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sweet home.】

你可以在北回歸線上醒來。可以在赤道線上醒來、可以在任何人工的經線緯線上醒來、甚至能在歐茲國上空醒來；只要你還在雲層上方，看不見被億萬水珠掩蔽的地貌。一旦穿過片片白雲，稀薄空氣不再足以支撐狂想，﹝飛行﹞字面隱含的自由氣息將隨重力墜落，緊縮為被鐵皮牢籠挾持的封閉旅途。向灰姑娘道聲早。這時候沒什麼比飛安意外險的額度令人心動，你會開始想像那雙用盛大陪葬換來的玻璃鞋，揣度它套在保險受益人腳上時該多麼好看。多年以前的間桐雁夜不時如此呢喃。

雁夜喜歡飛行。

成為自由記者之後使用航空運輸的機會雖然大幅增加，但那並非精打細算而得的結果。雁夜想當一名記者，剛好職業需求符合他的喜好、僅此而已。而在踏進職場前對飛行的鍾愛程度只有之後十一年的一半，再過一年才又往零點小跌。這個不大對稱的《時間─好惡》拋物線畫成的經過很久，現在也持續推進著縱橫兩軸，認真敘述起來光國際航線的飛行時間絕對不夠用。

說說雁夜另一個不新不舊的習慣：假如對方不介意，他喜歡和相鄰座位的乘客交換名片，用暫時腳不著地的航程來聽一段未知的人生。之所以說不新不舊，是因為最早會這麼做，單純出於想開拓自己沉悶且封閉的生長環境，即使只有數個小時也好、雁夜熱切渴望代入陌生的歲月，直到熟悉的停機坪宣布他又陷入喚作故鄉的泥淖；而後來───場景移動到曲線的頂點右側───他這麼做，則是為了給小女孩說床邊故事時能增添更多枝葉，點綴遠行劃出的餘白。同樣的習慣，心態變了，感覺做的就是兩件迴異的事。

今天很幸運，他遇見了絕佳的素材：一位與傳說騎士同名的法籍青年，更巧的是青年真的有位名叫亞瑟的英國友人。後者性別與傳說不一無損雁夜的好心情，要是連這點都跟故事相符，他反而會懷疑對方是在開玩笑。青年日文說得流利，兩人一見如故，可惜赴日工作代表早先準備的文件除姓名外無法提供更多訊息，雁夜笑著收下正反面分別以兩種語言寫成的名片當作紀念，也遞過自己的那份、告訴青年等安頓下來可以再和他連絡。慣用的客套話加注幾分真誠就像木塊灌了鉛，約定變得比想像沉手，還好仍拿得起放得下；雁夜的行李箱早一步出現，於是他們在輸送帶旁分道揚鑣。

回家的路上雁夜不停想著要怎麼把故事包裝成孩子們更喜歡的橋段：他偷偷把班機提早了一天，沒人接機代表接下來有二、三個鐘頭的額度可以慢慢思考。拖重物行走對雁夜經歷重病的身體是個負擔，但他很享受女孩驚喜的表情，甘願冒著被嘮叨念上幾句的風險這麼做。快要到家了，想到這點腳步就跟著輕快許多。

冬木鎮是雁夜的出生地，也曾經是壓著不讓他隨風走得不見蹤影的絆腳石，而現在是他身處異地時唯一的牽掛。青梅竹馬說因為候鳥遲早會漂泊回故鄉，想想還真覺得不無道理；父輩面對兒孫時最佔上風的，就是早在對方出娘胎前就把底給摸得一清二楚，名字一取、他的人生也跟著蓋棺論定。生活猶如車輪庸庸碌碌地轉，雁夜在摔得最疼的坑洞回到車上，爾後輪軸轉過四平八穩的段落，他截得一瞬間的皆大歡喜；捧在手心珍惜久了，早先顛簸的日子漸漸也變得沒那麼糟。齒輪依舊哼哼唧唧，但歸途終點不再是消磨去他大半青春的那個宅邸；並非想就此切割，僅是認清那兒也不過是比較難走的地段罷了。

新家比起雁夜舊的那個窄了點、樸素了點，除此之外該有的都有，要住四口子綽綽有餘。獨棟二樓附小庭院的和洋折衷建築成為新的原點，把他抓離熱愛飛行的那條拋物線。一路哼著的小曲在行李箱喀噠喀噠循環伴奏下，在小節與小節間來回反覆，休止符在白色圍牆映入眼簾時悄悄跳進五線譜。推開庭院的矮門，雁夜站在玄關前翻找了一陣才拿出鑰匙串：他老是忘記要把它收在靠外側那個口袋。

『我回來了───』

雁夜輕喊一聲、順勢把行囊拉進門檻內，帶上門時腳步聲已從二樓碰碰磅磅逼近。

『既然要提早回來幹嘛不選下午、綺禮他已經在做飯了你知不知道───』

『雁夜叔叔！』

小學生的步伐遠比大學生短，但櫻的起跑點在一樓，於是順利先馳得點；女孩在木質地板上踮起腳尖，讓雁夜彎腰將她摟進懷中。

『我好想妳喔、小櫻。』

『…我也是。』

女孩尚不習慣在人前表露太多情緒起伏，聽到等待之人歸來的激動很快隱藏成雙頰的微微泛紅，然而雁夜絕不會比她先放開手這習慣明白告訴櫻，靦腆從未被誤解。等吉爾加美什的抱怨開始讓聽覺疲乏，女孩才抽回身子讓雁夜脫鞋，她嘗試要幫忙提一點行李上樓，但雁夜示意婉拒。

『雜種你有沒有在聽───』

『我帶了車站那家每日限量的戚風蛋糕禮盒回來，你之前說想吃對吧？這給你、剩下的記得冰起來。』

吉爾加美什呆然接過伴手禮，累積多天的不滿在嘴裡擠成一團窸窸窣窣。雁夜沒等他反應過來，自顧把行李箱外殼用面紙擦過一輪，要搬上屋內統一鋪設的木質地板時，金髮青年終於回神，左手護著意料之外的飯後甜點、單用右手提過他的行囊。

『謝謝。我也很想你喔，吉爾。』

『…那你現在可以好好瞻仰王的面容了。歡欣吧、雜種。』

吉爾加美什小聲對櫻『吉爾你講話好沒禮貌』的指責反擊幾句後，便兀自扛著行李箱上樓。

『…害羞了耶。』

『哈哈、吉爾彆扭得挺可愛對吧。不過叔叔最喜歡的還是小櫻喔。』

雁夜與櫻手牽著手離開玄關，豆瓣醬混合辣油的嗆鼻氣味讓空氣帶有鮮紅的錯覺，愈往廚房靠近就益發濃烈，等在入口站定時舌頭幾乎開始感到微麻。攪拌整鍋猩緋的人影將爐火關上，在藍色火苗熄至中央時緩緩轉身，淺色圍裙在內側一身漆黑的襯托下明亮無比，也讓穿者無神的瞳孔顯得更加黯淡。但雁夜能分辨出其中的笑意。

『我回來了，綺禮。』

◆◆◆

『於是呢、湖之騎士再次遇見了命定之人，這次他將會獻給他的公主純潔的愛，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拜託你別這種語氣行嗎，櫻已經睡了。』

『啊、不好意思，一想到現在這樣很像在哄小孩，口氣就自然而然…』

說完故事等櫻睡著後，雁夜照慣例繞去吉爾加美什房前道晚安，後者正沉迷於新款電玩，只在連打按鍵的清脆敲擊中含糊應聲。回到寢室和綺禮聊起旅途見聞，不知不覺兩人姿勢就從並肩靠著床沿而坐，變成雁夜背對綺禮、讓對方把下顎輕倚在自己右肩，相互傳導彼此體溫。

『你跟小孩子都靠這麼近？』

『是啊、因為他們手安份得很…！』

雁夜向伸進睡衣內側的手掌胡亂拍打一陣，趁綺禮鬆懈瞬間換成相對而坐，退到單是伸手還觸碰不到的間距外。

『該不會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在想這種事吧？』

『偶爾。』

『比例呢？用二十四小時換算。』

『二到三成左右。』

『很好還是有認真工作───等等、意思是跟小櫻在一起時也會想嗎！？』

『嗯。』

『居然在我的天使面前…想這麼污穢的事…』

『其實我比較好奇你所謂「污穢」的詳細內容。』

『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說。』

『…男人不都差不多嗎。』

『雁夜也跟我一樣？』

『噢不我想的一定比你想的健康很多。』

『是嗎。』

雁夜正想開口追擊卻看見綺禮突然起身，當機立斷閉嘴往床的另一側撤離。綺禮移動幾步到床頭櫃旁，拉開最底層的抽屜，默默把潤滑油從用幾本旅遊雜誌做成的簡單遮蔽下取出；雁夜見狀又連忙向後退、直到背脊頂住牆壁。綺禮卻沒有跟上來，只在床中央半跪著將下身衣物同時褪至膝間。

『雁夜一個人在旅館時，也都是這麼做？像這樣…』

綺禮邊說邊調整回坐姿，確定雁夜視線不會被擋住後，便逕自倒出少許略微黏稠的液體，撫弄起下肢。雁夜看著對方若無其事地開始自慰，目瞪口呆之餘倒還真的反省起自己離家時都怎麼打發：既然目的是出門取材，臨行前他會做足功課，把想去的景點整理好、下了飛機就按計劃一步一步來，不太需要再向飯店人員打聽交通資訊等等。他會在行程間穿插幾個鬆散的時段，探索當地人才知道的門路或給櫻買些紀念品；但這些活動大都排在白天進行，畢竟不是每個地方都適合一個人夜間漫步。

晚上如果雁夜收發完電子郵件，時差允許時他會給家裡撥電話，用昂貴的跨國費率交換幾句問候；而當鈴聲變得擾人清夢、又看膩了電視報紙，他也只能躺在床上想像櫻獨自翻著童話書的模樣───不曉得為什麼她堅決不讓綺禮陪她唸故事───與吉爾加美什對晚餐菜單的種種牢騷，綺禮的作息則規律到幾乎塞不進想像空間，幾點洗澡幾點睡覺都很固定，除非跟雁夜有其它活動…好吧他承認有時候一個人在旅館時，想到這邊偶爾也得處理生理需求。但他們過程遐想的內容絕對不落在同個層級，至少從會不會主動演示給人看這點看來，雁夜覺得還是自己比較清新一些。

綺禮在他思考期間並未停下雙手，雁夜注意到綺禮刺激性器的習慣跟記憶中似乎不盡相同，下意識回溯起自己替對方愛撫的情境。他不大記得開端是怎麼來的，似乎是被某句話給激得血衝腦門，吵到最後下不了台階，半推半就地用嘴替綺禮伺候了一輪，自此黑船來航、門戶大開，面對食髓知味的同居人雁夜只有割地賠款的份。由於沒有對照組可以評判，雁夜無從得知自己動作是否過於遲鈍，既然沒發生過中途失去興致等窘境，應該還過得去───然而發現齱齵令他不禁有些在意。看著綺禮逐漸硬挺，雁夜聯想起親吻對方下腹、舔舐前端的觸感；當跪在綺禮膝間，聽見頭上偶發的喘息時，錯過的就是現在這副表情嗎？還是其實對綺禮而言自己處理還比較舒服？雁夜隱約感到口乾舌燥，直盯著趨近完全勃起的性徵瞧，在腦內翻找起黏膜與口腔接觸的溫度。

『雁夜。』

綺禮輕輕喊了他的名字，扣除微量的不夠從容後既像命令也像揶揄。雁夜緩慢地向對方靠近，目光始終無法徹底自綺禮的下肢移開。接吻前一刻他聽見綺禮在笑，但矜持已被拋諸腦後、雁夜主動吸吮起綺禮舌尖，代替他忽然渴望無比的器官。右手被拉過後旋即反覆模仿著對方的動作，瀕臨高潮時綺禮搖晃起腰在他手心抽插，恍惚間雁夜覺得腰際也跟著微微酥麻。待體液的氣味逐漸散去，兩人繼續維持了一會兒深吻，直到綺禮將唇瓣移至他的額頭。

『歡迎回來，雁夜。』

◆◆◆

『…為什麼早餐又吃麻婆豆腐！？雁夜呢？快叫他起床！』

『豆腐挺好的不是嗎。鈣質又豐富，剛好適合你。』

『你想影射什麼───唔噢！？』

『吉爾你好吵喔。』

櫻怡然自得地坐在桌邊啜飲牛奶配蛋糕，聽著吉爾加美什因豆瓣醬而模糊難辨的『唔唔』跟『噢噢』，經過幾秒後終於還原出問句內容，教養良好地等所有食物都咀嚼完畢後才開口回話。

『牛奶跟蛋糕當然是櫻的，上面有我的名字。』

小女孩將家庭號空罐和紙盒轉向對著金髮的青年，指了指接近容器底部分別用黑色簽字筆寫上的「間桐櫻」三個字。常見的面無表情裡多了幾分得意，猛一看與旁邊正忙著替碗內淋上醬汁的綺禮神韻倒還有些相似。吉爾加美什五味雜陳───以辣居多───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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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擼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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