿离开赵府，就没事了……会没事的……我这大笨蛋……怎么那么晚才想到！可怜的灵儿……」

　　「灵儿……灵儿……关在官府里，要受很多苦的，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啊……那罗参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不行，我得救她出来！她是我的妻子，我得救她出来！」挣扎着又想爬起身来，但终于再一次躺回到床上。

　　「可……可是官府戒备森严，怎么救？我救得出吗？」

　　「可怜的灵儿……是我没有好好对她。如果……如果她不是赵老贼的女儿，她其实真是一个很贤惠的妻子……娶到她，其实是我的福气，是我的福气……」

　　突然间，成进感到自己从未象现在这般的想念赵霜灵。

　　「可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成进呆呆地卧在床上，很累，想闭上眼睛大睡，可睡不着。他就那么一直想着，想到天亮。终于，双眼再也顶不上，合了上去，沉沉又一次睡去。

　　这病骤然而至，自是难以痊愈，病情虽是一天天渐退，但是身体仍是难受之极。

　　成进整天躲在房里，除了大夫和几个亲随外，谁也不见。

　　姨妈和姐姐也不见。

　　他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的病，他也不想让她们知道赵府的失陷，他不知道怎么向她们说明自己其实割舍不了灵儿，他更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她们报出母亲的死讯。

　　他只是在努力吃药，他想要尽快康复。

　　「罗参！」

　　「我不会让你得手的！我还有我的龙神帮，你抢不了去的！」

　　「我要救出灵儿！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妻子！」

　　他心中暗暗发着誓。

　　可数日过去了，他的病只好了不到一半。

　　而罗参却抢先找上门来。

　　「报……报告帮主，官……官府已把这座山团团围住了！」

　　「什么？罗参这王八羔子！趁我生病……」成进跳了起来。

　　病未愈也顾不得了，成进披上大衣，快步来到厅中。

　　「帮主……官兵好厉害！山下的弟兄们抵挡不住了！」

　　「报告帮主！张龙李豹两位坛主只一招便给一个长须大官斩下脑袋，官兵已攻到半山腰了！」

　　「帮……帮……帮主……弟兄们实在挡不住，有……有……有不少弟兄被抓了……还……还……还有一些人……投……投降……」

　　成进脑中混乱一片，这几日卧病在床，对于帮务根本没打理过，这些怕死的家伙这些天看来多半是偷懒了，自乱阵脚。当下冲出大门，居高而望，只见山下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影，渐渐移近，远远听得声音道：「众盗贼听者：顽抗者格杀勿论，弃械者从宽发落！」

　　「他们果真这么厉害？我……我……我太小估官府了……」骤然间成进冷汗透背。

　　成进一咬牙，提剑冲了下去。后面的亲随叫道：「帮主，敌人厉害，你的病还没好呢！」成进只当没听到。

　　可刚冲出两丈开外，后面噪杂之声大作，有人叫道：「不好啦！官兵从后面攻上来了！帮主，后堂已经被占了！」

　　后堂！

　　成进脚一软，几乎当场昏了过去。

　　「姐姐！」成进心中大叫着，提剑又奔了回来，便欲冲入大厅。

　　「帮主，打不过的，还是逃吧！」

　　「不行！」成进大喝道，他怎么能抛下姐姐和姨妈独自逃生？可步法凌乱，奔没两步，一脚踩空，连人带剑跌在地上。

　　「帮主，你大病未愈，不能跟他们硬拼。那边有条小路，我们还是逃吧？」

　　「我……」成进提一口气，只觉全身软绵绵的实在没多少力气，四周的帮众越来越少，很多人已经各自逃命去了。

　　突然眼前一亮，远远的只见四五十个官兵押着一队女人，正向山下走去。

　　「姐姐在那里！」成进强提一口气，当即朝那方向冲去。可距离遥远，一眨眼间，那队女人已给树林隔断，看不到踪影了，只是大批官兵吆喝之声是越来越近。

　　「走吧，帮主！再不走来不及啦！留得青山在……」

　　成进长叹一声，归剑入鞘，沿着山旁一条小路，飞奔下山。

　　沿路倒也碰到十数名零散官兵，成进不费多大力气便将他们料理了。料想官兵主力是从正面和后面攻上，厉害角色都在那儿。

　　成进一口气直奔下山，山脚下便都是乡村小路。偶尔有几名官兵发现了他的行踪，大呼小叫地追了上来。成进脚下毫不停歇，有路便走，不辨东南西北。

　　也不知跑了多久，又跑到一座小山之上。成进全身脱力，一跤摔倒在地上。

　　回头望去，龙神帮早已远远的望不到了，不仅追兵不见踪影，就连跟着他逃出来的亲随，也给抛在身后，不知所踪了。

　　成进急喘着气，一步一步慢慢前行。不久看到山上有一座废弃已久的破庙，当下慢慢挨了进去。

　　又惊又急，又饿又累，兼之身体尚是虚弱之至，成进一寻到栖身之所，当即摊到地上，累得再也爬不起身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成进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娘没了，姐姐没了，姨妈和阿琪没了，灵儿没了，那一个个漂亮的女奴，都没了！」

　　「龙神帮没了，帮中几十年积下来的金银珠宝没了，呼风唤雨、为霸一方的威风，全都没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成进对天高呼。

　　「我苦心积虑这么多年，我报得血海深仇，我把娘和姐姐救到自己身边，我把仇人的一切都收归己有。我不是干得很成功吗？怎么这么快全都没了？」

　　「我是在做梦吗？那些日子的得意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

　　「还是都不是梦，是我这笨蛋太得意忘形？」

　　成进心中猛烈地绞痛着。

　　呆呆地望着庙中那残破不堪的佛像，成进喃喃道：「难道这是天意？」

　　他终于昏了过去。他虚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他太疲累了。

　　快一天了，成进一直呆在这破庙中，他不敢随便现身。周围没有什么吃的，他只好摘了树上几颗青果充饥。几番的大汗淋漓之后，病竟也又好了几分，只是身体仍是十分虚弱。

　　「我不能老躲在这鬼地方等死！就算不给抓到，饿也饿死我了。我还要救出姐姐和灵儿呢！」成进心道。

　　当下将结在头上的头发放了下来，抹了几块泥土在脸上。他本来衣裳就凌乱不堪，此番又是披头散发，面如土色，一付乞丐模样。

　　成进慢慢走下山来，沿着大路，一路小心地朝城里的方向走去。

　　　　　＊＊＊　　　　＊＊＊　　　　＊＊＊　　　　＊＊＊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刚买的那座大屋便在左近。此刻落难之时，那儿没人居住，正好容身。

　　走到大屋，成进已是脚步虚浮。当下以剑作拐杖，推开大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刚刚回身掩好大门，突然发觉屋里有人。

　　是虎子。

　　穿着差役服饰的虎子。

　　「你……你是小少爷！」饶是落魄成这付模样，虎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虎子？」成进一见虎子的装束，怒火中生，喝道，「你……你这叛徒！原来是你带官兵去害我的！」挥剑出鞘，一剑向虎子直劈过去。

　　可是他此际大病未愈，这一剑劈得有气无力，虎子轻易闪了开去。

　　「我没想害你！你赶我走，我还能去哪儿？要不是罗知府还赏识我，肯让我回到他那儿做事，我……」虎子一边闪一边叫着。成进阴着脸一言不发，只管追着虎子便砍。

　　「是……是罗知府食言，他答应过只要我帮他，他不会害你性命的……」虎子叫道，「他会让你回武昌……」

　　「废话！此刻还想我信你吗？」成进怒叫，一剑又劈了过去。

　　虎子轻轻一闪，突然伸手一格，击中成进右手。成进手臂一软，长剑坠地，虎子顺手一推，将成进推得连退几步，跌坐到地上。

　　「小少爷你病了吗？还是受伤了？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虎子问。

　　「叛徒！罢罢罢，虎落平阳被犬欺，死在你手里也是我的报应。嘿嘿，提我的人头去给罗参，保你升官发财！」成进恨恨道。

　　「唉！」虎子长叹一声，「小少爷，此地已容不得你，你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你身上没带银两吗？这儿还有几百两。」摸出几锭元宝和几张银票，放在地上。

　　「不用你假慈悲！你不是在这儿守株待兔等着抓我吗？」

　　「要是想抓你，这儿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了。」虎子道，「我是来看这屋子的。」

　　「嘿嘿，看什么？你自己想住？」成进冷笑道。看看四周，似乎也真的没有别的官兵，当即放下一半的心。

　　「嘿嘿！」虎子干笑。

　　「好，你要这屋子我也不介意。不过我问你，我姐姐跟灵儿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罗参有没有为难她们？」

　　「唉！小少爷，你现在已是自身难保，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也就是说罗参为难她们了？这混蛋！你说，他是怎么对她们的？」

　　「唉！小少爷，这种事，还用问我吗？那么漂亮的美人……」

　　成进胸中「砰」的一声巨震，拳手捏得紧紧的。

　　「淫人妻女者……人亦淫其妻女。」这句话不久前他才得意洋洋地对着赵昆化说过，此刻却又一次地一遍遍地从脑中刷过。

　　「不行，我要救她们出来！我得救她们出来……」成进喃喃自言自语。

　　「算了吧，小少爷。你斗不过罗知府的，他是官你是贼，何况他还有朝廷派来的援兵。」

　　「你为什么老是要我走？罗参给了你什么好处？」成进瞪眼道，「是不是把我东西都赏给你了？」

　　「嘿嘿，小少爷，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离开这儿吧，留在这里对你没什么好处的，罗知府还在到处搜捕你呢！再说，你身体又不好，心情又不好，没法冷静，再这么下去很危险的。」

　　「我是不冷静！我是不冷静！」成进跳了起来，朝虎子直扑过去，「你说，你得到什么好处？你不是一直垂涎我姐姐的美色的吗？是不是把她赏给你了？你说，你说！」

　　「小少爷你不要这样！」虎子一把推开他，说道，「是，罗知府是给了我好处。不过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不是好相处的，我能得到什么我自己还不知道呢！我不会在他身边太久的。罗知府诡计多端，一定还在想着什么法子要取你性命。小少爷你就听我一句，不要管这儿的事了，走吧。虎子不会害你的。」

　　「嘿嘿，你帮那王八蛋害了我，现在又来说风凉话！你今天不抓我，算你还有良心，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成进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大喝道。

　　「好，我走。只是小少爷还是听我的话，离开这儿吧……」虎子仍然说着这句话，慢慢走了出去。

　　　　　　　　　　　　　（七十）　蒙尘教坊

　　「叫我走？叫我走到哪儿去？」成进心中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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