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入夜，無人喧嘩的皇宮內頗有萬籟俱寂之感，暗淡的廊燈約莫十步一盞，給整個宮殿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暖暈輕紗。

下午紅玉的一番細語勸慰使得摩兒迦娜稍稍放輕鬆了些，也循著她的建議，在她的幫助下從廚房端著幾碟糕點以及一壺清茶往白龍寢殿而去。

很多時候，白龍的寢殿都要亮燈及至深夜。偌大的煌帝國有太多的事需要他處理，國都周邊的瘟疫事項更是要提起十二萬分的謹慎來對待，稍不注意，後果便不堪設想。

春末，馬上就要進入初夏時節，氣溫也漸漸炎熱起來，為了通風透氣，寢殿的窗敞開著幾扇。已經走到窗邊的摩兒迦娜停下腳步，看著十五步之外的紅木門，又徘徊了起來，為什麼如此緊張？她轉頭透過窗子向寢殿內探去，昏黃的燭光下，白龍身著極簡的白色內襯服飾時而奮筆疾書，時而扶額沉思，他沒有戴金冠，墨色的長髮隨意地紮起，有不少披散在脖頸間。桌上堆滿了各色封面的公文，她只能從或疏或密的縫隙間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長久以來，「王之器」一直是個抽象的名詞，就連當世的幾位Magi也無法具體說出一二。此時白龍的神態，周身所散發的獨特氣息，或許正是「王之器」的釋義之一，摩兒迦娜如此認為。原本緊張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覺間覆上了癡癡的迷離感。

這時，燈下的青年相當順手地拿起桌邊的茶杯喝了一口，停筆，詫異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眉頭微皺，又把杯子推了回去。是沒水了嗎？摩兒迦娜這才想起手中沉甸甸的糕點和清茶，閉眼，深呼一口氣，準備前去敲門。

“白龍陛下，今日是妾身侍寢！”突然而至的女聲使得摩兒迦娜只跨出一小步的腿又縮了回去，她想轉身離開，卻又不住地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於是，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

“哦，進來吧！”白龍抬頭瞥了眼門扉，沒有起伏的聲音應允了女子進屋。室內的燈光較亮，可以看出那端著茶水的女子是經過精心打扮的，薄厚遮露恰當的衣裝在透著端嫻氣質的同時也襯出她妙曼的身材，身上飄散出淡淡宜人的香味，並非是白龍所不恥的濃豔重熏。

“茶就放那兒吧！”他指了指側邊的圓桌，“你是……？”

“妾，妾身是……”她知如今的煌王甚是年輕，只是面前男人眼中波瀾不驚的鎮定自若著實打破了她一向自恃的冷靜，一時有些噎詞，“妾身名玉清。”

“哦，你可以出去了。”白龍抬眼做了個讓她出去的手勢，繼續埋頭閱讀下一份公文，不再理睬於她。偶爾，他會與這些那些女子閒聊幾句，為了探出來人出自哪家麾下，也為了讓她們回去不會受太重的懲罰。半晌，未見來人離去，他又抬起了頭，問道，“怎麼了？”

“不。”名為玉清的女子被忽然響起的聲音驚醒，訥訥望著白龍，見他一臉不耐，心下緊張了起來，連忙行禮，匆匆忙忙離開了。

白龍傷腦筋地搖搖頭，歎了口氣，老頭子們的毅力還真是可嘉可獎啊。在木質的座位上坐了太久，他感覺腰背脊椎僵硬酸疼，起身轉轉脖子稍微活動活動，“摩兒迦娜？”轉頭時，他好像的確看到了視窗的紅色身影，再定睛時，只有一縷紅發閃逝飄走，他連忙開門往窗戶的方向張望。好在這門廊夠長，少女並沒有走得沒了蹤影，又被他的再一聲小喊叫住。

“呃，那個，茶涼了。”摩兒迦娜僵硬地轉過身，就像做了壞事被發現了一樣，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白龍此時只想笑，到底是喜摩兒迦娜對自己的關心，還是笑笨拙的少女生疏的表達方式以及所選的可以讓人想入非非的時間段呢，他也不甚明白。不過仔細想想，自己面對她時，大概也是如此。欣然上前，一手攬過她的肩膀，一手移走了摩兒迦娜手中的點心和茶，附帶著輕柔的吻貼上她額角玫紅的碎發，“走吧！”

“……”所有拒絕的話語都在這連貫的動作間被卡了回去，心被牽引進溫暖的臂彎間，她隨著白龍走進了屋子。

不遠處的回廊上，閃過一絲無人注意的淡淡光芒。

她是第一次真正進入白龍的寢殿，規整井然，正如他一絲不苟的正經為人，堆滿公文的書桌後掛著一張大而複雜的地圖，十分顯眼。

“這是……？”摩兒迦娜被那地圖吸引，情不自禁地繞過桌子，單手撫上它。

一般人都會掛自勉的字畫的吧，而他卻……

將涼了的茶水放入小廚房又換了一壺熱的，白龍就見摩兒迦娜不轉睛地盯著牆壁，走近，“這是畢兮繪製的國家地圖。”他亦撫上了細密線條勾勒的圖紙，眼中流露出的愛意有如父親對著自己的兒女，有慨有歎地補充道，“是我的國家啊！”

側過臉，她的目光移向了身邊的白龍，輕輕點了點頭。

也不問少女深夜來訪有何原由，他開始不緊不慢地為她介紹煌帝國的寸土寸地，平穩的音色沒有朝堂之上的威嚴壓迫感，而是蘊含著另一種別樣的深情，於這個國家，於身邊望著他的女子。

白龍講的東西太多太雜太碎，摩兒迦娜沒有完全聽懂，卻能從心底生出嚮往的期待。她忽地想起了遠在辛德利亞的師傅馬斯魯爾說過的話。

——“我去了一趟暗黑大陸之後就了然了，對故鄉再無依戀。”

以前只是以為是因為暗黑大陸沒有了同族的存在，師傅才會再無依戀，然而現在再次回味時，師傅那時的表情是對著整個辛德利亞，他啊……已經找到了更為想要守護的心安之所以及宣誓效忠一生的「王」。

那麼此時，她的心情是否和師傅有一點相似呢？

感到身邊沒了反應，白龍側過臉與之相對，“怎麼了嗎？抱歉，我講的太多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去為摩兒迦娜倒水，示意到內屋的圓桌邊坐下。

“白龍……”她本是想告訴他，自己對於這幽深皇宮的恐懼與不安，總是隱沒在人群的她無法適應太多的矚目，校場一行，大臣們針對她的複雜目光雖然十分小心謹慎，還是被她察覺到了，並且心生煩擾，一點都輕鬆不起來呢。

然後，她想離開，回歸流浪旅行的生活。

只是一站到這個人面前，又莫名地割捨不下，想留下，想要站在他身邊，想要看看憧憬過無數次的未來究竟是否是真實的。話起了個頭，又不知如何繼續下去，摩兒迦娜低垂著頭，不再有聲音。

“摩兒迦娜啊……”伸手一遍遍撫摸著她的長髮，由頭頂到發梢，也許大致瞭解到了少女的憂慮，這也是他之前猶豫過的問題，噤聲，只能這麼靜靜地安撫著她的心情。即使她要離開，他也是不會強留的。

握了握拳頭又鬆開，因了這輕撫，鬱結的心情的確緩和了不少，進而她有了另一種衝動。連摩兒迦娜自己都無法想像地，她撲進了白龍懷裏緊緊擁著他，閉上眼睛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勻稱而有力地心臟跳動。來國都多日，她需要找個地方排遣苦悶壓抑的情緒，只有在這個人這裏，才如此地安穩的休息。

白龍驚愣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回神後又為自己給摩兒迦娜帶來的困擾而愧怍，雙臂還是抱緊了她，默默地傳遞著使人安心的氣息，“抱歉呐。”

“不，不用道歉。”迷蒙的話語自心臟邊傳來，好像還有其他，太輕了，又混雜在衣服間，沒能聽清楚。

白龍，我想我會留下來。

許久，白龍小心地拿起杯子抿了口茶，鬆開臂彎看了看呼吸漸漸緩慢平穩的摩兒迦娜，果然是睡著了啊。悉心地不去弄醒此時毫無防備的少女，輕手輕腳將她挪到自己的床榻上，安置妥當。他順當地坐在床沿上，早就看到摩兒迦娜換回了輕便的短裙，不可置否地笑笑，再不會把這種繁瑣的東西加諸在她身上了。

“好夢。”他俯身親吻著她獨特的天然加深了眼線的眼角，繼續回到外屋的書桌前挑燈，還有些公文沒有處理完，明天清晨紅霸就要出發了，有些配置也要及時供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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