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峰绮礼是一条狗。

　　不是骂人的话，教会的德国杜宾犬强壮有力，英姿焕发，忠实勇敢，虔诚冷静——这是周围的人评价的。无论是制服暴徒，还是陪伴老人，甚至是守卫聚集在教会参赛的猫，言峰绮礼都能一丝不苟完成，始终保持平静的神情。

　　真不愧是教会的工作犬啊。人们赞叹着。

　　绮礼是我最骄傲的孩子了。绮礼的父亲，退役的言峰璃正说。

　　即使两大阵营一直冲突不断，我也得说，令郎实在是一位绅士。远坂家的阿比西尼亚猫微微颌首。

　　年轻的杜宾犬蹲坐得笔直，一言不发。

　　言峰绮礼有个秘密，路人的夸奖和主人的奖赏从来不能触动他。他既不像毛头小狗一样，兴高采烈地追着猫和邮差狂吼，也不像父亲一样，因为履行了自己的责任衷心自豪。食物，游戏，尽忠职守，没有一样属于狗的快乐让他高兴。他完成他需要完成的任务，麻木地过着每一天。

　　他没见过比自己更不像狗的狗。

　　“真没见过比他更不像猫的猫。”

　　绮礼的耳朵一抖。

　　宠物大赛的前夕，各色宠物云集此地，与教会有交情的远坂家参赛猫远坂时臣挺乐意和绮礼聊聊。这一天，他说到了某只被驯养后又出逃，有优良血统却自甘堕落与野猫为伍的外道猫，卫宫切嗣。

　　“……简直是家猫的耻辱！”纯种猫的讲话以此作结。

　　“他是只什么猫？”绮礼忽然说。

　　“他是卫宫家的猫。”比起外观更在意血统的贵族说，“那个进行新品种猫类研究的卫宫家。说真的，就是因为这种违背传统的培养方式，才会产生这种猫中败类。”

　　言峰绮礼头一回见到卫宫切嗣的那刻，一下子明白了新品种是什么意思。

　　树上的大猫披着银灰色皮毛，黑色斑纹夹杂其中，一动不动时与斑驳的树影融为一体。他灰色的眼珠如同镶嵌在标本中的玻璃珠，既没有神采也没有焦点。最重要的是，与那些娇小的、蜷缩在主人们怀中猫不同，这一只起码有一米长，流畅的肌肉线条明明白白诉说着：他绝不是观赏种。

　　他发现了绮礼，趴伏的身体绷紧了些。

　　“卫宫切嗣？”

　　“教会的狗。”切嗣眯了眯眼睛，盯着绮礼胸前的十字架狗牌，“不去叫人吗？”

　　为了防止干扰，比赛场地附近杜绝非参赛者（包括动物和人）的进入。如果是别的狗，发现非法入侵猫的那刻一定已经狂吠起来。不过要是是别的狗，也不见得有发现切嗣的能耐——附近气味太混乱了。

　　“我是言峰绮礼。”绮礼在树下蹲下，仰头看着切嗣，棕色头颅与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哦。”

　　“请问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看风景。”

　　“我不相信。”

　　“……”灰猫压根儿没理他。

　　“如果你想要参赛，为什么要逃走？跟着爱因兹贝伦家不就能直接入场了吗？”绮礼端详着切嗣平静的脸，继续说下去，“还是说你妒忌那只猎犬抢走了主人的宠爱？”

　　灰猫终于低下头来，他瞥了杜宾犬一眼，尾巴一甩，散发出不耐烦地信号。随后纵身一跃，在周边的树上几个起落，失去了踪迹。

　　第二次见面依旧是猫在树上，狗在树下。主人们带着宠物陆续进场，言峰绮礼在某团阴影中发现了全神贯注的卫宫切嗣。

　　敌明我暗，机会难得，绮礼无声地顺着猫的视线望去。白发女人一手牵着白发女孩，一手牵着猎犬，动作优美地向前。切嗣耳朵朝前，胡须下垂，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又是你。”回过神来的灰猫立刻看到了绮礼，让他莫名其妙高兴起来。

　　“天主和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

　　切嗣转身就走。

　　“等等！至少告诉我你离开爱因兹贝伦家和在这里的原因！”

　　灰猫头也没有回，消失在了狗无法触及的高处。

　　这是卫宫切嗣做过的，倒数第二差的选择。

　　言峰教会是个神奇的教会，养着狗，护着猫，喂着路过的鸟和老鼠，自然界的和谐奇迹似乎在此出现。言峰绮礼是条可怕的狗，人人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却能编制了老鼠让他们为自己所用。找东西？小菜一碟！尽管发出豪言的那只老鼠已经被寄居教会的金吉拉玩死（没有吃掉，那一位拒绝食用如此肮脏的食物），这句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卫宫切嗣再也没能安然在教会赛区停留过10分钟。

　　“卫宫切嗣，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跑跑跑。

　　“前面的人——让——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材娇小的年轻人被撒欢的圣伯纳犬牵着，一路跌跌撞撞，混乱截断了绮礼前进的道路。

　　“卫宫切嗣，你的兴趣到底是什么？”

　　“……”跑跑跑。

　　“Coooooooooool！”一只头顶章鱼（？！）的红棕色野猫一路欢叫着被工作犬撵出来，错杂的气味泯灭绮礼追踪的可能。

　　“卫宫切嗣，你不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猫吗？”

　　“……”说得好像你像只狗似的。

　　“啊，绮礼也会追猫啊？”双马尾少女惊讶地说，“好吧，虽然不是为了帮绮礼……我去关一下门也没什么。”

　　托少女的福，电子门堪堪在绮礼面前关上。

　　“卫宫切嗣，我觉得我们是同类。”

　　“……”不，我至少可以确定自己不是狗。

　　“又是这只猫，又是这只狗。”椅子上红发女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索拉小姐钟爱阿其波卢德家的苏格兰牧羊犬，常常把这只忠诚温和的看护犬吓得到处跑。而苏牧更喜欢待在看护对象——阿其波卢德家的波斯猫——身边，每次都气得索拉想偷偷踹猫几脚。

　　她对着切嗣扔了杯子，刚巧把他身后的窗户关上。

　　“卫宫切嗣，如果你不听我说完，你完全无法理解我啊。”

　　“我一点也不想理解你。”终于，切嗣忍无可忍地说。

　　“我无法感觉到犬类的快乐。”为突如其来的回应惊喜，绮礼丝毫不在意回应内容，一口气说下去，“我不觉得叼回飞镖有趣，也不为一根骨头开心，更不认为主人的赞美有什么意义。我完全没有愿望。”

　　“所以呢？”切嗣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问。

　　“我觉得你能给我答案。”

　　“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也与众不同。”

　　“我觉得，那是因为我是只猫。”切嗣的耳朵挫败地抖了抖。“我之所以长成这样，是因为我是只热带草原猫，人工杂交制造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绮礼补充，“我见过不少猫，有些优雅，有些傲慢，有些好奇心旺盛；家猫依赖人类，野猫逃避人类……没有一只像你一样特立独行。然而你依然看起来目标明确。”

　　“……所以呢？”

　　“你不像猫，我不像狗，我觉得你能指导我。”

　　“我来这里是要见爱丽和伊利亚。”切嗣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语调毫无起伏地说，“以及阻止比赛。因为人类毫无意义的攀比宠物比赛各种生物离开栖息地被大规模捕捉生态平衡破坏种族数量减少造成严重后果所以我要维护生态平衡世界和平和种族安全。懂？”

　　“……？！”头一回，言峰绮礼露出了震惊到呆滞的表情。

　　卫宫切嗣趁机逃跑了。

　　“你呀，最近很开心嘛？”

　　金吉拉慢悠悠地说，尾巴懒洋洋拍打垫子。他不搭理和他同住的阿比西尼亚猫，却十分中意绮礼。

　　“并没有。”言峰绮礼趴在地上，难得一见地垂着耳朵。

　　“没有？你把那只大猫追得到处跑了吧？全教会都看见了哟。”

　　“……没有答案。”

　　“嗯？”

　　“即使是卫宫切嗣，也不能给我答案。”

　　金吉拉缩成细线的瞳孔扩大，耳朵前倾，要是他的主人恩奇都在这里，一定会把他视线所及的贵重物品拿开。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绮礼，像在看一个笨拙的学生。

　　“你还没意识到吗？”

　　“什么？”

　　“你追逐他的过程里，不是本来就很开心吗？”

　　“你想说，我和普通的狗一样……”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一样！仔细想想，煽动你的是‘猫’，还是‘那一只’狼狈不堪的样子呢？”

　　言峰绮礼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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