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雨越下越大了。

曼蒂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天气变得越来越糟，她开始想家了。干燥温暖的床铺，温柔的丈夫。

曼蒂今年四十多岁，是一名长途大巴的随程服务员。原本她和大多数女性一样早早地生了孩子在家当着家庭主妇，但自从她的儿子离家后她就开始出来工作了。她受不了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和内心的空虚。庆幸的是她的丈夫很体谅她，这也让她很感激。不过现在也许可以考虑辞掉工作回家了。

今年年初她被派遣到这个地区做这条专线的服务员。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曼蒂看着窗外想到。天空一片阴霾，雨水噼里啪啦得砸在车窗上，模糊了所有的景色。事实上窗外也没什么景色，笔直的公路两旁只有光秃秃的平原，连个酒吧和汽车旅馆也看不到，到了晚上的时候只有一片死寂。

这班大巴的终点是一个新建的小镇，没多少人。政府为了能让更多的人过去特地与大巴公司合作才开了这条线路。关于这点曼蒂听同事说过，这片地区原来是保留得很完整的居留地，那些原住民一直在这里生活，当局也没有插手这里，直到几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因为地处偏远而且与外人来往比较少，过了好一段日子人们才发现那场灾难。让人惊讶的是数以千计的原住民都不知所踪。当局派了一支调查队去调查，最后只报告说由于天气问题引发了一场大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没有幸存者。在那之后当局就在这附近开始修公路，新建小镇。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

曼蒂收回了思绪，整理了下衣服拿着咖啡壶起身向车后走去。尽管车上的乘客不多她还是要做好属于她的本职工作。

车上除了她和司机以外只有寥寥数人，大多都是些工人，希望能到新的城镇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有一个倒是例外，是一个有着蓝色头发的东方男孩儿。在这个国家东方人其实并不是罕见的，你几乎在每个城市都能看到东方人的影子。但是在这片地区，这可就很罕见了，这里地处偏僻连一般的工人都不愿意来，就连那些户外爱好者也只会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开着车来这里。而且还是一个皮肤白皙长得很好看的东方男孩儿，曼蒂慢慢走近那个男孩儿打量着，他看起来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注意到在这样阴冷的雨天男孩儿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年轻人在外面都这样不注意身体吗？

“嗨，需要来杯咖啡吗？”曼蒂笑着说。

蓝发男孩儿转过头，愣了下，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嗯，麻烦你了，请给我来一杯。”

“这没什么。”曼蒂笑了笑，倒了杯热咖啡递给他。她对这男孩儿很有好感。

“谢谢。”男孩儿双手接过咖啡并道了谢。

曼蒂看着男孩儿把咖啡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很满足地喝了一口。那让她忍不住想到了她的游历在外的儿子。

男孩儿仿佛注意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看她，有些尴尬似的笑了笑，说，“咖啡很好喝，谢谢。”

曼蒂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一直盯着人家看。她掩饰般得飞快地说。“如果还有需要的话再叫我就可以了。”说完就向另外的几个乘客走去。

他是为了什么才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且是在深秋的雨季，这可不是游玩的好选择。曼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地想到。

一

西方人很难通过面部特征辨别东方人的年龄，事实上这个被曼蒂称为男孩儿的年轻人已经有二十多岁了，比她的儿子可能还要大一点。他来自日本，名叫苍叶。

尽管开着中央空调但车里还是很冷，苍叶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他所有的行囊只有两个包裹。一个是专门用来放莲和一些随身用品的单肩包，另一个则是用来放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之类的东西，还有负责给莲进行护理的便携式电脑。他这次远行只带了两件外套，另外一件还比不上身上的这件暖和。苍叶有些后悔没在上个城市买件厚点的衣服，太冷了。

“那么冷吗？”莲抬起头问道。

“嗯，超冷的！雨都下了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停啊？”苍叶抱起莲抱怨似的问道。

“天气预报说今晚应该就能停了。”

“真希望终点站那里有卖衣服的，快冻死了。真羡慕莲你都不会觉得冷。”苍叶摸了摸莲的毛。莲虽然看起来是只小狗，但毕竟还是人工的智能伴侣，并不能像真正的小狗那样体温比较高。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抱着莲取暖了。苍叶遗憾的想到。

“因为是智能伴侣。”莲认真的回答。

“我知道啊。真是的，莲你太认真啦。”苍叶戳了戳莲的额头。

“是吗。”

“嗯。不过这样才是莲。”苍叶笑着挠了挠莲的脖子。

“这算是夸奖吗？”

“算是吧。”

苍叶很庆幸莲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要不然这段旅程应该会很难过的。大多数人都只是把智能伴侣当成宠物或者工具来看待，但是对苍叶而言莲更是个重要的伙伴，不管推出多少最新的型号他也从没想过要替换莲。

“我想你需要这个。”苍叶抬起头看到曼蒂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条毯子。

“谢谢！真是太好了！”苍叶开心地接过毯子，他现在正需要这个。

“普通的游客不会只带这么点行李，”曼蒂看了看苍叶放在一边的包裹，“也不会穿这么少就来这个地区的。你不是来玩的，对吗？”

苍叶讪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也差不多……只是路上忘了买衣服而已。”

他可真不会说谎。曼蒂好笑地想。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再多问。“那你最好祈祷小镇上的服装店能开门。要再来杯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你。”

“我应该做的。”曼蒂笑着挥挥手就走开了。

“呼……果然还是不大擅长应付女性啊……”苍叶把毯子盖到身上小声地嘀咕道。

“我倒是觉得苍叶很受欢迎呐。”莲趴在毯子上说道。

“哈……？什么意思啊？”挑了挑眉，苍叶不解地问到。

“字面意思。我们这一路可是受到了不少热心女性的帮助。”莲回答道。

“唔……好像确实是这样。”苍叶低下头陷入沉思。这一路来他确实受到不少女性的关照，迷路的时候热心为他指路的阿姨，在民宿旅馆里就餐时免费为他加餐的老板娘，还有开着车载他的成熟女性。而且这些女性似乎都比他要年长？

“苍叶似乎会激发女性的母性本能。”莲一本正经地说。

“……莲，拜托你不要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好吗……”苍叶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觉得是事实。嗯，我想先去睡了。”

“嗯，睡吧，等到了之后就给你做维护。”

“拜托了。”说完莲就钻进自己专用的背包里。

苍叶把包整理好放到一边，然后整个人都裹进了毯子里，这下子暖和多了。

他靠着车窗，继续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天地浑然一体，全部都是一片阴霾，除此之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进入这个地区后很少能看到私家车，幸亏有这辆大巴，要不然他真的很头疼要怎么来这里。这条路线据说是年初的时候新开的，车子还很新，没有一般大巴的那种破旧感。

他调整了下身子，整个人都缩进了座位里。大巴的车座也比一般的巴士车座要大不少，哪怕是敏克那样身材魁梧的人坐进去也不会觉得拥挤。

“……呼，又想起他了吗。”苍叶闭上眼喃喃自语道。

又一次被那个人逃掉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会放弃的。他有的是时间。不管那个人逃掉几次他都会追上去的。他迟早会找到他。

苍叶看了下便携终端，距离终点的小镇还有三个小时。

二

白金牢笼的那件事结束以后整个碧岛都恢复了生气，所有人都好像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一样大步地前进，苍叶也回到平凡商店恢复了平凡的生活。

但是，从白金牢笼出来那一刻起苍叶的时间就好像进入了静态。

迷茫过后苍叶就想清楚了，他不可能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般就过着原本平淡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不可能忘记敏克。

仅凭在暴露里看到的模糊的景色，苍叶试着做了大量的调查，然后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旅程，去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

走了不少弯路后他将所有可能的线索逐一彻查，最后来到了这个国家，遥远的美洲大陆。但是要在这偌大的国家中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手头的线索也少的可怜，好几次，苍叶拿着毫无用处的情报失落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他不想放弃。

终于，在不久前他得到了有关敏克的确切的情报。从情报贩子那里得到情报后他立即启程前往那个城镇，但却扑了个空。敏克早已离开了，何时离开去往何处都无人知晓。

敏克确实还活着。

明白这件事的苍叶站在城镇的路灯下激动得浑身颤抖，抑制不住的喜悦在他体内奔腾燃烧——敏克还活着，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一边找到情报贩子打听情报一边又在思考敏克为什么会躲起来不见他，思来想去后他大概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又不是很明白，只是心里的某一个地方悄悄地为这模糊不清的发现窃喜着。

之后的日子两个人就好像躲猫猫一样，只要苍叶根据情报追随着敏克来到某一处，敏克就会立刻藏起行踪。

但越是这样苍叶心中那个角落就越是窃喜，到底是为什么，他有时也为自己感到困惑。不过有一件事他是很确定的。

他一定会见到敏克。

几天前，苍叶来到情报贩子的办公室打听最新的情报，他记不清自己已经和多少情报贩子打过交道了。有的人奸诈狡猾，有的人贪财忘义，苍叶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被坑了多少次，如果不是为了寻找敏克他一辈子也不想和这些人接触。同样是黑暗世界的人，但他很怀念威尔斯和托利普。

“你要找的那个人前几天去过东部的一个居留地，不过只待了不到一天就走了。而且他八成发现了我那几个伙计，压根没给他们追上去的机会。”情报贩子叼着根香烟扔给苍叶几张照片，五颜六色的头发配着铆钉的皮衣怎么看都很怪异，“这是他们偷拍到的，那个人很谨慎，连正脸都没被拍着一张。”

苍叶拿起照片仔细打量起来，看样子都是从远处照的，敏克在海边漫步，长发披散着，可惜看不清表情。“那不知道他去哪了吗？”他抬头问道。

“我说了，他很谨慎，简直像个条子似的。”情报贩子呸了一口呲牙咧嘴地接着说道，“不过我大概可以推测他要去的地方，有人在加油站见过他。从那里经过的一般是去两个地方，离得都不是很远，你可以自己看着决定是去哪。如果再晚一天也许你还能得到更准确的情报。我把地图传给你，付钱吧。”

苍叶再看了两眼手中的照片就点了点头，掏出钱包点出说好的钱数放到了桌子上。

趁着情报贩子点钱的功夫苍叶打量起墙上的木板，上面钉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有人物的肖像画册里的裸体女郎还有其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无趣地看了几眼就挪开了视线。但是一张被钉在几张人物照片下的相片勾住了他的余光，他再看过去，一抹鲜艳的赤红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视线。他停顿了几秒，走了过去拿下那张相片，那上面的景象猛地在他心里掀起一阵巨浪——赤红色的大陆，和暴露里看到的景色相差无几。

“啊，很壮观吧？那里原来是一片居留地来着，不过几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把森林都差点烧没了，那些原住民好像也都死了。”情报贩子一边歪着脑袋点钱一边向苍叶说道。“要我说少了那帮原住民就该在那里开发新资源，谁知道政府居然要把那里列为保护区只建了一个给那些游客的补给小镇，连工厂都不让建！”

苍叶思索着情报贩子的话再盯着手中的照片，良久，他觉得嘴巴有些干燥，开口道。“这个地方怎么去。”

这个地方怎么去，而不是这个地方在哪里。情报贩子皱了下眉，“你要去那儿？”

“啊。”苍叶点点头。一只手在情报贩子看不到的地方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啧，随你怎样。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你要是去那的话八成会跟丢你要找的人。”情报贩子打开地图指了指。“那个地区人烟不是一般的稀少，你要在那种地方现找情报来源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人一般也不会去那里。考虑清楚了吗，小子。”情报贩子瞪大眼看向他。

“嗯，我已经想好了。告诉我怎么去吧，另外加钱也可以的。”苍叶笑了笑，这个人其实是个好人呢，他想。

“真是的。。。到时候迷路了可别哭！”情报贩子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拿起纸笔写了东西递给苍叶。“小子，把便携终端拿过来。”

苍叶接过那张纸，看清了内容后禁不住笑了出来。那上面写着哪个长途大巴可以到那，而且还标注路途上某家休息站的热狗很好吃。

“谢谢你，谢谢。”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阴暗的屋内，落在苍叶干净的脸上，也给那笑容拂上了层金色。好刺眼啊。。。情报贩子坐在阴影里眯着眼想到。

其实他很好奇这个东方人到底是为了要找那个人，情报贩子站在窗前用手指撑开百叶窗向下看去，苍叶已经下了楼正跑着穿过马路。那样子，他想，简直像是在拼命追逐一样。

“啪”的一声，情报贩子拉死了百叶窗转身走了出去。工作差不多结束了可以回家了，他想顺道买份点心和鲜花，女友会喜欢这份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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