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入夜，處理完一天公務的白龍回寢殿休息。目光掃過牆角的時候，似乎覺得自己精心卷起來的畫好像被人動過。也許是太累產生錯覺了吧，怎麼會有人動自己寢殿的東西呢，一張畫而已。

「賽共」這傢伙最近安靜的很，不僅沒有出來取笑他，連影子都沒了，將偃月刀擱在床邊，“魔神不會寂寞嗎？”

“喂，床上的女人，穿上衣服出去。”也難為那群整日為了子嗣擔憂的老頭們了，尤其是這段時間，幾乎每晚都有一兩個陌生面孔的女人出現在臥室，冷冷地哼了一聲，義務麼？被「組織」蠶食的國家依舊處於千瘡百孔的狀態，他暫時還沒有閒心盡這份義務。

寢殿幾乎是由他自己打理的，清掃整理，甚至後面還有一間隨時可以使用的小廚房。等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女匆匆離開後，白龍才坐了下來。阿裏巴巴給他的私信中，很是炫耀地提到他即將開始公休，也許會到煌帝國旅行也說不定。儘管國家高層人員休假制度令他很不能理解，不過他還是很羡慕有假期的阿裏巴巴“議員”的。至今看來，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便是前往辛德利亞留學的那段時間。現在可不是感歎時光不再來的時候，首先要清楚「埃爾薩梅」在國內的殘餘勢力，避免更多不幸的人出現，想到這，白龍的眼神又銳利起來。

“愛哭的小鬼！”聽到這聲音，白龍立刻汗毛倒豎，果然不應該想念他麼，“哈哈哈……”

“你，你怎麼又自己出來了！”白龍毫無形象地掐著「賽共」的脖子直搖，“混蛋，快回去！”的確「賽共」的力量強大，在他最孤獨的時候仍奉他為主人信任著他，但這和惡劣的性格以及完全沒有口德的嘴巴是兩碼事！

“嘛嘛，不要這樣嘛。我能實體化，說明你的魔力又有長進了呢。” 「賽共」見主人真要生氣了，連忙擺擺手，“我只是來告訴你，那個眷屬的小姑娘在煌帝國喲！”說罷，賽共就消失了，刀身上的魔法陣也暗淡了下來。

“眷屬……小姑娘……”白龍很自然地重複了一遍，“啊，摩兒迦娜小姐來煌帝國了嗎？”忽然驚呼，喜悅之色上眉梢，繼而是一陣沉悶，“她來煌帝國會有什麼事呢……嗯嗯，嗯？”

賽共在偃月刀內露出莫名的笑容，似享受又似祝福。愛哭小鬼喜歡那個紅發小姑娘，幾年來從不離開主人身邊的他最是清楚。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小鬼也該變得勇敢些了吧？！

牆角的畫卷再次映入眼簾，小心翼翼地展開，呵，這圖畫了有幾年了，顏料淡了不少。少女倚著暗黑大陸特產的巨型虎安然睡著，巨虎也不像平時那般暴躁地怒吼咆哮，乖巧圍在少女身邊休息。

在邊境遇到她完全是個意外，只是事後想來，那次會談若是沒有摩兒迦娜的幫助，或許不會那麼成功。白龍極少回憶過去，他相信人要面向未來才能邁出前進的一步，更何況他現在是煌帝國這艘巨大的船舶的領航人。不過今晚，回憶一下又何妨？

“真是行動不太方便的衣服啊……”被白龍帶來的侍女們連哄帶騙換上了一身煌帝國的宮裝，摩兒迦娜走出的第一步就踩到了拖遝在地上的裙子，幽怨地撇撇嘴，她望向了架子上自己熟悉的白色短裙。侍女們如打扮娃娃一樣高漲的熱情令她又收回了目光，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吧，這麼想著，也就無所謂地去吃晚飯了。

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白龍那時的表情了，腦袋裏直接反射出了雷姆帝國式的口氣——故障了嗎？很快，白龍也發現了她穿這身衣服的不適感，“摩兒迦娜小姐，不習慣的話……”

“沒關係。”話是這麼說，不過晚上回房間的時候，摩兒迦娜還是收到了一套行動方便的簡裝。只是第二天，在白裙和便服前，她的手還是伸向了白裙。當然，這是後話了。

“白龍大人，這是陸地邊境國家聯合呈上的請柬。”入座後，坐在白龍左邊的墨發文官遞給了他一疊公文，並迅速向摩兒迦娜的方向瞥了一眼，女孩子仍在專心與桌上的食物鬥爭。他，游畢兮，官職是史筆文案，現在正在跟隨白龍陛下出席一次重要的多國會談並負責記錄。誒？是不是有點不對勁，作為史官的他不是只要記錄客觀事實嗎，怎麼各種各樣的事都在扔給他做？容不得他多想，白龍又把公文遞還給了他。

“畢兮，你怎麼看？”波瀾不驚的臉上，溫度愈見下降，只讓帶兩個人進入會場，硬性要求其中之一是文官。呵，就算無法殺害他，會談之中或之後挾他為人質也是輕而易舉吧。這些到現在還在白日做夢的國家，當真以為煌帝國近期沒有擴張之舉是因為國力衰弱了嗎？

“敢問白龍大人，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游畢兮不僅是個文案，還是個被掩藏起來的謀臣。

“有區別嗎？”

“小國個個擊破自然容易，可一旦我國邊境的國家團結一致，那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恐怕邊境的子民們……”游畢兮嚴肅道，並蘸水在桌上畫了一張簡易的地圖，開始指點講解，“如有合適的人選，不妨遂了他們的願，一來可以彰顯您即我國的氣魄與氣度，二來即使他們有不軌的行為，我方也屬於正當防衛！至於人選嘛……”說罷，他的目光朝著摩兒迦娜而去——內亂的時候，他曾見過這個法那利斯少女強悍的戰鬥力，又攜有「眷屬器」，現在這支隊伍裏也只有她可以勝任呢。

“嗯？”摩兒迦娜覺得有目光鎖定在了她身上，抬起頭，一臉困惑。她並沒有仔細聽他們的對話，畢竟是煌帝國政事，她這個外國異族人怎麼有資格說話呢？不過白龍先生也是她珍貴的朋友之一，如果需要她的力量，哪怕微乎其微，她亦會相助的。

“我會考慮的，菜都涼了，先吃飯吧。”白龍並不想把摩兒迦娜牽扯進來，他一直嘮叨著自家姐姐領兵打仗弄得一身傷，全然沒有作為女性的自覺，面前的這個女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怪他自己對這場小小的權謀欠思考，被對方將了一軍。禁止將武器帶入會場，那他就無法將「金屬器」帶進去，什麼人合適做他的護衛又有震懾全場的凜然霸氣呢？隨便扒了幾口飯，白龍便憂心忡忡離席。

摩兒迦娜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即使是臨時的住所，也有一個相當大的演武場，父親和叔叔都崇尚武學，因此家裏的兄弟姐妹從小就習武，並鑽研一件兵器。白龍在寬敞的石質競技台中央揮舞著偃月刀，他需要冷靜思考，而體力耗盡就是冷靜的最好方法。夜幕下，只能聽到槍棍有力掃過的聲音以及因了月光若隱若現的金屬刀鋒。

“白龍先生……”摩兒迦娜站在競技台下喃喃喊著，腦中浮現出遊畢兮的拜託——摩兒迦娜小姐，懇求您與白龍大人同行，保護他的安全。國內百廢待興，有能力的武館已被白龍大人派往各個要塞，並沒有武藝極其精湛的官員隨行，就算現在從國都調遣白瑛大人或者其「王之器」的眷屬也來不及了，而這次會談白龍大人不能攜帶武器。請您務必同行！

問題並不在於她不願意協助，而是白龍不忍不願她作為戰鬥力留下吧……

偃月刀掃過的地方濺起的幾顆碎石子向摩兒迦娜的方向飛去，本能地用手擋下，卻驚動了競技台中央的人，下一個轉眼，鋒利的刀刃就橫在自己面前。等到看清楚了矛頭的指向，白龍一愣，連忙收回了武器，“摩兒……萬分抱歉，摩兒迦娜小姐！”拳掌合一，躬身行禮，白龍覺得沒有什麼能比這再糟糕的了。劇烈運動後還喘著粗氣，汗也順著臉頰直流下來，就這樣保持著，等待摩兒迦娜的原諒。

“不，沒關係。”摩兒迦娜並沒有太多表情，順手把游畢兮塞給她的毛巾遞給白龍，“白龍先生，游畢兮先生已經向我說明了部分情況，會談那天，請帶我隨行吧。”

白龍眉頭一蹙，對著空氣輕哼一聲，轉而又是歎息，“身為男性的我卻總要尋求你的保護，真是太軟弱了啊。”擦汗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似乎在苦笑，“其實……”其實自己不想做被保護的一方，從小到大都是。

“在迷宮的時候，白龍先生也這麼說過呢。我的回答也沒有改變，依靠同伴的力量不是軟弱，而是強大的證明。白龍先生也是迷宮攻略組的一份子吧。”把信賴託付，可比一個人單打獨鬥困難多了。

白龍久久不語，喘息聲也漸漸均勻，留學辛德利亞時期攻略迷宮的種種又被回憶起來。他扯下蓋在頭上的毛巾，笑得一臉釋然，“謝謝，摩兒迦娜小姐，我們是同伴吧？”

偃月刀上的魔法陣忽然亮了一下，一縷光從刀身中出來並悄悄溜進了少女左手的金屬飾品中。

眷屬，是互相信任才能孕育出的力量之一。

回程中，身著宮裝的摩兒迦娜依舊無法適應這種浪費布料的衣服，因而一路都走得不安穩。不料卻引來白龍的陣陣笑聲——自登基以來，久違的開懷大笑。

會談當天，游畢兮和摩兒迦娜跟隨白龍進入會場，他聽從了游畢兮的建議將偃月刀交給安置在場外的副官。商談的過程十分艱難，煌帝國近年來難得願意坐在桌子上的心平氣和竟助長了有非分之想的小國的氣焰，待到雙方達成一致意見，會場外早已月上東山。

偌大的會談廳中，其實暗影浮動，似乎都不敢發作。原因究竟是白龍不苟言笑的氣魄，還是摩兒迦娜泠然嚴肅的氣場，或者是游畢兮這位主談判巧舌如簧的震懾作用？不得而知。

很多年後，當時代表自己國家參加這場會談的某一位官員說道，是煌帝國的皇帝和兩位使者的坦然，讓埋伏了許久的暗影們無法動手。

不過在前往會場的路上，山上忽然滾落了幾塊大石頭，「賽共」的力量讓車隊免於被石頭砸中，不過道路阻塞了。白龍正欲再次使用力量，摩兒迦娜直接沖上去橫腿將幾塊大石頭踢得粉碎……白龍軍中本對小姑娘與尊貴的陛下同行有怨言的將士瞬間倒吸了一口氣……

白龍的畫技在平輩之間並不高，最有繪畫天賦的當屬他早已不在的哥哥練白蓮。當然，宮中的各位師父對還在幼年時的他們都嚴苛要求，作一張自己理想的畫作，還是不成問題的。平心靜氣地勾勒摩兒迦娜當時穿的繁複宮服，暖黃色的燈光映出白龍溫和深沉的側臉。

會談順利結束之後的第二天，離別的清晨，他又一次試圖將摩兒迦娜留在身邊，不過又被拒絕了呢。少女的聲音不高，但說話的時候目光卻飄向了遠方——她想再多看看這個世界。

看世界麼？如果沒有被「組織」影響人生，這或許也是他練白龍的夢想。可是現在，這只是個夢。他是白德活下來的唯一的兒子，是眾人承認的煌帝國的皇帝，要對這個國家的全體負責。若是自己喜歡的摩兒迦娜小姐去完成這樣的夢想，也不錯啊，想罷，白龍收斂了笑容，恢復了認真的表情，“摩兒迦娜小姐，我的國家也會像辛德利亞那樣美好繁榮。”

在右下方空白處題完落款，宮裝的摩兒迦娜傳神動人。唔，下次也設計點其他衣服吧。細心裱好新畫，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與紅炎皇兄、姐姐討論青舜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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