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月的畢業典禮幾乎是在百忙中抽空度過，明明是一生難得一次的重要日子，黃瀨還來不及享受在大禮堂中被女孩子們包圍著扯扣子的驕傲感，轉眼就匆匆忙忙買了票搭車回東京。

出發前往北海道之前《Perfect Copy》的Demo錄製很快完成，僅是以清唱和簡單的吉他伴奏完成了粗糙的demo，這麼聽著雖然一點雛型都還沒呈現出來，不過那就是最原始的作品結晶，只要這樣一想，黃瀨就覺得燒掉那些DEMO和原譜是多麼心痛的事。

幾乎可以說是把青峰大輝整整三年的人生都燒得一乾二淨。

「我，我會對小青峰未來的人生負責的！交給我吧！」鬥志高昂緊握雙拳兩眼放光正襟危坐做出不得了的宣示的黃瀨，在青峰掏著耳朵涼涼一句「這種話不是該留給求婚對象嗎」的吐槽中，敗陣。

趁著同居人回北海道，青峰在桌子前發了一整晚的呆，最後僅是提筆在空白的紙張上留下了改過的電話號碼和名字，還有一句話，在某個下過雨後濕漉漉的早晨開車駛向關東地區的醫療少年院(*19)。

家庭裁判所會以保護處分將犯了罪的未成年少年少女轉入少年院矯正，若是吸了毒的，那便是在醫療少年院裡接受戒毒治療。

附近是靜謐的住宅區，車子離開鬧區之後就人煙稀少，青峰起先拐錯了路，後來重新再選了一條小路進去，要知道這種二手破車上怎麼可能有衛星導航這麼高科技的產物，莫怪他想按喇叭發洩情緒卻又因為四周空曠但狹窄的道路積得滿肚子怨恨，索性路邊一個背著書包的女學生走過，姑且當作是當地人，青峰按了按喇叭把車子停在她身旁。

「喂，那個，這附近有醫療少年院的吧？」把車窗搖下，青峰探頭。

關東地區的醫療少年院只有一間就在這附近，只要是當地人不可能不清楚。

少女一副嚇了一跳的樣子，警戒地瞪著這個莫名其妙搭訕自己的大叔，不自覺把手搭上了背在肩上的書包背帶，「是、是啊……」

「那，是這條路嗎？」

「……」

對於女孩子的沉默全然沒想過這種招數是過時的搭訕手法，青峰還把抄在皺巴巴的紙條上的地址硬塞過去給她看，就不記得自己那個人鬼難辨的字跡只是更增添可疑性罷了。

然後，好一陣子沉寂之後，穿著制服的少女把紙條還給了他。

「大叔不介意的話，我正好同路。」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也正好要去少年院──見一個人。」

她這麼說道。

＊＊＊

「小──青──峰──」黃瀨一跨出車站大門就激動得高分貝大吼，手上提著包以百米速度起跑，直衝，準備友好撲上──

啪！車門打開了，從駕駛座上下來的男人一臉丟臉死了大家都在看啊你給我閉嘴的臉，華麗麗地無視了被車門夾到抱頭打滾的金髮青年，一把提過他的包扔到後座和自己的吉他放一起。

「小青峰好殘忍！」眼角掛著淚水在揉鼻子的黃瀨撒嬌，「竟然躲開了什麼的！」

腦上開了個十字，無可奈何把菸踩熄的青峰想發作看他那麼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於心不忍，只好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觸感一如既往良好。

嗯？良好？

「那種情況下誰都會躲開吧！話說你這傢伙是犬類嗎！是犬類吧！」那麼金光閃閃的毛皮，跑起來健康活潑陽光帥氣，一見到人就猛撲什麼的。青峰做出了一個丟飛盤的姿勢，手往前一指，「Go！SORA(*20) GO！快跑！還是你喜歡Sparky(*21)？」

「……青……峰……大……輝……」

這下換黃瀨臉色陰沉地怒瞪。

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一出站看到青峰在等他，心跳就不自覺加快，儘管在電話中三番兩次表明不用來接也沒關係，團練室自己也可以去的哦，可是一旦真的在這裡看到他，卻有種壓抑不住的狂喜。

明明青峰再三強調是因為有車所以節省時間，就連在電話裡那副「你那麼蠢被拐走怎麼辦啊少囉嗦」的口吻，也一點都不讓他感到畏懼。青峰只是看上去兇了點，實際上是個溫柔的人，他知道。

黃瀨偷偷地，瞄著他看上去心情還算不錯的側臉。

青峰重新發動車子，目標是兩人初次見面的那間團練室，久違了一個月，這次總算可以用嶄新的身分重新開始。黃瀨坐上副駕駛座，對於即將在自己面前展開的道路滿懷期待。

「啊咧？小青峰，這是？」

但在此之前。

青峰看了眼剛開過去就轉紅的交通號誌，踩下了剎車，黃瀨拿著一張從副駕駛座上摸到的證件翻看，是一張學生證，而且還是東京有名的私立高校，大頭照的地方一個褐色長髮戴著黑框眼鏡，相貌樸素的女學生。

你說這麼活像老套電視劇裡的抓外遇情節竟然也會發生在現實生活，究竟該不該慶幸被發現的不是絲襪或者胸罩。

可是這不代表沒事，對方可是未成年少女啊囧！

哦對，我們別忽略就算長相是二十八歲大叔的樣子，青峰大輝實際上還是個有著十八歲敏感纖細多愁善感優柔寡斷的玻璃心處女座青年。

──相差一歲的戀情多美好。

「小青峰，你，你……」黃瀨抖著聲音你了老半天，終於從牙齒縫裡擠出這麼一句：「原來你，喜歡戴眼鏡的！？」

眼鏡，直髮，制服。

敏感纖細多愁善感優柔寡斷的玻璃心處女座青年一把搶過證件，飽受屈辱地反駁：「你眼瞎了吧！這D-cup都沒有！」

啊喂，你究竟是怎麼從只有大頭的證件判斷人家沒有D-cup的啊！

總之青峰非常嚴肅認真地表示，身為一個巨乳愛好者，眼睛必須自動過濾任何視線內D-cup以下的女人，就不說罩杯問題，這麼平凡不起眼的長相，也不是他的菜。

只是我們每天看著黃瀨那張臉看到審美已經出現誤差的吉他手大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要在世界上抓出一把相貌勝過桃井或者黃瀨的人類，科學角度來說有點困難。

「哪裡來的巨乳星人啊真是！小青峰嘴超毒的！」本來還想替社會討個公道的黃瀨忽然同情起女學生。

青峰揉著額頭想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了，今天早上他的確載過一個女學生，而且長相也就是大頭照上面的樣子，雖然說照片比起本人有差距不是假話，但總不至於差到連認都認不出的地步。

本來只是想問個路所以直接把車開到她身旁，沒想到對方正好要去同樣的地方，而且也在找路，就讓她上了車。其實青峰第二趟路是正確的，只要直直開過去就是了，不過嘛，就當順路有個人總是安心許多。

少女坐在副駕駛座上，一直維持著稍微將臉側向窗外在想心事的模樣，她不動聲色地藉著後照鏡打量了一下車內，還有擋風玻璃也倒映著駕駛座的男人。雖然第一眼看上去很兇惡，短暫交談之後倒沒有想像中那麼危險。

「你……會彈吉他？」她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空隙，透過後照鏡看到了擺在後座上的吉他袋。

「哦，嗯。」青峰簡短地應和，然後車內又恢復沉默。

大概是意識到對一個陌生人劈頭就問了冒昧的問題，少女只好又把頭轉去看窗外的景色。今年的早櫻陸陸續續盛開，附近一帶圍牆內幾乎全都種植著同樣的品種，將近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樣在風吹拂時飄落，不是浪漫的氣息，而是一種怡然的平靜。

的確，這樣的環境作為矯正青少年性格的機構再好不過，不是單純像醫院一樣冷冰冰的地方，而是遠離了塵囂和紛擾，讓他們重新建立起正確價值觀與希望的淨土。

車子在駛入一片由矮牆圍起來的空地後熄了火，青峰和警衛打過招呼之後進了設施內，陌生人的會面應該要事先聯絡或申請，不過說來令人驚訝，青峰並沒有要會面的打算。

『就算是去揍他也好，不聞不問的話，在逃避的人難道不是青峰君嗎？』

小島的批評沒有錯，他是在逃避。

用一種強硬的我行我素方式，把一切獨攬之後，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沒有逃避。

他只是選擇了一種積極的逃避方式罷了。

可如果不是被一再點醒，也許他將永遠被蒙蔽，而找不到自己的缺點。

青峰拿著手上花了徹夜寫好的紙條走上前。

「您是申請面會哪一位呢？」櫃台協助處理行政的年輕護士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一面用電腦調閱名單和會面申請記錄。

「呃，不用麻煩了。」他簡單而明確地說，然後從窗口將紙條遞了過去，在折起來的紙條上他把「灰崎祥吾」四個字寫得格外整齊，「這裡有一個叫灰崎祥吾的吧？幫我把紙條交給他，麻煩妳了……謝謝。」

在護士小姐有些訝異的面孔中青峰轉身走出設施大樓，回到車上發動引擎，絲毫沒有留戀地離開了。

這不是因為害怕面對而逃避，事實上對於已經來到這裡的他來說，沒有什麼好擔心或煩惱的，無論是對灰崎像仇人一樣給上一拳，嘲笑地諷刺道「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啊」，還是用他一貫冷淡的語調打聲招呼，都是可以輕而易舉做到的。

事先就預測到別人會用什麼反應說出什麼話這種事，本來就不存在。

所以毋須要擔心太多。

只不過這次，他應該試著聽聽對方想說什麼。

【出來之後見個面吧

090-XXXX-XXXX 青峰大輝】

「所以呢，該不會就這樣走了，然後把人家忘得一乾二淨了吧？女孩子會哭的哦。」黃瀨哭笑不得地虧青峰，果不其然對方被激一下就橫眉怒目。

「我怎麼知道！把車開走才想到人不見了啊，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在那裡等吧？

「嗚哇小青峰現在的樣子好像般若……是把人家嚇跑了吧！」

「黃瀨涼太，你小子最近膽子很大嘛？」

進入黑化模式的青年那惡狠狠的笑容簡直像是在說今天晚上給我繃緊皮等著！

──青峰突然很懷念之前幾個禮拜每天晚上聽主唱大人喘息的時光。

雖然什麼都沒有，但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服輸的黃瀨，面對無理得要命的訓練也只會咬牙接受下來，然後報以一個「小青峰你等著看」的眼神，根本完全激起了人類本性的征服欲。

所以莫怪他不知不覺就加重了訓練的內容啊。

「就算是回老家也沒有忘記鍛鍊喲，現在體力比之前好很多，被女孩子包圍逃跑的速度也變快了，還被淳太羨慕有腹肌啊啊小青峰畢業典禮有被告白嗎……」然後是類似這樣喋喋不休的各式話題朝著青峰砸去，嘰嘰喳喳地，很吵卻又沒辦法讓他討厭。

……也很溫暖。

啊啊，真是的……明明是在雪國出生的人，為什麼會燦爛得像太陽呢？

青峰百思不得其解，但果然這麼認真去思考一個男性的事太奇怪了，只是想起自己和灰崎相處不算融洽的時光，現在怎麼說都比以前好上幾倍吧？光是這樣就有了「跟這樣的傢伙也許能做出不錯的音樂」的念頭。

「啊，前面有派出所，我把這個交過去吧。」黃瀨指著前方路口邊的小派出所讓青峰把車停在路邊，快速跑了過去。

「小島亞紀小姐的證件……行了，多謝你啊。」

「沒，您辛苦了。」

派出所裡只有一個上年紀的警員，收了證件在失物欄做了個紀錄之後就沒事了，黃瀨掉頭回車上，青峰藉著擋風玻璃看了他一眼，偏白的皮膚令他的表情有些若隱若現，不過如果轉頭去看，就會發現他漂亮的側臉，光是靜靜坐在那裡，就好像有種對什麼東西勢在必得的餘裕，只是本人似乎從未意識到這點。

話說，稱讚男人漂亮這又是啥？

「這幾周開始五月密集安排了團練和錄音。」青峰搖搖頭換了個話題，「霧崎第一旗下的樂團大概會共用一個錄音室，不過我們得自力更生。」言下之意是基本設備條件沒有別人好，但做出來的成果卻不能比別人差。

以前高中大夥兒傻傻地在赤司一聲令下就要想辦法湊出租下最便宜時段的廉價錄音室金額，雖然想起來荒唐不過也跌跌撞撞走過來了，可是現在得要考慮更長遠的計劃，絕對不是光說著搞樂團很酷所以就什麼也不管地繼續下去。

何況，他們必須對得起為了這個而設法和花宮保持友好的代價。

黃瀨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笑容，舔了舔嘴，「正合我意。我已經把Perfect Copy的旋律練得滾瓜爛熟，就等著大夥兒開團了。」

看上去那麼自信。

那麼富有活力。

──這是他的第一首歌，也是第一首能夠證明他是Merveilles主唱身份的標誌，絕對要用這個重新樹立起招牌！

＊＊＊

57號團練室裡，正在為樂器調整狀態的眾人邊忙著手上動作之餘邊開討論會議。有過發行CD經驗的一群人在前置階段的效率還算不錯，只是大出黃瀨意料之外的，是被放置於樂團中心，明明是那麼毫不起眼卻又異常耀眼的矮個子青年。

黑子哲也還是那樣一臉平靜沒什麼多餘表情地對他打招呼，倒是青峰一副藏著什麼寶藏而自豪的樣子指著他，「哦，給你正式介紹下，哲專門負責替我們編曲和做MIX的，你別小看他啊，雖然不擅長樂器，不過對樂器的了解程度和樂理知識可比我們都強。」

說白話點就是，其他人走的是技術層面，黑子走的是理論層面。

像青峰這樣一個凡事憑直覺的野生動物，除了最基本的那一點國民教育樂理常識和吉他領域的東西之外，光靠那個和弦術語攻擊(*22)充其量也就赤司和綠間能和他溝通，就別說紫原也只會「咚咚答答答答鏘(*23)」的外星語交談，所以你能說理論派不重要嗎！

黃瀨眼睛一亮，馬上撲上去蹭著黑子，「就知道小黑子厲害啊竟然能在這裡見到小黑子我太開心了──」

然後還是面無表情的黑子喃喃唸著「黃瀨君我快窒息了」，一邊朝著那張臉有點些微變化的青峰投去求救訊號。

「喂！Sparky別這樣蹭哲啊給我過來！」黝黑的大手一抓，把主唱大人給拖去了另外一邊。

討論正式開始，黑子先發給了大夥兒一份打印的團譜(*24)，還有依照每個人分工的部分修改過後的樂器譜，要說到演奏方式絕對是擔當該位置的樂手更有感覺，所以當青峰把黃瀨清唱的Demo傳給大家之後，他們便立刻動手想著該怎麼樣才能襯托出旋律意境而試著寫下了譜，再一併讓負責編曲的黑子做調整。

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團譜，上面詳盡地寫著每個樂器的每個音符與節奏，由這些黑線和符號與英文數字構成了一個近在眼前的虛幻世界，而他，黃瀨涼太，將要和他們一同踏進去。

他的手因為興奮而顫抖。

但這還不是結果。

「哈，別那麼多廢話了，差不多該直接進入『重點』了吧？」

突然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了這樣一個聲音，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動作，屏住了氣息。

接著，團長赤司點了點頭，「──沒錯，光看譜是看不出結果的。」

他附和了那個聲音。此話一出，就仿佛有種暗號，令所有人的眉角偷偷地揚起。

「還沒有歌詞，之後請真太郎寫吧，先來合奏一次，涼太你就照著錄音時候隨意哼就可以了，沒問題吧？」然後，他調好音箱架好樂譜，毫不鬆懈的眼神掃過黃瀨以及在場的全員。

就在這一刻，大夥兒都在等著這句話而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相互呼應著，毫不掩飾地扯開一個振奮的微笑。

這次是第一次──Merveilles再次結成以來，第一次因為這樣的事而聚集在一起，進行著即將誕生的曲子的討論與練習。

這也是第一次──在灰崎事件之後，正式地因為練習而拿起了樂器。

這更是Kise Ryota的第一次。

以Merveilles主唱的身分，握住了屬於他的STAND和麥克風。

調好了鼓的紫原連續踩著腳踏板作為響應，青峰做了個滑音表示OK，綠間右手搥著弦難得來了一段SLAP(*25)。

黃瀨環繞著眾人站在最前面，對他們唯一的觀眾──黑子哲也──慢慢勾起了薄唇。

「那麼，Dear小黑子，今天就讓我們──Merveilles──給你一個難忘的體驗吧！」

琥珀色的眼眸裡閃爍著狂熱與悸動。

[19]根據少年審判被判定為身心上有顯著損壞，大致上是對12歲以上26歲未滿者施以收容、治療及矯正而設立的地方。

[20]SORA乃「空」、「天空」之意，是日本多年來公狗名列二、三名的菜市場名，有大自然元素在。

[21]Sparky(斯巴克)：歐美熱門狗名，表示讓人眼睛一亮的，引人注目的，還有花花公子的意思，所以要是狗狗比較的SAO（一聲），一出門就吸引女娃娃。通常青峰在黃瀨做出了黏膩蹭人的行為時這麼調侃他，彷彿還能看到耳朵和搖晃的尾巴，請想像畫面為Q版。

[22]因為每個樂器的譜和演奏方式有所差異，不懂該樂器的人會出現無法溝通的情況，所以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術語溝通，記載在總譜上，而非僅以各個樂器的術語溝通。

[23]此乃紫原模擬鼓的節奏所做出的擬聲語，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理解所以團練時聽到這類擬聲語會無法溝通。

[24]團譜上詳盡記載了每個樂器的譜，EX：吉他六線譜、Keyboard五線譜、鼓譜及BASS譜，另外還有樂團總譜。

[25]一種BASS技巧，右手需要很大的手勁

小说相关章节：Merveil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