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其四】

在兩人緊密接觸中，雁夜敏感的身體一如往常起了反應；刻印蟲讓宿主如此容易流失寶貴體液的機制乍看有些矛盾，但自從抱過無自主意識的對象後，綺禮開始認為這是要確保外來供給不中斷的獻殷勤。出乎意料地，這次雁夜推開了綺禮準備碰觸下肢前端的手，只是蜷縮著深呼吸、想靠自力讓興奮的神經重歸緩和。今晚的反常應是源自與英靈接觸，主動質問反而有風險會透露不必要的訊息，不如靜待對方開口。肥皂盒雖被移動到了浴缸附近，洗髮精倒是還留在牆角架上，綺禮起身將其與蓮蓬頭一併拿過，替雁夜清洗頭髮。

結束後綺禮折回更衣區取出備用毛巾，瞧見雁夜來時裹著的床單還剩三分之一垂在洗衣籃外，順手也把它收拾一番。再進到淋浴間時雁夜已平復許多，只留下眼裡殘存的欲言又止。綺禮並不介意再多等一陣，默默放流掉浴缸內的溫水、替對方擦乾全身，用浴巾包好才將雁夜抱回寢室。光看體重他想單手扛起雁夜是沒問題，不過那對雁夜來說恐怕欠缺舒適，而兩手肘皆負重的狀態也未對綺禮構成阻礙，還能拎著吹風機自由開關門進出。由於床鋪還是一片狼藉，只得讓雁夜先在綺禮平時的座位暫時歇下。

白髮在熱風吹撫間褪去濡濕，所在的視角看不見雁夜的表情，但就髮梢間歇性的晃動推敲，對方應是開始打盹了。切換開關時噪音瞬間靜止，雁夜原先自然倚著靠背的脊椎重新向伸直修正，未脫去睡意的瞳孔又靜靜跟著他俐落收拾床面的身影轉動。即使不刻意對上視線綺禮也能感覺出雁夜目光尚未離開，便繼續維持專注在打掃上的模樣，緘默持續拉鋸。

待整理完畢、再次回到床鋪，雁夜勉強撐著的眼瞼已掩蓋不住其下的精神渙散，半睡半醒間讓綺禮幫忙更衣後旋即睡去，雙眼只在完全闔上前朦朧地試圖再對焦一遍。把待洗衣物全部集中到浴室後，綺禮才著手打理遲來的晚餐。

吉爾加美什的話又悄悄鑽進腦內盤旋。

察覺攪動鍋勺的動作變得有些雜亂，綺禮連忙對手腕角度予以矯正，避免接近沸騰的湯汁濺出。他確定英靈的戲謔並不完全是故作玄虛，否則自己眼下也不會如此焦躁，但光靠自省綺禮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反過來想，能讓雁夜動搖的要素不多，翻來揀去不外乎就是姓遠坂的那家人而已；雁夜對吉爾加美什的記憶應該還停留在聖杯戰爭時期，英靈得到肉身後打扮也與當年不大相同，單純是因為與陌生人發生關係才感到慌亂？…如果能認出英雄王，被時臣的從者侵犯對雁夜衝擊或許更大才是。兩種臆測最後都只歸結出「待觀察」這結論。看著時鐘指針已越過晚餐時間一大格，想起雁夜近來多選擇自主拿湯匙用餐，進食不再依靠他幫忙，綺禮決定將兩人份的料理同時端上樓。

進門時雁夜並未保持方才的睡姿，換成斜倒在堆疊豎起的枕頭上，像是中途醒來想坐著等綺禮回房，卻又不敵倦意。貌似僅是暫時進入淺眠，有綺禮的步伐與擱置杯盤的聲響作預告，只消輕輕搖晃對方肩頭，很快地雁夜便恢復意識，搭著他的攙扶坐起身。他平時不會與雁夜一同用餐，多是等對方吃完才回廚房簡單解決。也許是被這點勾起了好奇心───雖然當事人曾試著假裝若無其事───綺禮動筷子時發現雁夜頻頻向自己偷瞄，結果單喝一碗湯用餐時間就拉得比他還久。最後綺禮索性抽過湯匙，趕在涼掉前把食物餵完。

『你啊、是把我當小孩子嗎。』吞下最後一匙，雁夜終於出聲抗議。

『如果不滿的話下次就專心吃飯吧。』綺禮拿出餐巾紙替對方擦拭嘴唇，流程自然而不覺突兀，反而開口抱怨的雁夜才像無理取鬧的一方。間距再次被沉默填補，綺禮看著對方微紅的耳根，突然確信這次雁夜會在張力來到頂點時採取主動，於是他只用收拾餐具來等待。

『…你殺時臣不是為了搶奪從者。那個英靈雖然厲害但太難以掌控，單純為了提升戰力與時臣反目划不來。』

很切實的分析，但還不足以讓綺禮推測英靈與雁夜的談話內容。

『時臣做事很謹慎，像聖杯戰爭這麼重要的事情，沒有觀察個三五年是不會輕易讓你做同伴的；他雖然是個不夠懂人心的大少爺，對惡意卻特別敏銳，如果你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背叛，他必定會察覺。你要正面迎戰獲勝機率很低，所以時臣是被暗算的…花了長時間取信的盟友，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要殺他呢？』

吉爾加美什沒有給雁夜多餘情報，是﹝時臣的英靈﹞這象徵在男人心底激起波瀾，讓沉積在抽離與漠然底層的情緒浮出水面。綺禮於心中下了結語。眼前已非妄執的亡靈，是曾經冷靜、以準確認知把握世界的間桐雁夜；像座深秋的槁木，落盡衰敗枝葉才顯現出骨幹，枯瘦卻蒼勁。…那麼、需要確認的就剩遠坂時臣到底是支撐男人的根基，亦或是吸盡養份的果實。

『這話相當矛盾不是嗎？參加聖杯戰爭自然是要勝出，而我並不想提早退場；反倒是你，為了殺時臣老師，一度接受我的提議來聯手，現在卻質疑我殺他的動機？』

雁夜沒有答話，無言地與綺禮對視，謹慎端詳他話語背後的目的。

『說到矛盾…你說過想讓師母幸福，卻又一心想殺時臣老師，這又是為什麼呢？或者，你覺得即使奪走她的丈夫、奪走孩子們的父親，自己依舊有辦法取代老師、建立美滿的家庭？就憑曾經逃離間桐的你？』

雁夜瞳孔中閃過狼狽，眉頭鎖緊成痛苦的皺摺，但目光未自綺禮移開，屏息許久才又緩緩開口。

『那晚葵也是被你叫來教堂的，對吧。為了讓我親手殺她…』

綺禮對語尾漸趨微弱、最後剩下的隱約顫抖僅是輕笑。

『…你只是找到了原本沒有的參戰理由而已。時臣在你看來跟路旁的碎石沒太大分別，不痛不癢；但一旦擋在面前時你就會立刻踢開。』

雁夜不再與他對望，淡淡說出結論後便自顧垂下臉、沉溺在褪色的感情裡，提到葵時的強烈掙扎被內斂的憂傷取代，如同隆冬之際萬物皆被白雪所掩埋。對綺禮而言，對方承受哀慟的模樣確實最吸引著自己，但不知怎麼地、他覺得自己這一着似乎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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