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年前------

「喂，円堂？好久不見！沒錯，鬼道就快去義大利留學了，我們今晚要在雷雷軒幫他餞行……是啊，響木監督說要煮一頓好料塞滿鬼道的胃，免得出國後太想念日本的食物。」佐久間笑著跟通話方細數今晚的行程：「嗯，我們四個人集合完畢後就坐電車過去。不動？對，他媽的病狀好像控制下來了，今天應該也會到。」

一身墨綠色制服的佐久間留有一頭銀髮，襯托出他令人讚嘆的美貌；右臉上的眼罩更增添他的神秘感，在人潮擁擠的商店街絕對是醒目的存在。

似是習慣了這種不帶惡意的窺探，他邊講手機又前進了二十公尺，一道與自己穿著相同的身影忽然在不遠前的人牆間一晃而過，他趕忙著讓對方稍等，匆匆排開人群追上：「鬼道！円堂有話要跟你說。」

「佐久間？」

鬼道冷不防嚇了一跳，將信將疑的接過手機。甫貼上耳邊，円堂充滿活力的聲音即傳出：「鬼道？」

「啊啊，円堂，好久不見。」

「佐久間說你決定要去義大利了。」円堂跳過寒暄的步驟，直接道出來意：「那邊的足球環境的確很棒，憑你的實力，一定能很快在聯盟當上先發！我很期待在巡迴賽遇見你喔！」

「円堂，我------」鬼道頓了一下才改口：「啊啊，我也是。」

「費狄歐說他會全力幫助你適應義大利的生活，要你別擔心，專心在特訓上就好。」

通話在鬼道心不在焉的回應中結束，他掛斷後只記得和円堂約好出國前大家要再相聚一次，至於其他內容……抱歉，他記不得了。

円堂，豪炎寺，以及自己從雷門中學畢業後立刻分道揚鑣。円堂進入國家青年代表隊，筆直朝職業選手的目標邁進、豪炎寺說服他老爸後得以留在日本完成學業，約定一旦拿到大學文憑，他父親便不再干涉豪炎寺的人生。

他反倒是三人之中最對未來感到迷惘的。

養父在影山去世後親口應許他選擇未來的權力：『有人，爸爸想通了，你就做你想做的事，為你自己而活吧！但是，一旦決定好方向後千萬不要留戀過去！因為它將成為你的包袱，拖累你前進的腳步。』

養父告誡時的眼神十分清澈，鬼道明白對方是真心替他著想，心中感動之際，困惑一併油然而生。

為自己而活？該怎麼做？

他遲遲無法想出肯定的答案。

徵詢了響木監督的意見後得到先讀高中的中庸建議，於是他成為帝國高中的學生，與佐久間、源田、邊見、不動等帝國學園的老班底重聚，期待能早日挖掘出解答。

如今，機會降臨。

『義大利的白色流星』費狄歐・阿德納如今是全歐洲最閃耀的少足明星。他打破疆域的限制，廣邀外國新血加入義大利隊。鬼道和豪炎寺都收到邀請，円堂礙於職業選手身份無法滿足邀請條件，費狄歐為了這件事還特地打越洋電話向円堂抱怨足聯協會大老們的腦袋八成和他們身上穿的西裝一樣僵化。

費狄歐當然明白円堂不可能會過來，但抱怨個一兩句多少能化解他跟足聯協會溝通不順的鬱悶。

鬼道的手機那陣子響得特別勤快，大部分是認識的朋友打來道賀、嚷嚷要餞行。沒人認為他會拒絕這個好機會，畢竟『鬼道 有人可是未來縱橫在職業球壇上的司令塔啊------』

他們異口同聲的下定論。

鬼道社長更是開心得合不攏嘴，在商界宴會上不斷炫耀他的養子將好好『指導』義大利的披薩小子們日本人的厲害之處。他覺得這就是有人選擇的路，自己身為親人的責任就是幫他好好打點在義大利生活，於是早早派秘書去義大利踩場，回來時遞交了一份詳盡到當地人都會汗顏的報告書。

耳語傳遞的速度非常嚇人，接到邀請沒幾天後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被義大利網羅的事。

這下鬼道更不敢告訴別人------他還在猶豫。

若違背了大家的期待，多少與自己親近的人會受到傷害？

光思考就讓他的頭腦陣陣抽疼。

「鬼道，你身體不舒服？」

佐久間擔心的聲音從遙遠處傳來，喚回他飄離的意識。鬼道肩膀震了一下，用笑容掩飾道：「沒有啊。」

「可是你一直在揉這邊，」他指指太陽穴：「該不會感冒了？最近流行感冒蠻嚴重的，給醫生檢查看看比較好。」

「不必……嗯，你說的對，我喉嚨的確有點痛，今天還是先取消好了，我回去看家庭醫師……」鬼道臨時改口。

雖然對不起響木監督和已經抵達雷雷軒的大家，但他暫時想遠離這些令人窒息的好意。

「好，我打電話跟大家說一聲。」

「這次晚餐由我買單吧，響木監督準備了一整天，沒人吃掉他會很困擾的。」

「跟我們見外什麼，大家肯定會諒解的。我陪你回去？」

佐久間欲掉頭卻被鬼道阻止：「不用了，你也去雷雷軒幫我安撫他們。我可不想下次重辦時被他們用這次當藉口灌我酒……」

「這樣啊……」佐久間的話裡有濃濃的失落：「那你自己小心點。」

「啊啊，別擔心，我猜是最近太累才有點小感冒。吃個藥就好了。」

佐久間離去前還是擔心的頻頻回頭，鬼道象徵性地揮揮手示意他別擔心，隨即轉身隱入人群裡。

△ ▲ △

電車到站後，鬼道捨棄回家的捷徑，朝反方向繞過幾條巷子，駐足在一棟三層樓的老式公寓前。他熟門熟路的找到躲在陰暗角落的樓梯，爬到三樓，在一排相同裝潢的鐵門中找到目的地。

鬼道的氣質實在不適合這裡，可他挑出鑰匙的動作是如此自然，還知道生鏽的門鎖需要特殊角度才打得開，彷彿就是這裡的主人。

他走進漆黑裡，藉著天空僅剩的橘黃光線勉強看清房內全貌。桌上沒收拾的碗筷還保持主人離去的模樣，鬼道依稀看到殘留的油漬裡有白色的霉菌附著在碗裡。空氣中散著從隔壁傳來的飯香，卻獨缺房間主人的味道。

鬼道憋住呼吸，一股腦地抄起碗盤扔進水槽、直接將水龍頭扭到底，不負責任的希望強力水柱能沖刷掉那些令人作嘔的霉斑。

他在家裡不需做家事，小時候雖然在孤兒院學了摺棉被的方法還有玩具要收拾好的概念，除此之外的雜務都有女僕處理；大部分日常生活的技巧都是在集訓那幾天學會的，平時有能幹的經理們包辦煮飯、洗衣服、準備毛巾等瑣碎小事，球員被要求好好練習即可。

憑良心說，他還真不擅長洗碗。

『拜託你滾邊去，別再打破我的碗了！』

那人氣急敗壞的聲音依稀在空氣裡迴盪。

你也該回來了吧？不動……

他們最近的交集少得可憐。

三年前世界盃結束後他和不動就在一起了，這三年間該做的事也差不多輪流實施過。以年齡來說他們擁有性經驗或許太早，但就像順水推舟，該發生的步驟一樣也沒少做。

床頭的保險套數量越來越多，兩人性慾最旺盛的時候一個晚上用掉三、四個套子也不奇怪；平日練球回去後只想睡死的他們一到假日就會躲在不動租的小房間裡，先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作為開場白試探，接著其中一人必定開始動手動腳，再過一會兒就俐落的剝除彼此衣衫。

連做愛也要拼比讓對方高潮的次數，簡直和小孩子吵架論輸贏的程度差不多幼稚。

那段日子真的很快樂，他親身參與了孤僻男孩的蛻變，不動渾身帶刺的稜角被自己磨得越來越鈍，處事態度相較於以往的彆扭放軟不少。

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後，光一個親吻就能直接點燃性慾，勇於嘗試挑戰的他們在那期間發現不少公共場所中適合短暫消火的地點，瘋狂的程度往往在事後叫自己不敢置信從哪生來的勇氣這麼瞎搞。

說白了，眾多躊躇原因中，不動佔了很大的因素。

「不知道阿姨的身體怎樣。」

鬼道突然驚覺，他多久沒跟不動聯繫了？

不動又是多久沒打電話給自己，甚至連一封簡訊也沒傳？

他趕緊翻開手機，通話記錄上滿滿都是來自不同生活圈的名字，最常聯絡的要屬佐久間、豪炎寺，和響木。他終於在第三頁翻到不動的未接來電記錄，日期是兩個禮拜前的下午，那時他正好收到義大利的邀請，雙方用英文對談了好幾個小時。

掛斷電話後他心情亂得要死，無意間忽略不動的兩通來電。

隔天他回播時卻得到對方冷漠又生疏的回應：『我媽昨天突然心肌梗塞送急診，我聯絡不到你，只好叫源田陪我回愛媛。』

『搭新幹線？』

『不然呢？』

『抱歉，我當時正在忙沒能陪你……阿姨現在還好嗎？』

『命是救回來了，之後可能得安裝心臟支架……』

鬼道雖然不大懂，但他感覺得到不動鎮靜表面下的慌亂，所以他不在乎不動的冷淡，反而努力安慰道：『阿姨是一名很堅強的女性，一定沒問題的。手術成功率高嗎？』

『不低。』不動隨口報了個數值，鬼道聽完鬆了口氣。

『不動……如果急需醫藥費，先跟我借吧。』鬼道斟酌用詞，盡量不想讓自尊心高的戀人感到不快。『我有一筆緊急存款可以用，你慢慢還我就行了。』

用身體也行------平日敢開的玩笑在這節骨眼上絕對不適當。

『再說吧，醫生來了，先掛。』

不動沒有拒絕，卻也沒答應。

鬼道當下雖覺忐忑，然而那次通話後他隨即被一連串的恭賀和訪談給霸佔，他只是個高中生，根本無法像社會人士一般應對自如。平時他應付得心力憔悴，晚上又得和義大利方討論更進一步的合約，連自己都還沒釐清去或是不去就在為出發做準備，鬼道覺得自己像頭眼睛被刺瞎的牛，期待在某人牽引之下、帶他繞出現實與夢想交織成的迷宮。

鬼道撥出不動的號碼，才接通沒幾聲就被切斷。「對了，醫院內不能接手機。」他喃喃自語，替不動的行為找了個藉口。

還是把手機拿在手中，鬼道走進寢室，一頭栽進床鋪裡。鼻間盈滿讓人安心的氣味，倦意隨之襲來，他發了兩道簡訊，分別給不動和源田，最後挪了個舒服的位置，眉頭逐漸鬆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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