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玩的只限于床上活动，算是小儿科，有的时候甚至她会要求我到街上去，饰演完全不同的角色，比如说……

　　难道小丑鱼又在『扮演』其它角色？

　　眼前的小丑鱼，虽然脸蛋与微笑都跟以往一样无懈可击，但是她的装扮，却和之前我所认识的她完全不同。

　　她的大卷波浪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削得俐落，用定型液抓出一束束流行的刺猬头，左边的银色耳环像是一只小型的聚光灯，闪亮亮的效果让人无法忽视，蓝线条格子衬衫配上绿色围裙，白色的棉制手套上拿着长条铁制填馅容器，小心翼翼的分配到一格格饼皮内，一整个非常专业的活动推车小贩的造型，莫非──她这次配合她的女友，饰演一个车轮饼小贩？还是她本身就从事卖车轮饼的工作？但根据主任说这间店是新开的，但也有可能她是搬来这里卖……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原本想要相认的热情立刻压抑了下来，而小丑鱼这个时候又闪着她迷人的笑容，十分客气地问道：「哈啰，请问你要什么口味？」

　　她的样子让我有些伤心，有些失落，毕竟我们也曾经热烈缠绵过，可这也是一夜情该遵守的原则──一夜过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切照旧。

　　「你……你们有什么口味可以选择？」

　　「价目表跟口味在下方，可以参考一下。」小丑鱼虽然嘴巴上这么说着，还是热心地介绍着，「我们有甜跟咸的两个大方向，甜的有红豆、奶油、芋头、芝麻、花生，咸的有萝卜丝、高丽菜、起司火腿、鲔鱼沙拉、咖哩，每个十元……」

　　啊啊～能再一次听到小丑鱼的声音，感觉真好，虽然这些词汇不是『我还要』，或者『再进来』等等脸红心跳的字眼，可光是重逢的感动，就可以让我回味好久好久……

　　「请问您决定好了吗？」

　　或许是因为我实在太过沉醉，以至于后面的排队人龙已经焦躁了起来，小丑鱼忍不住再开口询问。

　　「就各种口味都来一个吧。」

　　在几近疯狂找寻不着水源的枯涸田地，突然出现一线生机之际，自然我是要比谁都还贪心的。

　　单恋的人就像蛇吞象，什么都好，什么都要，只要是任何跟所爱的那个人沾上一丁点关系的东西，哪怕是指甲里的垢，也要生吞活剥。就算吃不下，也要囊括她各种味道。

　　在与小丑鱼重逢后，我开始观察了她的一切。

　　我在私底下给小丑鱼的女友取了一个代号，神秘、让小丑鱼离不开的『海葵』。

　　爱情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怀疑。

　　我开始变成了侦探，把所有的疑惑与问题的症结一一的列出，细想着这一切可疑的地方，然后旁敲侧击点出了几个有可能的答案。

　　金钱常常是爱情的催化剂，有时候为了钱，不爱也可以假爱，假爱还可以虚情招待，一切都只为了钱，所以小丑鱼的女友海葵，应该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女人。

　　再者，小丑鱼在夏娃号的时候，不断地吃药──姑且不论小丑鱼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一个生病的人，除非有什么特别之处，否则在这个经济不景气的年代，是很容易被健康的人取代工作的。

　　那么，一切的经济来源，就是掌握在有钱的女友之中，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情况下，小丑鱼的确离不开自己的伴。自然变成了一个扯线娃娃，海葵要她往东，她不敢向西，一切遵循对方的意思为最高宗旨。而海葵喜欢玩变装游戏，自然对游戏的内容跟品质都要模拟真实，『道具』当然要最逼真，『演员』也要很专业。

　　姑且不论是扮演车轮饼小贩，或者她本身就是以卖车轮饼为业，我发现她并不是天天都推着车子来巷口贩卖，有时候隔一天，有时候隔两天，不知道是小丑鱼的病发作的关系，亦或是游戏暂时停止。

　　一旦发现了小丑鱼的踪影之后，我的生活总算稍稍的又恢复了正常，但是对于我的同事来说，可能就不太正常。

　　冬天像墨蘸棉纸一般的迅速无声地占领了台北市，叶子在我狂追小丑鱼踪影之际掉个精光，每个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们身上的衣服有增无减，一如我对爱情狂热日与俱增。

　　「我要去买吃的了，谁要托我买？」

　　中午午休，当我高声在病理室一呼，底下却鸦雀无声，没有人理我。

　　「小宁，你……你该不会又要去买车轮饼当便当了吧？」主任打破沉默，充当第一个问我问题的人。

　　「是啊！」一想到小丑鱼的『您饿您吃』车轮饼，我脸上堆满微笑，「主任要不要？我也顺便帮你买，有有甜跟咸的两个大方向，甜的有红豆、奶油……」

　　「芋头、芝麻、花生，咸的有萝卜丝、高丽菜、起司火腿、鲔鱼沙拉、咖哩，每个十元！」

　　就在我念出您饿您吃里面所有口味的车轮饼之际，病理室里居然响起了后半段的台词，几个同事摇头晃脑地应和着，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你们都会背了？」

　　「不但会背，我还快要会唱了咧！」主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宁啊，你这么喜欢吃车轮饼哪？从那一天开始，我看你天天都往车轮饼那摊子上逛去，阿是有多好吃哪？前天咱们开病理会议，你还订了十盒车轮饼，有三盒还没吃完，冰在冰箱里咧！」

　　「就……就好吃啊！」我总不能说出我自己真正的意图吧？在还没让大伙儿开始问东问西之际，赶紧脚底抹油，「我先出去啰！」

　　人在面对喜欢的人事物之前，总是贪得无厌的。

　　在这个时候，我过去寻找一夜情的钓人手法，忍不住就用在小丑鱼身上了。

　　一开始会去寻找，第二个是制造相处的机会，第三个是让对方记忆加深，留下对自己的美好印象，第四个是花前月下的约会，第五则是坦诚相见──我偷偷地溜到了最接近门口的厕所，在里面把我预备装好的发蜡与香水拿了出来，迅速打理门面，在厕所的大镜子里面褪下上班女郎的面具，像只求偶的孔雀，一如我检验病理的认真，拼命的想要把Ｔ的帅度呈现百分之百。

　　出了门口之后，一阵有别于医院暖气的冰冷寒风立刻趁机把我包围了起来，进出医院的行人，个个就像缩头乌龟，纷纷皱起了眉头，只有我这个沉醉在爱情的傻子，眉开笑眼的，一路狂奔到有小丑鱼在的巷子口。

　　只见今天我来得早，巷子口空荡荡的，没有排队人龙，只有您饿您吃的摊贩小推车，还有那个正忙着整理推车的小丑鱼。

　　「还没开始做？」我走向前，露出了一个我在家练习过了不下十遍，觉得这样的角度是最好看的微笑出来。

　　「对啊！你今天来得太早了！」

　　小丑鱼见到我来，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也以笑容回应，随即准备将堆在推车上一包白色帆布袋拿起放到地上，我斜眼一瞄，上面印着『杉禄奶粉』的号志，看小丑鱼那么纤细的身子，怎么能扛这么重的东西？我连忙走向前去，跟她一起搬运。

　　「我来帮你。」

　　「喔！谢谢你啦！不过我可以自己搬的！你等一等，我马上弄好了，看你要什么口味，马上弄给你。」

　　「不用这么麻烦啦，我可以等……」

　　我坚持跟她合力将那包奶粉袋搬到地上，任何可以跟她有亲密接触的动作，我都不愿意放过。

　　「那能让死忠客户等哪，这样就是我不会做人了。」

　　「死忠客户……？」她的坚持和对我的称呼让我有点诧异。

　　小丑鱼抓了抓头发，一面从蓝白相间的帆布袋里面掏出一盒盒装好的馅料箱。

　　「你可是我到这儿摆摊，第一个订那么多车轮饼的客人，而且几乎天天来捧场。

　　真是谢谢你捏。「

　　喔，真是太可爱了，小丑鱼没拿最佳演技奖实在太可惜，她讲话的口气带了点台语口音，再加上今天她穿着深绿的马桶洋行的猴子Ｔ恤与牛仔裤，一整个Ｔ模Ｔ样，跟她在夏娃号的淑女模样完全判若两人，如果不是我知道那是变装游戏，实在很难将这两个形象想成是同样一个人。

　　「没什么，只是刚好医院要开会，要一些点心当下午茶，而且你的手艺不错，所以……就想到你。」

　　面对爱情，就算是辩才无碍的狡猾者，也会呆若木鸡、措辞生硬。

　　我们可以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滔滔不绝，搞笑耍宝，甚至随便人冠上别名都无所谓，但是一旦遇上了真正的真命天女，我们便唇舌僵硬，变得笨拙。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不希望多做多错。但是面对一个玩变装游戏的女孩，我却又不得不陪着一起演下去，搞不好这巷子的某一处，海葵正在默默的监视着我们的对话。

　　「对了，还不知道你什么名字呢！」相较于我的木讷，小丑鱼的态度倒是显得落落大方，那朵朵笑靥看得我心噗通噗通地跳。「总不能让我一直叫你『死忠客户』、『忠实顾客』吧？」

　　「我……我叫方云宁。」她终于问我的名字了！这么多天来排队消费，果真有了效果，忍不住在心中雀跃了起来。

　　「看你常常走路来买，是住这附近喔？」小丑鱼将刚刚搅拌好的面糊倒进了铁盘上一个又一个的圆模型中，再用一只小杵把里面的面糊推匀，让每一个圆磨型都充满了面糊。

　　「我在这附近工作。」我指了指后面的医院，将身家资料倾泄了一部分。

　　「我是个医检师。」

　　「医检师？那是什么？听起来很酷唷。」她一面把红豆馅料填充到了一只露半节的铁圆筒中，一面用小勺子把馅料小心地放到了每一格模具里，深紫红色的馅料，给得一点都不手软，大把大把的加。

　　「就是……比如说验血、验便、子宫颈抹片、手术完后病人切下来的病理检体，我们都要处理，写报告，看是否正常。」我尽量把工作的内容简单地讲了一下，老天爷，看着她专心处理车轮饼的样子，真的好可爱，那两只水亮的眼睛散着专注的光芒，又长又翘的睫毛扇啊扇的，一切都很迷人。

　　「哇，那你们不就要看很多恶心的东西？粉厉害耶！」她用尖尖的钻子绕了模型一圈，很快地便将车轮饼的面皮与模具分离，然后再将加了馅的那一端倒盖在没有加馅的另外一个面皮上，俐落的手法，不一会儿便将好几个红豆馅的车轮饼做好了。「对了对了，你要几个啊？什么口味？」

　　「老样子，各来一个。」我实在太低估她快速做饼的技法，眼看这一次的交谈又要快速结束，我连忙又开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的头发都用什么牌子的发蜡啊？我觉得很好看又很挺……我自己抓不出那样的型呢。」

　　「唉啊！这你就问对人了！」

　　似乎我的问题正中她的胃口，小丑鱼的眼睛亮了起来，说也奇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总觉得那双眼睛附载了太多忧愁迷濛的水气，但她现在的模样倒是神采奕奕，是不是因为话题不同，所以表现出来的也不同？只见小丑鱼用一种兴奋的表情，放下面糊桶，还把瓦斯关小了，比手画脚地在自己的头发上作动作：「我跟你讲啦，抓这个头发，很多人都以为说用量多头发就抓得正，这是错误的，而且头发一定要从发根着手，千万不能马虎……」

　　她啪啦啪啦地说了一堆，每个重点都说得极为精辟，令我相当意外。很少有ｐ可以把抓头发的细节说得这么仔细；但回头一想，如果她已经被女朋友训练得极为老练，自由变化角色，那么像头发造型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会有比一般的女人更加熟练，懂得其中戏法。

　　「没问题！总共一百元，谢谢！」

　　小丑鱼用一只尖尖钻子挑起模子里热呼呼的车轮饼，热气让两团红扑扑的云攒在她的脸上，赶也赶不走，她递了过来，我正准备伸手去接……

　　「小灿灿──」

　　就在我正准备打道回府之际，突然从后方窜来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俗又有力的龙虎图腾就这么印在一件黑色皮夹克的后方，对方剃了一个几乎像美国电影里面那些军校菜鸟的三分头，又短又刺，后脑勺几乎可以看到青色如胡渣的发线，越过您饿您吃的推车，一把将小丑鱼给抱到了怀里。

　　「唉唷～你真的是好勤劳好勤劳在赚钱捏！这么冷，中午就出来卖了唷？总统如果有搬十大模范小贩的奖章，你一定得头奖！」

　　「唉唷！颜小英你不要这样！」小丑鱼似乎也对这飞来突然的一个亲热拥抱感到不习惯，正试着把这个人推开。

　　颜……颜小英？

　　说话的人声音分明是个女孩子的嗓音，但那一张充满横肉的脸，一双几乎只有零点五公分开口的眼睛，还有那又肥又短的手指上各种让人眼花撩乱的戒指，以及系在腰上的银色长链，这……这实在很难相信是个女人！

　　「嗳～你怎么这样对我啊！人家可是骑了好久好久的车子，给你送你的『灵药』过来耶！而且在这里摆摊，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巷弄特别多，长得又几乎一模一样，我刚刚还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找得满头大汗，累死我了……」

　　这个叫做颜小英的女人，此刻更是将整个五官都皱了起来，那一瞬间我脑中唯一能想到的画面，就是庙宇里面一年一度的猪公大赛。但是她敢做这么『可爱』的表情，却不知道会让旁人有其他的奇怪『联想』，这勇气也是挺叫人佩服的，不过刚刚她说了『送灵药』，这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真的？你送『那个』过来了？」小丑鱼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立刻也不挣扎了，马上伸手跟颜小英要：「快！快拿给我！我想死它了！」

　　「在这儿──」颜小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约莫手心大小的透明夹链袋，里面的确就装着白色圆型的物体，摇啊晃的，吸引人注意。

　　「给我！」

　　小丑鱼就像看见肉骨头的狗儿，立刻想要伸手去抓，但这颜小英也很坏，立刻把方向改了改，「喂～我可是辛辛苦苦帮你拿到的，这么轻易就给你，阿你是要拿什么来交换？」

　　「还要交换喔！」小丑鱼不顾形象，立刻和颜小英在我面前演起猫抓老鼠的戏码，一张漂亮的脸蛋立刻愁眉苦脸，「那我请你吃所有口味的车轮饼，今天免费招待。」

　　「切！你那车轮饼值多少钱哪！这么容易就想把我打发喔！」话说这颜小英虽然体型庞大，但动作倒是挺灵活的，小丑鱼一个老鹰扑抓，还让她给轻轻躲过，又是得意的摇啊晃着夹链袋：「这可是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好不容易弄来的，你知不知道我要冒多大的危险？」

　　「唉唷！凭我们的关系，难道还不够你情义相挺吗？」

　　阿姆斯特丹？

　　一瞬间，我把所有的关键字都连在一起。

　　看小丑鱼一开始对她的态度，莫非这个颜小英，就是小丑鱼的伴？看她的体型，还有那恶心的亲昵模样，这比原来我给她起的代号『海葵』更庞大，应该是要叫『海章鱼』！

　　而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是众所皆知的大麻合法化国家，同时也流窜着各种毒品与性的交易；『灵药』，很有可能就是指某种成瘾的毒品！颜小英的收入铁定是靠着这些毒品的贩卖赚取高额的金钱。

　　那么我终于明白了小丑鱼为什么离不开颜小英的原因，那是因为颜小英使用毒品控制她，所以她才会不断地吃药，同时也无法跟颜小英分手！

　　感情褪色，不外乎是因为爱情转换；在一起久了，当初激情的催化剂都消失殆尽，什么吃喝拉撒的丑样都见过了，每个女人都有领域性，爱情里更是有专属的一种自觉天性。

　　情人的专属权是只属于自己的，这种爱情的独占是不能分享的，一双鞋要挤三只脚，那更是不可能；一张双人床要挤三个人，那也是迟早垮床的事。抢来的东西在当下只因为这样的爱情太刺激难得，并不见得一定就能长久保鲜。爱情是有先后顺序的，每个热恋的火花都有先后顺序，谁先上床谁就是主人。只是火花不再的同时，有人另起炉灶，再燃火花。

　　有心的人都可以再燃火花的，只是有没有心而已。因为有责任跟义务跟多年的温情让人心系这种关系，所以我推想，海葵也许就把换伴游戏跟角色扮演这两码子事当成催化剂？

　　这让我想起了小丑鱼在基隆车站时那份让人怜惜的泣颜，还有在夏娃号上偷偷背着我吃药跟拿着手机到甲板上打电话的模样。她若真的陶醉在这些游戏中，就不会这么委屈，不是吗？

　　通常好水性会游泳的都会死于水难，自以为车驾技术高超的会死于车祸，情场老手通常玩火过了头会引火自焚，不但如此，还一把烧了人人称羡好不容易多年堆砌出来的情感双人床……

　　如果感情中有一方已经玩不下去了，那为什么还要勉强对方继续呢？

　　有些人，好面子好强了过了火，可以为了假象而勉强作戏。我并不反对人家作戏，毕竟有一点戏剧效果是可以增加观众吸引力。但是要是作这出戏的人一点都不快乐人生又何必？

　　在医院工作太久，死亡在身边来来去去，从我手上的过客太多。对于所谓的作戏这件事情我有很深的体会，演一出你真的打从心里喜欢的戏，即使人家说是天边一朵云也无妨。因为戏酬是你领，别人都是站在旁边喊烧的，敲边鼓的。

　　好莱坞众家明星一旦红了也会良禽择佳木而栖，挑选好剧本比什么都重要千万不要挑一出滥戏，还要一直演，演得自己如痴如醉无可自拔，还以为这般牺牲已经换来千万观众喝采，隐瞒了自己背后的丑陋痛苦。

　　人生何其短？请择所爱剧本演戏。

　　我心中有了一个决定，要阻止这一切继续荒谬下去。

　　「来啦来啦，小灿灿，给我一个友好之吻～」

　　就在我把所有的点，通通连成线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颜小英抓住了小丑鱼，正啾起了嘴，正要往她的瓜子脸上亲下去，小丑鱼的奋力挣扎就像是被抓住的小鸡一样无力，「不要～不要啦～臭小英～」

　　「放开她。」

　　「嗯？」颜小英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宛若毛毛虫般眉毛下面，那零点五公分的裂缝让我完全找不到眼白的存在。

　　「我说，放开她──」

　　就在我说话之际，拳头已经推了出去，一把结实地揍在她的肥脸颊上；出拳得太快太急，揍得颜小英来不即反应，立刻重重地跌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小丑鱼尖叫了起来，没有感谢我的『出拳相救』，反而是立刻向前将颜小英扶起，「你有没有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觉得怪怪的？」

　　「你在干什么？干嘛对这种人这么好？她在害你耶！」我愤怒地吼着，看着小丑鱼这么护着害自己的人，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

　　「害我？你在胡说什么！」小丑鱼将颜小英扶起，皱起眉头望着我。

　　「她拿毒品给你吸，你还对她这么好？难道你不知道毒品成瘾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吗？」

　　我们因为情绪激动，对话的分贝也越来越高，只见不一会儿，巷子内有几个人探头出来查看，小丑鱼见情况不对，连忙低声说道：「这不是毒品啦！你搞错了！」

　　「你知不知道有些毒品的代称就是『糖果』、『冰糖』？你不要因为有人注意到我们就替她掩饰！」我忍不住摇了摇她，「你清醒一点，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离不开她了，因为她拿毒品控制你！可是吸毒品只会害了你自己，你跟这个人分手，我带你去勒戒，好好重新过生活！」

　　「什么吸毒！你别乱说喔！」小丑鱼似乎因为被我点破了谎言而有些恼羞成怒。

　　「作戏，就请作你爱作的戏！」三个人好不容易在同一个地点，我开始把自己心里的话语通通一次倾吐干净，「我不晓得你的心态是什么？是因为抛不下爱情长久神话的虚荣？还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病，可能找不到人当长期饭票？还是你还爱着你那个逼你玩换伴游戏的女友，错把习惯当爱情，故不得不假装恩爱假象？

　　因为怕丢脸？「

　　我咄咄逼人的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心得再接再厉地发表，「在我看来，要假装什么都没事的恩爱才恶心！政治人物作戏为了拼选票，平民百姓作戏拼面子。面子真的这么重要吗？比得上你心里真正的感受？我相信一定有，否则项羽不会傻得乌江自刎！但是难道你没想过我也可以养你吗？我在医院，能找到的就医资讯更多，名医我也认识几个，可以给的爱绝对不会比她少──」

　　「你疯了喔，你说你在医院工作，我看你是住在医院的神经病吧！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收了口，大大的眼睛望向我的背后，随即转身过去对肿了一边脸颊的颜小英大叫：「喂！快帮我推车，这里不能摆摊，警察来了啦！被抓到我又要被开单了！」

　　「喔！」

　　颜小英笨头笨脑地立刻握住车轮饼的扶把，一个使力就要把车子推走，我转过头去，恰好看到警察正骑着警用摩托车往这儿过来，似乎正准备停在红砖道旁，我立刻压在车子前面，阻止颜小英的去路：「警察来得正好！刚好把这个大毒枭抓起来，免得她又去荼毒生灵！警察！警察──」

　　「你给我甸甸啦！」

　　『啪！』就在我奋力阻止颜小英通路之际，没注意到小丑鱼的动作，左边的脸颊突然被猛然掴了一掌，一瞬间脸上像是被涂了十条辣椒膏一样，火辣难敌，就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她……打我？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是个肖仔！」小丑鱼的声音从嗡嗡作响的音效里硬是挤出了一条晴天霹雳的道路，直通我逼近破碎的心脏，「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没有想到小丑鱼这样的一个瘦弱女子，居然有这么强的臂力，那一掌掴得我天旋地转，碎尸万段，颜小英趁这个机会立刻推了车子就快速奔走，我站不住脚，只得跌坐在路旁红砖道上，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然而这痛却不及刚刚那一掌的后劲，被心爱的人打这一掌，就像中了化骨绵掌，虽外表无伤，内心却情丝尽断，肝胆俱裂。

　　「小姐，你没事吧？」

　　就像每一出以盗贼为主角的肥皂剧一样，警察永远是最后到的那一个，望着警察那张黝黑的脸孔，我的眼里开始出现模糊的水气，直到警察的身影完完全全弯曲淡漠为止，我才哽咽地说道：「我……我没事。」

　　暗恋的对象，就像抢皮包的盗贼，但是没有人有办法替我主持正义，因为爱情永远没有法律与道理，更不会有大法官释宪或者总统大赦的一天……

　　　　　　　　　　　　　　　　第四章

　　在恋狱的日子，已经让人懒得算，懒得管，懒得计较。

　　冬季的台北，弥漫着与基隆一样忧郁的昏暗。

　　纠结的云朵群聚累积着压力、愤怒、忧伤，在经过一番如同堆叠爆满的状况下，终于发怒狂哭，于是稀哩哗啦的下了雨，逼得每个人都要体验它的忧伤。这对置身于炼狱的我，并不好受，简直是雪上加霜。

　　一旦动情，便开始崩解原本生活的开始。

　　爱情在一开始就像一株长坏的齿根，是阻生齿，是多出来的赘牙，然而我却怜爱着它，用尽一切的努力，希望能让它继续成长，让它能够继续存在我的身体里。

　　然后，即使它已经令我咀嚼困难、食不下咽、妨碍进食，疼痛难耐，却还是无法真的狠心将它拔去。

　　因为怕拔牙的痛，比一开始长坏了的痛楚更痛，更难以忍受。

　　一切，都因为不舍与害怕改变现状。

　　而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就是完全一面倒的──长、坏、了。

　　小丑鱼不再出现于医院对面的巷子卖车轮饼，流动摊贩与吉普赛人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不紧紧享用它停驻在此的时光，就会浪费损失。而我却不知道她是因为我的关系，还是因为警察取缔的关系，不见就是不见了，那天爆怒的狠话变成了最后离别的ＥＮＤＩＮＧ，连给我个出庭反驳的机会也不留，一切，都完了。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人，原来是个肖仔！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小丑鱼的话在脑海里面成了恋狱栏杆的素材，一根一根钉在我的心房上，让我好伤心好伤心，比医院的病人投书检验技术不准还要难过，比一夜情对象说功夫不精还要悲伤千万倍。

　　我想起以前小丑鱼在医院门口摆摊的情形，想起她的一举一动，想起在那一长排人龙之中，偷偷观察她的那份酸甜欢喜。

　　她对每个顾客都是露出灿烂无比的微笑，甚至可以跟几个熟客对话聊天，热络感情；对自己做的每一个车轮饼，都露出极大专注的关心跟认真，那样的她，似乎跟夏娃号时期的柔弱又极为不同。

　　我跟那些顾客不一样，我是先熟悉了她的身体，才了解她的个性。

　　在工作上，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孩，似乎有许多的热能，从她纤细的身体爆发出来，她不像我，这份检验的工作，只是糊口。那美丽的眼睛里透着她喜欢自己的工作，那种热忱，像是一颗小小的太阳，透过她卖的车轮饼，传递热与美。

　　我喜欢她，比在夏娃号上那个柔弱的小丑鱼，更喜欢这样热力四射的小丑鱼。

　　单恋的人不论几岁，都像脆弱的婴儿，又像被关在笼子的肉鸡。

　　喜欢对象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扯我们的视线，都能让我们心跳加速，都能让我们开心狂舞，但也有随时慷慨就义的危险，让人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没有了她亲手做出来的车轮饼陪伴，那么我只好再用更多更多的检验工作来麻痹我自己的痛楚，晚上累得不成人形，但为求那有可能的空中相遇，还是会上『囧女孩』看一看。

　　随性地翻阅着一篇又一篇的网路文章，每一篇虽然都是不一样的ＩＤ写的，但是却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型态的苦恋，都足以让人发狂发癫发怒，都会让人失心无心。心被夺去的下场，是悲伤的剧情太多，每个ＩＤ的背后都是一样空虚寂寞的灵魂，就如同我现在这般。

　　几乎要看尽囧女孩所有的心情文章，又无处打发时间，想起了小波之前最喜欢的网路拉子作家『逃花』，于是点进去了小说看板，这一看不得了，我终于明白小波为什么会喜欢这位作家。

　　『逃花』的故事就跟随处可见的小吃一样，花色很多，但是却都是周遭之间遇得到的那种，因此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感，再者，她写出了恋爱中那份可怕的孤寂，还有如同炼狱般的无可自拔。

　　因为舍不得，放不下又忘不了，执念如攀附竹竿的藤蔓，相思欲狂，就忘了时间地点，只知这一身的相思苦痛，尽是要燃烧发光，为求幽暗一处，伊人垂怜。

　　明明知道对方无意，却又舍不得这份酝酿成型的爱慕，于是，就开始漫无目的游魂。

　　原来，我也不是一个洒脱的人。

　　原来，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罩门』。当那个充当『罩门』的人出现的时候，便武功尽失，在对方的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我们都知道哀求太难看，但不哀求，就连希望都没有。

　　过去那些一夜情的肉体温存，都抵挡不了那个罩门来临的重要，至此，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过着贪图风花雪月的放浪，只能当爱情的囚徒。

　　一面看着『逃花』在ＢＢＳ上的连载，随着剧中人物的变换，来到了床戏部分，看着那些动人情欲的描写，心中暗自觉得不妙。

　　以前因为心中没有特定对象，所以床伴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就像在做一场交易，各自互助快感，再各自长扬而去，但是现在心中有了小丑鱼的停驻，我却发现自己夜深人静看激情的女女小说，简直是玩火自焚。逃花小说里面的字句把『犯罪现场』描述得太过仔细，忍不住让人在脑中幻想那些旖旎情境，胸口像是有座情欲高涨的火焰山，几乎要绝堤爆发……

　　我可没有铁扇公主的神奇扇子，也没有办法去找床伴，脑中盘算着有什么东西可以降温──突然想起了小丑鱼临别之前，曾经交给我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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