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四、茗香

玉微嗎？你這又是何必？這是她與練紅炎第一見面時，這個周身圍繞著血性、戾氣，心懷偉大抱負的男子，似憐惜又似歎息地跟她說的話。那時，她已是練紅炎的正妻，算算年月，十年有餘。

“夫人，練白瑛大人來了。”側臥在榻上小憩的玉微被門口侍女小聲輕喚驚醒，她迅速起身，喚人整理儀容裝束。她與白瑛的交情不算深厚，一方面，她自己不願捲入權力的旋渦；另一方面，紅炎大人並不樂意看到她們見面。至於此中原因，聰穎如她又怎會不知，只是更多的時候，寧可往別的方向想，比如白瑛大人是官吏，而她充其量是個家眷或者練白瑛是先帝遺嗣，早已染上「紅色」的她沒有必要接觸，等等。

除去隆重的祭祀正裝，白瑛所有的衣服幾乎都是白色的，或許真是應了名字中「白」字，侍女將她引到後院池塘邊的涼亭內，春日午後暖意融融，十分愜意。白瑛輕搖從不離身的白羽扇，扶著欄杆側坐於亭內，欣賞起別樣的院景。白龍偏好樹木，因此皇宮內高大的植物較多，而這後院，似乎灌叢類的花草偏多。

“白瑛大人！”回過神時，一襲鵝黃色長裙的玉微正恭恭敬敬向她行禮，不得不感歎，玉微不愧是「紅派」重臣的掌上明珠，裝扮禮儀風度都讓人無可挑剔，較之生長于深宮中的那幾位皇女，毫無不及之處。

“別這樣。”白瑛擺擺手起身，扇子習慣性地倒掛在腰間，兩人于亭中石桌邊相對而坐，侍女們送來茶點茶具，便欠身離開不再靠近這裏。

玉微以嫺熟的技巧不緊不慢擺弄起茶具，整個過程嘴角都帶著溫婉的笑，“抱歉，如此唐突地邀請白瑛大人，明明朝堂上政務繁忙吧。”她面帶歉意地將經過了道道工序的清茶遞給白瑛，“其實，是家父……”她果然不適合做這些事。

玉微的猶豫使得喝著淡香清茶的白瑛一愣，她不應該忘記，眼前的這個女子所代表的是「紅派」權臣一系，看來今天的談話不會是什麼輕鬆的話題，她正正身子，收斂笑容，示意玉微說下去。

“也許由妾身提起並不合適。前些日子，今年升任護西將軍的李銀輝和吳墨生分別向妾身的父親問及紅玉公主和白瑛大人的八字，不知白瑛大人對這姻緣是否有意。”玉微面露難色提了出來，這種事該由皇家做主，她已然僭越，如果白瑛大人怒責于她，也無可厚非，更別提紅炎大人知道此事的後果了。

“紅玉這孩子的確不小了，先前巴爾巴德的和親失敗對她影響很大，不過都過去六年了，是到考慮考慮的時候了。”玉微提出的問題，也是白瑛最近一直煩惱的事，其他皇妹個個都像物品一樣送去權臣友國的家中，那麼紅玉是不是可以……，“只是紅玉的婚事，還是由她的三位兄長定奪比較宜恰。”白瑛重一諾千金，她是絕不會草率的，委婉拒絕了“被安排”的紅玉的婚事。

“妾身只是代兩位才俊表達一番心意，希望白瑛大人不要介意。”玉微連忙打圓場，與其說是“代為”不如說是父親強勢的要求，兒女私事大丈夫不宜過問，便寄望她這練紅炎之妻的名分上。挪走白瑛，紅炎身邊就能少一灘惑人的禍水；而將紅玉掌握在手，也就多一份神秘強大的魔神力量。

“怎麼會呢！”白瑛隨意抿了口清茶，側過臉對著春暖花開的院子，眼中沒有半絲迷茫，“玉微，比起我自己，這個國家更加重要。或許紅玉也是那麼想的，願成為磚瓦，填補在更關鍵的地方。我知道婦道人家不宜論政，但是玉微你知道的吧，如今的朝綱由不得我們隨性嫁娶。”

有那麼一瞬間，玉微體味到了紅炎看這位皇妹半是欣喜半是驚羨的目光的深意，那樣閃耀著崇高理想的光芒，乾淨地不帶一絲自私自利的污濁，她自愧不如。父親的囑咐算是提心吊膽完成了，她承認這小小的茶會，她是有私心的。

和白瑛零零碎碎扯起了瑣事和煩惱，氣氛一下子沒有了剛才的僵硬感。她終於找到機會詢問一些有關紅炎的情況，儘管心有不甘。往常而言，紅炎大人在府中從不會有太多的表情和動作，對他來說，這座宅子只是義務，是肩負國家的千千萬萬的義務之一。飯桌上從不挑食，亦從不飲酒，對於府邸中居住的每一個人都看似誠然以待，生活上給予絕對優厚的照顧。然而，練玉微終是明白，這不是真實的練紅炎啊。

“紅炎嗎？很喜歡濃烈的醇酒呢，如果酒意濃的話，還會講起他對於古今歷史的各種有趣見地。特別的喜愛的食物，倒是沒怎麼注意。”白瑛一五一十道出自己所知，現在的皇宮，就數她和紅炎來往最密，不過她端上去的東西紅炎從未露出過不喜的表情，所以食物什麼的，她是真的說不清了。

白瑛說起紅炎在宮中偶爾孩子氣的一面時，玉微從愣怔中回神也不自覺跟著笑了起來，心中卻是暗自歎息，至少自己從未慷慨地將紅炎大人的任何事透露給院中其他姐妹。而面前的女子，在說起這些事時，夾雜著太多細微感情，只是都被一股由心底發出的信任掩蓋了過去——僅僅是對於練紅炎無條件的信任。

所謂旁觀者清。

“白瑛大人，李青舜大人來接您了！正在門外等候。”正在教玉微做編織的白瑛被一聲清脆的通傳打斷，顯然這侍衛的面色不對勁，她看看天色，夕陽西下，原來已經那麼晚了。簡單地和玉微道別，就隨著侍衛離開了。

“真的是青舜在外面嗎？”遠離涼亭後，白瑛的語調冷了下來，剛才不過是為了玉微的安全。

“這……”侍衛支支吾吾不作回答，“是……是……”

“誒？”僵持著走到門口，白瑛見到不遠處一身輕裝黑衣的紅炎，了然，輕拍小侍衛的肩膀以示歉意，然後向紅炎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們沒有注意到，斜陽下府邸大門的陰影處，看著兩人並肩離去的玉微黯然又自嘲的表情。

“紅炎為何……？”為何會在這裏。兩人相顧無言地走在回皇宮的路上，紅炎的宅邸離皇宮並不遠，但走著回去還是會經過幾條國都較繁華的大街，此時，他們正置身于燈火初明的主幹道上。

“啊，去了趟周老爺子府上，恰好路過。”男人面不改色說著謊話，並很快把話題轉移，“白瑛，在這裏走走吧，很久沒有這樣過了。”無論是之前傾盡於軍務還是如今埋身於政務，他太少有空暇的時間，更何況是現在這樣閒適悠然看城中百姓的生活。是該感歎吧，這國都，不，是整個國家，都越來越熱鬧了。白龍的做法雖與他相背，但心中所企盼的世界卻是相同的。紅炎搖搖頭，笑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紅炎啊，每次看到大家幸福的笑容，我就覺得自己應該更加努力。”在煌帝國，幾乎所有女性婚後都是不參與政事的，玉豔是個特例，那麼她呢？！窮盡一生，只願煌民和樂，個人尚在其次，趁著年輕，趁著精力十足，她還不願退出這個舞臺，亦不想給禍民的奸人有可乘之機。

“呵。”他們之間本就不用太多言語，一個相視的笑容就足夠。夜幕降臨，明亮的街燈就像迷蒙的背景，映襯兩人一深一淺的衣服有別樣的情調。

“讓開！”遠處傳來急促的大斥，熙熙攘攘的人群紛紛給疾馳的馬車讓一條道路來，白瑛被急速向兩邊靠近的人群擠退了幾步，重心不穩向側面賣小吃的小販方向倒去。

“白瑛。”是紅炎把她拉回了身側，兩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馬車消失的方向，蹙眉，車篷上紅色的配飾，讓紅炎馬上意識到，又是自己手下那些仗勢的小官吏幹的好事，不由地攥緊雙手，有明文規定，國都幹道禁止車輛疾馳。那幫自詡熟讀律例的官員，是明知故犯嗎？

“紅炎，那是……”白瑛同樣眯起眼睛，心中猜到六七分。

“嗯。”將她拉進身側靠著自己，紅炎點了點頭。

“夫，夫人，對不起。”腿邊好像傳來了什麼聲音，回過身定睛一瞧，竟是個手拿半串小吃的粗布小孩子，他正怯怯地向白瑛道歉，眼中的恐懼隨著白瑛下蹲靠近而擴大。剛才步子不穩險些摔跤，身後孩子手上沾滿醬汁的小吃弄髒了她素白的衣服。白瑛雖不著華麗的服飾，但一看布料便知價值不菲，而兩人周身縈繞的迫人氣息，即使是孩子也仿佛明瞭——絕非等閒之輩呐。

“沒事，把你的東西弄掉了，我才要道歉呢。”白瑛微笑著摸摸孩子的頭，安撫因恐懼而發抖的小身體，幾句話哄了下去，那孩子就喜笑顏開拉著她往旁邊的小販跑去。

夫人？練紅炎的夫人嗎？

紅炎看著這副場景，心裏就直打咯棱，這姑娘作為女人，怕是失去了很多樂趣吧，比如孩子。白瑛曾經在高臺上瞭望整個國都，無限明滿地說，整個煌帝國的子民都是她的孩子，她要看著自己的孩子們長大。

孩子麼？白瑛自己的孩子也會那麼性情溫嫻麼？男孩子好像不適合那樣吧，等等，如果是女孩子的話……紅炎忽然覺得自己在期待著什麼。

“紅炎？！”送走孩子的白瑛回到紅炎身邊，並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像是在問怎麼了。

“沒事，該回宮了。關於朝中大規模官職調動的事，我想跟你商量下。”

“唔，資料青舜也調查得差不多了。”

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喧囂本質的街市上，紅炎輕輕執起身邊素衣女子的手，漸漸淹沒在通往皇宮的燈火中。

篇四、茗香（完）

小記：

這篇番外糾結了好多天了，版本也不止一兩個了，這個是最終確定下來的順序

這是正篇第九章的前因腦補，也可是算是國都篇的序章了。

不知道大家是否反感紅炎有妻室，筆者倒是認為這是紅炎的器量之體現。

玉微會是《昭華》正篇第二部分相對主要的人物之一，這裏提到的幾個人物也會在《昭華》裏相繼以不同的立場和形勢登場。

炎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請快行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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