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谈判

当太阳升到两杆高度的时候，年轻的战士们已经整理好了仪容。

无论是库丘林还是迪卢姆多身上都看不到疲倦的神色，为了战斗而生的战士们在战场上如鱼得水，敌人的鲜血是最好的兴奋剂。

洗涤了血腥，换上干净的衣服和盔甲，擦拭好武器。

这一切都是为了表达对将要到来的使者的敬意。

并非因为对方代表着整个德达联军。

对于厄尔斯特的战士来说，代表着不断溃退的敌方军队的使者不过是用来羞辱的对象。

但是这一次前来的人对于整个厄尔斯特来说都有不一样的意义。

骑在马背上的战士们眺望着国境的方向，他们在等待来自康诺特的战车。

与轻甲同色的披风在战士们的身后飘动，如果不是其中一匹马上两人并骑，大概应该是很英武的场面吧。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也只能保证自己不会从不移动的马背上掉下去的康纳尔，显然破坏了那个可能出现的场景。

身上依然存留着诅咒的褐发战士并未恢复本身的力量，但是他也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被团长和首席战士联手坑害的赤枝副团长现在正一脸黑线地靠坐在黑发战士怀里，“享受”着库丘林号称“自己也没用过的专属位置”。

对于这句话的真实性康纳尔自然是百分之百的表示不信，但是跟着玩上瘾的迪卢姆多接下来一系列的表现让年轻的战士只能发动“视而不见”的技能来面对两人的调笑。

就在三名战士的玩笑中，太阳升上了三竿的位置。而草原的另一边也出现了战车的影子。

飘扬着德达和康诺尔旗帜的三架战车一前两后的出现在地平线上，落后的两辆战车在看到厄尔斯特战士们的时候慢了下来，只留着最前方的战车依然保持着前进速度。

驾车的车夫是一名饱经风霜的战士，但是库丘林的视线却投注到立于战车之上的男人身上。

不仅仅是库丘林，连刚才还虚弱得无法坐直的康纳尔也尽力挺直了腰杆，越过迪卢姆多的胳膊看向战车上年过中年的健壮男性。

两鬓已有苍然之色的使者跳下了战车，而厄尔斯特的蓝发英雄也毫不犹豫地跃下战马。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面对面站在草原之上。

轻风吹起几根干枯的草叶，两人互相凝视了片刻，库丘林展颜而笑，自然地伸手搂上对方的脊背，“福格斯老爹。”

中年战士也回拥了他。

“库丘林……好久不见，我的儿子。”

“虽然有猜过，但是没想到梅德伍那家伙真的让老爹你来做说客。”

随意地浏览了一下福格斯带来的礼物清单，库丘林随手把羊皮卷丢到迪卢姆多手上。

黑发战士挑了挑眉，没打开看个热闹就直接交给了赤枝的后勤负责人。

金眼青年的动作引起了福格斯的注意，而乌木一般的黑发和琥珀似的金眼这种特征组合实在是太过明显，福格斯几乎立刻想到了对方是谁。

“迪那之孙，迪卢姆多？”

被点到名字的青年战士眨了眨眼，然后将手按在胸前，遵照对王侯的礼仪向福格斯欠身，“很荣幸能被您知晓名字，抚养库丘林的英雄，福格斯大人。”

“你的名字对于德达族的战士再也不是陌生之名，年轻的战士。”说这句话的时候福格斯脸上并没有什么愠怒的表情，而是带着一种欣慰看着三名年轻的战士。

“有你和康纳尔在库丘林身边，脱缰的野马也算有了笼头吧。”

“喂，老爹，我哪里是脱缰的野马了？”盘坐在福格斯对面的库丘林立刻出声抗议。

“哦？难道不是吗？小时候只要我没看牢你，你就能出去惹出一堆事情。”福格斯露出一个缅怀的微笑，“说起来，科诺尔和考斯拜得时不时的来找我告状都是因为你。”

“这种事情过去了就别提啦，反正老爹你都处理得挺好。”库丘林大大咧咧地挥挥手，“我才搞不懂老爹你，明明都不在意了，为什么要离开厄尔斯特。搞得现在我们都是敌人，非得来个战场相见。”

福格斯苦笑了一下，“你是真不明白吗我的儿子。”

闻言库丘林偏开了视线，像个被说中了心思的孩子，“所以说我讨厌那些事情，老爹。”

“命运就是这样，有时候不在于你怎么想，而在于你周围。”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头发，福格斯叹息，“人的命运是交错的，一个人会影响另一个人，一件事会改变另一件事。不要怪科诺尔。”

“如果怪他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老爹。”库丘林回答道。

终于看完了清单的康纳尔保持着对厄尔斯特前王的恭敬，“福格斯大人，我已经看完了您代替康诺特诸王转达的礼物清单。那么您是否能告诉我，如此丰厚的礼物是想从厄尔斯特换取什么？或者说，想要换取前进的道路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迪卢姆多和康纳尔交换了一个眼神，黑发青年开口道，“虽然战败者没有提出条件的权力，但是因为您是来使，所以我们选择尊重您和库丘林大哥商议的结果。”

“好啦，我这边的人都表态了，老爹你就直接把梅德伍在打什么鬼主意说出来吧，如果是公平的提议，看在老爹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拒绝。”

梅德伍王请福格斯带给库丘林的合约写得简单而清晰，看不出任何陷阱。

不过保有未来记忆的两名战士清楚真正的陷阱在合约之外，而那是福格斯也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库丘林的带头下青年们只是复述了一次羊皮卷上撰写的内容。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康诺特将派出代表自己一方的勇士前来徳戈尔平原与厄尔斯特的战士们决斗。

如果厄尔斯特胜利，这一天德达族的大军将按兵不动，绝不前进一步。但相对厄尔斯特也不要在夜间袭击德达战士。

梅德伍王愿意以解除厄尔斯特战士们的诅咒表示自己的诚意，只要库丘林同意这份契约，那么解除诅咒之物将和礼物一同送上。

“老爹，这里面根本没写如果康诺特胜利他们会怎么做吗。”抖了抖手中的协议书，库丘林龇牙笑道。

福格斯摇摇头，“库丘林，这种事情需要写明吗？我们凯尔特战士对战败者的做法……”

“啊，不说我也知道。梅德伍那家伙恨不得踏平厄尔斯特来洗刷他之前在我手上遭遇的耻辱。”歪着头撑着脸，库丘林露出了自傲的神情，“但是有我在这里一天，他的想法又怎么可能完成。”

看着自己养大的青年，福格斯苦笑了一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个青年自傲的原因，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库丘林从小到大不败的战绩。但是他们现在却是敌人。

注意到福格斯的表情，站在库丘林身后的迪卢姆多微微垂下了眼。

“福格斯大人。”犹豫了片刻，黑发战士依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属于他独特的韵律。“您不要露出这样的神色。”

“迪那之孙，你想说什么？”抬眼看着和自己养子差不多大的战士，福格斯的神色温柔。

老实说，福格斯的温和超乎迪卢姆多的想象，如果不是他知道库丘林的全部传说，他很难相信面前这名看不出实力，温柔谦逊的中年人就是养大好战的厄尔斯特钢铁猎犬的人。

秉着对传说之人的敬意，迪卢姆多微微欠身。

“并非我想诉说什么，而是您没有注意到库丘林大哥的想法，福格斯大人。”

“是啊老爹，你担心来担心去就忘记问我一声。”犹如少年时一般，库丘林单膝半跪在福格斯的面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想和老爹你战斗。所以，不要让我们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不，就算老爹你拔出武器，我也绝不会和你战斗。”

“……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固执的孩子。”福格斯皱了皱眉，然后舒展了表情，“当然，库丘林。这是战士的誓言。我和你绝不会在战场上兵刃相向，无论我们彼此身处何处，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我的剑刃绝不会指向我的爱子。”

“我也宣誓。我的养父，如果你必须在我面前向后撤退，那么我必然会还予你一场胜利。如果我库丘林一生必须有一败，那也一定是在你的手上。”

战士们交谈的时间远远超过了陪同福格斯而来的康诺特战士们的想象。

相谈甚欢的战士们显然没有把前来“监视”的德达战士放在眼里，以至于两名战士驱车来到的时候没有人投以关注的神色。

两名战士中的伊塔寇沃显然是个脾气暴躁的老练战士。

将他派来的德达领袖们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心——伊塔寇沃在德达人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如果能锉一下厄尔斯特人的锐气，德达族没有理由放过机会。

随着伊塔寇沃停下战车，气氛似乎变得微妙起来。

福格斯首先站起身跳上自己的战车。

“事情已经商定了，该回去了，艾利尔王的战士们。”

厄尔斯特的战士们立刻听出了福格斯的言外之意，用不善的眼神打量他们的战士并非“使者”，而是监视者。

康纳尔的脸上已经有了怒容。

就算福格斯已经不再是厄尔斯特的王，但作为整个爱尔兰都知名的大英雄，如今却在康诺特被当做间谍一样提防着。

每一位厄尔斯特人都记得他们的前王是一位多么光明磊落的人，也许作为一位王福格斯不是那么优秀，但是作为一名战士，他从未愧对英雄之名。

康纳尔的怒意自然也落入了伊塔寇沃的眼里，但还未恢复的赤枝副团长并非他想挑战的目标。

挑衅的眼神在库丘林和迪卢姆多的身上徘徊了一阵，他转头向福格斯说道，“梅德伍王的近卫队长，既然您的事务已经达成，那么请您快去向王们汇报。”

伊塔寇沃接下来的话被库丘林直接打断，他跳起来，站在福格斯的战车旁边。

“老爹，你可以先去将协议达成的消息传给梅德伍和那群没胆的德达领袖们，然后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喝酒，虽然没有最好的美酒，但和老爹你一起畅饮的话，最粗制的麦酒也会变得美味。”

带着笑意点点头，福格斯不再理会旁边被言语挑衅的伊塔寇沃，留下对方以及对方的车夫，福格斯带着战车离开了原地。

目送着福格斯离开之后，库丘林才将注意力转回不断挑衅的伊塔寇沃身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迪尔。”厄尔斯特大英雄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金眼青年一边安抚着康纳尔一边接过了话题，“见过傻子没见过这么蠢的？”

“啊，没错，就是这句。自不量力通常也有个限度，但是明显我们面前的这位跳梁小丑却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看着对方因为怒气涨红的脸，迪卢姆多微微翘起了嘴角，“是啊，库丘林大哥。虽然康纳尔想要战斗，不过他现在的情况连兔子都逮不住。但是要你下场的话又是在是太给对方面子了。”

“你想下场就直说啊，迪尔。”

“是，请允许我邀请对面那位脸红脖子粗的康诺特战士，来跳一场刀尖上的舞蹈吧，库丘林大哥。”

黑发战士赤裸裸地挑衅让来自康诺特的勇士变成了愤怒的斗牛。

伊塔寇沃跳下战车。他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代表着接受挑战。

从脸上的表情能够看出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以说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已经让伊塔寇沃抛弃了理智判断，单纯的相信着凭借自己在康诺特的勇士之名就算无法击败库丘林，但击倒他身边的战士也绰绰有余。

会摆在这种只有美貌的战士手上，梅德伍王饲养出的刺客也太弱了啊——伊塔寇沃打量着眼前的黑发青年，手上的长剑闪闪发光。

在善于战斗的人眼里，迪卢姆多的神色有些疲惫。

迪卢姆多也清楚这一点，毕竟现在他是人类而不是英灵。连续几夜得不到休整虽然没有削弱他的战力，但是身体依旧会将疲惫反应出来。

不过迪卢姆多并不担心有什么不良影响。

或者说连续的战斗让年轻的战士热血沸腾，无法抑制，只能用更多的战斗来平息这样的燥热，直到精疲力尽倒下，投入梦神的怀抱为止。

“厄尔斯特的小子，你要为你的挑衅付出代价。”伊塔寇沃大声说道，他拿出两把匕首，投入地下的泥土之中，“既然你选择刀尖战斗，那么就来吧！后退者将付出血的代价！”

康诺特战士的咆哮换来了黑发青年的微笑，他甚至没有拿出他的长枪，而只是从腰上拔出了那把名为“怒火”的短剑。

“被愤怒蒙蔽了眼睛的人连全力战斗的必要都没有。”迪卢姆多一个跨步站在其中一把匕首之前。由柔软的皮革裁成皮带连接鞋底做成的鞋子对于锋利的刀刃并没有抵御的作用，这意味着交战的两人无论谁后退一步都将受到严重的伤害。

这是无法后退的战场，但是无论是哪一方都对此无所畏惧。

无论是厄尔斯特还是康诺特的战士，在骨子里都流淌着凯尔特好战的血液。

面对面拔出武器的两人在太阳的照射下彼此对视，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一条手臂长度的距离，只要迈进半步就能攻击到对方。

迪卢姆多轻挥着手中的短剑，对于年轻的战士来说，他有一种自己许久没有用单剑战斗的感觉。

而他的挑战者眼神不善。

从武器上来说手持长剑的伊塔寇沃占据着兵器的优势，沉醉在战斗气氛中的他敏锐地抓到了自己的优势。

但是进入战斗的迪卢姆多让他有种危险的感觉。那种难以解释的直觉让伊塔寇沃紧盯着迪卢姆多而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口出狂言的康诺特战士就是用眼神来战斗的吗？”

突然响起的嘲讽声来自于库丘林。

库兰的猛犬挑起嘴角，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只有嘴上能耐的家伙哟，如果这就是你的战斗，那么不如现在就丢下武器投降吧。我会好心一些留下你的性命同时遵循约定，今夜就放过德达的军队。”

蓝发战士的赤色双眼浮现着露骨的轻蔑，“因为德达自以为傲的勇士们都是你这种胆小之辈的话，实在不值得我再动手——连厄尔斯特的女人们都能用煮饭的铲子和烤肉的木叉将你们击败，又何必让厄尔斯特的男人们与你们战斗？”

大英雄的话引起了迪卢姆多的笑意，但同时也煽动了伊塔寇沃的怒意。

康诺特战士大吼一声，长剑带着剑风扫向迪卢姆多。

但金眼的战士只是随意抬起了手臂，怒火毫不花哨的撞上了对方的剑身。

伊塔寇沃赫然发现就算他用尽力气长剑也无法再往迪卢姆多的方向移动哪怕一寸。

黑发战士只用单手就接下了他用双手挥动的一剑，而且丝毫未曾被撼动身影。

“真是让人失望。”金眼的战士操控着手中的短剑，青铜色的短剑就像有股奇异的吸引力，无论伊塔寇沃如何转动手腕，都无法将自己的剑从青年手下抽出。

“失望，太失望了。”期待着一场能够稍微发泄精力的战斗的黑发青年喃喃自语，“就连赤枝的少年也比你更强，康诺特的战士。”

“自不量力的人没资格被称为勇士，更没资格和库丘林战斗。”金色眼睛中燃烧着不屑的火焰，迪卢姆多翻转手腕，将对方的长剑荡开的同时闪电一般地直刺出去。

反射着青光的剑刃透过对方胸膛之时，年轻的战士同时撤出了战场。

“抱歉，库丘林。”黑发的战士抽回自己的剑，走到库兰之犬面前。“这是一场无趣到甚至不值得将对手的头颅取下献给你的战斗。”

“这不是你的错，迪尔。”厄尔斯特的保护者看着对方还在震惊中的车夫。

“回去吧，车夫。你不是战士，所以你回去向梅德伍和德达的领袖们传达一句话。”

“就说库丘林向他们发话，若想赢得时间，若想战胜厄尔斯特的守护者，就派出最强的战士——否则，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徒增死国的居民，而厄尔斯特永不会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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