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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开花(言切),1

[db:作者] 2025-06-30 07:00 5hhhhh 3040 ℃

  言峰绮礼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头上会长出各种各样的花,但是从来没有人能看见。他在礼拜堂祷告,没人在意他头顶摇曳的十字花;他在异端面前拿出黑键,也没人因他顶着朵红花石蒜笑破肚皮。绮礼自认性格异常,不过比起头上开花来,性格异常真的也不算什么。

  他有一个母亲,很早就死了,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有一个父亲,头顶除了对于老年人来说相当浓密的头发外什么都没有。他还有妻子和女儿,长着罕见的银白卷发。只有言峰绮礼自己,格格不入地开着花。

  神父想知道这事儿发生的理由,但他还不想因为坚持头上有花而被关进精神病院。每一次,当他询问身边的正常人自己看起来如何时,答案总是“您看上去好极啦”。

  不,他一点都不好。言峰绮礼又一次在心中回答,他走在医院走廊上,无比羡慕地注视着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的人。

  “姜兰?”

  神父对着玻璃上的倒影眨了眨眼睛,朝左边看看,又向右边转了转,终于确定唯一那株姜兰长在自己头顶。有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迷惑地喃喃自语。

  “你能看见它?”言峰绮礼问。

  “没什么好奇怪。”陌生人呼了口气,依然没把目光从花朵上移开,“你还能看见我呐。”

  “你是谁?”

  男人对上他的目光,警惕地眯起眼睛。绮礼坦然与他对视,无法读出那双灰玻璃眼珠里所含的内容。

  “喏。”最后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病床上的标签。

  【卫宫切嗣】,标签上写着。插满管子的、和没精神站着的男人长着一张脸的病人,病床上躺着。

  “哦。”绮礼回过神来了,“你是个植物人?”

  “你才是呢。”卫宫切嗣说。

  “我是吗?”绮礼精神一振,向对方走了两步,这是头一回他听到头顶长花的解释。这一进展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阿姆斯特朗迈出一小步。

  “……”切嗣盯着他,像看只出现在南极的骆驼。

  “我是吗?‘植物人’是什么样的生物?”绮礼再接再厉,“是人外还是人类变种?只有我一个?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你也是……”

  “我不是你的同类!”切嗣粗暴地打断他,食指拇指揉了揉鼻梁,“……有病。”

  言峰绮礼热切过头地点了点头:“是什么病?”

  “……”

  

  “我不知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同类!”

  第二个坚持来访的早上,卫宫切嗣烦躁地叹了口气。谁把这种家伙放进来的?如果把想法咆哮出声(并且真有人听得到的话),护士们一定会投来责怪的一睹——言峰先生是个多好心的神父啊!为素不相识的患者带来鲜花,只希望坐在床头为他祈祷,谁能将这样的圣人拒之门外?

  何况,这些凡人能拦住绮礼就怪了。

  言峰绮礼是个神父,一个将捕杀异端当做日常生活的神父,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代行者是圣职者的一员,就像法医是医生的一种,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他在意的还是花,长在他头顶乱晃的花。

  “你之前说我是个植物人。”绮礼控诉道。

  “那只是个……玩笑,没人对你开过玩笑吗?”

  “是的。”

  “……”对方一时失去了言语,他的手在裤子口袋上摸了摸(不知想掏出什么),无奈地意识到自己身无长物。

  “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告诉你?”

  “只有你看得见我,而且你叫住了我。”

  “抱歉?冲过来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还是你说你的名字叫‘姜兰’?”

  “这不重要。”

  “好吧,好吧,不重要!”像个被熊孩子闹得心力憔悴的教导主任,切嗣烦躁地对他摆了摆手,“重要的是我对你的情况半点也不了解,半点也不想了解,你怎么会来问我?”

  “……”

  神父陷入了沉默,曾经燃烧的希望之火冷却了,让他的眼睛更死了点。如果卫宫切嗣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他说不定会心软。房间里只剩下机器运作的声音,绮礼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如此身形高大的男人,说“看起来像小孩”多少有点滑稽,可是……

  “头上长花也没什么,又不是脑袋开花。”

  十多年前的切嗣会置之不理,几年前的切嗣会对他开枪,可谁让现在魂灵离体的只是个失败中年人呢?卫宫切嗣嘲笑了自己一通,讲起蹩脚冷笑话。他真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安慰这位。

  “有时花会开。”绮礼抬头纠正道。

  室温一下子又降了几度。

  “这不重要。”切嗣尴尬地说,“你还是快去做必要的事吧,别浪费时间。”

  绮礼点点头,站起来……去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削起来。

  “你在干什么?”

  “削苹果。”

  切嗣眼皮一跳,只觉得脱离身体后多时不见的胸闷气喘又向自己袭来。各种各样暴躁焦虑的意识高声尖叫,一片混乱,其中一个听起来像“天啊这个神父居然带着果篮看望植物人!太残酷了!快把他赶出去!”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还不走?”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头上长着花。”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

  “可是你是唯一能看见花的人……嗯,生物。”绮礼看了一眼他躺在床上的躯体,不那么确定地纠正道,“你的特殊情况我也从来没遇见过,说不定你只是现在不记得,过一段时间就会想起来。”

  切嗣瞪着他的表情像在说“要是我有身体你就死定了”。

  

  “我觉得你只是太无聊。”

  此后几个小时,卫宫切嗣以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一言不发,绮礼已做好每天来这儿坐几小时的行程安排。但出乎意料,黄昏护士来换药之后,切嗣突然开口,比他预料的早很多。

  “为什么这么说?”

  “你都闲得长姜兰了。”切嗣面无表情地说,脱离开始的暴躁以后,绮礼发现对方能比自己更死气沉沉,饶是代行者也无法读懂。

  “姜兰有什么特别的?”

  “花语是‘无聊’。”

  花语?绮礼惊讶地打量切嗣,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个男人竟有此等浪漫之心。

  “我妻子曾经很喜欢。”切嗣轻描淡写地说,“你头上会开姜兰,可能因为你太无聊,并且脑里积泥。”

  后半句恶意满满,近乎赌气,看起来对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介意。

  “我当时的确很无聊。但我头顶植株常有变换,并不拘泥于姜兰。”绮礼毫不生气,刨根问底道。

  “说不定是心情标志,像是……”切嗣嘴角一抽,“小姑娘的心情日记一类的。”

  “可是别人没有长,或者别人看不到,没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它们有什么用处?”

  “谁知道,生物多样性,人类独特性……”切嗣一脸空白地碎碎念,思绪不知飘向何方。不远处住院的耳背老太太把电视音量开得老高。“那些鲜艳夺目的红色斑点,”旁白含情脉脉地说,“将会为它们吸引配偶的注意力。”

  “没准儿是物种进化尝试,好吸引未知的花姑娘。”走神归来的男人恶意补充道。

  “切嗣?”

  “嗯?”

  “你能看见。”绮礼注视着因为被叫到名字而皱眉的人,口齿清晰地说。

  “嗯。怎么……不对!”切嗣慢了一拍,针扎一样嗖地跳起来,直接停在了半空,“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按照生物进化来,这很合理。”绮礼诚恳地说。

  “一点都不合理!我是个男的!”

  “放心吧,新教不禁止婚姻与同性恋。”

  “这和生物进化没有半点关系!”

  “谁知道呢?奇迹都是在实践后出现的呀。而且这说不定也对你的奇异状况有所帮助,”绮礼上前一步,看了看浮在空中的灵魂,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肉体。“不少典籍上都将某一行为称作灵与肉的结合。”

  言峰绮礼是个训练有素的代行者,他曾经杀入重围取异端首级,也曾经不惊动敌人窃走被抢夺的圣遗物,区区小医院当然不在话下。他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先抓紧时间把事办完(单独病房真是方便至极),也可以悄悄把切嗣的身体带出去,不过送回来有点麻烦,是不是应该就把他留下呢?毕竟教会地下室又安全又宽敞。绮礼一边掀开对方的被子,一边认真地思索着,他总是个考虑周到的人。

  “等等!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切嗣突然面色一整(这变化类似有人会恐惧到大笑),严肃地说,“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点线索了……你先把被子放下,容易着凉。”

  绮礼疑惑地扫了一眼空调,总算没继续掀。他抓着一角被子,用求知的眼神示意切嗣继续。

  “这是魔术后遗症,一种非常罕见的、难缠的魔术。我曾经也是个魔术师,直到我的肋骨中了一箭……咳,只是个比喻。”他用变调的声音阻止绮礼找箭伤,“总之,我已经没办法帮你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对你有重大影响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线索。”

  “有重大影响的地方?”

  “对,想想看哪里你学业终结、头一次完成任务、交到第一个朋友、获得重大感悟……”切嗣飞快地报了一串地点都不带喘气,哦,他是不需要喘气,“任何独特地点都有可能是线索所在地啊!想想看,那些花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不把它们都踏遍,你很有可能漏掉至关重要的线索,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不明了。”

  绮礼盯着对方沉思几秒,郑重道谢,向终于出现的目的地奔去。

  

  第四天绮礼重归病房时,切嗣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定是你去的地方不够多。”他干巴巴地说,“你一定把关键地点漏过了。”

  “不,你的方法非常有效,我已经找到了线索,只是无法解读。”绮礼求知若渴地看着切嗣,“我想,你一定能解读吧?”

  

  如果卫宫切嗣的目的仅仅是调虎离山,让绮礼有多远调查(读作gun)多远,他一定选错了方法。言峰绮礼的人生,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苍白无趣。

  他作为优等生从神学院毕业,作为优秀代行者在追捕和被追捕中活下来,继续他规律无比的生活。他没有朋友,没有奇遇,对故乡也缺乏特殊感情。如果说曾经的卫宫切嗣是个游侠,因为各路杂学、经历而强大,那么言峰绮礼就是正规军的一员,他的人生循规蹈矩,简单清晰,因为纯粹而坚不可摧。

  所以他只去了一个地方,墓园。

  那是唯一能将“重要”具体化的地方,寥寥可数的重要人士们的归处。好神父站在再适合他不过的地方,法衣黑如丧服,寻找他熟悉的那方墓。

  绮礼在很远的地方发现了目的地,因为它们看起来太与众不同、与他般配了。他都不用向人确认,就知道那花朵只有他能看见——石头墓碑上怎么能长出花来?

  死去多年的妻子坟前放着干掉的花束,女儿大概几日前来过,他漠然地想。绮礼在女儿出生前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事实的确如此,他关心这个弱小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物还不如下一个目标多,要是女儿没遗传父亲的漠不关心,长大后她一定很恨父亲。

  相对而言,绮礼对妻子投注的感情就要多上许多,相对。他记得自己如何尝试着组建家庭和“爱”,又是如何在妻子的幸福中发现自己的徒劳无功。病弱的妻子既不死于疾病也不因意外而亡,她自戕时病态的笑颜,绝对是关于妻子的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等,那时他烦恼的还是异常人格来着?

  言峰绮礼在墓前奋力思索,还是想不起头顶植株何时出现。他并非生来就开花,那么何时、何地、何因花朵开在了他头上?仿佛一夜之间,又仿佛一直如此,花朵开得蹊跷又自然,他居然毫不记得起源。

  他转而观察期线索来,那朵不起眼的小花褐色根茎,黄色花瓣,看起来像路边的野菊。绮礼没法把它摘下来,只好翻阅了砖头厚的植物图鉴,在里头找到了它的名字——福寿草,或者说长春菊。

  

  “长春菊,意思是‘遗憾’。”切嗣说。

  遗憾之花长在亡妻墓上再合理不过,但绮礼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遗憾?在妻子死去的时候他真的觉得遗憾吗?从未学会爱的自己真的会为此悔恨?哎,这么一想,自己人格上的缺陷可真不是小问题,绮礼想,解决花朵问题后,自己的求知之路一定还长。

  “花语有很多种,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版本。我听说长春菊意为‘坚贞’。”他质疑道。

  “随你怎么想。我只说我给妻子读的。”对方的服务态度差极了。

  

  第二站拜访的他的父亲,一位高尚一生的好神父。

  言峰绮礼一直觉得叫说自己“品行兼优,人格高尚”是一种讽刺,而老神父才真正当之无愧——他人生唯一的污点便是生养了个比异端还异端的儿子。他站在父亲的墓前,父亲的死因在他脑中模模糊糊,仿佛雾中古都的轮廓。

  “妈妈,你看……”

  “嘘!别用手指人家!”

  “可是神父先生在笑啊?”

  绮礼蓦然惊醒,回头对上一家人呆怔的脸。他是在笑吗?那家人尴尬地移开目光,没有人解答。言峰绮礼茫然四顾,无人愿意接收的目光盘旋一圈,蔫蔫的落到地上。石阶上被踩过的毛虫把内脏喷得比身体还长,犹自扭动不止,痛苦、执着、不解地左右挣扎,不明白自己为啥动不了。

  于是绮礼只好再把目光移向墓碑,方正的石块上长着一团肉质、柔弱、毛茸茸的花朵,那是夜来香的一种。这说明什么?藤状灌木,小枝柔弱,有毛,具乳汁;叶对生;伞形状聚伞花序腋生,有花多至30朵;花冠裂片5,矩圆形,黄绿色,有清香气,夜间更甚,它的香气会使高血压和心脏病患者感到头晕目眩郁闷不适,引起胸闷和呼吸困难等症状……他默诵一串定义,伸手摸过墓碑,手指穿透幻影,色彩鲜亮的稚嫩花依旧盛放。

  他还是不记得父亲怎么死的,就像不记得花什么时候开。

  

  “夜来香是指‘危险的快乐’。”

  危险的快乐,为父亲的死?听起来太离经叛道,绮礼感到一阵不快。而同时另一种隐秘的、愉悦的轻笑从脑中掠过,他不愿深想那是什么。

  他很快地诉说起第三段经历。

  

  离开父亲的坟墓后,绮礼意外发现了第三朵花。有个小女孩从墓前离去,只留下小小的背影,火红的裙子像这片阴沉之地忽然燃起火花。

  这么小的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呢?和家人走散了吗?绮礼顺着看向女孩曾停留的地方,惊讶地发现那里长着一株绯红色的花。

  植株上有一小串花朵,叶子纤细小巧,铃形的花骨朵直径不到半公分,看上去是耐寒种。绮礼曾在北欧看见过不少这种精致玲珑的欧石楠,他们生命力顽强开得漫山遍野,却有一种奇特的优雅,如同弄错落脚地的贵族。

  远坂时臣——这是墓主人的名字。

  他觉得这名字挺耳熟,好像哪里听到过。啊,对了,远坂家,著名的魔术师御三家之一。还不止如此,绮礼努力思索,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总算冒了点头:他的父亲似乎认识远坂家上一代家主,交情好到无视魔术师和教会的敌对的地步。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意外发现不仅没解答什么,还让疑问变多了。某种隐隐绰绰的反驳在脑中出现,刚冒头就消失,徒留绮礼像个回想梦境的哲人一样,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欧石楠的花语是,”切嗣停顿了一下,不知其意,“背叛。”

  那感觉再度涌起,像在注视冰面下的庞然大物,脊背生寒却激动不已。他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却被撩拨得坐立不安,是神的考验还是魔鬼的引诱?

  “为什么你会为妻子读最糟糕的那种释意?你看起来明明像个好丈夫。”

  “我不是。”切嗣干脆利落地说,手指抖了抖,似乎又犯了烟瘾,“何况现实比故事残酷百倍,读童话才是罪过。”

  绮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人会不小心漏出点什么,勾得他像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坐立不安。卫宫切嗣看起来有许多故事(真是令人羡慕),有不小能耐,是什么让他沦落至此,躺进这家小小的医院?行走在刀尖上的人总是非生即死,他却落得半死不活孤身一人——绮礼只撞见过一个来看他的高中生,梳着马尾,活力四射干劲满满,天真浅薄得一眼就看得穿。不过大概是处于野生动物的直觉吧,她似乎不喜欢神父。

  而卫宫切嗣的敏锐全部来自经验,他在绮礼的目光下眼皮一跳,无意识飘得远了些。于是绮礼干脆坐到了他床头,满意地看见病人的心电图波动显著增大。

  简直像债务转移一样,神父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不是想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吗?”切嗣干咳一声,转移话题,“指引已经出现了。”

  “可是,知道这些对我没有意义。”

  “唔,一定是因为你不精通魔术。魔术变化多端,天知道会招来什么结果,开花说不定只是预兆呢?你要做的是寻找真正的专家,去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言峰绮礼多少有点后悔,在猎杀那些异端前应该先废物利用提出问题的。事到如今,顶着优秀代行者的身份,没有教会提供的线索,要去哪里找藏得比老鼠还好的魔术师们?就算找到了,异端们是否愿意回答、会不会说真话也存疑,他善于抹杀异端和保护圣遗物,但活捉再刑讯的难度无疑高了不少。

  “去找隐居的魔术师吧。”切嗣说,有点儿太热切了,不过也可能因为绮礼又有意无意抓住了他的被角,“去找避世的,注重研究的,对一切神秘保佑兴趣的中立魔术师,一旦你找到他们,问题迎刃而解。”

  在中世纪,教会曾经大肆捕杀魔术师,血腥捉迷藏长达几个世纪。后来大部分魔术师用实力或狡诈与猎手们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而小部分全心研究(或者非常怕死)的家伙,则将自己藏入了进不来也出不去的空间。

  发现避世魔术师大概和发现遗迹的功劳等同,换句话说,难度等同。

  “你好像很讨厌我呆在这里。”

  “一定是错觉。”切嗣咬牙切齿地说。

  “是吗,那太好了。”绮礼说,“比起寻找虚无缥缈的隐居者,我觉得等你康复几率更大。放心吧,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他在卫宫切嗣怨灵般的注视下,施施然掏出一本圣经。

  “去找御三家,后果自负。”最后切嗣无奈、愤怒、恶狠狠地妥协道,“然后今后……不,至少一年内别再出现。”

  “一年太长了,一周?”

  “……那么只能每天早上六点之前。”空中的灵魂挫败地叹气。

  

  故事像个RPG游戏,勇者在(心不甘情不愿的)贤者指引下搜集线索,开启地图,走过剧情。第一关绮礼选错了地方,间桐家就像魔王之巢,惊讶地观察来得太早的主人公。

  “真是意料之外的客人。”只差在身上写着“恶役”的木乃伊老头说,“时间未到,为何来造访老朽呢,绮礼?”

  看起来认识他的魔王网开一面,夜枭般怪笑着请他进门。拜访间桐家的那天正是雨后初晴,日光大把大把洒在地上,人行道上到处是离花坛一步之遥的蚯蚓干尸,鞋子压在上头咔嚓咔嚓响。而接近间桐家的那一块地却干净得不可思议,仿佛用杀虫剂画了圈,上不见飞蝇下不见爬虫。绮礼脑袋里呼地跑出一声旁白来:“山猫总避开老虎的领地”,都怪切嗣隔壁病房的耳背老太太。

  庞大的巢穴溢出腐败气息,绮礼站在那里思索片刻,谢绝了老人的邀请。

  

  离开怪物之家的勇者,去往宝石之城。

  “这次又有什么事吗?”远坂家年幼得惊人的家主,一边抱怨一边开门。她就是那天看见背影的少女,扎着双马尾,生机勃勃,任何困难都会被一脚踹开。

  绮礼觉得这太像一个游戏,突然冒出来一堆人,一出场就有人际关系设定。他不认识这姑娘,她却别别扭扭地交付信任。

  “你是谁?”

  “别闹。”姑娘老气横秋地犯了个白眼,又脸色一变,不断碎碎念着“要优雅,要优雅”。

  “你知道怎么让头上长花的人回复原状吗?”

  魔术师的女儿皱起眉头苦思冥想,最后不情愿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她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你要教我吗?”

 

  离开宝石之城的勇者,卡在下一关上没了对策。

  爱因兹贝伦算周围满是密密麻麻的结界,一个套一个,一层扣一层,出不了人命也进不了门。远远的,绮礼能望见一点儿雪白的城堡尖,片刻后又怀疑是自己眼花,将肆虐的风雪看做目标。

  他无功而返,站在教会门前一片迷茫。下飞机时不过凌晨,如今就算再站几个钟头,也不会有人发现。

  “哎呀。”

  等绮礼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面前站了个孩子,金发的,天使般可爱的男孩站在他面前,像只狐狸一样狡黠地打量他。

  “需要帮忙吗?”他下意识问。

  “‘需要帮忙吗’?噗哈哈!”孩子意义不明地喷笑出来,又极有礼貌地捂住嘴,“对不起啦,大哥哥,需要帮忙吗?”

  绮礼对着那双鲜红的眸子呆愣了一会儿,觉得头一跳一跳的疼。

  “唉,居然变回了这幅样子,真看不下去。”红眼睛男孩摇了摇头,看起来有种奇怪的傲慢,“让本王来帮你一把吧。”

 

  获得奇怪同伴的勇者,刷了冰雪宫殿。

  如果随行之人不是言峰绮礼,那个人一定会为爱因兹贝伦突然变得薄如纸糊的防御目瞪口呆。那个少年是如何做到的?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帮助自己?言峰绮礼目前无心去想,他头上还开着花呢,那才是头等问题。

  找到目标轻而易举,雪公主坐在冷冰冰的玉座上,目光冷漠空洞。

  “果然如此……”红眼少年抬起一个白发女孩的下巴,像从中发现了什么。他叫了绮礼的名字(又一个莫名其妙认识的人),然后捉着绮礼的手,插入女孩的胸膛。

  这景象怪诞至极,两人的手陷入小小的身躯,没有带出一滴血来。他们陷没,再陷没,仿佛进入一扇通往不明处的门。

  “居然还有意识吗?真是顽强的人偶。”

  模模糊糊间绮礼听见一个傲慢的成年人说道,那个声音划破冰雪,划破泥淖,带他落入白色的尸体铸就的河床。不,那不是尸体,一模一样的女人们同时睁开眼睛,宝石般的红眸缺乏焦点,又好像统统盯着绮礼。小女孩浮在空中,半空中挣扎着不肯落下的女人穿着黑裙——她看起来比同伴们要像个活人点儿,噢,她的确瞪着绮礼。

  他沉入一片黑暗。

  黑色的泥吞了他的脚。

  黑色的泥缠着他的腰。

  黑色的泥抓住他的脖子,诉说恒古未变的渴望。

  恶。

  想要毁灭。

  想要出生。

  我诅咒获得资格而拒绝我之人,我召唤拥有渴望而不可得之人。

  绮礼的胸口剧烈疼痛,好像有什么正在跑出来。被扣押的记忆翻涌上扬,不为人知的辛秘为黑泥共享者所知,让他快为荒唐的起因笑起来。

  被当做媒介传递意志的,上一个小圣杯的人格,居然因为执着像个怨灵一样留存着。

  爱过卫宫切嗣,期待过卫宫切嗣,选择过卫宫切嗣,诅咒过卫宫切嗣,在收获果实前却让痛苦衰弱之人魂魄离体,无法言语也不再忍受苦楚,是进一步的折磨,还是残留的爱意呢?黑泥灌溉处异物生长,以泥与记忆为食粮,生出唯有同行者才能看到的花朵。花之所属是某个人偶的执着,她曾经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个寻常女人。

  勇者解开谜题恢复记忆,发现自己只是配角。

  “身为本王的master,你可别这么早就被腐蚀掉了啊。”

  金色的观众将他扯出来,宣告这一场终结。

  

  言峰绮礼回到冬木的时候,发现卫宫切嗣已经不在医院了。上一任小圣杯意志被撼动,失去了禁锢受害者的力量。

  神父看了看天,红日高悬,正是切嗣养子在校、卫宫宅允许造访的时刻。他慢吞吞搭上车,走向熟悉的地方。

  他在庭院的阶梯上没有意外地找到了切嗣,男人穿着松垮垮的和服,不知道在看什么。绮礼坐到他身边,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有人来了。

  “又是你。”他用和在医院里一样的态度无奈地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护士们都很热情。”

  切嗣叹气,重新看向庭院。

  人类真是可悲的生物,再强大的灵魂都会为肉体所限,变得衰弱无助,精明不再。灵魂状的卫宫切嗣一定会发现绮礼已经什么都记起来,而这个衰弱的中年人,只看到神父头顶的花就放了心。

  “劳驾,在这里喝杯茶就走吧,我现在已经恢复,看不见你有没有长花了。”

  撒谎,绮礼想,也不戳破。

  “我还是没能找到解决方法,御三家的防御都很强,不容外人进去。”

  “是吗,真可惜……”切嗣眯着眼睛,要睡过去似的。

  “所以我打算继续呆在你身边。”

  “行行好——”切嗣拖长了声音,像个普通中年阿叔一样抱怨起来,“我没几天好活了,给个清净吧!”

  绮礼看着他对不准脸的视线,突然心头一突。

  “你的眼睛?”

  “不太看得见了。都说了我快死了啊。”中年人毫无形象地叹了口气,“大概是最后一面了。我是个传统派,可不会把葬礼托付给教会。”

  灵魂是肉体的奴隶吗?绮礼几乎有点愤怒地想,如果这个人身体健康,脑子没有被腐蚀得神志不清,他怎么会变得这么轻松愚蠢?他还记得五年前的交锋,记得那以后拜访时前魔术师杀手不落下风的对峙。切嗣的肉体尝起来像镜面,冰冷封闭,无从下口。切嗣的精神尝起来像碎玻璃,越破烂越锐利,入口总有两方的血腥味。

  将他变成个无防备中年人的东西,只是身体衰弱吗?

  切嗣摇摇晃晃站起来,嘟哝着茶叶放置的位置,一个没站稳双手乱扑腾,拉住了绮礼的法衣。神父顺势抓住切嗣的手,拎小鸡似的提起来,转为公主抱,将后知后觉刚开始挣扎的男人扔回被褥上。

  “茶叶在厨房?”

  “嗯,第三个罐子。”切嗣居然心平气和,安生无比地就这么躺平。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绮礼知道切嗣的抵触有多少是因自己的恶意压迫而生。他故意的。如同孩童折磨困兽,不看它动弹不会开心,开始扔石头,后来用了钢叉,无论如何都要让精疲力竭的猎物响应。

  如果将一切清空,开始认识的两人只是开花的神父与灵肉分离的植物人,他们就会这样相处吗?

  端着茶回来时切嗣已陷入浅眠,眉头时不时皱起。绮礼描摹他的眉目,他居然也没醒来。

  绮礼又有点不知该做什么,事情已经解决,开花只是玩笑,人格的迷茫已有结论,获得更深层答案的时机还没到。而卫宫切嗣快要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俯下身的,多半是嘲弄。他的胳膊撑在旁边的床铺上(对方衰弱的身体看起来容不得自己一压),嘴巴对上对方的嘴巴,感觉到唇上的冰冷和死皮。像某个童话的荒诞扭曲版本,卫宫切嗣就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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