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翠綠柔軟的草地上，熟悉的中年男子正在持劍演練。白色聖潔的城堡，衛兵精神的林立，這裏是……家？對，這個時間點，正是霍德華老師的劍術課。

“紮克，把我剛才的動作重複一遍！”

嚴厲豪邁的命令傳來，年少的紮克戰戰兢兢上前幾步，依著老師的姿勢做動作，揮劍猶豫不決又不到位，想必他並沒有認真聽課，望著老師越發陰沉的臉，達倫知道，自己的哥哥又要被處罰了。

“停下來，這是皇家劍術嗎？去，繞場跑二十圈！”果然……

見哥哥無奈地繞著花園一圈一圈地跑，達倫在心中暗自偷笑，其實他也沒有認真聽，不過很幸運，老師點了哥哥的名字，他躲過了一劫。

“達倫，你來！”

老師威嚴的聲音再度傳來，達倫的身體一僵，不好了，他完全不知道這套劍術要如何施展，哥哥好歹還能揮幾劍裝裝樣子，可他自己……腦子裏已然一片空白，依著霍德華老師的性格，如果拒絕，懲罰會更加嚴厲，管不了那麼多了，達倫上前幾步，硬著頭皮擺出了準備的姿勢。

“霍德華老師，今天就讓他們休息一天吧，難得這麼好的天氣！”一身白色長裙的王后牽著僅有四、五歲的伊莎貝爾從走廊向花園方向走來，身後的一眾侍女端著下午茶的全套用具和可口的點心，“紮克，去書房將你的父親叫來，一家人的下午茶時間到了。”她微笑著叫停了紮克的跑圈懲罰，又示意達倫過來幫忙。

善良美麗的王后的要求，霍德華自然不會反對，行了個禮後，就退到了別處，無意打擾國王一家難得的休閒日。母親真是大救星，松了口氣的達倫趕緊跑過去接過侍女手中的點心擺在桌上，仰起頭，等待著出自母親之手的紅茶，伊莎貝爾乖巧地在一旁遞給母親所需的茶具，暖暖的風拂面而過，生活就是這樣美好。

“哎呀呀，明明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完成，紮克這孩子真是的……”被興奮地紮克拉出來的國王摸著自己的腦袋笑得一臉無奈，不過很快也加入到了輔助妻子泡茶的行列之中。

“父親，父親，為我們講講所羅門的故事吧！”泡茶是個心平氣和需要耐性的過程，兩個男孩子很快沒了興趣，注意力集中到國王身上，拽著他的衣角要求他講上次只說了一半的故事，所羅門王統一了整個世界，然後呢？然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國王拉開一把椅子，坐著將兩個孩子拉到身邊，又將伊莎貝爾抱到自己腿上，娓娓講起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古老傳說。王后適時地給每人遞上泡好的紅茶和美味的點心，如此其樂融融，真想一直就這麼下去。

一直就這麼下去？再次向母親索要紅茶的紮克的動作明顯停在了半空中。

“紮克，怎麼了，想要什麼？”

“紅，紅茶！”紮克的遲疑沒有維持多久，就又融入了一家五口的互動中。

近海的國家天氣變化異常的快，天空一聲驚雷，烏雲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霎時暴雨如注，剛才還在花園中享受午後時光的一家人只得狼狽地回城堡中避雨，身上濕了大半，三個孩子都被要求去換乾淨的衣服！

城堡二樓，走廊盡頭的大房間，就是紮克和達倫的臥室，國王和王后為了培養兄弟兩人的互動和互愛，也防止兩人將來因王位問題互相爭鬥，從小便把他們安排在了一起。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雷鳴轟響之聲不絕於耳，換完衣服的達倫路過落地窗，鬼使神差地抬眼望向了天空，一道道閃電在密佈的烏雲中攀爬，他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涼，晦暗，焦躁，不安，進而是各種記憶的片段如泉湧般在腦海中閃現——燃不盡的戰火，熟悉的侍從朋友們紛紛倒下；沒日沒夜的逃亡，卻在山坡之後望見了大軍壓境，煌字旗幟迎風飄揚……這些記憶如此真實，但又和如今的生活存在種種矛盾，達倫搖搖頭，抑制自己再想深入思考下去的念頭，回身坐到了寫字臺前，有點累，想趴著休息會。然而桌上的檯曆，讓趴下去的他驚然豎起，這個日期……

那天，被基諾夫婦拖拽著離開皇宮，他回頭唯一瞥見的，便是火海中這本檯曆上的日期，鮮紅的數字烙到了他心中，怎麼可能忘記！

“達倫，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啊！”這時，換好衣服整理完頭髮的紮克走了過去，見弟弟的臉色煞白毫無血色，眼神更是凝重地讓人不敢喘息，淡淡問了句。

“哥哥，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家吧……”達倫的語氣中仍帶著疑問的意味，不相信又不確定，“哥哥你……？”注視著紮克的同時，細心的他發現了哥哥眼中片刻的驚訝和躲閃。

“你在說什麼啊，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啊！”紮克馬上掩藏起了因分神而露出的破綻，伸手按住情緒開始激動的弟弟讓他冷靜下來，窗外依舊雷電交加，他又好笑地問道，“喂，你不會是因為害怕打雷才這樣吧？”

“哥哥！”拉下了紮克扶在他肩上的手，達倫的表情少有的嚴肅，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哥哥的謊言，他一眼就能看穿，與此同時，其他斷斷續續的記憶也在充實他的腦海，包括最近的……攻略迷宮，“哥哥，你早就發現了吧，這裏是假的，我們還在攻略迷宮！”

“達倫……”他還想解釋什麼，在觸及到弟弟如此肯定的表情之後，紮克只得垂下手臂，頭也偏向了一邊不再去看達倫，眼中的猶豫與不舍流露出來，化作一聲與幼小的身體極為不符的長歎，手插褲袋，步到落地窗前回過身，“達倫，其實有父親，有母親，有大家的世界……”

“哥哥，別傻了，屬於我們的世界只有一個，那裏沒有父親和母親，大家也不在了，但是……”撇過頭，達倫頓了頓，“但是那裏有未來！”

“我拼盡全力就是想創造一個讓你，讓伊莎貝爾，讓大家都幸福的世界。”現在所處的世界與理想是何等接近！

“我和伊莎貝爾不需要這樣虛假的幸福！”達倫氣憤地拍桌，起身沖到了紮克面前，想揪起他的衣領，又沒有那麼做。他注意到哥哥的變化卻沒有想過哥哥的良苦用心，但，但是……即使如此，哥哥的行為，還是錯誤的！

“……”看到弟弟的反應，紮克緊握雙拳，低頭不語。

“哥哥啊，母親曾經告訴過我們，幸福是靠自己的雙手爭取的。”任何人給予的幸福都不是真實的！“我們回去吧，攻略完迷宮之後，一起好好建設新的國家。”

紮克一抬眼，似乎有所動容，“即使如此，我們誰也不知道怎麼出去啊！”完全沒有破綻的空間，根本就找不到出路。

“哥哥！”門外傳來一個青嫩的聲音，便有人破門而入，伊莎貝爾直往紮克和達倫身邊鑽，“那，那不是母親！”

兄弟倆一愣，雙雙望向門口，換去被打濕的清新午後裝的母親此時正著一件紅黑相間的禮服長裙，平靜地步入房間，忽然歪頭一笑，“伊莎貝爾，快別到哥哥那撒嬌了！”說著，走近伸手想要抱走女兒。

“母親。”紮克和達倫同時伸手，交叉著擋在了伊莎貝爾面前。

“你們……”王后驚愕地抬頭，兩個兒子的眼中全然沒有了孩子對於母親的依戀，然而她卻依舊平靜，甚至還有些欣慰，“已經發現了嗎？”無論是達倫，紮克還是伊莎貝爾，都在潛意識中沒有沉湎於虛幻，她的孩子們都長大了。見三人都是敵視於她，然後因這個空間的關係，不能直接說明，無奈之下，也只得露出一絲苦笑。某種神奇的力量的驅使下，早已回歸Rufu的她和其他人都被召喚到了這個地方，然後有了這一系列真假難辨的事情的發生，說實話，她自己都差點沉溺在這樣幸福的時光中……蹲下身，她撫了每個孩子的臉頰，說道，“我現在，就送你們回去。”

“母親……”紮克猛地抬起頭，就在那一瞬間，他發現了這空間之中不可言說的玄妙，面前的人，真的是母親啊！但為時已晚，王后的身形正在碎化為巨量的白色Rufu，紮克的視覺越來越模糊，最終只能聽到母親最後的叮囑。

“我的孩子們啊，無論如何，你們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在未來，希望你們過得安好！”

越來越多的白色Rufu在周圍飄飛，空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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