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離開偏殿后，游畢兮不緊不慢地走在前往校場的路上。校場比武大約是一個季度一次，對朝臣開放，因此不少出身低微的將士會奮力抓住這個機會展現自己的武藝，希望由此得到賞識。當今的白龍陛下注重能力，在比武中獲勝直接晉升為先鋒將軍之類的，也是常有的事。

拐角處迎面走來明顯心不在焉的趙衡臣，暗紅色端整的長袍上沒有絲毫褶皺，亦如他的為人，穩健的步伐讓人既為其氣度折服，也為其高傲止步，看來也是去校場觀看比武的。

“衡臣大人。”游畢兮停下腳步，向趙衡臣行晚生之于前輩的小禮，看不出任何不敬。

“游先生，哦不，現在是宰輔大人了。”客套疏遠的寒暄，他故意在「宰輔」二字上加重了音節，側眼觀察著青年的面色舉止，可惜毫無變化。

趙衡臣沒想到會碰到這麼意外的人物，也許該這麼說，游畢兮為官後向來低調，連他都沒有在意過這麼一個小小的史官，這次晉升大大出乎意料。但思及這兩年，他與白龍、紅炎有時掩人耳目地出出入入，又覺得合乎情理，只怪自己當時疏忽了。對於沒有交過手的人，趙衡臣一向謹慎，況且眼下還看不清楚這位新宰輔屬意於誰。無論是白龍還是紅炎，與他的接觸都十分密切。

“看衡臣大人的樣子，對於這次官職調動十分不滿呐？”

“不過是略有看法罷了，宰輔大人這是要去校場？”趙衡臣明顯感到游畢兮有意探他口風，他在對方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急躁與心虛，反而流露著隱隱的戲謔之意，這是挑釁麼？意識到再說下去會在無意間吐露什麼，他馬上調轉了話題方向。

這個年輕人……他在心中立刻豎起了最高最緊密的防線。

“正是。”

兩人的首次交鋒於這一前一後共同赴校場結束，趙衡臣也是斷了拉攏游畢兮的念想，養虎為患。

校場上鼓聲震天，將士們整齊地列隊林立于演武台四周，為場上切磋的戰友們加油呐喊。又是一陣呼喊鼓掌聲，想是有勇士又接連打敗了二三人。

“明哥，這次的水準很高啊。”紅明和紅霸悄悄站在人群最後方，遠遠觀望了許久。臺上雖然不斷換著人，無論是長槍長矛的攻防戰，還是不使用武器徒手互博的近身戰，都十分精彩奪目。

“唔。”紅明點點頭，沒有發表太多意見。平均水準的確高於往年，但至今還沒有看到特別出彩的大將大帥之才。大漢掠倒了十多個人了，一時冷場，無人敢上臺應戰。這時，與大漢的高大魁梧相比身形略小卻顯得精煉的青年縱身上臺。掌聲比之前高了不止一兩倍，這引起了紅明、紅霸格外的注意。

“他是……”紅霸覺得很眼熟，撓著頭就是想不起來了。

“新上任的兩位護西將軍之一。”紅明、紅霸自分管國內東、西安全以及直轄重要的經濟城市之後，都沒有太多精力過問朝堂上的事。對於這些陌生面孔的認知還是在最近的幾天裏，紅明畢竟曾經是西征軍的軍師，對於細節要比紅霸來得關注，又補充道，“他叫李銀輝，或許是個不錯的將才，仔細看著吧，紅霸。”

“是的，明哥。”他一向尊重兩位兄長，自是乖巧地聽從，倚著背後的大刀，目光探向演武台。

僅僅數招，揮動著長槍的李銀輝便把壯實的大漢擊倒在地。掌聲還未響起，遠處偷偷觀賞的侍女們就尖叫了起來，繼而反應過來的眾人一片叫好。這回，是真的無人再敢上臺挑戰了。

“呵！”紅霸一把拔出插在石板鋪就的地面上的大刀，扛在肩頭，向演武台走近。早就看得熱血沸騰了，只是小兵小將的實力雖不錯還是不怎麼入眼，現在，終於可以試試自己的「如意練刀」了。與生俱來的王之氣魄形成了無形的壓迫感和殺氣，黑壓壓的人群自覺給他讓出一條道來。紅霸露出了久違的戰場殺敵的殘酷笑容，向李銀輝作禮。

“沒想到一來就趕上紅霸上場了。”抱著偃月刀的白龍晃到了紅明身邊，身後還跟著因服飾問題有點不適的摩兒迦娜，“皇兄，那臺上的青年可是李銀輝？”

“嗯。”紅明瞥了眼弟弟妹妹，就轉向了臺上的精彩打鬥。紅霸的實力大家都清楚，和常人的比試也不會使用魔神的力量，這恰好可以測試李銀輝究竟有幾斤幾兩，是否能當大任。

戰局似乎轉向了僵持賽，這對紅霸來說比較不利，台下是將士們的陣陣高昂的呼喊，有的為第三皇子加油，有的為他們的新將軍鼓勁。兩人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從左打到右又回到左邊，小心地瞄著身後演武台邊緣的底線，使自己不會失足掉下去。於打得難捨難分中陡然分開立於兩角，又擺好了姿勢，所有人噤聲以待。

“紅霸大人好身手！”

“彼此彼此。”

話音剛落，銀輝持槍向紅霸方向刺去，紅霸迅捷地將大刀擲向天空，自己閃身躲過鋒利的槍刃，紅色的長髮飄散，被刺斷了幾束。這時，空中的刀落到紅霸手中，他一記得逞的笑奮力揮刀，李銀輝不及防備，連連向後退讓，但還是被刀背擊中，摔下了演武台。

“啪，啪，啪！”清亮的掌聲從遠處傳來，紅炎、白瑛並肩走來，身後是趙衡臣以及游畢兮。這掌聲，大概是恰好看到了最後紅霸用計取勝的精彩絕倫之處。

眾人這才驚覺皇帝陛下和其他一眾權貴大族立於他們身後，紛紛轉身行大禮。白龍苦笑著免除了這般繁文縟節，煌帝國尚武，校場不分君臣，要求演武繼續。

紅霸回過頭再看臺上時，又有一人站在了他面前。沒有身披厚重堅實的甲胄，墨綠色的長髮高高束起，一身習武人家的簡裝，拳掌合一以為禮節。隨後拔出了手中的佩劍，如野狼捕捉獵物瞄準了他。雖說校場不問姓名，想這氣勢，必是高強之人。

“護西將軍，吳墨生。”游畢兮難得的，以欣賞的眼神注視著臺上的青年，那是他親自推薦的人選，紅霸大人怕是贏不了。裝作不經意的側身，偷瞄了一眼趙衡臣，卻見那老頭小心地盯著白龍身邊的摩兒迦娜。其他大臣，無論「紅系」還是「白系」，都有意無意留心著她。游畢兮暗叫自己的疏漏，小姑娘怕是要被捲入這場紛爭之中了。

“吳墨生？”白瑛又重複了一遍名字，她自然知道那是新上任的護西將軍，可是好像還在別的地方聽過。噢，似乎是玉微提及的，向她求婚的那位，想到這，白瑛觀看比賽又認真了幾分，若將來有一天真要嫁給這個青年，至少也要知根知底，萬不可是白龍之敵。

“紅霸在上一場耗費了不少體力，加之對方也不是泛泛之輩，輸這麼快也是正常的。”目睹了幾場比武全過程的紅明搖搖扇子，客觀地解釋道。不過還是給一臉不服走近他們的紅霸戴了個「疏於練習」的懶帽子。

“那麼我……”白龍熟練地轉了轉手中的偃月刀，有上場的想法。方才的打鬥足見吳墨生功底之深厚，精湛的劍術在武者眼中更是集了千錘百煉的精華。與這樣的對手過招，即使輸了也會興致盎然的。

然而，有一個身影先于他向臺上邁步。

“皇兄？”

演武臺上的吳墨生見是第一皇子練紅炎，愣怔了好一會。軍中傳言紅炎大人劍術了得，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對手，武者的神經讓他興奮得不能自已。

紅炎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與他征戰沙場近二十年，原先華麗的劍鞘有相當一部分磨損了，顯得有些老舊失新。然而劍一出鞘，凜冽的寒光就披散開來，場上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紅炎縱橫天下的霸氣與自信並沒有被鋒利的劍氣壓制失色，而是互相烘托。銳利的眼神，陡然的凝重感與緊張感襲來，使在場所有人不敢喘息。屏氣斂息靜觀兩人的對峙。

半晌，無人先發。高手過招，不過是那一招半式的差距。

“姐，姐姐啊……”白龍裂歪著嘴僵硬側身推了推白瑛，打從對峙開始，白瑛就抓著他的手臂。隨著緊張氣氛的加劇毫無知覺地越抓越緊，弄得白龍一陣疼痛。

“啊，抱歉，白龍。”如夢初醒，她連忙放手，道了個歉，目光又聚焦到了場上。

的確只是一招雙劍的相碰，兩人的劍都被撞飛到台下。

平分秋色。

台下掌聲雷動，相互作禮下臺，時候不早了，其他比試挪到了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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