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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夜葬(1-8),3

[db:作者] 2025-06-17 10:09 5hhhhh 9020 ℃

  第二天一早他们早早起来驱车前往郊外,程应曦穿了一套黑色丝绸制成的连衣裙,胸前别一朵小白花,捧着一束百合挽着程应旸的手臂沿着缘山而开的石阶拾级而上,来到父母墓前。

  好久没有来,爸妈的墓上已经积累了好多灰尘,她觉得很愧疚,程应旸已经蹲下去用手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父母慈爱温和的遗像又再次显露出来,看的她一阵心酸,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山间的风很大,瞬间将她眼里聚集起来的薄薄雾气吹散,她平抑住自己的哽咽,努力平静的开口:「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好久没来了,对不起。我和应旸现在一起生活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程应旸别过头看她一眼,深深浅浅的安慰,却一言不发,看她把坟墓打扫干净,看她把花摆好,把祭品呈上,然后点上一枝香,她盈盈一拜,他亦步亦趋,跟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程应曦冷静下来,不再哭泣,他们在墓前站立良久,直到山风快要将她吹倒,「姐,我们回去吧。」她狠心回过头,说了再见,跟在他后面沿着长长的沿山路铺好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下去,路旁的深林将阳光挡去大半,前面的应旸的身影拖得老长,两人一路无话,他忽然转过头来低低的问她,「姐,怀疑过爸妈死的真相吗?」

  「应旸」她大呼,生气极了,这是她心里的禁区,她努力不去想,也不许他去碰,虽然幼小的她觉得父母的死很是蹊跷,可当时哪有能力去调查,况且她无端觉得不安,觉得那个真相是个黑暗的深渊,只会把她和弟弟卷进去,连现在平静的生活都会失去,她不允许

  「你不要管,那只是一场单纯的车祸,你不要再想了,那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我们只能接受。」她赶忙打消他的疑虑。

  「真的吗,姐你真的这样想?」他反问。

  程应曦无奈的说不出话,她何尝不想所有的事都很单纯就像被告知的那样,爸妈一起开车出去,因为赶时间走的小路,却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给撞下山崖,然后一场大火,血肉模糊尸骨无存。虽然她根本想不出来妈妈那天怎么会有理由跟爸爸一起出去,也想不出来一向谨慎的爸爸怎么会走小路,她也不知道本来在郊区交通稀薄的小路又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大卡车,她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知道,过于残酷的黑暗,她无力承担,只得将它摆在那里成为心里的一根刺。

  那件事却使她和应旸的童年被生生截成两端,十岁以前是一派暖洋洋的幸福,父亲虽然很忙,对他们姐弟的关照却从不懈怠,所以即使后来知道父亲的生意原来不干净,她也没有半点怨恨,母亲温柔贤惠,将他们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时她的生活一片纯白没有阴霾,不仅饮食无忧,被当作小姐少爷一样的宠着,学习之外还可以玩些艺术,弟弟画画她弹钢琴。后来那场车祸,他们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她只是抱着一直哭着喊妈妈的弟弟麻木的静静的掉眼泪,一直不说话,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家里来了又走,疯狂的吵着架,甚至大打出手,毫无顾忌的在他们面前辱骂爸妈是吝啬鬼,她不懂,茫然望着他们,直到叔叔来了,收拾了这一切,他们终于落得清静,却被推下另一个深渊。叔叔脾气乖戾,难以捉摸,高兴时送他们去上学甚至给他零花钱,不高兴便拳脚相加,不给饭吃。小小的她要学会在他的拳头下保护弟弟,学会剩下自己的饭给一直喊饿的弟弟,学会偷偷拿叔叔的钱买些必要的东西,学会挤出时间读书。

  后来弟弟大了,高了,比她有力气了,开始保护她,在叔叔酒瓶落下来之前抱住她,学会讨好叔叔甚至可以跟他出去做生意,熟悉公司里的事,再后来接到通知书,她疯了似的逃出那个家,再也不想回忆。

  她摇摇头,挣脱痛苦回忆的纠缠,开口问道:「叔叔还没回吗?」

  「你老是问他干什么,我们难道还没有受够他的折磨」程应旸怒极,几乎冲她咆哮。

  「我是恨他,可他毕竟是养我们长大的人,况且他回来了,你就可以把生意交给他,不用再有危险了。」她急切辩解。

  「哼,姐你别傻了,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我再也不想在他手里讨食吃了」他吼道,瞳孔因为盛不住太多的痛苦的回忆而急剧收缩。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很危险,上学的钱我会想办法,我可以……」

  「姐你别说了,你能怎样?姐,我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你为我做牺牲了,我有能力保护你了」他诚挚的看着她,一字一字落尽苍凉。

  程应旸看她,那回眸,眉目升华,宛若剑芒。四目相对,那瞬的眉目柔和深情,碧空如洗,终于敲开了程应曦丢失的记忆。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一群小男孩追着打,他挡在她面前,攥紧小小的拳头,狠狠的赌咒,「你们这帮欺负我姐姐的混蛋,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的酸楚忽然破堤而出,再收不住,伸手去够他,脚下却一滑,再也站不稳,将要倒下去,程应旸看着不对,赶紧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臂膀,自己挡在她面前阻止她往下坠,她便一头栽进他的怀里,脚似乎扭了,疼得她惊呼出来,他心疼的扶她坐下,蹲下身去把她的鞋脱了,握住她的纤足仔细检查,「疼吗?」

  「不疼。」她咬紧牙关骗他,如同儿时他骗她一样。

  「还说不疼,都肿了,看来是不能走了,我背你下山吧」他柔声道。

  她脸一红,摇摇头不肯,他苦笑一下,背过身子在她面前蹲下来,「好了,快上来吧」

  她没办法,脚疼得厉害,于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背,他握住他的腿,猛地把她带起来,他的背坚实温暖,他身上的气味让她觉得安心,她想起小时候就这样在爸爸背上安心的睡着。

  「重吗?」她心疼的问。

  「重死了,你要减肥了」他尖着嗓子抱怨。

  「啊?」她吃惊的惊呼,狠狠一窘。

  「开玩笑的,很轻……姐,你最近都瘦了……再说我程应旸连姐姐都背不动以后还怎么混」

  她心疼起来,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后自己就经常哭呢,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到他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冰凉的一片,心里难受,却一步一步踩的稳当,不敢有一丝不慎,她趴在他背上很轻,可是那是他的全世界,叫他怎能不小心。程应曦揽着他的脖子放肆的哭出声,周围林子安静,时有鸟鸣,她忽然觉得孤单,原来偌大的世界,只有他宽厚的脊背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能再失去,失去不起。

  「我不想……看到你出事……我不能再失去你……」她哽咽出一句话。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柔声安慰她,已经走到山下,快要到停车的地方,她擦去眼泪,「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了。」他不回答,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你打算背着我到什么时候啊?」她心里一暖,娇嗔的问。

  他还是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答道:「我背你一辈子。」

                第六夜

  程应曦的脚伤的并不严重,养了几天,就痊愈了,「又可以蹦蹦跳跳,祸害大众了」按她某个室友的话是这样说的,话吐出来半晌,差点被程应曦拿枕头砸晕。

  「我怎么祸害大众啦?」程应曦不明所以,掰着室友的肩膀笑着问。

  「怎么,还不承认?别的人我不敢说,瞧瞧人家尹大帅哥这几天辛苦的跟你们家包身工一样,每餐饭那是巴巴的送到你手上,每天早上载着你去上课,晚上送你回来,你还跟没事人似的对人家不咸不淡的,不是祸害是什么?」

  程应曦听了愣了半天,回不了一句嘴,她说的句句都是事实。脚扭了学还要照样上,这学校里一些事,程应旸没时间帮忙更帮不上忙,倒是尹澈淡淡的出现在她面前,默默做了所有事,对她也没给什么压力,也是风轻云淡的跟什么都没有一样。程应曦很感谢他,那样清澈无垢的一个人,相处起来很轻松愉快没有一点压力一点负担,她喜欢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从校园穿过的感觉,开始还一直客气想要拒绝,他却一直坚持,她的心便软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接受了他的照顾,后来甚至习惯他的准时出现。她自己也理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情绪,想起应旸,她觉得矛盾,他们始终是姐弟,这一点是不管她到底怎样看待他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时不时搅扰她的心。

  「我真的不讨厌他……」程应曦皱了眉低声喃喃道。

  室友狠狠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祸害啊祸害,尹大帅哥这样对你,就换来一句' 我不讨厌他' ,真是……」

  程应曦心里五味杂陈,觉着惭愧的不行,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正苦恼着,尹澈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她的脚已经好了,再没有理由接受他的善意了,她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狠下心来拒绝,她现在这样混乱,哪有力气再去承担多一份的暧昧。

  「应曦,你不说要感谢我,想请我吃饭吗,今天就可以。」他温柔的声音响起,带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自己提出的,于是只好答应,走了下去。

  才出宿舍门,他已经在楼下等了,见她出来,友善的摆摆手,笑得碧空如洗般的干净。

  还没等她开口,他便直接发话,「好容易我也熬到今天了啊,不行,这次要我来点地方。」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将她引致校门处的停车场,走到一辆黑色汽车前拉开了门,「请上车」说着礼貌的做了个「请」的动作,程应曦不好意思的笑笑,稀里糊涂的就坐到了后座中间,尹澈跟着也坐上驾驶席,好久程应曦反应过来,吃惊的问了一大串,「原来你会开车的吗?原来你有车啊?我们这是要去哪?你不会点什么五星级大饭店吧?这样我可……我……」到最后她又不好意思的绞紧了手指,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尹澈爽朗的一笑,「应曦,难道你以为我只有路吗?你还真是……一直都慢半拍……不用担心。」

  他亲切的唤着她的名字,她有些不适应,冲他羞赧的一笑,慢半拍,有那么明显吗,他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觉得很没面子,心里暗暗骂自己太没用了。

  不知转了多少弯,程应曦已经完全不知道路了,接着车便拐进一个不大不小的的巷子,刚一停稳,尹澈便跳下车去替她拉开车门,她走出去抬头看见一个装修朴素的两层建筑物,尹澈笑着介绍说,「这里的菜很不错,也不贵,还带有酒吧舞厅,我经常来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随他进去,里面装修豪华,堪称金碧辉煌,远不似外表的朴素,地板明晃晃的可以找出她的影子来,外表看起来不大,其实有很多迂回的走廊和隐蔽的房间,进出的人看起来也身份不凡,她本想继续看个究竟,却被尹澈直接拉到一个靠窗的座坐下,周围的人大多西装革履,还有些人干脆直直的上下打量她,盯着再不移开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看菜单,却被尹澈一把抢过去,「你请客,当然我来点菜。」

  他只扫了一眼,仿佛极熟,只一会就随口报出一串菜名。程应曦听得云里雾里,随口搭了一句,「这家的菜名都好含蓄,看了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

  尹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这整家店都很含蓄」

  他点的菜很好,几乎都很合她的胃口,他的话题也很能引起她的兴趣,席间笑声不断。

  待到要付钱的时候,还是被尹澈抢了先机,递出一张卡连让她掏钱的时间都不给,她微微一窘,却也没有过多的不悦,他一直很有风度,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一味纠缠,现在对她来说,尹澈至少已经是个谈得来的朋友。

  坐了一会想要离开,被服务生七拐八拐的送出门,这家店里的小道暗门还真是多,要不是有人领一定会迷路。经过一间大包厅时,声音突然变得很吵,程应曦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看见里面灯光昏暗,似乎间有霓虹闪烁,灯光一直在晃,她听见里面喧哗不止,有人起哄的声音:「程少……唔耶……程少程少」她听得这一波一波的整齐的叫声,马上停住脚步,程少?她敏感的反应起来,是他吗?他在这里吗?接着又是一阵惊呼「应旸加油」,让她再度确定,倾耳去听。尹澈注意到她的反应,赶忙说,「这是酒吧,要进去看看吗?」说着朝服务生递了一个眼色,他便推门带她进去,里面空气污浊,灯光暧昧的忽明忽暗,音乐嘈杂,人很多混着烟味酒味,她很不习惯的皱起眉头,没人注意到他们进来,里面是一圈一圈人的围着中间的什么,一波一波的吹着口哨起哄,尹澈牵起她的手,引她慢慢走进去,拨开一个个的人,她终于看清楚中间一张桌子上,有倒在一起纠缠的两个人,灯光太暗还一直不停的摇晃,她费劲的睁大眼睛,才看到是一男一女在激烈的拥吻,全都看不清脸,只有两团身影紧紧缠在一起,在下方的女人长发妖娆,一双手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拱起身子迎合,双腿分开,男人抵在她两腿间,捧着她的脸深吻下去,他们贴的很紧,尤其是女人几乎整个攀在男人身上,头发,双手,双腿,靡靡的痴缠,她看的心一阵揪紧,却移不开眼,只觉得快要被这场景压迫的喘不过起来,心通通直跳,周围的喧闹仿佛都安静了,只有他们的喘息声尖利的像要贯穿她的耳膜,忽然那男人狠狠挣脱女人的纠缠放下她挺起身来,一道灯光打下来,他抬起疲惫的脸望向四周,程应曦只觉得整个世界快要崩塌,像被电流击中一样醍醐灌顶的绝望浇了一身,只是冻在那里脑袋像被掏空一样,勉强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人也看到她,深峻的脸在幽蓝的灯光下因惊恐而极度扭曲几乎无法辨认,只是吐出颤抖的一句话被淹没在喧哗中:「姐……你怎么在这儿?」

  程应曦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所有的光影,声音,翻涌的情绪,只寄予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挺拔却像个偷吃糖被发现的又羞又惧的孩子,他手足无措,她亦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考虑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现在的程应旸

  刚才的女人此时站了起来,走过来直接攀住程应旸的胳膊,把头倚在他的肩窝,程应旸直直的僵在那里,翕动了半天的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难过,也看见她身边的他,更加无言以对。

  程应曦终于看到刚才与他拥吻的女人,原来她的身子妖娆,脸却清纯的像个孩子,笑起来甜蜜,腻腻的看了她,又看看程应旸,惊叫出来,「哦,你是小旸的姐姐吧真是的,你也不介绍一下」说着在程应旸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姐姐你好漂亮啊……我是小旸的女朋友,我叫林欣娴」说着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程应曦愣了半天,努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缓缓抽出手,却一把被她抓住手指,林欣娴笑了一下,指着尹澈问道,「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吧?好帅啊,真配……姐夫好」闪着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尹澈看,嘴角又肆无忌惮的笑,在她的寒暄下,一次尴尬的见面仿佛家庭聚会一样,尹澈回望她,心里暗暗嘲笑「原来这就是林家的傻丫头」面上却兀自镇定,看见程应曦脸上一片黯然,一动不动,目光只是百转千回的看着程应旸,程应旸也看她,神情更加复杂,却任林欣娴继续聒噪的说个不停,不否认不解释不说话。看这姐弟两间不同一般的交流,尹澈稍有惊骇,却也见怪不怪。尹澈轻轻揽住程应曦的肩膀,对林欣娴说道,「你好。」转过脸又对着程应旸道:「我和应曦来这吃饭,这么巧,经过酒吧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含喊的名字,就进来看了。」

  姐弟俩还是都不说话,任自己身边的人说些什么也不解释,他们的脸都沉下来,冷漠的对峙,其间程应旸瞟了尹澈一眼,沉沉的阴冷。

  程应曦觉得奇怪,此时这狠狠的心疼究竟是什么,一波一波袭来的恨意,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甚至有丝丝嫉妒,她绝望的自嘲,原来她的心早就不知不觉向前跨了一步,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被狠狠伤害了,才痛清醒。看来眼前的一切的确如她所想,既然程应旸任她说什么都一点不解释也不辩解,只是不作声,原来是这样,程应旸,你这样报复我她的心疼着摇摇欲坠,却死死咬住嘴唇,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程应旸,我是你姐姐,只能是你姐姐了」她仰起脸,挤出一个微笑,仿佛故意要报复他似的,倚着尹澈,对林欣娴说,:「一直听应旸提起你,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们继续玩吧,我们先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的陌生,原来自己比想象中坚强,她冷冷自嘲,程应旸的双眼深潭一样,触不到一点情绪,墨色的瞳中一片沉寂。尹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骤然一惊,随即展开一个温和的笑,「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说着便拉了她的手转身出门。

  上了车,程应曦只呆呆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车窗外倒驰的风景映在她眸中,明明灭灭,深的让他心寒。

  「你以前没见过你弟弟的女朋友吗,吃惊成这样?」他轻声问她。

  「哦,只听说过没见过。」她开始没心没肺的撒谎,骗别人,也哄自己。

  「我看她还挺漂亮的,也很黏你弟弟。」他继续深入的敲击。

  「嗯。」程应曦觉得他句句话都在提醒她「姐姐」的身份,顺势回答:「是啊,我弟弟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我替他高兴。」她喃喃的陈述,仿佛要让自己相信。「我也觉得她不错,真好。」程应曦茫然垂下头,起初疯狂喧嚣的心此时居然空茫一片,仿佛一切都被宣判,尘埃落定,她再挣扎又有什么用,他不过为欲望驱使,而她不过是对他怀有歉疚,他们只是姐弟,如此而已。

                第七夜

  从那晚之后,几天之内他们再也没有应旸的消息,程应曦将那晚的事连同他一起封存在深处,不敢触碰,只是轻轻一绊,便是无穷的伤害,她也渐渐尹澈的陪伴,也对别人对尹澈身份的询问不再极力否认。

  接到电话时程应曦和尹澈正在学校吃饭,手机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却依稀熟悉的声音,「喂,小姐吗……我是魏伯……程少他……」

  魏伯那不是从小一直照顾他们姐弟的管家伯伯么,父母去世后他像其他仆人一样离开了,本来像一家人一样亲密的人啊,却从此失去了联系,他苍老慈爱的声音骤然唤起她的记忆,魏伯现在怎么在应旸身边呢?于是马上抓起手机到了外面。

  「我弟弟他怎么了?」听着他吞吞吐吐的声音,程应曦几乎被不详的感觉袭倒,抓手机的手一直颤抖。

  「程少他……出了一点小车祸……」程应曦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晕过去,这个场景多么似曾相识「小姐别担心,少爷只是受了点小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少爷手下都是一帮粗手粗脚的小子,我想……还是……希望小姐能去照顾一下程少……他一直不让我们告诉您,我不知道小姐和程少发生了什么误会,只是你们姐弟俩一直相依为命的,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如果程少有什么任性的事惹小姐生气了,小姐一定要让着弟弟啊……」

  她苦笑一下,魏伯还是魏伯,那个从小对自己说要让着弟弟的魏伯,她的心紧紧揪着,又是车祸……父母的阴影几乎令她窒息,她怎么能以同样的方式再失去唯一的亲人,程应曦极力镇定住,迅速记下医院的地址,忧心忡忡的合上手机,几乎止不住想要奔向他身边,她才不管他们之间有些别的什么,误会不误会什么的,没有什么比弟弟的生命更重要

  尹澈出来找她,程应曦垂着眉眼说,「我弟弟出事了,我要到医院去看他」坚定决绝的令他一愣,尹澈心中一冷,随即微笑「我送你去好了。」他尽量安慰她,「别担心,既然联络的不急,就没出什么大事。」

  程应曦在路上一直把头靠在车窗上,觉得全身无力快要虚脱,她总觉得应旸出车祸与她脱不了联系,愧疚一波波翻涌上来,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有一瞬间难过的快要死掉,幸好不是让她悔恨终身的无可补救的消息,就像多年前也是车祸把父母从他们身边夺走一样,她再也不要那样的撕心裂肺重来一次。

  一会儿就到了他病房的门口,程应曦觉怎么也不敢进去了,站在门口心砰砰的跳,想过无数次他伤的怎样,他会怎样对她,而她又该怎样对他,一到门前反而无所适从。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还没等她准备好,尹澈一把帮她推开了门,然后隐没在廊外。

  程应曦慌了手脚,几步跌进去,匆匆扫了他一眼,程应旸坐在病床上,穿着间有蓝条的白色病服,身子微微蜷起,看着摞在膝盖头的一堆报表,神情专注而纯粹,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莫名其妙的惊慌,他伤在哪里,恢复的怎么样了,愣了半天才开口,「你怎么样了?」

  程应旸扬起脸看她,如初见时的冷漠与疏离,令她微微一颤。

  「谁告诉你的,你来干什么?」他清冷的调子几乎质问,她猝然一惊,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程应旸盯着她面无表情,灼人的冷酷几乎逼得她想转身就套,可是不能,她不能,她直直的立住,再度鼓起勇气开口,「我来看你,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程应曦走过去站在他病床前,细看他,脸上有细微的伤口,不过已经愈合几乎看不出来,手肘处缠着绷带,脆弱的仿佛一触就碎,她的心一阵抽紧,眼里忍不住就湿了。

  「没什么事,死不了。你可以走了。」他转过去不看她,冷漠的在他们之间划开距离。

  「不行,我是你姐姐,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她突然提高声音,坚决的说。程应旸微微一惊。

  程应曦不理他的反应,干脆拿来一把椅子就坐在他身边。进来前她看过他的病历,正是在那天晚上出的事,据说是他的车超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辆小车,幸好防护囊弹出的及时,只有些碎玻璃擦身而过,扎进腿上,胳膊上,静脉破了些,出了些血,这几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天晚上……虽然他做事凌厉,却不是张狂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不小心?

  此时的他苍白而憔悴,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更像是纯白的雕像,程应曦的心狠狠的揪着,就算她看到的事是事实,就算那个是他的女朋友又怎样,她没有资格这样惩罚他,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她绝不会原谅自己,那是她的弟弟,无论怎样都是,她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指轻轻的去揉他的头发,他却一下子别过脸闪开她的手。

  「这里有护士照顾我,我也没事,你可以走了。」他继续抗拒,不去看他,从窗户中透出来的尹澈的身影落在他眼里,他咬紧嘴唇尽量不动声色的克制自己的失落,是他送她来的……连来看自己都离不开他,还真是甜蜜……失去联络这几天她也不来寻他,只有被告知自己出事才勉强来看他,说的这样客气的话让他觉得和她之间横着光年样的距离,自己即使这样的惦记想念又能怎样,甚至因为混乱而出车祸,却不过换来她嘴里因为生疏而断续的句子,程应旸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在她心里他不过如此,却还要来这样折磨他,呆在他身边让他看见,却已经属于别人了,再不是他唯一的姐姐了。

  她从未如此坚定,如此主动,走出了病房,对尹澈说,「不好意思,我要留下来照顾弟弟,这几天都不会学校了,你先走吧。」尹澈理解的点点头,目送她进屋,转身离去,浮起志在必得的微笑。

  程应旸有些吃惊的看她再度走进来而门外的他离去,她却来到他身边,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报表,按着他的肩膀扶他躺下,「别看了,好好休息,这几天我来照顾你,你什么都不用想。」她温暖而安定的语气如同小时候他生病时她抱着他的头轻声安慰。

  「你什么都不用想」,多么温柔,这该死的温柔几乎一下子击中程应旸,精心维系的冷漠与拒绝几乎一下子崩溃,即使是无谓的纠缠与无尽的折磨,都叫他无法拒绝。她坐下来,从水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他有些拘谨的躺着,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削好了,快看」她笑着递给他,是他从小喜欢的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每次生病的时候姐姐都会削给他,也只有她会,儿时的回忆翻上来,他有些茫然。原来他们才是占据对方生命最长的人,生命中会出现那么多人,谁是过客,谁是永恒,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这羁绊是斩不断的,何况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哪怕再痛苦的克制,他也只能接受。

  「姐……」他轻轻换了一声。

  「嗯,我在这。」她伸过去拉他的手,程应旸微微一窘,却被她牢牢握住,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走了?」

  她疑惑的挑起眉毛,终于想起他在指谁,点点头道:「对,因为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姐,你又何必……算了……」他将这些吞回去,自己真傻,问了又能怎样,他不过是个拖累姐姐幸福的麻烦弟弟罢了,从十四岁时他就发誓,要变得足够强大,他要保护她而不是再拖累她,从那以后他就像一台机器一样旋转,从叔叔手上夺回遗产,从董事会那帮老头那里夺取权势,从这个城市另三家手里夺取地盘,通过一切渠道获取金钱,现在他终于得到他期许的力量,却几乎要失去她。他失神的咬着苹果,茫然的想。

  程应曦决定这几天一直留在医院陪弟弟,反正整个病房都被包下来了,她看他吃完苹果,疲倦的睡下了。她便也在旁边的病床上躺下来,夕阳打在他的脸上,有少见的温暖光芒,如此平和仿佛小时候就躺在她身边的无垢的孩童。她看着他安心微笑,太好了,他没事,幸好他没事,不然她该怎么办,她怎能失去他,想着想着,她竟然沉沉睡去。

  程应曦骤然惊醒时,四周寂静而空旷,额头上全是冷汗,背后也有些湿了,呼呼的喘着气,噩梦而已,幸好只是一个梦,她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不断对自己重复才让自己安静下来,自己刚才竟然梦到那个电话带来应旸的死讯,接着是看到被白布覆盖的弟弟,再来就是满脸是血的爸妈责怪她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弟弟,最后她被吓醒了……

  身上不知是什么时候裹着的毛毯,她掀开毯子往另一张床上看过去,竟然是空的,她无端惊恐不安,应旸到哪里去了?她还没有从噩梦中彻底摆脱出来,挣扎下床在不大的病房里搜寻,到处都没有,她越加慌乱起来,打开门向走廊寻去,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地细碎的月光,她在走廊上小跑起来,从一头到另一头,恐惧使她的呼吸越来越大声,直到快到走廊楼梯的拐角处她才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说过现在到时候了,全部买进,明天我要看到它升到两千点,对……」

  程应曦转过来看到他正背靠着墙打电话,他也看到了她,竟然光着脚踏着月光而来,黑发披散,双眸波光流转,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马上挂上电话转过身对着她,程应曦一步一步走近,就像踩在他心上,她直接跳到他怀里,他只好伸开双臂把她紧紧揽住,她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脸埋在肩窝里轻轻抽泣,「应旸,我刚才一直找不到你,找不到你,你到哪去了,」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他没办法不停用手拍她的背,「姐,没事,我在这儿呢,」

  她还是止不住哭,一个经而重复一句话,「你到哪去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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