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神谕与灾祸

　　“一整夜。你赌输了，赛尔切尔。”

　　库丘林踏入营地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某个拿他开盘的副团长的“庄家胜利”宣言。

　　“反正输的也不止我一个。那么说好的，开春之后猎到的第一只猎物我会扛到你屋子里去的，康纳尔。”

　　“康纳尔大哥通杀这种结果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啊~”

　　“输得好不甘心，明明库丘林大哥很少一晚上只有一个人陪着。”

　　“早知道是康纳尔副团长开的赌局就不该参加。”

　　“喂，康纳尔。就这么把我当做对象来打赌？”看着在人群中勾着嘴角收赌注的康纳尔，库丘林再次体验到自己的义弟本质上一定黑得很彻底。

　　“早啊，大哥。我本来想赌你一定不会早起，不过想想这个答案谁都能猜到就临时换了。”笑着和库丘林打了个招呼，康纳尔毫无忌讳的直言。

　　库丘林摇了摇头，“有点不想知道你赌了什么。”

　　“大哥这么说我会伤心。”浅褐色头发的少年露出符合年龄的淘气表情，“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给了三个选择而已。第一个是赌大哥一整夜加上不会换人，第二个是赌大哥半夜换人再战，第三个么……”

　　“停，别说了。你们这群混小子把我当什么啊！”库丘林作势拎住傍边一个讪笑着想跑的团员要揍，康纳尔急忙拦了下来。

　　“顺便一提选二的人最多，这可是对大哥你实力的信任。”

　　赛尔切尔附和的点头，“宴会换个两三人不是正常的吗，大哥。”

　　“真是胡扯加胡闹啊你们。”库丘林放轻力道敲了被拎住的团员一下，然后松开了手。“叫小子们别慌着去打扫房间。迪尔还在睡觉。”

　　用“你又偏心”的眼神盯了库丘林一秒，康纳尔转头吩咐了下去，然后招呼团员们开始今天的训练。

　　冬天的北爱尔兰相当无聊。

　　虽然可以进行狩猎但是雪天占了大部分的时间，而这种寒冷的季节显然无法猎到比野狐更大的猎物。

　　这种天气多半也没有哪个敌人会入侵。毕竟比起掠夺到财富，走到一半因为暴风雪挂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正是因为太过安静，对于勇士团的年轻人们来说才特别得难熬。 冬天是赤枝勇士们对国家内部造成伤害最大的时候这点基本是所有人的共识。

　　所以科诺尔王在这种时候会尽一切能力约束这个从团长开始带头搞破坏的勇士团。天晴时候的游猎、比武，天气糟糕时候的酒宴——还有德鲁伊时不时的探班。

　　当然，康纳尔在冬天猛然给团员们加大的训练量，某种意义上也是抑制住这群青少年的好办法。

　　等库丘林看着康纳尔结束了把手下的团员们操得死去活来的例行训练的时候，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出现在赤枝驻地。

　　比起因为刚刚结束了训练所以衣衫不整的战士们，站在库丘林面前的老者衣着高贵、一丝不苟，手里紧握象征身份的橡木杖。

　　“啊……考斯拜得。”看清楚了来人是谁之后，库丘林从位子上站起了身。对于这位预言了他一生的荣誉的老德鲁伊首领，库丘林一向有着相应的尊重。

　　“数月不见，今日急匆匆的前来难道是又得到了什么神谕吗？”

　　“库丘林。”老德鲁伊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总觉得数月未见，厄尔斯特的这位令人头痛的勇士似乎有了一点改变。但是即使以德鲁伊的智慧也没法说出究竟是怎样的变化。

　　打量了许久之后，考斯拜得摸了摸胡子，“库丘林，就算是你，也不会一直被神谕眷顾的。而且每一次你知道了预言都会给别人带来一场麻烦。”

　　“被这么说，考斯拜得。比起我，你才是真正的无事不登门。”库丘林轻轻拥抱了一下老德鲁伊表示问候，“说吧，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赤枝勇士团去做的？”

　　“并非麻烦的事情，而是得知赤枝勇士新招纳了成员。”老德鲁伊抚摸了一下橡木杖，“新成员是否名为迪卢姆多，迪那之孙？”

　　蓝发战士赤红的眸子微微眯起打量着年老的德鲁伊，“为何你会得知他的名字？上报新成员不是下个月的事情吗？”

　　老德鲁伊对于库丘林危险的目光只是用橡木杖敲了敲地板，“库兰的猛犬，无需用如此危险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没有老到耳聋眼瞎，昨日集市上和你出游的美貌少年之事已经传遍了王都——不过这并不是我知道他的名字的原因。”

　　“说吧，考斯拜得，何必拐弯抹角。究竟哪个神明给了你预示？啊，只要不是莫瑞甘那个危险的女神，一切都不是问题。”

看 着库丘林打趣似的提起死亡与战争女神的名字，考斯拜得叹了口气。

　　“卢格之子啊，你可以不尊重诸神，不过也不要如此轻蔑他们。”

　　“我并非轻蔑，考斯拜得。不过那位女神的话我也无法抱有好感啊。”库丘林安抚的拍了拍老年德鲁伊，“就算是我，被那位女神追着示爱也是会有压力的。”

　　“好吧，你每次都能找到奇怪的理由。”年老的德鲁伊摇了摇头，“梦境的主人，达格兰之子昨夜出现在我的梦中，他说——并非现在，但命中注定由他抚养的少年来到了厄尔斯特，请厄尔斯特的王和英雄友善的接纳他，他的名字是迪卢姆多，迪那之孙。”

　　“达格兰之子……？”一个声音在年老的德鲁伊身后轻呼。

　　少年出现在大厅之中，披散着的黑发在肩头卷起小小的波浪。金色的双眸中蕴含着不解的疑惑。

　　“尊敬的德鲁伊阁下，您指的是，安格斯大人吗？”

　　“能尊称为达格兰之子只有一位，孩子。”年老的德鲁伊看着面前黑发的少年。他想起了梦境中的神祗对少年的描述。

　　“你绝不会错认他，考斯拜得。”金发蓝眼的神祗对着德鲁伊形容他未来的爱子。“他拥有大海之民的黑发，金色的眼睛犹如阳光下的黄金在闪烁。除非他遮掩了自己的美貌，否则你一定能在初见之时就认出他的模样。”

　　神祗说得没错，德鲁伊这么想。“迪卢姆多，迪那之孙？”

　　“正是。睿智而令人尊敬的德鲁伊，请问我该如何如何称呼您？”迪卢姆多看着须发已白的老人，微微地低下了头。

　　“吾名为考斯拜得，年轻的、被神所眷顾的孩子。”

　　“考斯拜得大人，多谢您为我带来纽格兰奇的消息。”迪卢姆多再次行礼。“能得知养父大人的关心我非常感激，不过请不要因此对我有任何的顾忌。”

　　“厄尔斯特以善意接纳你，安格斯的战士。”

　　“我已是赤枝的一员，大人。我会将赤枝当做自己的家，英雄库丘林就是我宣誓的对象。”听出考斯拜得话中招揽之意的迪卢姆多笑了笑，婉拒了对方的善意。

　　“喂喂，老头子。挖角挖到我这你也真是太无视我这个团长。”一条腿踩着椅撑，库丘林用单手撑着脸颊。“不要倚老卖老，考斯拜得。”

　　“既然本人不愿意，我也没有一定要带人离开的必要。不知道尊老的小子，你和你团内的小家伙们可别做出什么过分得事情。”扬了扬手表示自己并无其他的意思，考斯拜得摇摇头。不过正是因为库丘林这种个性，科诺尔王才不会将他当做威胁。

　　“冬天请管好你的团员们啊，库丘林。”

　　“这种事情交给我完全足够，不用麻烦大哥。”

　　匆忙赶回的康纳尔刚好接上了老德鲁伊的话，“另外考斯拜得大人，您的随从正在找您。科诺尔王对您得到的神谕也很有兴趣，正打算派人迎接您。”

　　“多谢，康纳尔。”深深地看了康纳尔一眼，考斯拜得点了点头，“不灭的勇气与你们同在。”

　　“也将与你同在，睿智的德鲁伊。”在场的团员们一同回答道，然后由引路的少年将考斯拜得带离大厅。

　　“库丘林大哥，有事情要和你商量。”看见德鲁伊终于离开了屋子，康纳尔松了口气。“周围的村庄遭到袭击了。”

　　“遭到袭击？这种天气？”眯起了赤红色的眼睛，库丘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敌人，但是说不定比敌人更麻烦。”康纳尔比了一个惊人的高度。“从留下的爪痕来看应该是头熊，但是比房子和谷仓更高大的野熊……”

　　“如果是发狂的守护神或者魔法制造出来的生物倒是很有可能。具体报告呢康纳尔。”

　　“赛尔切尔已经带着几个兄弟去调查了，库丘林大哥，你的意思？”

　　“你先去准备马匹和食物——三个人的就足够了。”

　　“三个人？”康纳尔犹豫了一下，“只用三个人吗？”

　　“如果真的是魔法生物或者守护者，就不用其他小子去送死了。就你我还有迪尔前去。”库丘林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不，其实多半你们在一边看就行了。”

　　“是、是，大哥总是这么自信。”康纳尔对于库丘林的自信并没有异议，“那么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就能出发。”

　　康纳尔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迪卢姆多，“既然是大哥的决定我也没意见，外出的衣服我会让人给你准备。那么……”

　　“一会送到我房间去，我有些话要和迪尔说。”库丘林吩咐了一句，拉着迪卢姆多离开会客用的大厅。

　　房门关上，还没等库丘林开口，迪卢姆多抢先拿过了发言权。

　　“大哥。”金眼的少年注视着面前看起来和自己同岁，却更加高大结实的库丘林，“战斗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会全力帮助你。”

　　对于迪卢姆多的话，库丘林勾起了嘴角伸手揉弄那头柔软的黑发。“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迪尔，又没有拒绝过你的帮助。”

　　“不仅仅是站在你的背后。”迪卢姆多伸手握住库丘林的手臂。

　　一股让库丘林也会感觉到疼痛的力道顺着少年的手指传递过来，异常的力道让库丘林叹了口气。

　　“迪尔，想追上来的话就追上来吧。”在少年的嘴唇上印上一个亲吻，库丘林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脸颊。“好了，我也有事情想问问你。”

　　在库丘林看来，他们现在的状态是被圣杯最后爆发出的魔力逆转了时间。在魔术师的世界似乎被称为“第一法”。

　　但是由圣杯达成的“不可能之事”是否只是单纯的逆转时间或者混入了“第二法”平行世界的可能这点这个时代的人无法回答。

　　察觉到这个可能性的库丘林曾经思考过扭转历史的可能。但古老的英雄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而原因说起来却十分简单。

　　他对自己的一生没有任何值得后悔的事情，所以不需要像Saber那样去扭转自己存在过的历史。

　　但是迪卢姆多出现在这个时代必然造成了什么东西的变化。谁也说不清以少年的姿态、没有了部分记忆的迪卢姆多出现在比自己出生更早的年代是因为什么。

　　“回到比自己的出生更古早的过去”违背了世界法则，但是依旧是圣杯可以引发的结果——如果不是安格斯的传话，也许这么理解就可以了。

　　但“这个时代的”安格斯知道迪卢姆多的存在。

　　转述神谕的考斯拜得也许没有明白“未来的宠儿”的意思，这不代表库丘林会无视掉这个信息。

　　作为凯尔特最强大法师的安格斯传达出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随手关上屋子的门，库丘林看着同样一脸凝重的迪卢姆多。“迪尔你来到这里之后，和安格斯见过面吗？”

　　“并没有，我没有回去过纽格兰奇。”迪卢姆多回答道，“一开始我就在厄尔斯特的境内……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我想去纽格兰奇然后再转回来找你也太困难了，大哥。”

　　“我也是这么认为。”库丘林抱着胳膊靠在墙壁思考着，“也许是我多想了？安格斯毕竟也是法师和德鲁伊，能预知未来并不奇怪。”

　　“我记得养父大人曾经说过一句话，‘梦境总是互相交错’……”迪卢姆多突然皱起了眉头，“奇怪……”

　　在库丘林看来，迪卢姆多的表情带上了迷茫而痛苦的神色。他放轻力道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怎么了迪尔。”

　　“我……想不起来，养父大人是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你缺失了许多记忆啊，迪尔。所以别勉强自己。”将手掌贴在对方的耳旁，库丘林露牙而笑，“不是有我在吗？”

　　“就是因为你每次都这么说我才没法安心。”小声嘀咕自己的想法，金眼的少年盯着库丘林的眼睛。“我知道大哥你很强。或许除了神祗之外再没有凯尔特战士比库丘林更强——这一点我也明白。但是如何强大也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一肩扛下啊？”

　　“迪尔？”库丘林看着突然打开了话闸的迪卢姆多，“这几天你一直有心思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些还是因为什么？”看着库丘林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迪卢姆多觉得自己心里头冒了一把无名之火。“明明已经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明明作为英灵相遇……都差点以为真的和你并肩战斗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你的了解其实少的可怜的感觉，其实大哥一点都不明白吧？”

　　“唉？！等、等等迪尔，你一口气说太多了！”

　　对着库丘林的反应迪卢姆多露出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色。

　　“大哥总是把亲近的人的痛苦和责任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所有的事情不是吗？就算显得吊儿郎当其实也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库丘林就是这样的人。”迪卢姆多伸出手碰触对方垂下的蓝色发丝，“但是在未来的世界，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内心的事情。”

　　“迪尔，那是因为我并不需要那些吗。”库丘林有些不在意地回答。

　　迪卢姆多对库丘林的回答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是我和大哥不生在同一个时代的关系，不过现在看起来康纳尔真是可怜。”

　　“不要做出奇怪的结论啦迪尔。”

　　“并不是奇怪的结论，大哥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因为你不曾回头看过将你当做‘Anam-cara’（注①）的人们，跟在你背后时候的眼神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迪尔？”

　　“祈祷着你平安归来、想和你一起战斗、却只能看着你一个人挡在前面的背影——这就是大哥你这个时代的同伴们能做的事情。”迪卢姆多用严肃的表情看着库丘林，“但我不想这样。”

　　“迪尔，你到底怎么了。”库丘林叹了口气，“那些小子们不是总在我身边吗？”

　　“所以说大哥你不会明白。”迪卢姆多看着库丘林头疼的样子，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大哥再一个人战斗下去。”

　　金眼的少年凝视着赤色的眸子，一字一词清晰地说道，“我发誓会追上你的脚步，或许这就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

　　“真是啊，迪尔。你的固执总用在奇怪的地方。”蓝发的英雄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吧！你尽管追追看吧。我库丘林可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英雄——而且我不会停下来等你，明白吗，迪卢姆多？”

　　“如果要你停下来等我，那我四百年后的战士之名就丢光了啊，库丘林大哥。”金眼的少年轻声回答，“向着海洋、天空、太阳和森林发誓——我必定会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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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Anam-cara 凯尔特语中的“灵魂之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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