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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云梦谭全 - 44,2

[db:作者] 2025-06-30 15:25 5hhhhh 8600 ℃

  

  不过,后头连续几次接触,天魔就发现,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却完全不是天真可爱的那一类,他的防卫心极重,想要利诱他根本就没用,其他的手段也如老鼠拉龟,全然找不到可下嘴的地方。

  

  与袁晨锋最相似的类型,就是黄泉殇了,套用同样的模式,天魔不再兜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表明身分,并且点明袁晨锋的身世。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目前你的身世只有我知道,但视你的表现情况,也许不久之后,全中土都会知道。你可以像别人一样,叫我老爹,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应该都是好人,不过,对你而言,你需要的应该不是好人,而是能够帮到你的人吧?’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好处,但让天魔真正觉得后生可畏的地方,却是袁晨锋的应对态度,他立刻表现出一副不惜鱼死网破的态度,除非天魔立刻将他一掌杀了,否则如果天魔提出什么过份要求,他便索性一拍两散,主动把自己的身世秘密捅破,让陆云樵知道,也让天下人都知道,尽管这么一来,他的所有图谋成空,还可能面对全中土的大追杀,可是天魔也别想再利用他了。

  

  被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这么疾言厉色威胁着,天魔只觉得好笑,但也有种大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新时代的这几根幼苗,黄泉殇、羽宝簪,都是年纪小小,才气已露,心计与手段都渐见雏形,这个袁晨锋也不遑多让,通常能在这年纪就练出如此胆识与智计,若非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曾经历非人生活,袁晨锋不晓得是里头哪种典型?或者,是两者都有呢?

  

  要唬住天魔,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天魔当时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比起把这根幼苗当棋子来利用,自己或许更应该看看,放任这根幼苗生长,最后会长出什么样的怪物来?不,单单只是放任还不够,自己该从旁帮上一把,添水灌溉,将来的某一天,这株幼苗会不会长成遮蔽整个中土的吞天巨木呢?

  

  ‘好!有胆识,老爹中意你,你大可放心,我们不妨订个约,你我之间,我只给予,不提要求,说到底,你我也是亲戚,对着自家晚辈,多让你占些便宜,那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现在的老夫可是好人啊,呵呵呵呵。’笑得像是一个专程来送礼物的和蔼长辈,天魔的表现无可挑剔,不过光看袁晨锋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不信,只是……这个过于强大的敌人,既然没有强势进逼,留下了转圆空间,站在袁晨锋的立场,当然也没理由要拒绝、挑衅,做出彼此都没好处的事。

  

  后来,天魔实现承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秘密前来,私下与袁晨锋会面,每次见面,除了像个长辈来探访,也都不忘带上礼物,或是对修行极有助益的灵药、秘宝,或是神功秘笈,又或是对他练功关键的指点。

  

  一开始,袁晨锋对这些东西深具戒心,担心天魔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可是经过检验,这些礼物全是真货,内容也很正常,什么问题也没有,袁晨锋只有将之解释为,自己的利用价值高,天魔舍得下本钱,没有在礼物中做手脚,破坏互信基础。

  

  天魔送礼的手段极高,所挑选的礼物,往往都是袁晨锋当时极需之物,能解他的燃眉之急,所以几次检验无误后,袁晨锋开始尝试使用。这些礼物一一发生效果,配合同盟会的资源,令袁晨锋武功进境奇速,一日千里,被视为武林中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

  

  人们都夸赞陆云樵明师出高徒,慧眼识良材,只有袁晨锋自己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一直感到好奇,天魔只给予,不提要求,这种形同养士的做法,固然是因为自己有那个价值,不过,他当真这么有耐心、这么好心,让自己一直猛占便宜?

  

  这个疑惑,在袁晨锋心中埋了很久,而每次天魔前来拜访,除了赠礼与问候,就从不提什么别的事,顶多就是说点天妖当年的旧事,让袁晨锋能对自己的父亲有更多了解,有时候……袁晨锋委实感到疑惑,若不是当初天魔主动报上身分,单从他后来的表现而论,他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值得敬重的武林高人,哪有半分魔门之首的邪气?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良的居心……也早晚会露出真面目,随着袁晨锋年纪增长,天魔送来的礼物不再仅限于武功辅助,也包含了大量的情报。陆云樵安排袁晨锋逐渐接掌同盟会大权,代他理事,而袁晨锋就必须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有足够能力掌权接位,这不单单只靠个人能力、才干,很多时候,及时的情报能助袁晨锋料敌机先,事半功倍,把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

  

  如果仅有这样,倒也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朝正面发展,但掌权理事,不比单纯修练武功,一心一意专心修练即可,哪怕袁晨锋表现得再出色,还是有很多因他而损及自身利益的人,看他不过眼,想要拉他下马,而天魔送来的情报,也反应出这一点,诸如:某某人正计画扯你后腿、某某人表面对你支持,暗中却散布流言,恶毒中伤你、某某人已安排好人手要暗算你,甚至是暗杀你……

  

  能事先得知这些消息,确实是好事,在袁晨锋还未能真正掌握大权,同盟会的情报单位对他刻意隐瞒之下,天魔所带来的这些情报,令袁晨锋数度避过敌人的加害,为此,他对天魔着实感激。

  

  在感激的同时,也有恨意与气愤,他不只一次问自己,为何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做事时尽量兼顾各方的利益、尽量以双赢的方式来行事,每件工作都战战兢兢,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仇视自己?更为可恨的,则是那些表面上称赞自己做得好,表示全力支持的人,却在暗地里安排刺杀,想要取自己性命,为什么他们非做得那么绝?

  

  想来想去,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解决的办法,那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为了让工作能够顺利完成,就只有以暴易暴,铲光这些不识相的东西。一时间,袁晨锋打出陆云樵的旗号,开始处决行动,猝不及防地连杀多人,同盟会内都以为是陆云樵亲自出手,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展现辣手的效果不错,但还有些许的反对阻力,杀红了眼的袁晨锋预备趁胜追击,不只是杀人,更要一次灭满门,藉此威吓慑人,却在将要实施的时候,被人点醒,袁晨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偏了路,若再照这个路线走下去,后果将会不可收拾,而与此同时,袁晨锋也发现了天魔的真实意图。

  

  一直以来,袁晨锋严守自身的立场与本份,对天魔防备甚严,绝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同盟会利益,违背良心的事,天魔也依照自己当初的承诺,从不要求袁晨锋什么,然而,不能要求,却可以进行引导,当袁晨锋一下被点醒,回头反顾天魔的每句话、每个行动,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他所铺设的道路,差点就一走不回头了。

  

  每次讲述天妖的当年旧事,这是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仇恨的意念,因为回顾天妖的人生历程,早期是苍凉黯淡,后期在武功当世无敌的辉煌之下,却是被人从头利用、欺骗到尾的悲惨,袁晨锋每次听完之后,都有一股冲动,想要代替父亲讨回这些帐。

  

  怨愤之心,每个正常人都会有,但普通人没有足够的力量,纵有怨愤,也只能在心里暗恨,没法有实际作为,然而,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手握重权,又有出类拔萃的武功,权与武相结合,成了一股非同小可的“力量”,手中握有这样的力量,要压抑下心头的蠢蠢欲动,这就很难了。

  

  手上掌握的力量越强,就越会想要靠力量来解决问题,解决的手段与方向也不会是和平并存,只会想要把反对的声音斩尽杀绝,因为这样子最省事,不再有不同的声音来碍事,也不用麻烦,所以很多拥有强大力量的领导人都嗜杀,甚至将杀戮当成展现威仪的手段。

  

  不过,世上的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越是想要避免麻烦,最后就会搞得自己越麻烦。如果真能杀尽一切的反对者,问题或许可以解决,但事实上,反对的声音永远会存在,灭了一批,总会有另一批冒出来,靠杀戮来解决问题,等若是以有涯斗无涯,早晚会活活累死,至死也不能解决问题。

  

  袁晨锋非常幸运,在这条路上还没迈出几步,便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进行修正,在那之后,他与天魔的每次会面,就成了一次次的心战角力,天魔非常有耐心,不住以各种方式诱导,试图打破袁晨锋的冷静与自制,让他为了利益,或是能贪一时之快的捷径,偏离本来路线,袁晨锋则是对各种好处来者不拒,却稳稳守住自己的心境,一切遵循理智而行。

  

  这是一场奇妙的较量,天魔自认了解人性,过往也曾诱惑过许多正道高手,最后或是让人甘于堕落,加入魔门,或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引慈航静殿近千僧侣自我牺牲,发动天火灭楼兰的一役,就是他充分掌握人心弱点,巧妙利用所促成,是他的得意之作,自认除了天魔这个地位称号,还可以加上心魔这个外号,哪知道……这次居然在一个后生晚辈的身上踢到铁板。

  

  这株幼苗培养多年,期间的栽培不惜血本,除了种种练功的辅助,就连魔门的修罗劫都秘密传给了他,让他能继承自己父亲的绝学。虽然这事干得出格了点,但这也是为了替后头的安排铺路,再者,如果连百变天魔大法,自己都能传给那丫头做试验,修罗劫的传承相形之下,便微不足道了。

  

  只不过……同样是大成本的培育,在那个丫头身上,起码看得见效果,但在袁晨锋的身上,这颗石头是一年比一年内敛难测,而自己格于一开始许下的承诺,很多手段没法使用,不能像教养那丫头一样,把事情做得那么尽、那么绝。

  

  无论是什么投资,也没有百战百胜这回事,如果培育失败也就算了,只要找出失败的原因,加以改进,便离成功又近了一点,但这些年努力下来,偏偏连是成是败都不晓得,这才让人揪心,哪怕自己再怎么自认了得,也不得不承认,整个情况已完全偏离当初的预计,不晓得结局会是什么了。

  

  不久之前的域外行,倒是这些年来最打动袁晨锋的一次,过去无论自己提出什么邀约、建议,这小子都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表示婉拒,自己始终也拿他没有办法,直至此次,自己提出桑德族三字,这小子的眼神有了变化,自己才晓得是碰对了方向,但仍有些许犹豫,顾虑会否是这小子故布疑阵,佯露破绽,自己若蠢得这么一头栽下去,那可真是超级耻辱,一世魔名,尽毁一旦。

  

  灭桑德族的一战,自己有出手,却非主力,这小子平时一贯冷静、理性,可是一进桑德族,便立刻杀红了眼,使出他暗练不久的修罗劫,下手极重、极狠,与平常判若两人。

  

  身为同盟会的少主,袁晨锋不可能没杀过人,更何况举兵之后,他投身战场,指挥大军,有时更要身先士卒杀敌,血腥之类的早已见惯,照理说不会那么容易杀红了眼,但袁晨锋在桑德族中的出手之狠辣,已经不是单纯的屠杀,而是虐杀,无分男女老幼,下手毫不容情。

  

  见着这一幕,自己才终于确信,这小子还是有着人性化的一面,仍有着七情六欲,特别是对父母的怨仇,他没有忘记,一直也铭记在心。当初邀他来桑德族,单纯是为了夺宝,顺道让他看看母亲的娘家,灭族之举虽没有特别点出,彼此也心里有数,只是想不到他会如此辣手,几乎是将这些年来累积下的每一份悲与怒,全数发泄在桑德族的尸山血海中。

  

  当自己取完阿鼻血、克里普錼,归返时就见到袁晨锋一个人站在成堆尸体中,手执长剑,一身白衣早被染成血红,眼神空洞虚渺,悠悠荡荡地站着,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这是自己多年来从在他身上未见过的异状。

  

  不过,当他惊觉有人到来,马上就回过神,急转过头,眼中精芒暴闪,看来似在最佳状态,没有半分可趁之机。

  

  ‘小侄代母亲谢过大伯,自入中土后,日日夜夜,兹兹念念,就为了此时此刻,今朝终于得偿夙愿,不胜感激,当叩谢大伯的恩德。’虽说双方是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来,袁晨锋从未以亲戚关系相称,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大伯”,反倒让天魔一时愕然。有突破本该是好事,但因为情况太怪异,天魔反而不好判断,袁晨锋是真心感谢自己,或者只是讥讽。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的内心绝不如表面上看来这般平静。多年来,袁晨锋一直都给人温文儒雅的印象,处断各种大事时,那种云淡风轻的平和,若不是他身居要职,统领大权,几乎就让人以为他和他的师父一样,快要变成隐士,然而,一个真正平和的人,不会这样下手杀人,哪怕是伪装都装不出。

  

  心中若无仇、无恨,人就不可能这样残杀自己的同类,袁晨锋的行为,显示他多年来将恨意内藏,至于这股恨意的源头……当年那名异族女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显然在桑德族中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这个见鬼的地下部族,有那么多的囚室、刑房,还常常搞活人祭祀,虽说宗教信仰属于个人自由,不予置评,不过那些被推去当祭品的人,大概无法这样认为,特别是他们的后代……如果有的话……

  

  而且,如果袁晨锋从母亲那边,继承来如此深刻的恨意,强忍二十多年后,终于还是爆发,那他从父亲那边继承到的仇怨,能够这么轻易就放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这一点委实让人期待,自己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才将阿鼻血交给袁晨锋。光是阿鼻血,就已经是个莫大的诱惑,更别说袁晨锋还兼练修罗劫,而当年天妖正是将两者合而为一,创出日后无敌天下的阿鼻血劫,如今阿鼻血劫的两件关键物,袁晨锋都已经拥有,他会否走上当年父亲的无敌之路,委实令人好奇,而若他真的朝这方向行进,自己这些年来所花的心血就不枉了。

  

  同盟会的少主,拥有天妖当年的无敌之力,又坐在一个如此关键的位置上,如果他发狂失控,对中土将是一场浩劫,哪怕陆云樵愿意出来收拾这场祸事,袁晨锋也绝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收掉的,而在大地动荡的战乱中,也正是魔门再兴,重新布局,发展势力的最佳时机,特别是……陆云樵与袁晨锋的斗争,注定没有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袁晨锋并不晓得,天妖当年的无敌力量,是以削减生命为代价而练成的,若是袁晨锋当真被父亲的无敌光环所迷惑,走上相同的道路,他肯定会死得比父亲更早。

  

  计画都是美丽的,但实行起来就往往差强人意,到了最后,天魔很遗憾地发现,自己的估计与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袁晨锋得了阿鼻血,没有直接吞下去,而是毫不留恋地转赠,将它使成了更有效的杀人利器,虽然整个计画有点粗糙,赌运气的成分也过大,不过只差那么一点,就达成理想效果,把三方巨头一起消灭,一举铲除当前中土的动乱根源,为天下百姓除害。

  

  多年的布局与诱导,最后竟然是踢到这样的铁板,站在天魔的立场,当然是异常恼火,但真正令他感到不妥的地方,则是在皇城之战时,袁晨锋因为出手露了痕迹,被武沧澜瞧出端倪,认出修罗劫,以为袁晨锋是魔门的奸细,并在陆云樵的面前揭露,于情于理,陆云樵都应该表现出震惊,因为培养多年的心爱弟子,忽然变成了潜伏多年的奸细,陆云樵没可能处之泰然,就算强作镇定,也会露出形迹。

  

  但陆云樵只是耸耸肩,一副听见无聊事的表情,反倒吓着了天魔与武沧澜。

  

  这种不合理的情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陆云樵早就晓得此事。

  

  陆云樵知道袁晨锋的身分?知道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是不是早在当年,从难民区中收养袁晨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是天妖之子了?之前天魔曾做出推论,陆云樵不可能收养天妖后人,这是基于陆云樵守正不阿的耿直个性,所做出的判断,但皇城一战后,这个推论已不成立,如今的陆云樵,如云如龙,不管他做出什么,天魔都不会觉得奇怪。

  

  更有甚者,天魔开始怀疑,一切会否是陆云樵、袁晨锋联手设下的一个局?

  

  这些年来,自己固然是殚精竭虑,布一个很大的局,却焉知陆云樵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

  

  世事如棋局局新,自己奕子多年,如今……果然是老了。

  

  第三章抛舍过去·破旧立新

  

  “大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葬旧人,世代交替这种事,老夫没什么话可说,不过,老夫还是很想知道,这一切是否你与陆云樵共谋?”

  

  如果可以,天魔倒也不想提出这可耻的问题,然而,现在已经不是讲面子的时候,直接了当,或许才是最佳捷径。

  

  “哦?”袁晨锋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说法?”

  

  “你会不知道?皇城之战中,武沧澜点明了你身分有问题,陆云樵一点也不吃惊,还好像早就在等着此刻到来,这些你不晓得?”

  

  “唔……”

  

  听见天魔的说法,袁晨锋初时一愣,继而露出深思的表情。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因为那些能走过旧时代,活跃至今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尽管也有看起来很痴呆的例子,但那通常都是扮猪吃老虎的假象,要是因此轻视他们,后果绝对是自己被人一口吞掉。

  师徒多年,师父待己恩深义重,虽然后头几年他脾气变怪,还越来越怪,都快变成一个疲惫的流浪汉,还总想方设法来恶整自己,但说到底,这也没超出寻常师父考验徒弟的范围,比起武林中常见的师父出卖、牺牲徒弟,陆云樵已经算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师父了。

  

  另外,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摆出师父的架子,最初可能因为自己年纪尚小,他多少还有一点形象,近几年随着自己日益成熟,他无须再顾虑什么,就彻底流浪汉化,言行举止,几乎成了自己的平辈,一点师父的样子都没有。

  

  这样确实很没有威仪,很多时候也常让自己傻眼与叹气,却不代表他不是一个好师父,事实上,很多当徒弟的,梦寐以求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师父,而不论他怎样自我放逐、人生态度怎么烂,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确实真心真意对待徒弟,哪怕是那些无良的恶整行为,都带有教育意义,虽说常常达不到效果,方法也很蠢,可是就如他自己所言,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优秀的策士或教育家,人蠢想不出好主意,又有什么办法?已尽心尽力,旁人也就无可挑剔了。

  

  只是,袁晨锋偶尔也觉得,陆云樵有时看自己的表情、笑容很奇怪,有时还会说一些怪话,仿佛他知道了什么,但自己出言试探,又从来探不出个什么结果,自己拜入他门下多年,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心机深沉,擅长玩手段的男人,这点哪怕是他个性大异于从前了,仍是没变,在大多数的情形下,他甚至连话都藏不住。

  

  这样的他,晓得自己的秘密,却一直隐瞒着不说?有点不可思议,他这么做,是在打算些什么?

  

  “……你不回答,在考虑些什么?还是说,你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真是奇怪,陆云樵不是那种很会藏心事的人啊,旁人这些年来见他不着,对他有些料不太准,但你与他接触的机会多,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怎么会没察觉的?”

  

  天魔冷静下来,洞悉人心的能耐,依旧犀利,袁晨锋只沉默片刻,眼神与表情的变化,已让他看出端倪。

  

  “哦……该不会……你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愿意承认,所以刻意忽略吧?”

  

  天魔大笑道:“哈哈哈,很有趣,非常有意思,这么说……你真把他当师父一样尊敬?皇城之战中,你对他所表现出的关切,是认真的?别忘记,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把他当成师父一样尊敬,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我师父,也是一个可敬的人,我一直尊敬他,不论是之前,或是以后。”

  

  “哦?但你把阿鼻血送给武沧澜的时候,不是想着三败俱伤吗?万一你尊敬的那个人就这么完蛋了,你打算怎么表达你的敬意?”说到这里,天魔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还是说……如果他真碰上了性命危险,你会跳出来,舍身保护他?”

  

  “……我似乎没必要对你交代这件事?就算大家是亲戚,也没理由什么都要告诉你,更何况,说起杀父之仇,你的所作所为,责任一点也不比他少,是你一直将我父亲往死路上逼,只不过没亲手补上最后一刀而已。”

  

  袁晨锋冷笑道:“你不出手补刀,也不是因为什么兄弟情分,只是顾忌亲自战斗的损伤,还有想要藉此再消灭几个敌人,借刀杀人而已,真要算起帐,怎样都有你一份啊。”

  

  话中透出明显的敌意,天魔感受到了威胁,却不以为意,在这股敌意的背后,他更看出袁晨锋转移话题的意图,虽然这意图可能连袁晨锋自己都没察觉,却透露出更多的讯息。

  

  “不回答长辈的问题,是因为你心中有怯?还是因为连你自己也没答案?呵呵,你是倍受瞩目的新一代强人,于情于理,不该被这种小事给困扰啊?”

  

  天魔侧着头,带着诡异笑意,斜眼望向袁晨锋。这明显就是袁晨锋的一个心病,不是弱点,如若妥善利用,或许还能操作成弱点,无论他以后武功怎强,都能用这弱点让他不战自溃,只是进行操作需要时间,眼前的问题却是……他今晚的来意为何?

  

  “坦白说,我想杀你。”

  

  袁晨锋答得直接了当,“过去我一直在等待时机,等着你出现弱点的机会,这也没什么稀奇,魔门之内,甚至普天之下,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等待机会,但你实在太强,从不露出任何破绽,谁也拿你没有办法,直到此次皇城之战……”

  

  “哦,听起来,我主动挑起这场战斗,倒是个推自己入死地的愚蠢举动了,怎么我之前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呢?”

  

  天魔摇了摇头,道:“你认为,现在已经是最佳时机了吗?你有几成把握杀我?”

  

  “正面对战,连两成都不到,如果你的伤势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重,胜算还要更少,但……这确实是最佳时机。”

  

  “正面对战?听来你似乎不打算光明正大地战斗,也对,要铲除邪魔外道,确实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天魔嘲讽似的笑了起来,道:“但就算是这样,阴谋诡计也未必就能把你的胜算成数提高多少,这样你还是决定要出手?哦,是有些胜负之外的理由吧?青龙令已在我手,如果再过些时候,我伤势痊愈,又配合青龙令将战力再推上一层楼,那时候,普天之下再无抗手,杀我的难度高多了,这么算一算……啧啧,连我都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你说得没错,这些确是理由之一,但也不是全部,可能我太引不起你重视,所以你判断的理由,都是基于你个人的状况,不过,事实是……我已经受够了你总是干预我的人生。”

  

  袁晨锋道:“可能你不相信,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至高力量、无上权位、财富……这些我都没什么兴趣,我只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我被赋予的工作,好好的作人,过与平常人相同的生活,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什……什么东西?”天魔闻言愕然,与袁晨锋说了这一会儿话,里头也不乏有一些杀气暗蕴的危险气氛,但也没有哪一句,能像这句一样,让天魔吓了一大跳,“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想过与普通人相同的生活,我没有听错吧?都已经这种时候,撒谎就太不够意思了。”

  

  “伯父你总这样自以为是,我没有说谎,半句也没有。所谓像普通人一样,并不是我就要辞职不干,抛弃现有职位什么的,我对荣华富贵的兴趣确实不高,但也没有淡薄到想放下一切的程度,既然是已经交到我手里的东西,没有理由拱手让人吧?”

  

  袁晨锋笑道:“我所希望的,是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好好生活,好好走在街上,不用担心走没两步,就有人跑出来,威胁要揭露我的出身,或是提心吊胆,害怕有人会来送我一些看似大占便宜,其实都会要命的礼物,又或是总要克制自己的情绪,总担心有人要利用我的仇恨,引诱我做出会让自己完蛋的行为……这种日子我确实已经过得够了,说得明白点,就是解除后顾之忧吧。”

  

  “……武沧澜完蛋了,大武王朝也会随之解体,你很有可能……不,十拿九稳,你会成为下个王朝的新主。”天魔道:“所以你要在登基之前,扫除所有潜在威胁,让自己有个崭新的开始,创造历史?”

  

  “哈哈,我早说过,功名富贵之类的东西,我兴趣不大,这些年来我在里头打滚,又看你们为了这些打生打死,觉得好像几辈子一样漫长,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还如此热衷,等到一切上轨道之后,我应该也会放手,学师父那样去飘游、放空一阵子,寻找看看有没有更值得我做的事,如果没有……”

  

  袁晨锋说着,露出相当向往的表情,跟着又回过神来,道:“算了,我这样说,你也不可能会相信,那你就继续认为,我是为了要当皇帝,为了扫除权力之路上的障碍,才来这么做的吧。”

  

  天魔越听越糊涂了,袁晨锋的话不似作伪,但他的想法……怎会如此?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觉得这小子的想法难测,可是听了刚才那些话,自己才发现,真是完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世上当然有人不受功名利禄的影响,陆云樵那个整颗心已经“坏掉”的人,就很有些这样的味道,但袁晨锋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年纪、经历,似乎都还不足以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就算他能视权位、财势如浮云,难道也能无视仇恨?

  

  不,他在桑德族的所作所为,已经显示,他不是那种已经恩怨情仇都看开的人,哪怕他在陆云樵的薰陶下,能够把其他的诱惑抛开,但在个人恩仇方面,他肯定仍然执着。

  

  “真可笑,你不顾性命,跑来杀我,就是为了我试图操控你?那陆云樵呢?

  

  你当他是师父,他的所作所为,不也当你是件工具?有什么差别?”

  

  “确实,这点我无法否认,他也没有试图否认过,打从一开始,他就这么对我说过了……”

  

  说到陆云樵,袁晨锋脸上不自禁浮现笑容,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解的情感,实在很有趣。

  

  还记得,当初陆云樵无视自己的年纪,硬把自己推入同盟会内,担任管理职位时,自己曾质问过,而他的答案就是一句“收你为徒,就是为了拿你当办公工具用的,你认命吧”,然后,就开始逐步移交大权给自己。

  

  问题是,他的“利用”……并不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也不是将自己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自己本以为他要玩影子领导人那一套,推自己在枱面上成箭靶,他则躲在黑暗中操控一切,但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从自己能够上手后,他就几乎不曾对自己下过指示,一切放手由自己做决定,他从不干涉什么。

  

  别说是师徒,即使是真正的父子,在权力转移时,也未必能做到这么彻底,就算他真的将这些权位弃如敝屣,却又为什么独厚自己,而不是别人?这点多年来自己始终也想不通,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选择了自己,却又从没有强迫自己,如果自己不想被“利用”下去,不想继续当办公工具,只要说一声,他绝对不会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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