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after time#02

迷迷糊糊地，伏見聽見門外傳來的說話聲，隔著門板有些模糊不清，但伏見知道那是八田。接著門被輕手輕腳的打開，刻意被放輕的腳步聲來到自己身旁，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貼上自己額頭，然後伏見聽到一聲像是放心的嘆息。

為什麼要這麼關心自己呢！明明放自己空等了一整晚。熟悉的觸感再次貼上自己的臉頰，伏見想起這種感覺不久前才經歷過。

八田早上醒來，發現懷中的『他』發高燒，細心照料的情景。

「猿比古……」

當八田趕到S4時，因為淡島事先交代過的結果，順利的來到這間熟悉的病房外，而在門外等著的就是淡島。

和上次不同，這一次淡島的態度強硬了許多，用八田已知的詞彙來形容，叫做失望。

「果然又是因為你嗎？」淡島似乎相當不悅，但又無法坦率的發脾氣。

任誰看見伏見那個樣子都不忍心罵他吧！儘管平時就有氣無力、態度惡劣，但淡島卻從未見過伏見露出焦躁、煩悶、不屑以外的負面情緒，哪怕是部下犯錯，伏見也從未有過遷怒或記恨的舉動，看似大度又寬容，但由淡島看來那不過是伏見懶得在那些瑣事上多花心力而已，就連憤怒的模樣也從未見過。

而那樣腳步虛浮、甚至了無生意的伏見淡島也是第一次見到，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正想質問，伏見就倒在自己身上，沉重的呼吸和異常紅潤的臉頰、不正常的出汗都顯示出伏見的異樣，淡島立刻就要人抬擔架過來。

好不容易伏見的回歸減輕了不少這幾天累積的工作，看來又要延宕了！

「猿、猿比古呢？」

「在裡面，現在大概睡著了吧！」和上次不同，淡島的口氣透著顯而易見的敵意，明明沒有明確表示出拒絕，舉手投足間卻都散發出阻擋著八田前進的意味。

面對有些無措的八田，淡島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知道伏見對你很執著，也常常丟下工作招惹你，但那孩子會那個樣子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果你是因為知道會這樣才這麼做的，請你不要再來主動接觸他，那孩子傷還沒好竟然一夜未歸，昨天也沒回來換藥，傷口都發炎了！」淡島難得的動怒，對像還是八田，雖然經常對伏見惡劣的態度予以斥責，但終究認同伏見的能力，明白伏見對S4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

「先前將他託付給你是因為相信你，那孩子也需要你，若不是因為擔心傷害到伏見的記憶，室長早就直接使用能力讓他恢復，也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

「咦……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真的！」八田心虛的低下頭。

「唉！我知道，草薙都告訴我了，我也只是想抱怨一下而已。」胳臂終究還是向內彎，淡島還是很心疼伏見。

「我會交代下去，你要在這裡待多久都可以，我先回去工作了。」

「謝、謝謝！」八田僵硬地行了個禮，等到目送淡島離去，他才小心翼翼地進入病房，說來真巧，這是他第三次進入這間病房。

躺在床上昏睡的伏見和記憶中相差無幾，蒼白的肌膚下微青的血管若隱若現，臉頰還殘留著淡淡的潮紅，微腫的眼眶更是讓八田心疼不已。

『猿比古，在哭。』

「猿比古……」

伏見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八田擔憂的表情。

有些模糊，卻依然可以辨認，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在最脆弱的時候最想依賴的人就在自己身旁，伏見還是漾出淡淡的笑容。

「美咲……」

「猿比古！」八田高興的跟著笑了，但下一秒馬上又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立刻雙手合十用力道歉。

「對、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

伏見一怔，笑容也隨之消失。

「昨、昨天我……對不起，你一定等了很久對吧！」

聞言，伏見覺得自己像被潑了捅冷水，他想聽得並不是這個。

「真的、我沒想到……回過神來竟然就……不知不覺睡著了、結果就……」八田搔著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竟然為了『那種東西』就把伏見給忘了！「我、我真的沒想到會花那麼多時間的，本來以為應該一下子就……誰知道十束先生竟然拿了那麼多出來、還說是跟尊先生一起的、所以我……我想說那就通通看一次吧！誰知道……」

八田緊張的語無倫次，目光游移，畢竟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又……該說是求好心切嗎？畢竟那種事八田自己也沒經驗、草薙先生也……當然沒有人可以直接詢問請教，只好自己……

伏見只是淡淡地轉過身去背對八田打算矇頭大睡。

「猿比古？」伏見的反應出乎了八田意料之外，那不是八田想像中的反應。

中學時代因為各種突發狀況導致自己遲到，讓伏見等待太久的前科不是沒有，但伏見總是默默地等著，甚至準備好打發時間的書籍，毫無怨言地包容著遲到太久的八田，雖然事後還是會狠狠敲他一筆。

「你生氣了嗎？」說的也是，白白等了一夜，誰會不生氣。但為什麼連個通知也沒有呢？自己明明帶著終端，若是伏見來電抱怨，自己是絕不可能沒聽見的。

「我都知道了，反正又是因為跟著尊先生去幹什麼了吧！你可以回去了。」

「欸？你不生氣嗎？」等了一個晚上耶……

「沒什麼好生氣的。」

伏見沒有愚蠢到與周防為敵，不管是武力還是在八田內心所占的地位，當初他便是因為親身體會到那天與地般的差距才絕望地離開吠舞羅。

思及至此，伏見抓住被單的手緊了緊。

「這太奇怪了吧！」這下輪到八田憤怒，狀況互換，八田是絕對不會保持沉默，絕對會生氣，然後要對方請客賠罪。「你可是空等了整整一夜耶！怎麼可能不生氣！」

「………………」那又怎麼樣呢……伏見真的好恨，憎恨即使如此也無法討厭八田的自己，憎恨那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憎恨著渺小無力又不被重視的自己，這些都是無法被改變的事實。光是為了讓八田將目光施捨給自己就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氣力，哪還剩下多少力氣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吧！而且是我自己要等的，美咲根本沒有必要生氣。」

「可是……！！」

八田想反駁卻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起，伏見執意背對自己的舉動將自己所有的辯解和關心排拒在外，看不到伏見的表情令八田心慌，就像、就像那個時候一樣！就和伏見被宗像說出內心的寂寞時的反應如出一轍，安娜的話又躍上腦海，八田倏地領悟，伏見又逃避了。

說的也是，他好不容易有了讓伏見願意對自己說出真心話的機會，卻被自己白白睡掉了！八田這下才知道狀況糟到什麼地步，可是到底該怎麼辦呢？

伏見的背影讓八田想起夢裡無法觸及的那個纖細身影，但現在不同，伏見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八田鼓起勇氣，爬上床，直接從後方抱住伏見。

「美咲……唔！？」

八田趁著伏見回頭開口的瞬間堵住伏見的口，阻止他開口拒絕，藉著體重壓制住伏見的反抗，由外人眼中來看，就像是八田在強吻伏見似地。

「唔、嗯……」

伏見的反抗很快就停止下來，是因為放棄還是因為對象是八田無法得知，伏見雖然沒有主動挑逗，但仍被動地回應八田。

當八田放開伏見的時候，伏見還有些喘，終究是個病人。

「呼……呼……」

「我決定了，一起回去吧！猿比古。」

「啊？你在說什……」

「一起回去吧！回我家去！」八田態度堅決──或者該說是強硬地，要求伏見照自己的話做。「這次一定要一起從這裡一起回去，不是說好了嗎？回去後要、要繼續……的，我、我可是為了這個特、特地……」八田越說越小聲，一想起自己昨晚看了一整夜的畫面，他死也說不出口那都是為了伏見啊！

「是昨晚的事嗎？」

「欸！？啊、嗯……」

「跟我有關？」

「嗯……」剛剛還那麼強硬的，現在馬上就退縮了，八田覺得自己未免也太沒用。

「…………」伏見沉默，像是在思考什麼，過了幾秒才再度開口。「我知道了，就照你說的做吧！」

「真的！？」八田雙眼一亮。

「當然，我才不會像美咲一樣要人等自己卻徹夜不……」

「太好了！猿比古！」八田開心的抱住伏見，完全沒聽見伏見的諷刺。「我準備了喔！猿比古你喜歡的零食！房間也整理過了、啊！還有……」

八田興奮地說著自己昨天忙了一個下午的準備，但伏見的表情卻沒有太多起伏，或許這也是在他的預料之內吧！

「啊！還有之前說好……的那個……」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八田突然滿臉通紅，姿態也扭捏起來。

「？」

「就、就是之前說好的、回去後要繼續、的那個……我、我也做了很多準備，所以昨晚才……才……」

想起昨晚看了一整夜的那些兒童不宜的畫面，八田想到伏見也曾經衣衫不整的躺在自己身邊，想起自己只有和伏見接吻親熱的時候，才會覺得伏見是屬於自己的。

這麼一想，八田就有了想親吻伏見的衝動。

伏見也察覺了八田的意圖，當然不會反抗，只是任八田接近自己，而當兩人間只剩下不到一公分的距離時，兩人有默契的閉上眼睛──

「唷呵！八田、伏見，你們和好了嗎？」十束略過敲門的手續，直接開門進了病房。「啊！又打擾到你們了嗎？真是不好意思啊！看吧！草薙哥，我就說八田一定沒問題的！」

「你喔……」

「多多良，看不到。」

「安娜不可以看喔！啊！不過安娜早就看過更兒童不宜的了，現在才遮好像也沒用！」多多良放開遮住安娜雙眼的手。「而且小猴子也恢復精神了！」

「不是說過很多次了，不要用那種方式叫我嗎？十束先生。」

「啊！抱歉抱歉！」

「十束先生……還有草薙先生！？你們是什麼時候……」

「從小八田你強吻伏見的時候開始的喔！」模仿著草薙的口氣，十束的口氣還是跟一樣輕浮。「你們的關係真好啊！進展到哪一步了？昨天問了好多次都不肯告訴我，還是後來安娜告訴我的呢！」

「欸～～！？」

和驚慌失措的八田不同，伏見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皺了皺眉表示不悅。

「這麼一來，室長大人也可以放心了吧！」

十束向還站在門外的宗像投以尋求認同的目光，他們都看得出來，不管是S4的室長還是副長，都因為這次的狀況對八田頗有微詞，不過一想到這是因為兩人都偏袒伏見，基於對伏見仍留有著過去的情誼和關懷，十束和草薙還是很欣慰的。

感覺就像離家的孩子到了好人家一樣。

「畢竟是伏見君本人的意志，這也是沒辦法的呢！但要是這種狀況再來一次的話，八田美咲君，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彷彿見到宗像的鏡片反光，八田打了個冷顫。

「這和室長你無關吧！請你不要隨便插手下屬的私事。」一直保持沉默的伏見開口了，雖然話中義正辭嚴，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出這是伏見維護八田的掩飾。

「哦呀！可是那天伏見君回到屯所的時候，要不是因為有我等在門口，恐怕就要等到早上才會有人發現昏倒的伏見君喔！」

「那是因為室長強拉著我說廢話的關係吧！不然我早就回到宿舍了！」

「是回到宿舍不是先上醫療班嗎？這樣不行喔！伏見君，你知道當時你傷口又裂開了嗎？」

宗像和伏見旁若無人似地吵起架來，當然除了『當事人』以外，都還是看得出這是刻意說給誰聽的話。

「總之，伏見君就拜託你了，八田美咲君。」

雖然笑容滿面，但八田還是感到像是被狠狠威脅般的縮到伏見身後去。

知道八田要留在S4後，十束和草薙便先帶著安娜離開。

「話說回來，雖然我知道你興趣廣泛蒐集了很多東西，但為什麼連那種東西都……」

想起昨天傍晚跑來求救的八田，在聽完八田的煩惱後，十束立刻搬出了他的收藏品……但為什麼會是那種東西啊！草薙覺得自己的頭又痛了，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安娜拿起其中一片光碟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和尊有沒有關係的時候。

光碟上大大的標題『王的男人』，讓平時能言善道的草薙也不禁語塞，加上前一天從S4回來後，安娜的問題。

『出雲，為什麼美咲和猿比古會嘴對嘴呢？』

見草薙沒有馬上回答，安娜繼續問了下去。

『還有，為什麼猿比古要把美咲的－嗶－含進嘴巴裡呢？為什麼猿比古和美咲要嘴對嘴，還一邊用手握住對方的────』

講到一半出雲總算拉回理智，也顧不得因為下巴差點落地而掉到地板上的菸頭，草薙連忙阻止安娜繼續說下去。天啊！沒想到從天真又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口中聽到如此兒童不宜的疑問會這麼讓人──何況草薙還是等同安娜監護人般的存在，擔負著教育重責的他當下第一個反應不是對不起安娜實質意義上的親人穗波，而是擔心這要是被某冰山副長大人知道，自己大概就要去吃牢飯了。

不過更絕望的是自己竟然不是第一個被問的，在自己之前還問過十束和尊，就是因為都得不到說明才跑來問自己，當八田知道的時候差點就挖洞把自己埋起來了，那天更是完全不敢在尊面前抬起頭。

「那個啊！是有次我跟KING一起去逛街買東西的時候，剛好路過出租影片的店，大概是因為KING的臉色太兇狠了，進去後老闆就跑過來殷勤的招呼。在推薦了很多KING還是興致缺缺後，就神神祕秘的領著我們進了一間小房間，裡面就通通是那種片子啦！因為KING剛好拿了幾片起來，老闆就說想要可以直接送給我們，所以就順手帶了幾片回來。」

十束想起當時的情景就忍不住發笑，當然他永遠不會知道是因為十束笑著詢問周防想看什麼的時候，才讓老闆突然『醒悟』來者非常人的。

草薙無語，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勇氣，要是又問到什麼不想知道的事，他想自己真的會崩潰。

昨晚陪著八田看了一整晚的……簡直是惡夢，草薙一點也不想想起來，他喜歡的是前凸後翹有著豐滿上圍的女人啊女人！

◆

還不到下班時間，伏見就跟著八田回到公寓。

「所以，你要怎麼證明呢？MI˙SA˙KI？」走在前方的伏見直接進入房間在床上坐下。

翹著二郎腿，手撐在身後床上，鵲占鳩巢般的對著房間主人挑釁，一臉等著看好戲的姿態。

又聽見讓自己討厭煩躁的音調，八田皺了皺眉，但理虧的是自己，還是忍了下來。

回來的路上伏見問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本是不想問也不想知道的伏見在查覺到八田昨晚的失信和自己有關後忍不住還是問了，見到八田滿臉通紅的樣子又更好奇，尤其之後八田還支支吾吾的說了：

『回、回去之後你就知道了！』

讓伏見想起十束臨走前也刻意賣關子吊他胃口：『好好期待吧！』

到底是什麼！？美咲的事竟然有他不知道的！？怎麼可以容許這種事發生！

「那、那個……你說過，我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對吧？」

「………………」答非所問。伏見睨眼，一臉不以為然的看向一旁。「不是說過了嗎？那不是我，是『他』。還是說……」

刻意停頓觀察八田的表情，果然如伏見所料八田臉上又浮現幾分難以掩飾的焦躁。

「美咲想對『我』做什麼呢？把我當作『他』的替代品之類的！」

「夠了！才、才不是替代品呢！為什麼你總是要這麼狠心的對待自己，我關心你，難道不可以嗎？而且、那、那個時候……」

八田想起昨天下午在樹下，明明表現出不願，卻沒有將拒絕說出口的伏見。

「你也是什麼都不說的、任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嗎？」

八田雙手按住伏見肩膀，手掌撫過昨天留下吻痕的地方。

「那又怎麼樣，美咲沒有關心我的理由啊！」伏見仍一臉無趣、毫無任何情緒起伏的任八田搖晃自己。

「我可是『背叛者』呢！」

「理、理由什麼的……」八田從未考慮過自己的理由，他想關心伏見需要什麼理由嗎？就像在病房的時候，伏見在宗像面前維護自己也是，伏見也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只是我想對你這麼做而已，不可以嗎？」

八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論口才他向來不是伏見的對手。

「不管是現在的你、還是過去的你，我都不想放開。」八田抱住伏見，將臉靠在伏見的肩膀上，他想起伏見那單薄消瘦的背影，這是他第一次看著伏見的背影，宛如目送對方離自己遠去似地背負著滿滿的寂寞。

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回過頭向伏見伸出手，將背影留給伏見的緣故。

是因為不知何時起，他們不再面對面好好看過對方。

還是因為，在伏見離去後，八田一次也沒有好好的回過頭看看伏見離去的背影和方向？

一直以來都是背靠著背，才會忘記對方臉上的表情、視線的方向，以及目光追隨的所在。才會不知道對方離去時的背影是如此的決絕脆弱，用強撐起的堅強邁出的步伐是如此沉重。

那怕只有一次也好，八田好後悔自己不該一次也沒有回過頭，而在這之間，伏見一定已經將等待的耐心給消磨殆盡了吧！

想起那個不慍不怒也不言不語的背影，八田這時才深深的體會伏見被傷的多深，以及扭曲、消極地沉浸在空等後被蓄滿的寂寞裡，無聲無息的遭到滅頂。

「我只問你，是不是只要是我，想對『你』做什麼都可以呢？」

「……………………」

「就算現在你還在感冒，我也不會停的喔！」

「………………………………」

他們四目相對凝望了彼此許久，伏見才幽幽地鬆口。

「說過了吧！『要是美咲想繼續的話，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的喔！』」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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