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露拉在和儿子聊天的这段时间里会经常听到一个人。

　　利威尔先生。

　　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某次通话后面的称谓也不见了。

　　不知道是身为女人还是作为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人母之前自己也是当姑娘的人。说来可笑，上大学之前家教甚严所以一直视恋爱如洪水猛兽。看到学校中浓情蜜意的情侣总会觉得不适合。然而人的理智终究还是要向千百年来的本能低头。心里还是会酸酸的，想着什么时候也能有一段樱花树下的告白。

　　那时候的女孩子心里单纯的很。只想着能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自己牵挂着思念着。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已经不再适合向父母撒娇，心理事再多也不敢向父母倾诉。只能在夜晚里一个人看着月亮闻着花香慢慢睡着，明天还是一样的单调。

　　就这样孤孤单单的，直到考上大学。就算是这样也只能顺着家里人的意思读了文学。卡露拉一直想去学植物学，但是家里人一直反对女孩子学理科。无奈就只能坐守着大文豪的心里事，默默地羡慕那些拥有着名为自由的奢侈品的同学。

　　而好像是突然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突然开始有亲戚关心自己的婚恋问题。还没有从多年的思想禁锢中回过神的卡露拉红着脸慌乱的摇头，得到的是讪笑和失望的摇头。

　　“这姑娘不会是太孤僻了没人喜欢吧。”

　　“八成是的，现在的男孩子都不喜欢呆呆笨笨的姑娘吧。”

　　“专业也不好，学什么文学。文绉绉的。”

　　我按照你们的意思选择你们希望的未来，恪守身为女子的本分，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格里沙·耶格尔看到他后半生的伴侣的第一面，是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格里沙不是很擅长跟女孩子打交道，而眼下女孩子哭得这么凶，边上有没有别的人，就这样装路人未免太冷血。这位医学院研一的先生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木讷的递过去。卡露拉余光里觉得有人过来，抬眼一看一片模糊，眼前白花花的是什么？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入手一片柔软，哑着嗓子道谢，慢慢的擦眼泪。

　　后来，细水长流渐入佳境，不提。

　　艾伦出生的那一天格里沙喜极而泣，公公婆婆为家族总算后继有人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卡露拉在疼痛和汗水中抚摸儿子的脸蛋笑的如同解脱。嘴里不停的念着，艾伦，艾伦。

　　后来卡露拉和丈夫选择了离两家都比较远的席娜市定居。格里沙在当地医院担任外科手术医师，卡露拉则心满意足的开了一家花店。闲暇时依旧喜欢抱着植物学的书籍慢慢补偿那段遗憾。然而文学出身的她也喜欢让艾伦抱着名著识字。父母都是恬静安稳的人，艾伦小时候，据说，是有点孤僻的。

　　卡露拉一直在最大限度的给予艾伦自己几乎从未得到的自由。他不喜欢的事情绝对不会逼迫他去。艾伦上高中的时候她甚至做好了见他女朋友的准备。然而艾伦似乎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从小到大一直很乖巧。除了在认识阿尔敏和三笠之后总是会在出去闹腾一天之后带着一身伤和灰尘回来。

　　“又打架了？”心疼的拉过儿子，身后的阿尔敏抱着书本总要为艾伦辩解几句，艾伦一脸愤懑的说：“那群小子又欺负阿尔敏，说他的想法是异想天开，我觉得阿尔敏一点错都没有！”金黄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还有坚定，卡露拉觉得自己的儿子这时候很有男子气概。

　　但是——

　　“但是打架总归是不对的。你要学着以理服人。”送别了阿尔敏和三笠，卡露拉拿出医疗箱给艾伦处理伤口。这时候倔强的小家伙总会顶嘴：“跟不讲道理的家伙没有道理可讲。”

　　“还不是你自己嘴笨，那么多书白读了？”不轻不重的在儿子额头上敲个栗子，“不是打架最厉害就一定是男子汉。我现在说这个你不一定认可，但是你以后要记住，讲哥们义气和沉不住气是两码事。懂吗？”

　　艾伦蜜金的眼睛闪烁着疑惑，然而过了一会又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随便打架的。但是他们要是敢对我的朋友出手，我一定不饶他们！”说着举起肉肉的拳头摇晃一阵，卡露拉笑着亲亲儿子的脑袋，“这就是我家的小男子汉了。以后要用这双手保护自己的朋友还有家人呢。”

　　“嗯！保护好爸爸妈妈还有我最喜欢的朋友！”

　　笑的就像天使一样。

　　那之后的艾伦好像一瞬间长大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禁不住挑衅（直到大学都还是这样）掀桌子跟人打起来，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单凭一张嘴把人说的溃不成军，这一点让功不可没。【让：把我扯出来干啥？！

　　卡露拉对自己的孩子很放心。虽然有时候也很想问问究竟有没有对象了，但是看那孩子被各路亲戚追文得都逃走到海边了，心想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所以在通电话的时候总是问艾伦心情如何，工作是否顺利，和室友相处是否愉快，从来不提那些让艾伦几乎崩溃的事情。

　　那些于自己而言痛苦不堪事情，一个都不想让艾伦遭受。

　　听闻儿子生活的很不错，自己就放心了。本来想着这孩子要是找不到伴侣打算一生单身的话，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怨尤，格里沙也表示理解。

　　“但是爸妈怎么办？他们先是把我逼的紧，现在又来逼艾伦······”卡露拉在和丈夫商量之后担心起长辈的看法。格里沙摘下眼镜擦了擦，“要是艾伦不幸福，就算能延续香火，也不一定是好事情。别让孩子再遭我们的冤枉，我就满足了。”

　　所以在艾伦频繁的提及利威尔，并且用十分快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语气的时候，卡露拉带着一点点的苦涩，更多的欣慰，笑了。

　　真是，太宠爱这孩子了。

　　套到利威尔的穿衣尺寸之后编织着那件深灰色的羊毛衫时，卡露拉有些宠溺的笑了笑。那时候即将入秋，阳光还很耀眼。就像艾伦的眼神，耀眼又温暖。

　　利威尔在家门口的门把手上取下放在上面的信时看到收信人的名字愣了一下，仔细一看确实是自己。但是这个字体不认识啊？看到发信人“卡露拉·耶格尔”之后不得不说淡定如他脑子里面也是“轰”的一声，堪比空投现场。

　　进门之后把家里里里外外包括门外走廊都好好清理一遍来平复心情。导致艾伦回家的时候被闪闪发光的走廊吓一跳。进门之后更是被利威尔有些阴沉的眼神惊悚到，还以为韩吉又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了。

　　“利威尔？”弯下腰歪着脑袋对上利威尔的视线，艾伦还从没见到过这样的利威尔，感觉有心事。

　　但是下一秒当艾伦看到利威尔掏出那封还没开封的信的时候整个人就不好了。就像是被雷劈到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机械的抬头对上兵长的眼神，两个人都有点呆滞。

　　“小鬼，给我解释······”

　　“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哈？”

　　“我一个字都没说过······”

　　“······”

　　艾伦突然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本来不想太早和父母摊牌的，妈妈从来不曾强迫，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自由，也明白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但是这个时候先是寄衣服然后寄信······浑身突然打寒战然后一把抱住利威尔的脖子大声喊着“利威尔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我一定会好好说服我家人的我不要跟你分手啊啊啊啊！！！”

　　利威尔本来还在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艾伦的母亲料个正着，突然被抱住然后听到这么扯着嗓子的喊声突然有点被烦躁，敲了艾伦一下之后说：“白痴，你怎么知道你母亲说的就一定是劝我们分手的话？”

　　“唔······”艾伦眼眶有点红，捞过一个抱枕有点脱力的说：“我家就我一个男孩子。整个家族姓耶格尔的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一个是我表姐。所以亲戚长辈催的急，说是···要给家族延续香火什么的。一开始还能理解，但是毕业的前一段时间突然开始催的很急，要不是我父亲拦着估计都要被捉去相亲了······”说到最后翻个白眼，“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也有你了，真的不想太早面对这些事情。”

　　“总会来的。长痛不如短痛。”利威尔若有所思的翻看着信封，从茶几下的篮子里面摸出拆信刀。突然手被按住。

　　“怎么？”深色的眼睛抬起，看到金眸中慢慢的笃定。

　　“我一直都很听我母亲的话。我母亲也一直给我最大的自由。”

　　“所以？”挑眉。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虽然母亲可能会失望，但是我会让她，还有所有人明白我的选择是最适合我的。所以，不论我妈妈说什么，我都——”话还没说完，艾伦的嘴就被利威尔的堵上了。贴在一起什么动作都没有，直到艾伦的眼睑阖上，利威尔才加深这个吻。

　　“吵死了，小鬼。”放开艾伦的时候贴着他的嘴唇说着，眼里却带着掩饰不了的笑意。

　　艾伦紧张的堪比当年看高考成绩。利威尔小心的拆开信封封口，信纸厚厚的折叠成三叠，一共有三张纸。

　　利威尔将信纸展开，艾伦凑过去，一起看信上的内容。

利威尔（或者我可爱的艾伦也在？）：

　　或许你会很诧异为什么我会单独写一封信给你。实在是因为有些话我面对艾伦可能要表达的意思就不够准确了。也有一些话我是真的想要单独对你说。

　　有些情况艾伦也许跟你说过了。他是耶格尔家最后的独苗了。家族对传承血脉是非常重视的。艾伦的父亲有一个哥哥，然而他的孩子是个女儿，所以我的丈夫和儿子受到的压力都很大。艾伦甚至因为受不了这样逼供一样的强迫远走他乡。但至少他现在过得很舒服。虽然每隔几天就会一个电话打回家跟我说他想我了想家了。而至少这里，在你身边他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爱情这种东西，说实话在我还是姑娘的时候似乎是奢侈品。很美却得不到，想要得到却要顾及周围的人的眼光。这样的心情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感同身受，但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还有艾伦的父亲都是受到这样的精神迫害过来的。所以我们深知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命运。艾伦从小开始就一直很自由，我不会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总有人跟我说这样会把孩子宠坏，但是我给他的是自由而不是溺爱。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变得任性。好在这孩子似乎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明白了我的用意，而且非常的重感情。这是我非常欣慰的事情。作为一个勇敢坚强又孝顺体贴的男孩子，我一直都相信他一定是会很受欢迎的。

　　但是事实好像跟我想象背道而驰，他上大学的几年里一直有亲戚问他有没有交到女朋友，这孩子好像一开始对这样的话题十分的抵触，也许是因为没有女孩子告白感到尴尬吧，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其实按照这孩子的性格就算是高中时代谈一场恋爱也是正常的（当然了，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然而他在最应该享受恋爱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我有点欣慰也有点失落呢（真是个不负责的母亲啊~）

　　我一直在想，也和他父亲商量过了。就算是真的在他这一代断掉了也没什么。毕竟他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性格的人，而不是家族用来延续血脉的工具。就算他没有找到一生所爱打算单身一辈子我也是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毕竟他首先是我的儿子，我生命的延续，其次才是“耶格尔家的独苗”。

　　他能幸福就好。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隐隐的又很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爱他能对他好的人。哪怕没有孩子，能够在他余下的几十年里陪着他走很多路看很多风景，让他在快乐悲伤乃至绝望的时候都不孤单，都是好的。

　　我一直很希望他能找到这么一个人。不为这个家族，不是为了让我放心，而是为了他自己开心幸福，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也许是身为他的母亲，或者说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我觉得，你就是这样一个人，陪着他让他幸福快乐。你知道吗，每次艾伦在提起你的时候，那种幸福的都要漫出来的感觉，让我想到了当年初遇他父亲的时候。多么的幸运，多么的幸福啊。艾伦没有和我明说，但是我觉得，他就是在向我传递“我很幸福，我不孤单”的信息。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两个男人在一起是否真的合适。但是昨天晚上我突然想通了，其实无所谓合不合适，正不正确。人在面对自己所不熟悉的事物会本能的产生排斥与恐惧。说实在的，在意识到我的儿子爱上的是这样一位男性的时候，我也是很吃惊的，也有一点点的失望。但是这些在我想通之后也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相爱，在一起就是正确的。只要在一起了能够幸福，管别人说什么风凉话呢？

　　所以，利威尔旁边的我儿子，你可以放心啦。妈妈是不会拆散你们的。

　　而且越想越觉得你们真的很合适。艾伦在电话里面基本上把他所了解，认识的你都告诉我了。我觉得你们就是对方命中注定的那一个吧。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命运，在以前我也是不信的。但是很多事情真的只能用命中注定解释。看得出你们都很契合对方的性格爱好以及脾气。其实吧，艾伦这孩子像我。都说儿子像妈妈么，我看上去很平静，其实是个很倔强的人呢。所以当你们还没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艾伦有没有抱着你的脖子说不会跟你分手什么的？我都预料得到。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贯彻到底。但是一旦进入误区是很容易吃亏的。大学的时候身边有一群聪明的朋友帮助他，但是现在大家各奔前程了，就需要一个有敏锐判断力的人在他身边。这样他才能将自己的路走得更宽敞。

　　还有啊，艾伦他是很需要爱的孩子。

　　我这样说会不会让你认为艾伦很娇气？其实这孩子在某些方面很容易想不开呢。就是因为懂事太早所以不想让我们为他担心，有很多事情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担着死都不肯说。心里就算伤心的不行都要强打精神说没事。我这个当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能做的不过是不拆穿，然后更加爱护她。他总是喜欢担心别人的事情，很少关心自己。他的爱都给别人了。他很少爱自己。所以这样的孩子是需要一个人来填补他缺失的爱的。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是否能够明白。他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来在他到极限的时候能让他撑过去。他需要一个肩膀在他疲惫的时候能够汲取依靠和温暖。

　　这样一看，不是你，不行。

　　这就是一个母亲想要对你说的话了。我相信将艾伦托付给你是对他来说最正确的事情。希望你们能够幸福。艾伦别哭，这是我身为母亲应该做的。因为我是你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怎么能不让你得到幸福？

　　新年的时候回家一趟吧，我们都很想见见你呢。

　　艾伦要好好工作，但也要注意休息哦。利威尔帮我监督他吧。

　　 吻你们

　　 卡露拉·耶格尔

　　信看到一半的时候艾伦就已经开始抽噎，现在已经泣不成声。利威尔的鼻尖也有些发酸。他从未料到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位母亲的认可，甚至是支持。

　　放下信纸，利威尔将艾伦圈在怀中，艾伦趴在他的肩头抽泣。说话都不利索。

　　“利···利威···尔···”艾伦的眼睛已经溢满泪水，之间颤抖着攀着利威尔的肩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遍遍的重复利威尔的名字。

　　“艾伦······”利威尔轻轻拍着艾伦的背给他顺气，不知不觉的将双臂收紧。

　　等到艾伦终于平静下来，利威尔还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艾伦耳边说：

　　“艾伦，等新年的时候，回家吧。”

　　“好。”艾伦轻轻地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

　　“艾伦，等冬天过完，结婚吧。”这回连一向平静的利威尔，声音都是颤抖的。

　　“好。”艾伦用力的点头，不停地说着，“好。”

　　 --------------------------------全文完--- --------------------------------

小说相关章节：四時歌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