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红豆重发于第一会所原创人生区日期：2013年3月29日

　　宋大仁待张小凡吃完，便领着他往外走，一边道：" 小师弟，修道一途，虽重法术修练，然自身体格亦须打熬强健，否则他日施展高深法术，先不待击败敌人，自己便要遭反噬而亡。入门弟子三年的砍竹功课，正是为了此目的。今后你须得认真完成功课，前三个月每日须砍下一株黑节竹，其后量力增多数目，三年后我自会检验你的成果。可明白了？" 他见张小凡虽重重点头，却脸有讶色，知其不以为然，也不多作解释，右手一捏剑诀，橙黄色的仙剑" 十虎" 稳稳挺于身前三尺处，抱起张小凡，道一声" 抓牢" ，二人便箭一般向后山飞去。

　　张小凡上次乘坐仙剑时尚处昏迷，并无多大感触，此番立于宋大仁身后，身旁白云忽闪而过，迎面吹来的劲风也不觉伤人，虽偶有因眩晕而摇晃，每每宋大仁适时将其扶正，倒也没有田不易想象般的不堪。

　　待到二人抵达黑竹林，宋大仁将一把普通的柴刀递于张小凡，再次嘱咐道：" 小师弟，你暂且选小一些的竹子，也不拘你用何种方式，能砍下一颗便算完成任务。" 张小凡心中虽有不解，也不多言，只道：" 大师兄，小凡知道了。" 宋大仁定定凝视张小凡，一个才堪堪八岁的孩子，前世同龄的儿子还在自己和妻的怀中撒娇邀宠，而他，却须如此艰辛求道，心中甚为酸楚，他本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定了定神，轻叹一口气，摸着张小凡的头顶，道：" 你好自为之，师兄晚饭前来接你。" 也不待张小凡应声，似是逃离般御剑远去。

　　一个人深处陌生的竹林中，张小凡渐感害怕，如果师兄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竹林内的张小凡彷徨片刻，也便收拾心情，找了株一指粗细的幼竹，心下倒是信心十足，运劲重重一刀砍下，但觉这竹子坚如金铁，大意间虎口竟崩得生疼，而竹子被砍处只留一条淡淡的细纹，心中诧异莫名——世间竟有如此硬实之竹！

　　此刻他方重视这看似简单的功课。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期间砍、劈、锯、拗，无所不用，却只作出个半尺来长的豁口，张小凡自个儿却已累得气喘如牛，汗出如浆。

　　张小凡昨晚并未睡好，一躺下便满眼俱是当日父母亲朋尸首堆积如山的修罗景象，翻来覆去至黎明方迷迷糊糊睡去。早间，因怕生，饭菜亦不敢多用，只吃了个半饱，现下猛然用力多时自是后继乏力。他性子倔强，也不抱怨，当下埋头一板一眼地硬砍，实在手臂酸软无力方小憩片刻，过后又继续。

　　这般软磨硬泡，不多时张小凡的双手均已起了水泡，便是单单握着柴刀已是生疼。若是常人早已弃刀不干，张小凡坚毅不屈，任水泡磨破流出脓血，竟不管不顾，只一下一下不停歇的砍着。

　　刺眼的太阳从东方缓缓移至张小凡头顶，又慢慢向西方降落。至大约申时，宋大仁提前御剑而来，只见林中张小凡半跪于一株黑节竹前，正自一次次挥动右手。夕阳将其背影拉的老长，这个孤单落寞少年的周身上下仿佛笼罩着股不屈的斗志。宋大仁眼睛发酸，心疼万分，却只装若无其事般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小师弟，我来了。" 稍显嘶哑的声音中竟有莫名的颤抖。

　　疲惫不堪的张小凡此刻早已意识模糊，听到声音后怔了怔，回头见是宋大仁，方扔开柴刀，扑至其怀内，委屈道：" 师兄，……" 宋大仁见其哭成了个泪人儿，双手鲜血淋漓，一会子待哭声稍缓，忙抱紧孩子，满心怜惜，柔声道：" 小凡，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轻易落泪。" 却不知这安慰的话令张小凡更觉委屈，哭声又高了一阵。

　　宋大仁缓缓拍打张小凡的后背，见其哭的累了睡在自己的怀里，过不多久虽身子发酸，也不动弹，就让这孩子先睡一觉吧。

　　待残阳如血，天色几近黄昏，宋大仁轻拍张小凡的小脸，待其睁开惺忪的双眼，轻道：" 小师弟，我们回去吧。" 说完便抱起张小凡步行而归。

　　二人刚至守静堂，却见用膳厅内里灯火明亮，门口田灵儿已翘首等待多时。直到见着二人的身影，她看清模样，忙大声道：" 妈妈，小师弟回来了。" 是时，已过了晚饭时间，众人早用过晚膳，田不易已回屋，用膳厅内苏茹以及众弟子均坐着焦急等待，长桌上倒是有几盘菜，上面覆盖盆子，显是给宋大仁张小凡二人预留的。

　　宋大仁率先进入用膳厅，见到苏茹，喜道：" 师娘，您回来了。" 苏茹笑道：" 你刚去后山不久我便回了。" 她见张小凡满面疲色，走至他身前，矮身摸着他有些脏乱的小脸柔声道：" 小凡，今日想必辛苦，你也当饿了，快快去净面洗手，饭菜都给你们留着呢。" 宋大仁轻声道：" 师娘，小凡的手——".苏茹打量起张小凡满目疮痍的双手，回头对身后的田灵儿道：" 灵儿，快去你爹爹那儿拿些跌打药膏来。" 说着又抱起张小凡，满脸疼爱，柔声道：" 孩子，委屈你了。" 张小凡已在黑竹林哭过，当下却是有些赧然，见师娘以及众师兄关切的眼神，心里头暖暖的，难得大声道：" 师娘，各位师兄，小凡不委屈。" 杜必书上前拉着张小凡道：" 小师弟，我带你去净面洗手，回头再来尝尝师兄我的手艺。" 便带他去了后堂厨房内。

　　苏茹此刻已平静许多，坐下对宋大仁道：" 你师父饭间说起你准备闭关悟道，却是不可轻慢，今晚你准备停当，便去太极洞吧。小凡累极了，晚上不宜传授其功法，明日我亲自教他，你不必挂心。" 她停了片刻，想是有些矛盾，斟酌道：" 修道一途，向来是体悟天道、顺其自然，你的修为本已超我，我也教授不了什么，只盼你尽力即可，不必有诸多顾虑，不成亦不着紧的。" 太极洞乃是一座后山的山洞，为大竹峰弟子闭关之所在。宋大仁见苏茹如此要强之人竟说" 不成亦不着紧的" ，显是师娘爱护自己，又想起昨日心头泛起的异样心思，心乱如麻，低头回道：" ，师娘，弟子理会得。"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这一年，已是张小凡拜入大竹峰的第五个年头。过往的几年，他同时修炼天下两大修真门派的不传秘技，却是受了太多的委屈。" 太极玄清道" 首重平心静气，引天地灵气如体，待灵气充盈体内，终至天人合一的境界；而修练" 大梵般若" 则须斩断自身与外界诸般联系，寂灭悟禅，体悟自性。这却是两个根本背道而驰的修行法门，他每日昼间修习本门功法，夜深人静时便偷偷修练天音寺秘技，导致他白日里稍将周身孔窍打开引入些灵气，晚间的" 大梵般若" 又令其强行关闭，原本三月便可小成的" 太极玄清道" 玉清境第一层" 练气" ，却被他足足用了三年，把田不易气得失望透顶，从此不再过问他的道法进境。张小凡虽隐隐发觉其中有些不妥，但苦于不便问询，想要不去修习" 大梵般若" ，却一想起普智和尚当日的慈祥面容和自己的承诺，便心中一热，每每坚持了下去。

　　如此这般，凭着坚强的毅力，这五年他竟已将两门无上功法同时修行至小成，极是难得。这一日夜里，他如往常般在黑暗的卧室内修炼" 大梵般若" ，忽闻身旁熟睡的猴子小灰狂躁不安，上蹿下跳，不久便听到外头一声长啸，声震双耳，隐隐似有金石之音。他忙收功走出屋外，但见后山方向一片明亮如昼，而守静堂方向田不易刚御剑向那处飞去。

　　张小凡不明所以，便向守静堂走去，只见内里灯火长明，师娘端坐堂内，神色严峻；众师兄有人坐着有人站着，面上俱是凝重非常。

　　这几年田灵儿与张小凡相处极好，二人年纪不相上下，头一年又同在一处砍竹做功课，一个天真烂漫，一个曲意迎合，已如兄妹般亲近。这会儿田灵儿见张小凡来了，忙将其拉至一旁，低声道：" 妈妈说后山出了大事，不知发生什么。" 田灵儿今天已十五岁，是个亭亭少女了，张小凡也已十三岁，懵懵懂懂的，当他靠近田灵儿，只觉师姐身上有一股子好闻的香味，身心俱醉，心口直跳，耳根子立马红了，只低头不敢言语。

　　片刻后，只听堂外忽起破空之声，跟着就是田不易标志性的大嗓门，只听他异常兴奋道：" 师妹，看看谁回来了！" 却说当夜忽听长啸，田不易唯恐本脉天机锁有失，急忙御剑查探后山，却见太极洞内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将这黑夜照亮如白昼。

　　待光柱渐渐暗淡直至消失不见，洞内缓缓走出一人，那人穿着本门俗家弟子的灰褐色布衣，略显灰白的长发披散着，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只见他缓缓抬起头，那人见到田不易，恍惚片刻，突然直跪于地，幽幽道：" 师傅，徒儿出关了。" 田不易大惊，仔细打量，可不正是那闭关五年不见人影的大徒弟宋大仁，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凝视宋大仁良久，方才道：" 好，好，出关就好。回去拜见你师娘吧，你这几年杳无音讯，她最是着急。" 待二人回到守静堂，田不易心神激荡，大笑道：" 师妹，看看谁回来了！" 原本安坐的苏茹立马站起，只见丈夫后头跟着一个男子，身形消瘦，脸色晦暗，那一头灰发更是怵目惊心，待走进细看，那人却是满眼泪痕，瞧着像是宋大仁，便迟疑道：" 大仁？" 宋大仁本是直愣愣看着苏茹，闻言双膝跪地，满含哭腔道：" 师娘，不肖徒儿宋大仁回来了。" 这下堂内的众人也是赶忙围上来，虽不知宋大仁怎的变化如此之大，仍是笑着打招呼。

　　" 大师兄，你可回来了。" 这是老二吴大义，嗓门不比田不易小多少。

　　" 师兄，恭喜修为大进啊。" 老四何大智不愧他的名字，大竹峰最是聪慧的人便是他。

　　" 大师兄，你怎么了，怎的头发都白了？" 田灵儿此刻见着如此陌生模样的宋大仁，心中害怕，说话也没以往利索了。

　　其余人等亦是注视着宋大仁，满眼含笑。此刻已是少年模样的张小凡呆立片刻，便不顾一切冲入宋大仁怀内，呜咽道：" 大师兄，大师兄，小凡想你。" 众人却是不知，宋大仁在太极洞内已闭关五年之久。这几年来他心无旁骛，沉醉于修为的提升，至最近一年，他打坐炼气时忽遇阻碍，鬼使神差般强行运气，初时尚可，只是周身酸痛，后便全身如入冰窖中，一会儿又似堕九幽地狱，周身仿佛包围着熊熊烈火，此时他才知自己已近走火入魔，如若无法斩断心魔，后果不堪设想。只凭着脑海最后一丝清明，他苦苦支撑半日，却已是几近油尽灯枯，意识也在渐渐丧失。

　　那一刻，宋大仁如做了一个梦，仿佛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仍然是一个上班族，有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妻和可爱活泼的儿子，在大竹峰的这几十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遥远而陌生。

　　这却是人类到了弥留之际多半会产生的幻觉，若持续下去，宋大仁必是万劫不覆，重堕轮回了。

　　宋大仁的幻觉，不过是他这些年封印自己内心的一个缩影罢了。冥冥中自有定数，在最紧要的关头，宋大仁的脑海突然出现了苏茹的身影。这个温婉动人的女子，从见到婴儿宋大仁第一眼起的那抹笑容，以及每日细心照料儿时的宋大仁，从不曾有严厉的神色——像是宋大仁的娘亲，更与他埋在内心深处不敢回忆的妻的样子缓缓重合。

　　可她却是他的师娘！

　　是时，宋大仁原本虚弱的心脏竟迸发出惊人的跳动，仿佛是在代替他向这世界咆哮："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天堂在哪里，地狱又在何方？

　　清醒后的宋大仁用尽全身气力发出一声怒吼，而那原本黑亮的青丝，竟片刻间转白。面色苍白到可怕的宋大仁心中满是暴戾，仿佛要将这世界都拖入修罗地狱……

　　当下，守静堂内的宋大仁实无心情说话，只向田不易道：" 师傅，弟子累极，请允弟子先去休息，明日再向您详禀。" 田不易摆摆手道：" 去吧，好好休息。" 田不易自然能瞧出宋大仁的异样，此时毫无头绪，也只好顺其自然。

　　当夜，大竹峰上下注定无人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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