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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血系列全 - 391,1

[db:作者] 2025-06-29 21:45 5hhhhh 1550 ℃

             朱颜血·紫玫(续)

                124

  兖州,钜野。

  钜野泽方圆数百里,是天下有名的大泽。汉魏时城泽相依,站在城上即可领略大泽波光接天的雄浑气势。但千载变迁,如今湖岸已远离城池五十余里,昔日的泽荡尽成桑田。

  紧邻泽畔有一处小小的村落,不过十余户人家。蓬窗柴扉,茅檐低小,甚是清寒。

  正是隆冬时节,白皑皑的积雪覆盖大地,家家掩门闭户,连觅食的鸟雀也纷飞无踪。

  突然间一阵喧闹打破了小村的静寂。

  一群男孩站在半塌的土墙上起哄,对面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女孩。

  她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身上裹着厚厚的粗布冬衣,布料虽然是只值十几个铜钱的麻织粗布,但洗得干干净净,衣角的补丁还被人用心地绣了一瓣红莲,显然是贫家子弟。但她肩上的半幅狐皮,寸许长短的狐毛亮如银丝,却是大富之家也难得一见的纯白银狐。

  露在衣外的肌肤细如白瓷,吹弹可破。玲珑秀美的脸庞令人眼前一亮,虽然只有五岁,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此时女孩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打转,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

  「野-孩-子,晴晴是个野孩子噢——」七八个男孩拍着手,齐声怪叫。

  领先的是八岁的小柱。刚才一群孩子打雪仗,年纪最小的晴晴一个雪球打到他脖子里。觉得丢了面子的小柱就联同村里的孩子,一块儿欺负这个刚搬来的小女孩。

  「晴晴是个没爹的野丫头喽!」小柱一边叫一边做个鬼脸。

  女孩小嘴一扁,手里的雪球狠狠一掷,正打到小柱大张的嘴巴里。

  七八个男孩一起动手,雪球雨点般飞来。小女孩倔强地站在齐膝高的雪地里,一步也不后退。她年纪最小,捏出的雪球也最小,但准头极好,两手轮流掷出,没有一枚落空。

  可她每掷出一枚,就有七八枚雪球打过来。不多时她身上就沾满雪迹,连小辫子都被打散了。女孩拚命止住泪水,她眼睛微微一动,然后团了一个比她小手还大的雪球,两手托着用力一扔。

  雪球斜斜飞向天空,眼见是落空了。

  那群孩子正打得高兴,突然「忽蓬」一声,头顶掉下来一大片积雪,劈头盖脸打得满身都是。这群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愣了,都呆呆看着小女孩,喧闹声顿时静了下来。

  女孩乌亮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狐皮上,小手比紧握的雪球更白。融化的雪水顺着秀发流到衣内,又湿又冷,她孤零零站在雪地中,小小的身体既娇弱又倔强。

  「晴晴。」

  一个少妇立在茅舍前轻声唤道。她不过双十年华,那张洁白的面孔清晰得像月下清泉,美得令人窒息,但神色却朦胧得仿佛隔窗的轻风。

  少妇似乎不畏严寒,只穿了件柔白的葛衣。翻起的薄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静静扶着门框,纤秾合度的娇躯风姿绰约。远远望着女儿,少妇明净的眸子带着一丝责备,还有如水的柔情。

  女孩回过头,忍耐已久的泪珠扑扑擞擞落了下来。「娘!」她叫了一声,扑过去抱住母亲哇哇大哭。

           ************

  紫玫擦净女儿脸上的泪痕,把她抱在膝上,一边给她梳理秀发,一边轻轻哼着歌谣。

  女孩的抽泣声渐渐停止,晴晴偎依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两条短短的小腿荡来荡去。

  「娘,」细细的童音纯净而又清脆,晴晴闷闷不乐地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紫玫手一僵,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等过完年,娘就带晴晴去南边……好不好?」

  「是那个好多花的地方吗?」

  「……是啊……」紫玫轻柔地梳理着女儿的秀发,目光温情如水。「南边没有这么冷……每年春天,满山遍野都是红红的桃花,落下的花瓣像雪一样,又香又深……」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

  她叫慕容紫玫,但五年前她抛弃了自己的姓氏。

  她本来是晋北伏龙涧寨主慕容卫的掌上明珠,从小拜在飘梅峰雪峰神尼门下。由于天生丽质,甫出师门便被江湖中人称为「玫瑰仙子」。但也正是那次下山,噩运便始终伴随着她。

  先是伏龙涧被灭,然后随着她一路投亲靠友,噩运也一路波及她所有的亲人。父兄惨死,母亲、师父、三位师姐被掳为奴,甚至青梅竹马的恋人也全家横遭不幸。最后,她也落入魔窟。

  从那时起,星月湖这个优美的名字,便成为紫玫永生难忘的噩梦。

  在那座充满血腥的岛屿上,她目睹了自己的亲人受尽种种非人的凌辱,一个个被残忍的手段所征服,沦为淫虐的玩物。那年,她只有十六岁。

  但她从未放弃过抗争,五年前,一个同样的大雪之夜,紫玫亲手杀死自己的嫡亲哥哥,逃出星月湖。

  在雪地中,她早产了。

  怀孕的七个月中,紫玫曾无数次试图除掉这个血亲乱伦的孽种,但胎儿脱离母体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条件地接受了这个血脉相连的骨血。

  当她重入江湖,试图向武林白道求援,救出依然沉沦魔窟的亲人,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江湖唾骂的淫妇。

  心丧欲死的紫玫不再与任何人联络,独自带着女儿四上终南,三赴洛阳,甚至千里迢迢赶赴塞外,但星月湖却如同完全消失般,没有留下丝毫线索。

  当她站在白沙派废墟上时,紫玫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条线索。

  此后是无尽的漂泊岁月。她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逃避什么,似乎生命中只剩下流浪。

  她带着女儿浪迹天涯,五年来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半月前母女俩在兖州突遇大雪。紫玫怕女儿捱不住风雪之苦,就在钜野泽旁的村落借了一间农舍暂住。

  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她依然是那个青丝如黛,皓腕胜霜,丽色倾城的玫瑰仙子。

  但从前那个顽皮的小姑娘已经一去不返,即使女儿天真的笑脸,也无法驱去紫玫眉眼间的苦涩和落寞。

  她常常会在梦中惊醒,冷汗沥沥地回想起那些往事。梦里总是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和女子凄厉地叫声。

  无数白皙的手臂,从黑暗里挣扎着伸到她眼前。仿佛哭求她的救援,又仿佛要把她也拉进深渊……

  就在这样的自责和痛苦中,女儿一天天长大。

  紫玫曾担心女儿会有智力上的缺陷,好在颠沛流离中成长的女儿,却与正常儿童无异。如果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晴晴更可爱。更美丽。

  五岁是练武的最佳年龄,但紫玫却没有传授女儿任何功夫。她只求女儿能当一个平凡的女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

  紫玫用红头绳扎了一个蝴蝶结,然后松开小辫子,笑道:「晴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晴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想着。五岁的她在流浪中经历过事情比一般成人还要多,一时还真想不出来。片刻后女孩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说话间,小柱娘扯着儿子走了进来,还带着几只鸡蛋,为刚才小儿女的打闹给母女俩道歉。

  当初紫玫带着女儿到村上借住,乡民见她们母女俩孤苦零丁,当即答应下来。后来看到紫玫面纱下的丽色,直以为是仙女下凡,又见她温和可亲,尊敬里又带了几分亲近,因此时常接济,有吃的用的总要给她送来一份。

  紫玫对这里的乡民满怀感激,历尽苦难之后,她对这种纯朴的情谊尤为珍惜。

  收下鸡蛋,紫玫拿出一块自己绣的锦帕。

  十六岁以前紫玫也拿过针,但只把它当作暗器。流浪江湖时,她才开始学着刺绣,来养活自己母女。以她此时的功夫,莫说寻常大户,就是深宫禁院也来去自如,但在终南山的雪野中,紫玫发誓:这身来之不洁的武功,只用来护身、斩除星月湖的妖孽,绝不以之为生。这些年她隐姓埋名,从未显露过武功。

  母女俩的吃穿用度,都是她一针一线换来的。虽然清苦,可紫玫求的只是心安。

  小柱娘喜出望外地接过锦帕,高高兴兴的去了。紫玫掩上门,挽起衣袖生火做饭。

  孩子的伤感总是一瞬,晴晴已经忘却了傍晚的不快,满眼是笑地坐在一旁。

  红通通的火光驱走了室内的寒意,紫玫回过头,母女俩相视一笑,其乐融融。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女孩兴高采烈地说:「我知道!今天是晴晴的生日。」

  紫玫撩起女儿额前的刘海,美目端详着那张纯洁精致的小脸,轻声道:「是啊。晴晴五岁了……」

  晴晴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紫玫心里隐隐地抽疼起来。

                125

  大雪随着夜色又一次降临,简陋的茅舍仿佛一艘飘荡在雪野中的孤舟,没有方向,更没有终点。

  窗外沙沙的雪落声不住传来,室内温暖如春。灶间的柴火还在燃烧,锅中的热水升起丝丝缕缕的水雾,弥漫在狭小的厨房内。

  每年晴晴生日,紫玫都要给女儿沐浴净身,拜祭观音娘娘和祖师婆婆。

  紫玫兑好热水,试了试水温,然后一件件解下晴晴的小衣衫,将粉雕玉琢的女儿放在齐膝高的木桶内。

  晴晴扬起短短的粉嫩手臂,娇憨地说:「娘快来。」

  紫玫浅浅一笑,起身解开衣结。

  离开星月湖之后,她再也不穿自己最喜欢的红色,无论冬夏,总是一件单薄的葛衣。葛布本是最廉价的衣料,易污易破,只适合用作夏衣。但对于曾在雪地中赤身裸体的紫玫来说,有物蔽体已经足够。

  质地脆硬的葛衣已被洗得柔软细白,待紫玫褪下薄衫,只见光润的躯体上横缠着一条宽大的苎麻织布,上面还印着两块手掌大的湿痕。

  她反手绕到背后,刚解开苎麻结,两团肥硕无比的乳房立刻弹起,撑开粗糙的布料。除下苎麻,只见玫瑰仙子娇小的身体上,平空多了一对西瓜大小的肥乳。形状浑圆,雪嫩动人。粉红的乳头被庞大的肉团挤得左右分开,斜斜指向体侧。

  紫玫舒了口气,一手托着乳根,一手捂着印出麻痕的乳尖,轻轻揉搓酸痛的香乳。

  它们曾是一手可握的小巧酥乳,但掳她入教的嫡亲哥哥慕容龙为了限制她的行动,竟命护法叶行南施术,硬生生将她的乳房催生数倍,变成一对尺寸惊人的巨乳。

  这对乳房给紫玫带来了无穷的烦恼,流浪江湖时旁人惊诧的目光,每每使她难堪得无地自容。最后她不得不将乳球压扁,紧紧束住,来掩饰身体的异常。

  但叶行南的增乳之术极为霸道,五年来不仅日夜生长不息,而且沁乳之后,乳汁便源源不绝,她想尽办法也无法抑制奔涌的奶水,因此胸前总是沾满湿漉漉的乳汁。

  白腻的乳球又嫩又滑,纤手轻轻一按,玉指便仿佛伸入柔软的乳肉,抬起时乳肉旋即弹开,不留痕迹。

  拔下荆钗,如水的青丝一泄而下,掩住了大半粉躯。白雾状的水气沿着优美的脚胫浮荡而起,朦朦胧胧中只看得出黑白颜色。

  晴晴从小怕黑,因此紫玫只按了按灯草,让灯火缩成黄豆大小一粒。

  房间瞬时暗了下来,每一处阴影都不约而同的拉长加深。只有灶间木柴的火焰愈发红亮,一闪一闪,在粗糙的土墙上映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色波纹。

  木盆只能容一人坐卧,紫玫便将女儿放在胸前,柔柔擦洗。

  晴晴明媚的大眼弯成月牙,格格笑着,一双柔嫩的小手仿佛两条光溜溜的小鱼,在母亲胸前拱来拱去。

  乳中挤压的困痛渐渐化开,紫玫放松肢体,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娘,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包起来?」晴晴撩起水,小手揉搓着乳房上的印痕。

  「……它们太大了,不包起来,娘就不能方便给晴晴做蛋羹了。」

  晴晴眨了眨眼睛,「晴晴会像娘一样吗?」

  「不会……」

  「……为什么……」晴晴抱住一只乳房,脸蛋在乳尖蹭来蹭去,不情愿地小声嘟囔。

  看着女儿天真的模样,紫玫心底不由一痛。这样的遭遇,有自己一个,已经太多了。

  「它们又圆又大,好香好白,抱起来好软好暖和,又好玩又好吃……我也想要……」女孩嫩嫩的身体趴在母亲身上不安分地扭动着撒着娇,还把小嘴凑到乳头上吸吮。

  满溢的乳汁从乳眼内喷涌而出,消解了乳内的胀痛。紫玫叹了口气,抱起女儿柔嫩的肩膀,低声道:「那样你就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也不能跑得很快;不管做事还是睡觉都会很累;如果让人看到,别人还会以为你是妖怪……」

  晴晴似懂非懂的听着,她侧坐在母亲腹上,湿淋淋的头发沾在肩上,像一尾小小的美人鱼。

  「到那时候你就会想把它们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你要用布缠住胸,把它们用力压扁……」

  晴晴充满敬畏地看着母亲的乳房,然后伸出一根小指头,小心翼翼地在乳球上轻轻一点,扬起脸认真地问道:「是不是会很痛?」

  紫玫点了点头。

  晴晴使劲捧起沉甸甸的巨乳,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朝上面哈气,嘴里说道:「妈妈不痛……妈妈不痛……」

  紫玫展臂搂住乖巧的女儿,苦涩地笑了起来。

  幼稚的手臂像没有骨头一般柔软,藕节似的肢体滑嫩无比,仿佛略一使力就会破碎。等母亲细致地给自己擦洗完身体,晴晴还赖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不愿起来。她躺在母亲两乳之间,两手各抱着一只乳房,像一滴晶莹的露珠,娇弱弱含在盛开的玫瑰花瓣中。

  沉默半晌,她突然说道:「娘,爹爹是在南边吗?」

  紫玫娇躯一僵。晴晴三岁时见别的孩子都有爹爹,而自己却没有,便哭闹着也要爹爹。眼见小小的孩子泪人儿一般哭得死去活来,紫玫心如刀绞,只好哄她说爹爹跟我们失散了,娘走这远的路,就是给晴晴找爹爹。

  晴晴记住了母亲的话,无论路上怎么辛苦,她从来都不叫苦,一心一意要找到爹爹。

  「能。」紫玫轻轻说道,心里不期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自己的手臂刺穿了他的腰腹,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整池温泉。他看起来苍白阴冷,心如铁石,身体内却一样是热的……

  「爹爹是什么样子?」晴晴仰起头,翘着的小下巴精致如玉。

  紫玫怔怔望着灶台上微弱的灯火,轻声道:「你爹爹比娘高一个头,长得很英俊……比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如豆的灯火在玫瑰仙子眼中幽幽闪动,慕容龙的身影如每晚的梦中一样清晰,「他既聪明又有本事,还有很多手下…

  …他很能干,每个人都怕他……「

  「为什么怕爹爹?」

  紫玫一颤,强笑道:「因为你爹爹很厉害……」

  晴晴兴奋起来,「爹爹力气很大吗?」

  「对。」

  晴晴小手比划着,「他能扔这么大的雪球吗?」

  「能。」

  「这么大呢?」

  「能。」

  女孩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半天,想找个更大的东西,忽然眼睛一亮,问道:「像晴晴这么大的呢?」

  紫玫被女儿逗得一笑,「能——娘这么大的雪球,你爹爹也能扔出去。」

  晴晴小嘴张得浑圆,幼小的心灵完全被爹爹天神般的英武形象所占据,半天才透了口气,无限崇拜地小声说:「爹爹好厉害喔……」

  接着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娘,你怕爹爹吗?」

  「……开始怕,后来就不怕了……」

  「为什么……我知道了!」还没问完,女孩已经有了答案,「爹爹对娘好,娘就不怕爹爹了,是不是?」

  「……是,」紫玫闭上眼,他为了那个荒唐的血统,不惜抽掉亲娘的筋,将自己的师父师姐一一碎骨残体……

  「你爹爹对娘很好。娘夏天想要冰,他就想办法拿来。那时娘总是惹他生气,你爹爹从来都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娘。你爹爹对娘很好……」

  她想起刺杀他的那一刻。平生第一次,一个男人毫无保留的对她倾诉衷肠,然而她的回报却是亲手刺穿他的要害。在最后关头,他放弃了反击,用生命来爱自己……

  紫玫喃喃重复道:「你爹爹对娘很好……」

  「娘,你喜欢爹爹吗?」

  女儿清丽的童音仿佛一柄利刃,轻易便划破了母亲严守的心房。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滚滚而下,紫玫哽咽道:「喜欢……」

  她流过无数次眼泪,但这次却是五年来仅有的一次。而这次的眼泪,却是为生命中最恨的仇人,最近的亲人,最爱的爱人而流。

  五年了,他的尸骨早已埋没荒草。往事已逝,再不必苦苦压抑那种背德的情感。对紫玫而言,那不仅仅是喜欢,而是刻骨铭心的深情爱意。

  假如彼此不是兄妹,假如彼此之间没有血海深仇,紫玫愿意付出一切去爱他,无怨无悔地陪在他身边,去追逐草原尽头的落日,直到天荒地老。即使与母亲共事一夫,她了心甘情愿。

  耳边又响起女儿童稚的声音:「爹爹会喜欢晴晴吗?」

  紫玫瞬时冷静下来。慕容龙冷厉的口吻她记忆尤新——如果是女儿,将会是慕容氏所有男人的玩物!

  「会。爹爹一定会喜欢晴晴。」

  晴晴开心地趴在母亲脸上,又亲又拱,喜不自胜。

  紫玫压下心底的寒意,强笑道:「好啦,水都凉了,起来吧。」

  晴晴还沉浸在对爹爹的憧憬中,央求道:「娘,再给我说说爹爹,好吗?」

  「明天再说吧,晴晴乖,起来穿衣服……」

  晴晴磨磨蹭蹭不愿离开温暖的浴盆,「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

  「雪晴了就走。」

  女孩白生生的手臂趴在盆沿,支着下巴,烦恼地说:「人家名字就叫雪晴,雪怎么还不晴……」

           ************

  香案上供着两幅绣像,一幅绣的是观世音菩萨,另一幅却是个素衣芒鞋的尼姑。看得出刺绣者绣艺极精,两者相貌端庄华美,栩栩如生,观音菩萨的慈悲怜悯和尼姑眉眼间的凛然之气都跃然帛上。

  紫玫点上三柱香,然后合什拜倒,深深磕下头去。晴晴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两只小手合在一起,奶声奶气地说道:「观音娘娘,祖师婆婆,保佑晴晴能找到爹爹。」然后跪下认真地磕了个响头。

  紫玫望着绣像上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低声道:「娘、师父,你们在哪里呢?」

                126

  次日推开积雪半掩的柴门,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变成碎碎的雪粉,淡了许多。

  家里的盐米已然用尽,村里的乡农彼此都不宽裕,紫玫便趁雪略小的时候,赶到十五里外的集市换取盐米。

  她用薄被将晴晴仔细裹紧,然后带上绣品和剩余的鸡蛋,背上一个狭长的包裹,冒雪南行。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穿上宽大的夹衣,带上面纱,远远看去,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妇。

  乱世至今已绵延百有余年,天下四分五裂。潼关以东,淮河以北的大片膏腴之地属于周国所有。在群胡蜂起的北方,汉族出身的周帝姚兴是个异数。他本是燕国拱卫京师的重将,弑君而得帝位。他深知农桑之利,因此一反百年胡尘,抑牧重农。经过二十余年的生息,大批农民得以安居,民间获益菲浅。

  虽然年关将至,天降大雪,镇上还有几家布坊、米店没有关门。

  紫玫寻了一家布坊,换了半串铜钱,然后穿过镇子,去米店购买粮盐。

  时值辰时,街道上冷冷清清,大多人家都炊烟缭绕,正在生火做饭。她不便施展轻功,在没踝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行走。

  沿街有间食肆,刚走近,一股热腾腾蒸饼的香气便扑鼻而来,一路安安静静的晴晴忽然一动。母女连心,紫玫知道女儿饿了,于是停下脚步,买了三文钱的蒸饼。

  晴晴笑逐颜开,两手抱着蒸饼使劲咬了一口,又递到母亲嘴边。紫玫微笑着摇了摇头,但晴晴一个劲往她嘴上递,只好掀起面纱一角,咬了一口。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细听下有近百骑之多。紫玫心下纳罕,不由抬头望去。

  来者清一色的玄甲箭袖,每骑都带有弓刀羽箭,整齐划一,显然是兵士。当先一人鸠鼻深目黑甲黑马,毡帽后拖着一根貂尾,当是队中的首领。

  转眼间来骑已驰入小镇,紫玫不愿多事,连忙抱着女儿避到一旁。

  黑甲骑士马速不减,铁蹄翻飞,雪泥四溅。冲到食肆旁时,首领突然毫无征兆地斜身挥刀,砍下店主的头颅。

  紫玫一惊,急忙摀住女儿的眼睛,她飘泊四方,所遇极多,但这样无来由地公然在街头行凶,还是第一次见。

  那名首领勒马立在街心,待从骑齐至,举起沾血的长刀在空中虚劈一记,众骑立即吼叫着三五成群散入小镇。

  周国境内胡人虽多,但二十年未曾有过胡骑肆虐,这些军士究竟是哪支军队?

  思索间,有几骑看到街角抱着孩子的少妇,策马围了过来,眼中淫意毕露。

  其中一人弯起铁胎雕弓,羽箭直指晴晴后心。

  这些人连妇孺也不放过,饶是胡族蛮横,也少有这样凶残的行径,紫玫脸色一沉,抬手虚按,隔着三丈的距离一掌将他击毙。

  旁边两骑反应极快,同伴的尸身还未落地,两人便提缰跃马,长刀舞成一片银光。

  紫玫左手搂住晴晴,将女儿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右手从背后取下那个狭长的包裹。包裹套着麻制的粗布,长近三尺,细如儿臂,灰扑扑极不起眼。紫玫手腕微转,蜻蜓点水般在钢刀上一敲。两名披甲骑兵如受电殛,一声不响地栽进雪中。

  紫玫出手极快,并未惊动其他兵士。她抱着女儿匆匆绕过街角,正待施展轻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爹!」

  一个姑娘扑在店主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旁边的黑甲骑兵狞笑着举出长刀,刀光劈开飞雪,重重砍在姑娘肩上。

  哭叫声突然停止,姑娘仰身倒在地上,从肩头到胸骨,半边身子被利刃砍开。破碎的衣襟中,露出一只白生生的乳房,粉红的乳头在雪中微微颤抖。鲜血潮水般涌出,染红了积雪。

  风雪突紧,街道、房屋、战马、鲜血……一切都迷离起来。身着黑甲的暴军仿佛从另一个梦境跨着滴血的铁马杀来,无情地踏碎了这一个凄美的梦境。

  紫玫停下脚步,她紧紧握着那个狭长的包裹,纤细的手指仿佛一串精致的美玉。

  悬着貂尾的首领在骑兵的簇拥下,不可一世地狂叫道:「统统杀光!烧!让钜野城看——」

  「沙」的一声轻响,首领的头颅腾空而起,远远掉在墙脚的沟渠中。

  片刻的惊愕之后,留在街心的十二名骑兵立即分成四组,两组弯弓搭箭,另外两组旋风般直扑那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紫玫冷冷立在街头,就像昨天的晴晴一样,孤零零站在雪地里,与一群人对峙。但她手里握的不是雪球,而是一柄木沉沉的长剑。

  晴晴模模糊糊看到一道血光,眼睛就被蒙上了。她紧紧抱着蒸饼,大气也不敢出。她看不到发生的事情,若非耳边的风声,还以为母亲只是搂着她,安安稳稳站在角落里。突然间,母亲的身体热了起来,那股亲切的体香被热气一蒸,愈发浓洌。

  紫玫仗剑而立,如雪的葛衣下隐隐透出一抹红光。那些骑兵不知道这是凤凰真气运行的异状,六骑扇形排开,奔雷般举刀杀至。

  少妇静静立在当场,剑体的苍灰色一寸寸褪去,变得雪亮。待六骑迫近,她像被疾风吹起般横身飘起,平平凝在空中,接着长剑一转,划了个半圆。

  六颗头颅依次跃起,无头的尸体仍端坐在马背上,断颈中的鲜血笔直喷出。

  等六匹战马从身下驰过,紫玫才轻飘飘落在雪中,白衣没有沾上一滴血迹。

  惨呼声此起彼落,惊惶的居民从家中跑出,又被游弋的暴军斩杀在街头。一时间寂静的小镇血气横空,犹如修罗地狱。

  场中一名骑手拿起号角嘟嘟的吹了起来,召集援手。紫玫淡淡将玄天剑插在面前,拍着女儿的后背道:「晴晴别怕,乖乖吃饼。累了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娘就带晴晴回家……」

  纷乱的马蹄声、脚步声匆匆向街心涌来,紫玫头也不抬。来得越多越好,那就不必再去找漏网之鱼了。

  「……娘,谁流血了?」

  紫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是刚才给晴晴蒸饼的大叔。」

  「为什么会流血?」

  「……有坏人。」

  晴晴想了一会儿,约略知道有坏人就会有流血,小声说:「是不是很痛?」

  紫玫看着父女俩的尸体,低声道:「不会了……」

  听到号角声,正在尽情屠掠的骑兵立刻赶来,逃亡的居民满街乱奔,四周一片慌乱。

  紫玫扬起头,娇躯上的红光潮水般翻滚。寒风大作,面纱翻起一角,露出一张姣丽无比的面孔。

  清一色的玄甲铁骑聚成一片黑沉沉的乌云,看到惊鸿一现的玫瑰仙子那绝世仙容,数十双凶光闪闪的眼睛都愣住了。

  「紫玫!」惊惶的人流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紫玫柔颈一僵,半晌才艰难地扭头望去。

  她记得那个声音,那个从她小时候起,就时常萦绕在耳边的声音。

  一个僧人呆立在纷攘的人群中,灰色的僧袍略显破旧,右袖空荡荡系在腰间,左手的禅杖上挂着几双草鞋,颌下蓄着黑须。与僧人身份不符的,是他腰系着两只晶莹的玉扣。

  紫玫想笑,鼻子却先酸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这个男人,就像自己送给他的玉扣一样,一生一世挂在他身边。

  多久没有想起他了呢?五年了吧。

  当初被星月湖千里追杀时,她曾逃到武陵,只为见他一面。结果带去的却是一场灾难。他父母被杀,十四岁的妹妹被送到妓院,他本人被打断一条手臂,心灰意冷下落发为僧。

  再见面是逃离星月湖之后。自己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在大雪中跋涉数千里,一门心思想见他,在他怀里痛哭一场。然而见到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他连看也不愿看自己一眼。

  紫玫并不怪他。江湖上每个人都在骂自己淫贱无耻,何况他为自己付出那么多。自己不但失身他人,还生下孩子,又有什么面目再去见他……

  「展扬哥哥……」紫玫顿了顿,放下面纱,低声道:「……还是该称您沮渠大师?」

                127

  没想到会在兵荒马乱的小镇,与青梅竹马的恋人重逢,沮渠展扬愣了半晌,忽然叫道:「小心!」说着抢上来挥起禅杖,砸开一枝冷箭。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紫玫一提长剑,轻风般掠入敌阵。玄甲铁骑虽然凶悍,面对剑气如虹的玫瑰仙子却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一顿饭工夫,余下的六十余骑便倒下二十余人,余下不足四十骑一声发喊,落荒而逃。

           ************

  「先请坐……我去烧茶。」紫玫没有取下面纱,便抱着晴晴走进厨房。

  「还是,还是我来吧。」沮渠展扬有些拘促,慌忙跟进去帮忙生火。

  杀完那群暴军,两人没在镇上多停,一同回到紫玫暂住的小村。多年未见,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晴晴从母亲肩上伸出小脑袋,使劲打量这个陌生人。

  沮渠展扬深深看着女孩,眼中似悲似喜。良久说道:「有五岁了吧。」

  晴晴用力点头,乌亮的大眼一眨不眨。

  「叫什么名字?」

  「晴晴!」

  「雪晴。」紫玫拨弄着柴火,「大雪的雪,晴天的晴。」

  展扬疑惑地看了晴晴一眼,想起那些传言,忍不住问道:「姓什么?」

  「没有姓。就叫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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