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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2

[db:作者] 2025-06-17 10:10 5hhhhh 9870 ℃

 很有些男同学因此酸溜溜。

 我也嫉妒,怎麽让他长有那样一双又大又亮凹在突起的宽额头下的眼楮,而且让他长有一双那样的几乎连在一起的宽重的浓眉,让他长了那样一副凸现着肌肉力度的宽肩膀和胸膛?我会为自己塌塌的胸膛暗自悲哀,为自己细长的小眼楮悲哀,┅┅尤其是游泳时,夏季似乎很珍惜这足以炫耀自己的漂亮的机会,他只一次次跳水,这可以显示他的胆量他的身体,而不至于把自己的漂亮藏在水下。我盯了穿着紧绷绷三角裤的夏季,看他那凹凸得优美的屁股,看他小腹下三角裤制造的,感觉是别的男同学不能相比的那浑然如一口铜钟般似乎在嗡嗡作响的突起,┅┅我心里在滋生一种焦灼和遗憾,我特别想和他进行那种游戏,我特别想知道一个这样漂亮的形体中还蕴藏着怎样的漂亮。这焦灼和遗憾几乎持续到毕业,大家分手。

 和来子一见面,我这焦灼和遗憾又被点燃了,但极其朦胧--或许,这是因为我对自己的这种并没有明确的认定,也就使它虽然无时无刻存在着,却总是似云雾缠绕;或许,是来子使自己随和到毫不特殊,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炫耀。其实,来子很漂亮,虽然没有夏季那种厚重,来子更敏捷玲珑,他爱逗,大家也爱和他逗,追他闹他,这时,他笑着左躲右闪--我说过--他更像一头腾跃的小梅花鹿。

 终于,在那个我和他发生初吻的晚上,他一下子使我明确了自己的那种认定--为什麽我听到派我给他作助手时那样喜出望外,几乎是刚出营部就小跑着去找他报到,并迫不及待地当天就搬进了他的宿舍;为什麽我在工作中会那麽小心翼翼地顺从他,讨好他,而放弃了我曾经很引以为自豪的那种高傲┅┅

 可以说,我不听他劝阻也打了要求下连队参战的报告,仍是这种冲动的驱使。可是,我也有些恨他。

 他不该写信向那该死的编辑部去问,也不该向我说起那我根本就没想过的什麽该死的┅┅“同性恋”。

 从听到这三个字,有一种不安向我和他在一起时感到的愉快袭来,而且像毒雾一样蔓延:难道,我们这就是同性恋,可我和来子有谁像人们传说中那样有着不男不女的妖气,有着轻浮放荡的无耻?无论如何,我们属于战友中出色的,我们工作认真,我们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团里表扬,师里表彰,┅┅

 啊,啊,┅┅而现在,这三个字,┅┅

 我甚至已认同了这三个字。我应该坦白,自从认同了这三个字以後,我对来子的漂亮,有了更加疯狂的欲望。有时,我已经会主动突然把他拥住,厚颜无耻地嘻笑:“来子,我得要你了,我忍不住了┅┅”

 而这时,肉欲的满足中有种报复的快意:我就是同性恋!能这样得到这个漂亮小伙子,就是同性恋也不冤枉了!来子!我跟你┅┅也就┅┅豁出去这同性恋吧!来子也变了,除去必要的提醒,他对我曾经有过的“上司”的那种态度荡然无存,他顺从着我,几乎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有时,他端枪监视着洞外,我就肆无忌惮地往他身上扒,我甚至模仿流氓和女人作爱的口吻,对他脏话连篇甚至强要他应和,┅┅他这时只是沉默,他的表情很痛苦。他认为是他把我勾引坏的,是他把我引到了这前程莫测,生死未卜的地步,他愧悔羞疚,他忍受着痛苦满足我,也忍受着痛苦,盼望我能在肉体和精神上,在生命和人生上,安然无恙地和他分离┅┅

 他连我这虚张声势不惜死于战地的无聊的话,都以他的愧悔变得如此敏感。

 我岂能不懂啊,来子!

 “我以後不说这混帐话了,来子,”我抚摸着他,“不只我要平安的回去,你要平安的回去,来子,咱俩┅┅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生死之恋,我爱你,不是你挑逗我,是我愿意,是我从小就爱┅┅是命运把你送给我的┅┅”

 “坏小子,别说了,你┅┅你以前就这样和女孩调情吧。”他想开玩笑,但声音哽咽。

 天又黑了。

 又听见那个三十多岁的老越在凄凉地唱。

 战地无声,战地极其宁静。

 “趁着还有点亮,我给你上药吧。”我说。

 来子的烂裆上了新的特效药,破损处结了硬痂,显出些小伙子的活力。

 “赶明儿天要好,我盯着,你索性猫在後边的荆棵子里着实晒半天┅┅”我嘱咐他。

 却听得崖下传来那老越的一声大吼,随後听得他没完没了的喊,听得那年岁小的老越在说什麽,带着哭腔。

 “他又欺负那小孩了,可能打那小孩了。”来子听着,像自言自语。

 我们在白天看见过那三十多岁的越南兵不知为什麽打那个小兵仔,拼命用穿了美国佬留下的硬头大皮靴踢,用苏联支援的新式步枪的枪托捣,用中国输送的铜头牛皮带抽┅┅

 他们的一个吼一个诉在这随夜幕降临而压抑着昏暗的山谷中听来更加真切。

 “操你妈的小老越!”我就冲这片莫名的漆黑使尽力气骂了一声。

 “别闹了!”来子捅了我一把。

 他们的声音竟也停了。当天色完全黑了,才又听见那老兵似乎终生都要唱下去的那歌声。

 “我困了,肖,你惊醒些,发现有什麽异常,别耽搁,推醒我┅┅”

 “睡吧,来子,睡吧。”我侧过身去吻他,我愿意向他表达这样的意思--我说要同性恋,这不在于你愿意不愿意;我不愿意,你想怎麽样也不行,这不关你的事。

 来子确实困了,他迎和着我的吻,後来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我把他的头放在适宜入睡的位置上才罢手。

 “我是真爱你啊,来子!”我在心里说。自从两人都烂裆,只有这接吻是我们爱的方式了。

 夜太黑也太静,夜风潮呼呼的,抓一把粘糊糊能攥出水,有什麽爬在我的屁股上,一扭一扭写外文,我划拉了一把,净湿┅┅

 洞外,仍是那麽黑,光秃秃的崖头也睡死在浓黑中,好似挺端庄。

 终于听到有什麽虫在唧唧叫。

 好难熬的夜啊!

 我摸索着浓浓喷了些驱虫剂。我摸索着脱下来子的鞋袜,解开他的裤带,为了让他的身体能享受一点这难得的夜风。

 我心疼他也恨他这认真--白天,为了显示这中国军人的英姿,他决不肯少穿这全副戎装里外的任何一件;晚上,为了那道战备军令,他还不肯脱下能立刻投入战斗的任何一件衣服。他不满我的总是赤膊赤脚,甚至就光了?晒太阳。我看出了他的不满,我知道,若是换了别人,他会换上一副“上司”脸的。我见识过他的“上司”脸,那副小脸极涩,“这不行!背景画得这麽马虎,衬托不出战地气氛,不行,重画。”

 他的鞋袜湿漉漉,我索性不怕“违纪”,悄悄溜出洞(这可是私自擅离哨位啊),到洞侧的那条小溪边为他洗了。他竟睡得死沉。昨夜,他没推醒我接他轮值,自己顶了一夜,白天,因原来三次的巡逻又增加了一次,他的眼眨也没眨,算来,他是近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可恨的来子,你这认真真是恨得我心疼啊!

 我为他洗了鞋袜,又悄悄端了水,洗他那双臭烘烘的脚,他的脚被汗沤得像只裹了层油纸的肿胀的死肉,┅┅我怕惊醒他,极其小心地为他洗着,连声水响都不敢出。他真睡沉了,鼾声低闷,一动不动,我的手触着他的脚,想着他下到连队来蹲这该死的山洞的前後,想着他对我的态度的变化,我心痛得想哭。来子是这样拘谨自己的人吗?那头欢蹦乱跳的小梅花鹿呢?他不该这样成为过早地套上绳套在皮鞭呼啸下被驱赶着去拉一辆重车的没长大的小牛犊啊?而我┅┅更不该成为这绳套皮鞭和重车的一部份啊?┅┅我觉出,我有眼泪在流。

 我捧着他的脚,就像在拥抱他,我忍不住用唇用舌去吻他的脚,我想用我的吻告诉他,你不必对我愧疚,我愿意这样,我愿意!我对你的喜欢,甚至过于你对我的喜欢。

 他的脚很咸,仍有脚臭,但我吻来却感到实实在在的藉慰,┅┅人们不是说同性恋是一种变态吗?那麽,就让我变态吧!如果说我对他的喜欢我对他的心疼以至这命运驱使的相濡以沫是变态,我不想为自己这变态寻求什麽该死的解释,一句话足够了--我愿意!

 ┅┅

 

 ??????????????(四)

 第二天,我见来子巡逻时走一步脸上就痛苦地抽搐一下。

 “怎麽啦?”我问他。

 “这┅┅”他指着裆。

 回来洞里,褪下裤子一看,一大块硬痂被磨掉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这可怎麽办?”我感到束手无措。若想不磨,一是就这样暴露着等他长好,我曾因小小的烫伤住进医院,所以知道,这样的创口不宜包扎,在无菌条件下暴露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这能做到吗?二┅┅说是包扎,可包扎起来会捂得更糟糕,这是不言而喻的。

 两人一筹莫展。

 步话机却“嗡嗡”响了,又是排长的侉调:“喂,赵来子同志,有情况吗?”“没┅┅没情况。”来子腾不出手,歪身把嘴凑近放在地铺上的步话机说。

 我趁他不备,一手抄过步话机就喊:“有情况!”

 “咋┅┅咋┅┅咋哩┅┅”排长一听变了侉调。

 “赵来子负伤了,鸡巴都烂掉半截了,鸡巴,你身上也长着的物件┅┅”

 “你┅┅”来子不顾一切,来抢步话机。

 “好,好┅┅”听得出,侉排长咬牙切齿了,“你等着,我命令你等着┅┅”

 步话机“嗡嗡”响,显然没关。

 “你净惹事!”来子满脸痛苦地埋怨。

 我扶他坐好。他双手捧着步话机,嘴角抽搐。我捡起棉团,伏下身为他擦裆。我几乎不忍下手,在一片黑紫中,十几块豆大的地方透出鲜红,我擦一下,那兜子皮肉就抖动一下。湿漉漉的闷热捂得心里透不过气,我觉得额上身上的汗拼命挣开毛孔往外蹿┅┅我扔掉粘糊糊的棉团换块新的,我将那兜皮肉捧在掌心,注意着棉团不去触及那露出鲜肉的破损处,我轻轻擦去那不知是药糊还是脓血的污物,来子的皮肉在我掌心发颤,颤成一股电流┅┅

 “喂,喂,是来子吗?”

 步话机又响了,侉排长搬来了指导员。

 “是我┅┅”

 “来子,小肖在你旁边不?小肖┅┅”

 听到喊我,我抬头应了声:“在哩。”

 “来子,小肖┅┅说什麽呢?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哦,我刚问了团里卫生队,新来了一批药,有治‘烂裆’特效的,是专给咱前线新研制出来的,管事儿,我已经派人去取,马上给你们送去。小肖最好也勤着上点药,有病治病,没病防病。还有,我还顺便给你们捎了台半导体,┅┅好像,对咱们的广播电台挺麻烦,┅┅胡乱听吧,有声响就行吧,你们说,是吧?┅┅还有,我已安排每天有个人和你们通话,时间不得低于半小时,你们用手表盯着,时间若是不够,我处分他的‘贪污’。喂,昨晚二排就出新鲜事了,那个‘江西屁大个’竟在床上‘画地图’了,┅┅喂,来子,小肖,我说和你们听清了吗?┅┅”

 “听┅┅听清了┅┅”来子哽咽了。

 “肖,小肖,你听清没有?”

 “嗯,知道,指导员┅┅”

 “听着,现在,每个当兵的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守到下命令撤离那一刻,我给你俩请功!”

 “是!”

 “小肖啊,还有什麽要求吗?”

 来子用含泪的眼看我,把步话机递到我嘴边。我嗫嚅了,半晌,咬牙说:“到时候,让我参加突击队,我要好好出出这口窝囊气。”

 ┅┅

 好半天过去了,来子叹口气,对一直沉闷着的我说:“指导员是个好人,懂得体贴人。”

 “嗯,不错。”我答。

 又沉默半天,他像自言自语:“指导员还说给咱请功呢。听他的这态度,好像不像┅┅”

 “不像什麽?”

 “不像┅┅知道咱们的事。”

 “咱们┅┅什麽事?”

 “明知故问。”

 我突然暴怒了:“我就要问,我偏要听你狗嘴里吐出什麽象牙来!你┅┅你真是让我恨死了,我向你表白了无数遍的话,你硬是不往心里装,你┅┅你不就是在心里扣死了那三个字吗?恋,我偏他妈恋,我偏他妈恋你,我恋你到老,到死,恋你一辈子,这辈子恋完了,下辈子接着恋,我就要恋得你永世┅┅就这样,嘀嘀咕咕,窝窝囊囊,┅┅”

 来子不说话,他的脸色苍白,他开始显得有些惊愕,慢慢又笼罩起一层凄苦,他像一个在危险中对于救助无望的小孩,他的眼楮现出了泪光,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串串垂落,他仍不动,纹丝不动┅┅

 看着来子这张由于苍白更像一尊雕象的俊美的脸,看着他的悲戚和眼泪,我的怒气像被狂风刮着的云缕,一下子飘逝得很远,很远┅┅

 “别往心里去,我又欺负你了。┅┅来,躺下,让小弟我给你上药,┅┅”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也想哭,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两人世界再加重这让人心碎的难受了,我强作笑颜,“来子,我信缘份,连你大我几岁,做我老大哥总得让着我,也是缘份。躺下呀,再不听,我可真急了,别怨我再犯混啊,┅┅”

 来子顺从地躺下了。

 “别动!让我为你脱裤,谁让我┅┅我是真像两口子一样爱上你了呢,┅┅”来子哽咽着开了口:“肖,你别哄我了,我懂得你的心,┅┅我真想,你狠狠打我一顿才好。”

 “等着吧,有一天┅┅我见你和别人相好了,烦我了,怨我了,我掂量着能忍心对你下手了,我┅┅我不只是打你,我杀了你!”

 ┅┅

 

 ??????????????(五)

 山谷里沉寂依旧,我和来子相守依旧。

 使我快慰的是,来子开始恢复了活泼。

 他见我脱光了晒太阳,就叫:“要不总阴天呢,天狗晾蛋了。”

 他要叫醒我,就用指头来捅我的屁股,怪叫着:“捅进去了,还假装打呼噜呀!”

 他对我的称呼也开始混乱,“坏小子”、“孙大圣”(寓意我有根金箍棒一样的那东西)、“阿弟”、“浪里白条”、“阿乖乖”┅┅

 我当然不示弱,叫他“排座”(座,寓意他的屁股)、“头儿”、“赵哥”、“照你来一股子”,以至叫他:“俊老婆。”他就笑着闹:“以後,我就叫你‘小女婿’┅┅”

 笑着,闹着,战争局势在急剧升级。

 指导员在步话机里通知我们,现在的形势已经不仅仅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是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尖锐阶段。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对越方的监视不可有丝毫松懈,对越方的任何挑衅行为都不必忍让,随时向他报告。而且,他毫无犹豫地告诉我们,一旦情况有变,来子和我都可以扔下任何东西(最好是毁掉),携带武器自行迅速撤离,他让通讯员送来一张属于“绝密”级的撤离路线图,以防误触密布的地雷。这条没埋雷的通道,是专为我和来子留下的。

 随这张路线图送来的,还有两条据说是特供中南海的“中华”香烟。

 来子摆出我久违的“上司”脸下达命令--这烟只能在巡逻时抽。

 “遵命,排座。”我反而为见到他的“上司”脸莫名其妙地欣慰。

 战局紧张,这山谷里的一切却没改变。

 每天仍是例行公事地巡逻。

 那天,巡逻到狭窄的沟口,我们和那两个老越就倚在相距不过十米的石壁上休息。

 来子掏出“中华”,烟盒就在阳光下现出那麽一片灿烂的鲜红┅┅

 两个老越也在他们那边的石壁倚了。

 “腔子”也摸烟叼在嘴上(“嘟噜”恐怕不会吸烟,因为从未见他抽过烟),然後就浑身上下乱翻┅┅显然他没带火柴。

 我瞥了他一眼,就掏出我那电子打火机,在手心一掂,掂出道夺目的金光,手腕一翻,喀嚓打着,为来子和自己把烟点燃,极惬意地深吸一口┅┅

 “腔子”眼楮一亮,撂下枪起身朝我们移动了脚步┅┅我向来子眨眨眼,微微一笑,把打火机喀嚓喀嚓连打十几下,通红的火苗儿好不鲜活┅┅“腔子”的两眼都发蓝了,“嘟噜”却要拦他,只见他把“嘟噜”一搡,几乎朝我们扑来,却又猛地停住┅┅

 “喂,当兵的,点个火┅┅”

 “腔子”意外流利地说了中国语。

 “嘟噜”紧跟他身後,圆脸涨成个西红柿,红中透青,两手紧紧把着枪┅┅

 我和来子一愣,互相使了个眼色。

 我就漫不经心走近“腔子”,举着打火机朝他伸直了胳膊┅┅

 “腔子”嘿嘿乾笑一声,要接,我没给,而是喀嚓把火打着,他又尴尬地笑,叼烟低头凑过时,我缩回了胳膊┅┅

 “腔子”没了笑意,满面恼怒。

 我却拿出“中华”,连打火机一并递他。

 “腔子”一见,立刻转怒为喜,说着“谢谢”,伸手就要接。那“嘟噜”却说了句不知什麽,伸手挡住了“腔子”的胳膊。

 “腔子”把他狠狠一搡,一推帽子,歪头摆出副一百个不在乎的老兵架儿,伸手接过烟,凑近我打着的打火机点燃,  着眼吸了一口。

 沟边荆丛中“哗啦”一响,钻出只小松鼠,惊奇地看我们一眼,“吱溜”飞奔过沟,不见了。

 “咋样?比你们的烟强多了吧?”我问。

 “这烟,我抽过。”他有点不服气,但还是掏出烟盒--他们那种常见的大绿包--把未点的那支烟精心装了回去。

 来子嘿嘿笑。他是没胆量也不愿意做这种“小淘气”的。我在用眼神徵求他的意见,他的默许使我决计再继续这难得的“娱乐”。

 “你这烟,我抽过。”“腔子”仍不服气地重复。

 “当然,”我一眼看到他脚上的大头翻毛皮靴和“嘟噜”脚上的“解放鞋”,我指划着又说,“当然,你们见过世面,你脚上这双鞋,老美的,没错。他穿的那双鞋是我们给的┅你们仓库里准还有法国货。你们准还得了老俄的什麽玩艺儿?”

 “腔子”狠狠瞪我,迸出一句:“我们越南人┅┅能打仗┅┅”

 “哈,”我也故意歪头抖着一条腿作出兵痞状,“瞧你,一颗炮弹飞过来,炸不到你,也把你这副骨头架子震散了。瞧他┅┅刚不吃奶吧,那玩艺儿┅┅你明白吧,怕还没长毛呢,┅┅”

 来子笑出了声。

 “腔子”精瘦腊黄的脸涨红了,他斜起眼瞪我,一口紧一口吸烟。

 “嘟噜”满脸惊骇,滚圆的鼻子尖顶着一层细密的滚圆的汗珠。

 “腔子”终于把烟吸完,突然把烟头一扔,摘下帽子也一扔,捋起袖子瞪眼问我:“咱摔跤!”

 我看一眼来子,他冲我挤眼。

 “摔就摔!”我说着,就要摘下身上的枪。

 旁边,“嘟噜”却一步冲过,横在我和“腔子”中间,最可恨的是,他的枪不再横在胸前,而是平端着直对着我,“腔子”又去推他,却没推动,他沙哑着向“腔子”喊了句什麽,枪端得更平┅┅

 “算了,算了┅┅”来子笑咪咪走过,拉住了跃跃欲试的我,冲“腔子”伸出小姆指摇摇,笑着冲紧张万状的“嘟噜”一瞥,他对“腔子”说:“算了,你看你这个搭档,连开玩笑都不懂,他任屁不懂!”

 “对,不摔了,”我也就势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他任屁不懂!”

 “腔子”恼火得呼呼喘气。“嘟噜”却仍朝我们平端着枪,指头紧扣着板机,端立不动。

 “腔子”捡起帽子,啪啪在腿上抽打,拎起枪大步就往他们的哨所走去,┅┅走出几步,怒冲冲向还站在那里有些惊慌的“嘟噜”大喊了一句,是喊“嘟噜”随他回去,也不排除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什麽,┅┅

 于是,我就和来子又倚在石壁上,点起烟,轻松悠闲地哼┅┅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阿哥心忧愁┅┅”

 这晚上,只听他两个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地吵了半夜,想来“腔子”很为白天没能够和我摔上一跤,心里极觉得别扭。

 我和来子,却觉得少有的惬意。我说:“来哥,那俩口子可不如咱,他们怕是说要‘打离婚’了,他们是‘捆绑夫妻’,┅┅”

 来子说:“你就坏吧!非得让烂裆烂掉你这邪性劲头,你就老实了。”

 可能,“嘟噜”让“腔子”骂惨了,一连几日,巡逻时疲疲沓沓随在“腔子”旁边,连正眼儿也不敢瞅我们。

 “腔子”挺来神儿,不知从哪儿也弄来个打火机,也是电子的,走到沟口就掏出喀吧喀吧打个没完,极为得意。

 “‘腔子’是在向咱们示威。”我说。

 “哼,他也是闲得难受。”来子说。

 于是,巡逻时,我故意高抬腿猛甩臂,脚底下喀喀响,带起一阵风,瞅空朝“腔子”伸出小姆指晃晃,用脚在地下划个圈儿,吐口唾沫,用脚尖一点┅┅

 “腔子”和“嘟噜”莫名其妙。

 “真有你的,连穿开裆裤小孩玩的‘哑巴禅’都想起来了,你尽是绝活儿┅”

 “他们懂吗?”

 “谁知道!”

 ┅┅

 

 ??????????????(六)

 巡逻依旧。

 但大战的空气越来越浓,从电台中听到,中国政府对越南的军事挑衅行为的严正抗议每天几乎少有空白,而且措词越来越尖锐。

 指导员也正式通知我们,把不该留下的东西尽量毁掉,轻装简备,只要听到我方开炮,随时都可以撤离┅┅

 我和来子都清楚,这个哨位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为能就要结束这枯燥的厮守有些高兴,也为撤回後必定会离开,而且前途难卜感到黯然。我们都避开谈论撤回以後会怎样,烂裆只把相偎相拥留给我们作亲热的方式,这一刻,我们的话明显少了,任何的话只是多余,我们只想互相多接受一点对方的喘息和心跳,用这像苟延的喘息,互相传递不舍的感情,传递茫然的祝福和企盼,┅┅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竟因为那一种鄙琐的庄严,一种缈小的崇高,一种卑贱的自尊,一种无奈的强胜而把我们逼到了撤离的那一刻。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

 这天,我们俩刚下崖头,忽见“腔子”吱溜钻出他们的“棺材盖”,手里举个水壶踉踉跄跄朝我们奔来,“嘟噜”紧随他,慌张失措。

 我俩急忙拦去,扑面一股酒气。

 “腔子”被“嘟噜”拽个趑趄,站住了。他的瘦脸通红,脖子通红,举起那水壶冲我们喊:“中国兵,喝好酒,我们的┅喝完,咱摔跤,越南人,中国人┅┅”

 来子用眼色制止我和他对峙。

 我就冲“腔子”笑着说:“等你醒酒了再说吧,你喝成这样,就是我胜了,也像是欺负你。”

 “腔子”用死鬼样的眼色瞪我,他把水壶凑到鼻尖下闻闻,又直瞪瞪朝我递过:“喝!当兵的,喝┅┅”

 我没接,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

 “腔子”嘿嘿笑了,越笑越紧笑出了眼泪,他笑着,佝偻了腰,又咕咚喝了一口,他喝呛了,撕心裂肺好顿咳杖,鼻涕眼泪,他抹了一把甩了,身子一晃,“嘟噜”要扶他,被他拼命搡开,又晃着水壶朝我和来子凑近。

 “嘟噜”的脸在阳光下发白。

 “当兵的┅┅打仗,喝酒才是当兵的┅┅喝酒┅┅喝,当兵的┅┅”

 他叫着,把衣服一把拽开,露出洗衣板样道道骨头的胸脯,他又笑了,笑得凄惶笑得鄙夷,笑得寒气森人┅┅

 “当兵的,酒都不敢喝,还打仗?喝吧,酒┅┅酒里没毒┅┅喝,喝呀┅┅”“腔子”伸水壶的手在抖,他越凑越近,笑着,嘴在咧,却有大颗的泪珠涌出┅┅“都是当兵的,打仗,喝┅┅”

 他含混的声音无端带着哭腔儿。

 我心里也在莫名地打战。我看来子,他  着眼咬紧嘴唇肃穆地看着那水壶。

 “喝┅┅”

 看着“腔子”手里的水壶,我觉它在无限膨胀,那死寂的黑绿色几乎浓雾一样挡住了眼前的一切塞满了这狭窄的山沟,一种同为小人物的卑贱感挤得我耳朵嗡嗡响像有人捏紧了我的脖子使我喘不上气┅┅

 我又看了眼来子,他并不看我。我狠喘一口,朝水壶伸去手┅┅

 “腔子”乐了,无声,但看出是真乐。

 突然,“嘟噜”一步跃过,用枪猛地挑开水壶,水壶从“腔子”手里挑飞,一道暗绿的弧形,无声地落到沟底沙地上,眼前一片纷飞的晶莹,壶口流出道小溪,泊泊几声,小溪断流,乾涸了,满沟酒气┅┅

 我早一步退到来子身边,不知来子怎麽想的,竟伸手扶了我一把,好像我喝了酒喝多了就要醉倒┅┅倒是“腔子”,只这麽一愣,便嗷地一声长嗥,伸手揪住了“嘟噜”,没听“嘟噜”出声,已被“腔子”拽倒在地,醉了的“腔子”好一把干劲,只见他拽着“嘟噜”的腰带把他提起半人高,狠狠朝地下摔去,几下摔过,他抬脚把“嘟噜”踢得在地下打滚,“嘟噜”架不住他的美式大皮鞋,连声惨叫,“腔子”却不顾一切,夺过“嘟噜”的枪,用枪托劈头盖脑朝他打去┅┅

 “嘟噜”滚着躲了,这下子,“腔子”气疯了,他血红着眼楮哇哇叫着,竟不顾一切追上,一脚踩在“嘟噜”肚子上,死命要把他踏住。

 “嘟噜”哇地哭了!

 他的声音是孩子的童音,绝对童音!

 我见来子的脸变得煞白,就在“腔子”又疯子般抡起枪朝“嘟噜”砸下之际,他箭一般蹿过,拼命托住了“腔子”手里的枪┅┅

 “还不快跑,等他打死你呀,┅┅”

 口鼻流血、被打懵的“嘟噜”惊惶失措地爬起身,竟下意识地朝我们这方跑来。

 我和来子正全力想制服“腔子”。突然,“哒哒哒”,一陈惊人的枪声震荡了山谷。

 是“腔子”在撕掳中扣动了枪机。

 枪声震惊了我,也震惊了来子,他把“腔子”一搡推倒在地,拉起我就往後跑。

 枪声震惊了“嘟噜”,他冷丁停住脚步,茫然地去摸枪,却忘了枪在“腔子”手里。

 枪声震惊了“腔子”,他不再发疯,一屁股呆呆跌在地下,枪口有缕没散尽的青烟。

 当我和来子擦身跑过“嘟噜”的瞬间,不知两边的大山上是哪方迫不及待地开了枪。

 枪声呼啸着,在我们的头顶。

 跑回洞里,步话机里侉排长喊得正急:“赵来子,有我们掩护,紧急撤离,紧急┅┅”

 来子抓着步话机,半晌,才答:“是!”

 枪声更密更响,阳光下我们头顶来往奔突着群群飞蝗。

 “走吧!”

 洞里本无长物。来子揣上了步话机,又拎起了那架半导体。我只觉心里一片空白,我恍惚觉得这“紧急撤离”的命令与每天侉排长询问情况没什麽异样。

 “走吧!”来子催我。

 我俩出了洞,却谁也不想跑,只是一步步走向洞侧荆丛榛棵中的小路。我什麽也听不到,只听到阵阵童音的哭声,我什麽也看不到,只看到眼前一片忽明忽暗的黑绿┅┅

 “有人哭!”来子却也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去,沟底已经沉积起一层二尺多厚的硝烟,天是晌楮的,万里无云,满世界似乎毫无声响,只是对峙的大山半腰还一群群来回跑着成群成团的飞蝗,┅┅呵,沟底,“腔子”还抱着枪木雕泥塑样坐着,旁边,站着重又跑回他身边的“嘟噜”,站得笔直┅┅

 他们被沉积着的硝烟层层覆盖。

 “是‘嘟噜’哭吧?”来子问我。

 我细听,却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我只能摇摇头。(後记)我们撤回连里後,果然就分手了。来子被任命为一个“加强连”的指导员,我则被召回营部,被任命为通讯排长。很快,大战正式爆发,我的来子哥被罪恶的地雷夺去了双腿。

 一晃,两年过去,我已复员。

 我去看他--他装了假肢,被安排在一家中学作负责後勤工作的副校长。

 我不忍心在这里对他再多加描述。

 见面是惊喜的,但只是惯常的寒暄。到了他的宿舍,当两人的手重又握到一起时,那熟悉的热盼才又重新点燃。

 来子是被授了一个一等功,一个三等功的功臣。现在是个副科级的第五位副校长,独身。

 他还不到三十岁。

 见他的穿着和宿舍里的简陋,我愤愤不平。

 他淡然说:“想想那时满山死着的都是一张张的娃娃脸,我活着,这样,够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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