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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诱惑(天涯明月多情刀)(1-69) - 6,2

[db:作者] 2025-07-02 12:07 5hhhhh 3170 ℃

  大旗迎风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挡住了初升的阳光。

  再看那匹马,已转回头,追上了他的同伴,绝尘而去。

  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满街黄沙和一面大旗。

  旭日正照大旗上!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看得发直,连喝彩都忘了。

  突听一个人放声长笑,道:「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

  窄门上的灯笼已熄灭。

  一个人站在灯笼下,仰面而笑,笑声震得灯笼上的积沙,雪一般纷飞落下,落在他脸上。

  他不在乎。

  无论对什么事,叶开都不在乎。

  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立刻就会充满一种仿佛混合着腐草、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气。

  可是他站在那里,却好像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很欣赏他身上这种臭气。

  他衣襟上的破洞中,还插着朵花,但已不是昨夜的残菊,而是朵珠花。

  也不知是从哪个女人发鬓上摘下来的珠花。

  他从不摘枝上的鲜花,只摘少女发上的珠花。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从远方收回来,凝视着他。

  他却已走到街心,走到那白衣人面前,脚步踉跄,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但一双眼睛张开时,却仍清醒得如同正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所以他眯着眼,看着这白衣人,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在这里。」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今天你还在。」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阁下。」

  叶开笑了,道:「等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你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老板眼中,世上所有的绝色佳人,也比不上一个阁下这样的英雄。」

  叶开大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是个英雄,但三老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白衣人道:「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叶开道:「好,我喜欢这种人,他在哪里?我可以让他请我喝杯酒。」

  他要别人请他喝酒,却好像是已给了别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老板之命,前来请阁下今夜过去小酌的。」

  叶开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万马堂藏酒三千石,阁下尽可放怀痛饮。」

  叶开拊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谢。」

  叶开道:「你既已请到了我,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来请的,一共有六位,现在只请到五位。」

  叶开道:「所以你还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请不到的是谁?」

  他不等白衣人回答,突又大笑,道:「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也不愿别人情他喝酒。」

  白衣人只有苦笑。

  叶开道:「你就算在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这世上能令他动心的事,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白衣人只有叹气。

  叶开道:「要打动他这种人,只有一种法子。」

  白衣人道:「请教。」

  叶开道:「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请是一定清不动的,激他也没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动他,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着道:「只可惜在下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动他。」

  叶开道:「你看我的。」

  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傅红雪走了过去。

  傅红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着。

  叶开走到他面前,走到很近,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握着刀的一只手青筋却已凸起。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万马堂去,我告诉你。」

  他绝不让傅红雪再说一个字,掉头就走,走得很快,就好像生怕傅红雪会追上来似的。

  傅红雪却动也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瞳孔似已渐渐收缩。

  叶开已走回白衣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现在你已经可以回去交差了,今天晚上,我保证他一定会坐在万马堂里。」

  白衣人迟疑着,道:「他真的会去?」

  叶开道:「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经完全没有责任。」

  白衣人展颜道:「多谢!」

  叶开道:「你不必谢我,应该谢你自己。」

  白衣人怔了怔,道:「谢我自己?」

  叶开笑道:「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一剑飞花』花满天,既然能为了别人在这里站一天一夜,我为什么不能替他做点事呢?」

  白衣人看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过了很久,才淡淡道:「阁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叶开笑道:「幸好也不大多。」

  白衣人也笑了,长身一揖,道:「今夜再见。」

  叶开道:「一定要见!」

  白衣人再一拜揖,缓缓转身,拔起了地上的大旗,卷起了白绫,突然用枪梢在地上一点,人已凌空掠起。

  就在这时,横巷中奔出一匹马来。

  白衣人身子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马鞍上。

  健马一声长嘶,已十丈开外。

  叶开目送着白衣人人马远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万马堂当真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他伸长手,仰天打了个呵欠,回头再找傅红雪时,傅红雪已不见了。

  碧天,黄沙。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

  远远望过去,一面白色的大旗正在风沙中飞卷。

  大旗似已远在天边。

  万马堂似也远在天边!

  无边无际的荒原,路是马蹄踏出来的,漫长、笔直,笔直通向那面大旗。旗下就是万马堂。

  万世遗站在荒原中,站在马道旁,看着这面大旗,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现在,他才慢慢地转过身。

  漫天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影,流星般飞了过来。

  一匹胭脂马,一个红衣人。

  万世遗刚走出三步,已听到身后的马蹄声。

  他没有回头,又走了几步,人马已冲过他身旁。

  马上的红衣人却回过头来,一双剪水目瞳,只盯了他手中的刀一眼,一双纤纤玉手已勒住了缰绳。

  好俊的马,好美的人。

  万世遗却似乎没有看见,他不愿看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

  马上的人明眸却在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就是那个人?连花场主都请不动你。」

  她的人美,声音更美。

  万世遗没有听见。

  马上的人柳眉扬起,大声道:「你听着,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帐王八蛋,我就杀了你拿去喂狗。

  她手里的马鞭,突然毒蛇般向万世遗脸上狠狼地抽了过去。万世遗还是没有看见,但是他的手却仿佛长了眼睛,只是微微一抬,便牢牢地以二指将鞭梢夹住了。

  马上的红衣少女用力一拉,但马鞭却纹丝不动地夹在万世遗的双指之间。

  红衣少女大感吃惊,再使尽全力一拉,结果依旧一样,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高人。

  「你是要到我们万马堂的吗?」她娇滴滴地向万世遗问道。

  万世遗嘿嘿一笑,道:「本来我不怎么想去,但是没想到万马堂竟然有你这么一号大美人,那么我便非去不可了!」

  他说着,一松双指,放开了马鞭。

  「嬉嬉……那你可一定要来哦,不然你就是乌龟王八蛋!」红衣少女风情万种地瞅了他一眼,打马自行去了。

  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一人一马已远在黄沙里,转眼间只剩下一点红影。

           正文第028章胭脂虎马芳龄

  万世遗在打着呵欠。

  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过三四十次呵欠了。

  昨夜一晚上与凤三娘快活的他,此时当然应该打呵欠。

  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觉。

  他东逛西逛,左瞧右看,好部像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就是对睡觉没有兴趣。

  现在,他刚从一家杂货店里走出来,正准备走到对面的小面馆去。

  他喜欢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他觉得这地方每家店的老板好像都有点奇怪。

  其实,奇怪的人也许只不过是他自己。

  他走路也不快,却又和傅红雪不同。

  傅红雪虽是个残废,走得虽慢,但走路时身子却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杆枪。

  他走路却是懒洋洋的,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脱了节,你只要用小指头一点,他就会倒下去。

  他穿过街心时,突然有一匹快马,箭一般冲入了长衔。

  一匹火红的胭脂马。马上人艳如桃花———种有刺的桃花。

  人马还没有冲到万世遗面前,她已扬起了马鞭,喝道:「你不要命了吗?快避开!」

  万世遗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连一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有勒住缰绳,但手里的马鞭却已狠狠地抽了下去。

  这次她更不客气。

  但万世遗的手一抬,鞭梢就已在他手上。

  他的手就好像有某种神奇的魔法一样,随时都可能做出一些你绝对想不到的事。

  「咦,又是你!」

  「嘿嘿,不错,又是我,我说过一定会去万马堂的,怎么,你等不急折回来找我了?」万世遗一副不羁的样子。

  红衣女的脸上已红得仿佛染上了胭脂。

  万世遗只不过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鞭梢,但随便她怎么用力,也休想将鞭梢抽回来。

  她又惊又急,怒道:「你……你想于什么?」

  万世遗用眼角瞟着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道:「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红衣女咬着嘴唇,道:「我不想听。」

  万世遗淡淡道:「不听也行,只不过,一个大姑娘若从马上跌下来,那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红衣女只觉得突然有一股力量从马鞭上传了过来,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从马上跌下去,忍不住大声道:「你有活快说,有屁快放。」

  万世遗笑了,道:「你不应该这么凶的。不凶的时候,你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一凶起来,就变成个人人讨厌的母老虎了。」

  红衣女忍着怒气,道:「还有没有?」

  万世遗道:「还有,无论胭脂马也好,母老虎也好,踢死人都要赔命的。」

  红衣少女脸又气白了,恨恨道:「现在你总可以放手了吧?」

  万世遗忽又一笑道:「还有一件事。」

  红衣女道:「什么事?」

  万世遗笑道:「像我这样的男人,遇见你这样的女人、若连你的名字都不问,就放你走了,岂非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

  红衣女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把名字告诉你?」

  万世遗道:「因为你不愿从马上跌下来。」

  红衣女的脸似已气黄了,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好,我告诉你,我姓李,叫姑姑,现在你总该松手了吧?」

  万世遗微笑着松开手,道:「李姑姑,这名字倒……」

  他忽然想通了,但这时人马已从他身旁箭一般的冲过去。

  只听红衣女在马上大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就是你龟孙子王八蛋的姑奶奶。」

  她还是怕万世遗追上来,冲出去十来丈,身子突然凌空跃起,燕子般一掠,飞入了路旁一道窄门里。

  好像她只要一进了这窄门,就没有任何人敢来欺负她了。

  门里十八张桌子都是空着的。

  现在是白天,白天这地方从不招呼任何客人。

  这地方的主人做的生意也许并不高尚,但规矩却不少。

  你要到这里来,就得守他的规矩。

  他两鬓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但一双手却仍柔细如少女。

  他穿着很华丽,华丽得甚至已接近奢侈。

  桌上有金樽,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光泽柔润如宝石。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摆成了个八卦。

  红衣女一冲进来,脚步就放轻了,轻轻走过去,道:「大叔你好。」

  一迸了这屋子,这又野又刁蛮的少女,好像立刻就变得温柔规矩起来。

  主人并没有转头看她,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坐。」

  红衣女在他对面坐下,仿佛还想说什么,但他却摆了摆手,道:「等一等。」

  她居然肯听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

  主人看着桌上用骨牌摆成的八卦,清瞿、瘦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才仰面长长叹息了一声,意兴更萧索。

  红衣女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能从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主人道:「嗯。」

  红衣女眨着眼,道:「今天你看出了什么?」

  主人端起金杯,浅浅吸了一口,肃然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红衣女道:「若知道了呢?」

  主人缓缓说道:「天机难测,知道了,反而会有灾祸了。」

  红衣女道:「知道有灾祸,岂非就可以想法子去避免?」

  主人慢慢地摆了摆头,神情更沉重,长叹道:「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红衣女看着桌上的骨牌,发了半天呆,喃喃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主人黯然道:「就因为你看不出来,所以你才比我快乐。」

  红衣女又呆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这些事我不管,我只问你,你今天晚上,到不到我们家去?」

  主人皱眉道:「今天晚上?」

  红衣女道:「爹爹说,今天晚上,他请了几位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想请大叔你也一起去;再过一会儿,就有车子来接了。」

  主人沉吟着,道:「我还是不去的好。」

  红衣女撅起嘴道:「其实爹爹也知道你绝不会去的,但还是要叫我来跑这一趟,害得我还受了一个小鬼的欺负,差点被活活气死。」

  只听一人笑道:「小鬼并没有欺负姑奶奶,是姑奶奶先要踢死小鬼的。」

  红衣女怔住。

  万世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看着她笑。

  红衣女变色道:「你凭什么到这里来?」

  万世遗悠然道:「不应该到这里来的人,却不是我,是你。」

  红衣女跺了跺脚,转身道:「大叔,你还不把这人赶出去,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主人淡淡一笑,道:「天快黑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爹着急。」

  红衣女又怔了怔,狠狠一跺脚,从万世遗旁边冲出了门。

  她走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

  万世遗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跌死了,是没有人赔命的。」

  红衣女冲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忽又把门拉开一线,道:「多谢你这乖孙子关心,姑奶奶是跌不死的。」

  这句话没说完,门又「砰」的关起,只听门外一声呼喝,就有马蹄声响起,在门口停了停,一瞬间又消失在街头。

  万世遗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哺道:「好一匹胭脂马,好一个母老虎。」

  主人忽又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万世遗道:「哪一半?『主人道:」附近的人,替她们一人一马都取了个外号,人叫胭脂虎,马叫胭脂奴。「万世遗笑了。

  主人接着道:「她也就是今夜东道主人的独生女儿。」

  万世遗失声道:「她就是万马堂三老板的女儿?」

  主人点点头,微笑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最好小心些,莫要被这胭脂虎咬断了腿。」

  万世遗又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人并不像外表看来这么神秘孤独,所以又问:「三老板究竟姓什么?」

  这人道:「马,马芳铃。」

  万世遗笑道:「马芳铃,他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女人的名字?」

  主人道:「父亲名字是马空群,女儿是马芳铃。」

  他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着万世遗,微笑着又道:「阁下真要问的,定然不是父亲,而是女儿;在下既闻弦歌,怎会听不出阁下的雅意。」

  万世遗大笑,道:「但愿今夜的主人,也有此间主人同样风采,万世遗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主人道:「万世遗?」

  万世遗道:「不错,世界的世,遗弃的遗,万世所遗弃的浪子一个。」

  主人笑道:「看起来你并不人如其名。」

  万世遗道:「主人呢?」

  主人沉吟着,道:「在下萧别离。」

  万世遗说道:「木叶萧萧之萧?别绪之别?离愁之离?」

  萧别离道:「阁下是否觉得这名字有些不祥?」

  万世遗道:「不祥未必,只不过……未免要令人兴起几分惆怅而已。」

  萧别离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难免别离,将来阁下想必要离此而去,在下又何尝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细一想,这名字也普通得很。」

  万世遗大笑,道:「但自古以来,黯然者,唯别而已,阁下既然取了个如此引人忧思的名字,就当浮一大白。」

  萧别离一饮而尽,持杯沉吟,忽然道:「其实人生之中,最令人的,也并非别离,而是相聚。」

  万世遗道:「相聚?」

  萧别离道:「若不相聚,哪有别离?」

  万世遗咀嚼良久,不禁叹息,喃喃道:「不错,若无相聚,哪来的别离?……若无相聚,又怎么会有别离?……」他反反复复低咏着这两句话,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道:「所以阁下也错了,也当浮一大白才是。」

  万世遗走过去,举杯饮尽,忽又展颜而笑,道:「若没有刚才的错,又怎会有现在这杯酒呢?所以有时错也是好的。」突然问,车辚马嘶,停在门外。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刚说别离,看来就已到了别离时刻,万马堂的车子来接客了。」

  万世遗笑道:「但若无别离,又怎会有相聚?」

  他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萧别离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若无别离,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时一旦别离,就再难相聚了。」

  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就停在门外。

  黑漆如镜,一个人肃立待客,却是一身白衣如雪。

  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绫三角旗:「关东万马堂。」

  万世遗刚走过去,白衣人已长揖笑道:「阁下是第一位来的,请上车。」

  这人年纪比花满天小些,但也有四十岁左右,圆圆的脸,面白微须,不笑时已令人觉得很可亲。

  万世遗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白衣人道:「还未识荆。」

  万世遗道:「既不认得,怎知我是万马堂的客人?」

  正文第029章马行如龙,高手云集白衣人笑道:「阁下来此仅一夕,但阁下的豪气,却已传遍边城。」

  他不让万世遗说话,忽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在下虽然自命多情,却还是未曾博得美人的一笑。」

  万世遗却笑了,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维过,但被人恭维得如此的开心,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

  现在来的却只有万世遗一个古人。

  他见着花满天时,已觉得万马堂中卧虎藏龙,见到这白衣人,更觉得万马堂不但知人,而且善用。

  纵然是公侯将相之家的迎宾使者,也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如珠妙语,善体人意。无论谁能令这种人为他奔走效忠,他都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万世遗忽然想快点去看看那位三老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角色,所以忍不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呢?」

  白衣人道:「据说有一位客人,是由叶开代请的。」万世遗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人一定会去的,而且一定是用自己的方法去。我问的是另外四位。」

  白衣人沉吟着,道:「现在他们本已该来了。」

  万世遗道:「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来。」

  白衣人忽又一笑,道:「所以我们也不必再等,该去的人,总是会去的。」

  夜色渐临。

  荒原上显得更苍凉,更辽阔。

  万马堂的旗帜已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白衣人坐在万世遗对面,微笑着。

  他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马蹄声如奔雷,冲破了无边寂静。

  万世遗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夜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白衣人仿佛听得很刺耳,却还是勉强笑道:「此话怎讲?」

  万世遗道:「听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白衣人笑了笑,道:「这点阁下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连在下也能陪阁下喝几杯的。」

  万世遗道:「万马堂中若是高手如云,我更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的笑容仿佛又有些僵硬,道:「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

  万世遗淡淡道:「我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是怪事呢!」

  白衣人展颜道:「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观阁下风采,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阁下之理。」

  万世遗道:「但我还是有点怕。」

  白衣人道:「怕什么?」

  万世遗笑了笑,道:「怕的是你们不来灌我。」

  白衣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荒原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歌声。

  歌声凄侧,如位如诉,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文咒语!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歌声凄侧悲厉,缥缈回荡,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白衣人脸色已渐渐变了,突然伸手一推车窗,道:「抱歉。」

  两个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白衣人掠出三丈,足尖点地,一鹤冲天,身子孤烟般冲天拔起。

  荒野寂寂,夜色中迷漫着黄沙,哪里看得见半条人影?

  只剩下歌声的余音,仿佛还缥缈在夜风里。

  风在呼啸。

  白衣人沉声喝道:「朋友既然有意寻衅,何不现身一见?」

  声音虽低沉,但中气充足,一个字一个字都被传送到远方。

  这两句话说完,白衣人又已掠出十余丈,已掠入道旁将枯未枯的荒草中。风卷着荒草,如浪涛汹涌起伏。

  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

  白衣人冷笑道:「好,只要你到了这里,看你能躲到几时。」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身子倒窜,又七八个起落,已回到停车处。

  万世遗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厢里,手敲着车窗,慢声低诵。

  「…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休想回故乡……」

  他半眯着眼睛,面带着微笑,仿佛对这歌曲很欣赏。

  白衣人拉开车门跨进车厢,勉强笑道:「这也不知是哪个疯子在胡喊乱唱,阁下千万莫要听他的。」

  万世遗淡淡一笑,道:「无论他唱的是真是假,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听不听都无妨。」

  白衣人道:「哦?」

  万世遗拍了拍身子,笑道:「你看,我既没有带刀,肠子只怕也早已被酒泡烂了;何况我流浪天涯,四海为家,根本就没有故乡,三老板若真的要将我留在万马堂,我正是求之不得。」

  白衣人大笑道:「阁下果然是心胸开朗,非常人能及。」

  万世遗眨眨眼,微笑道:「『烟中飞鹤』云在天的轻功三绝技,岂非同样无人能及。」

  白衣人耸然动容,但瞬即又仰面而笑,道:「云某远避江湖十余年,想不到阁下竟一眼认了出来,当真是好眼力!」

  万世遗悠然说道:「我的眼力虽不好,但『推窗望月飞云式』、『一鹤冲天观云式』、『八步赶蝉追云式』,这种武林罕见的轻功绝技,倒还是认得出来的。」

  云在天勉强笑道:「惭愧得很。」

  万世遗道:「这种功夫若还觉得惭愧,在下就真该跳车自尽了。」

  云在天目光闪动,道:「阁下年纪轻轻,可是非但见识超人,而且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阁下似乎都能如数家珍,在下却直到现在,还看不出阁下的一点来历,岂非惭愧得很。」

  万世遗笑道:「我本就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阁下若能看出我的来历,那才是怪事。」

  云在天沉吟着,还想再间,突听车门外「笃、笃、笃」响了三声,竟像是有人在敲门。

  云在天动容道:「谁?」

  没有人回应,但车门外却又「笃、笃、笃」响了三声。

  云在天皱了皱眉,突然一伸手,打开了车门。

  车门摇荡,道路飞一般向后倒退,外面就算是个纸人也挂不住,哪里有活人。

  但却只有活人才会敲门。

  云在天沉着脸,冷冷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他想自己将车门拉起,突然间,一只手从车顶上挂了下来。一只又黄又瘦的手,手里还拿着个破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车顶上道:「有没有酒,快给我添上一碗,我已经快渴死了。」

  云在天看着这只手,居然又笑了,道:「幸好车上还带着有酒,乐先生何不请下来?」

  两只又脏又黑的泥脚,穿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有只草鞋连底都不见了一半,正随着车马的颤动,在摇来摇去。

  万世遗倒真有点担心,生怕这人会从车顶上跌下来。

  谁知人影一闪,这人忽然间已到了车厢里,端端正正地坐在万世遗对面,一双眼睛半醉半醒,直勾勾地看着万世遗。

  万世遗当然也在看着他。

  他身上穿着件秀才的青衿,非但洗得很干净,而且连一只补钉都没有。

  先看到他的手,再看到他的脚,谁也想不到他身上穿的是这么样一件衣服。万世遗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很。

  这位乐先生忽然瞪起了眼,道:「你盯着我看什么?以为我这件衣服是偷来的?」

  万世遗笑道:「若真是偷来的,千万告诉我地方,让我也好去偷一件。」

  乐先生瞪着眼道:「你已有多久没换过衣服了?」

  万世遗道:「不太久,还不到三个月。」

  乐先生皱起了眉,道:「难怪这里就像是之肆,臭不可闻也。」

  万世遗眨眨眼,道:「你几天换一次衣服?」

  乐先生道:「几天换一次衣服?那还得了,我每天至少换两次。」

  万世遗道:「洗澡呢?」

  乐先生正色道:「洗澡最伤元气,那是万万洗不得的。」

  万世遗笑了笑,道:「你是新瓶装着的旧酒,我是旧瓶装着新酒,你我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又何必相煎太急。」

  乐先生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在转,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妙极妙极,这比喻实在妙极,你一定是个才子,了不起的才子——来,快拿些酒来,我遇见才子若不喝两杯,准得大病一场。」

  云在无微笑道:「两位也许不认得,这位就是武当的名宿,也正是江湖中最饱学的名士,乐乐山,乐大先生。」

  万世遗道:「在下万世遗。」

  乐乐山道:「我也不管你是万世遗万世爱,只要你是个才子,我就要跟你喝三杯。」

  万世遗笑道:「莫说三杯,三百杯也行。」

  乐乐山拊掌道:「不错,会须一饮三百杯,奠使金樽空对月,来,酒来。」

  云在天已在车座下的暗屉中,取出了个酒坛子,笑道:「三老板还在相候,乐先生千万不要在车上就喝醉了。」

  乐乐山瞪眼道:「管他是三老板、四老板,我敬的不是老板,是才子——来,先干一杯。」

  三碗酒下肚,突听「当」的一声,破碗已溜到车厢的角落里。

  再看乐乐山,伏在车座上,竟已醉了。

  万世遗忍不住笑道:「此公醉得倒真快。」

  云在天笑道:「你知不知道此公还有个名字,叫三无先生?」

  万世遗道:「三无先生?」

  云在天道:「好色而无胆,好酒而无量,好赌而无胜,此所谓三无,所以他就自称三无先生。」

  万世遗笑道:「是真名士自,无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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