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立刻死亡，在你走之后被人用绳索勒死。”利威尔的语气笃定，虽然并没有去过第一现场，但照片和文字记录都指向这个结论，在医学方面他相当有自信。“而且如此明显的错误判断没有被指出，就这样草草定案——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有人故意送你入狱。”埃尔文补充道。

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送两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艾伦并没有跟出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韩吉在门外回过头，低声问利威尔：“你打算帮那孩子翻案？”

“不，没那个必要。”男人直接关上门。

艾伦还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男人并没有理会他，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

“等一下，”男孩开了口，“我还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利威尔进厨房煮了两杯热咖啡，给其中一杯多加牛奶，折回客厅。加了牛奶的咖啡放在艾伦面前，他在男孩对面坐下，微微抬头等待着。

“有人想置我于死地。”肯定的语气，却毫无畏惧。

利威尔开始有点对这个小鬼改变看法。

艾伦接着说下去：“你也记得吧，那天我的手臂中弹。”

“事实上，我从少年监狱逃出来之后就有种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所以你说‘我们被盯上’的时候，我就想说出这点。那一天则是在小巷被几个人围住，我拼尽全力才逃脱，但他们对我开了枪。从头到尾都倒霉透了，唯一的幸运是子弹只击中我的右手臂。”他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等待男人的反应。

利威尔晃动手中的咖啡杯，“刚才你没有说出这些。”

男孩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我怎么能断定他们可信？”

“可是你却信任我。”

“你错了，”艾伦拿起杯子，看着咖啡冒出的热气，“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到处都很危险，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一样。”

利威尔喝完手中的热饮站起身，进房间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感谢你的提醒，那么晚安。还有，”他从桌上拿起黑色手机，“记住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

灯光熄灭下去。

男孩攥住脖子上的挂坠。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

04

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清晨醒来时，艾伦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己年轻的睡眠欲。

整夜保持蜷缩的姿势让他浑身难受，喉咙也隐隐作痛。已经是深秋，虽然身处亚热带地区，到了晚上难免低温——而那个男人也放任他待在沙发上，连一条毯子都没拿来。薄薄的白衬衫明显抵御不住夜里的寒气，喉管又干又痒，艾伦只好起身去寻找一杯温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的时光，哪怕父母不在身边朋友们也会照顾自己，到如今，充斥全身的疲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只剩一人了」。

现在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艾伦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这些糟糕想法全都抛开。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未来注定不平静，还会遇到更多难以推测的状况。当然这只是一种没来由的猜想，也是人类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他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威胁着自己。

厨房传出翻柜子的声音，利威尔习惯早起。

男孩钻进洗漱间，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再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但只有一份。孤零零的牛奶杯，单只的盘子，里面盛着一块半熟的鸡蛋，金色蛋黄不断散发出诱人气味。捂了一下自己空虚的胃，男孩几乎可以听见它蠕动的声音，果然，要饿死了。

在他专注盯着这份早餐的间隙，男人端着一小片面包走出来。没有说早上好，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在餐桌旁坐下：“早餐也不免费，自己动手吧。”难道还在为做饭的事耿耿于怀？艾伦越来越觉得他脾气古怪，某方面来说执著得像小孩子一样。

少年脾气倔强，故意用力推开玻璃门，气冲冲地走向橱柜。出乎他的意料，其实所有食物都早已准备好：装牛奶的盒子放在第二格，餐盘和叉子都安静待在水槽旁，煎得正好的鸡蛋在平底锅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烤面包机也正好显示加热成功。真搞不懂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费事亲手完成最后一步。

端着自己那份早餐，他小心地挪到餐桌旁，牛奶倒得太满，早知道半杯就够了。利威尔的早餐已经吃了一小半，他的动作非常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极少的时候叉子会接触盘底。太讲究了，让人浑身不自在。第一次共进早餐就给艾伦留下了不舒服的回忆，在男人的面前他总表现得拘束而小心。但有些话在心里已经酝酿很久了，男孩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

“昨天我的话你有没有认真听进去？”实在搞不懂，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每次一到这个人面前就不自觉带上了挑衅口气。

利威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

又来了，那双眼睛，简直让人窘迫到不知说什么好。努力正视他的目光，艾伦接着说下去：“我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我很危险，你也不安全，应该一起商量对策，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像无关人一样。”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那群人针对的只是自己，似乎真的跟男人无关，但艾伦就是想鼓动他与自己结成同盟，没来由的会多一层安心。大概是因为利威尔总给人一种很强的感觉。

对方发出一声嗤笑，依旧什么都没说。一定要找到能打动他的理由，男孩拼命地在脑海中思索，最后轻轻叹气，换上认真的语调：“好吧，我会先证明自己的诚意。”

从颈后解开锁扣，艾伦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细绳，坠子悬空着，微微晃动。

“我有过父母的唯一证据。”他的口气满是嘲讽，“你能想象吗？从我十岁后就没再见过他们的面，只留下这个东西。”捏着绳子的手轻微颤抖，那只黑色的装饰物小幅度晃动，只是个普通的纪念品，连精致都称不上。

少年顺手把它放在桌子上。“这个世界可真不公平，不是吗？”

“我从不相信公平。”男人终于开了口。

“所以我逃课、打架、成天在外面玩，后来还进了少年监狱。反正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不知道去了哪，大概也死在了什么地方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后面的事。”艾伦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我在监狱里遇到的事。”

“刚进监狱的新人都会遭到哄抢，我想你大概也听说过这一点，他们什么都抢，零钱、项链和手表，甚至是一块干净的毛巾。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只剩这个东西——它最后被让·基尔希斯坦拿走，让是那一块打架最厉害的人。”

“这根项链只在他那呆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他叫了我的名字。‘喂，这鬼东西还给你’然后坠子扔了过来。据我所知他抢去的东西从没有还回来的道理。”

男人已经吃完早餐，斜靠在椅背上，用食指轻轻敲击桌面。

“两天后他死了。”艾伦切下一小块煎蛋，没有完全熟透的蛋黄涌出，沾染了白色盘底，“突然在牢房里大吼大叫，踹墙撞门，然后被人带走。他们说他是病死的，谁知道呢。总之我不能再留在那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几天后看守说有人要求见我，我被带到会客室，但什么人也没有出现，到处都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在走廊尽头，于是我躲过他们，偷偷溜了出来。”

“真是太容易的越狱，顺利到令人不敢相信。”男孩总结道，然后不再说话。

沉默在两人中蔓延，只能听到指尖和桌面相触的叩击声。

“你父亲的名字是什么。”明明是问句，却没有该有的上扬语调。

艾伦老老实实回答：“格里夏。格里夏·耶格尔。”

“你说他失踪了。”

“没错，大概是五年前的事。”其实对父亲的印象并不算深，印象中他总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很少回家也很少过问自己的生活，父子俩关系一直很僵硬。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尚能维持交流，母亲过世后两人就几乎没再说过话。直到五年前莫名留下一个挂坠，然后就彻底消失，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在心里一直很介意。

“五年前？”利威尔轻声重复了一遍，这让男孩感到有些不同寻常，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这样做的。拿起桌上的坠子，利威尔将它抛回男孩手中，对他说：“你还隐瞒了多少事？”

“没有了，”男孩急急地解释，“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从去酒吧到遇上利威尔，艾伦把中间的所有经历拆分成三段，在埃尔文和韩吉面前说出一段，他们走后又对利威尔单独说了一段，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段。原本是想保留下去的，因为无法确定这个男人是否愿意站在自己这边，但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放手一试，或许说出全部真相就能改变他的想法。

“那么你可以安心，至少目前我们没有。”这算是答应了提供帮助？他的回答太干脆，反而让艾伦有些不放心，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傻到把自己卷进这种事吧？更何况是随时都可能搭上命的状况。所以男孩追问道：“理由呢？给我一个理由。我坦白了自己的所有事，却对你一无所知，这太不公平了吧！”

利威尔站起身，把木椅推回去：“我说过，从不相信公平。”

直到下午走在街上时，艾伦还在思索着男人的意图。

虽然对利威尔了解不多，但男孩相信他不会欺骗自己——否则现在应该身处监狱，而不是懒洋洋地在街上闲逛。问题出在对方的态度。除了名字和职业外，艾伦几乎对他一无所知，而他也似乎并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打算。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我已经被彻底调查清楚，他却依然是个迷。这种感觉实在太令人难以安心，简直就像自己站在阳光下，而对方隐藏在角落中，随时伺机冲出来捅上一刀子。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艾伦并不想把命赌在一个未知的可能上，安心合作的前提至少是信息对等，现在连这一点都满足不了，自己已经明显处于劣势。

从混乱的思维中脱离出来，男孩有个微小的发现：从刚才开始就有人一路跟踪自己。显然对方并不长于伪装，急促的脚步声略显突兀。他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只要自己的脚步放慢，身后的脚步也会放慢，一旦自己停下来，对方也会跟着停步。所幸只是简单的跟随而已，没有攻击性行为出现。那么，就让我看看你是谁吧。

故意走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周围没有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艾伦突然停下回头——什么也没有，到处都足够安静。这条路已经改道很久了，几乎处于废弃状态，普通行人不会作出如此奇怪的选择。地上有一些落叶，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倒回头朝小巷走，一半是揭露谜底的好奇，一半是难以预料的迟疑。

离巷口还有半米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从不离身的匕首，放慢速度走过去。马上就会知道是谁在跟踪，幸运的话也许还能弄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事情，男孩不断对自己暗示，放轻松，放轻松，现在我处于主动地位。

很好，已经非常接近巷口。他加快脚步，猛地冲过去——

“三笠，阿尔敏？”

听到艾伦叫自己名字，女孩扑到他身上，死死抓住男孩的衬衫，再分开时眼睛已经湿润。随后走出的金发男孩无奈解释：“我已经尽力了，可是三笠非要跟着你。”艾伦只好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女孩意识到失态，松开手整理自己的围巾。那是条火红的绒布制品，挽了几个圈，乖巧绕在她的颈上，成了秋日中的一抹亮色，艾伦还清楚记得那是自己从前送她的礼物。再次见到两个好友，男孩难以按捺激动——尤其是在孤立无援的前提下。

“那个男人呢？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哪个男人？艾伦才突然想起那张冷漠的脸孔，刚想解释就被女孩打断：“艾伦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和阿尔敏？看到你逃出来的报纸后我们就一直寻找，一直一直，哪里都找不到。”连着抛出三个问句，男孩被她质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三笠一直这样，对自己过分关心。前几年他常常因为类似的原因跟她争吵，一个人面对很多事后才发现，这份关心维持得实在不容易，所以艾伦拥抱了三笠和阿尔敏。

从前也是这样，三个人围在一起，似乎这样做就能忘记那些伤痛。艾伦从未在家里得到过期望的关怀，母亲遥远的温柔是唯一安慰，可惜这份记忆太短暂，短暂到还没来得及回味就消失殆尽。三笠和阿尔敏就是他仅存的被爱体验，从一定程度上说，他们被放在比父母更贴近的位置。

艾伦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后来的经历，跟利威尔的关系也仅仅用“逃出来时受伤，他救了我”含糊带过，他实在不愿意把两个朋友也卷进这场危险。三笠尚处于再次相遇的激动中，阿尔敏也没有继续追问，男孩终于可以松口气。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松弛，终于不必再时刻提防，也不必谨慎小心。

但不能不回去。

分别的时候，艾伦叮嘱两人别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事实上这份担心完全多余，彼此都已经是对方的唯一亲人，即使他们愿意与别人分享重逢的喜悦，也不可能再找到倾诉之处。

05

再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客厅灯却还亮着。

“偶然遇到从前的朋友，所以在街上逗留了很久。”艾伦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这样解释，对方正翻阅一堆书籍。气氛稍微有点凝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

“我对你的朋友没兴趣，如果不想害死他们的话，就别把多余的人拉进来。”利威尔的话里有警示成分，男孩清楚认识到了这一点，甚至明显感到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只是见了朋友而已，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吧？艾伦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事情，也没有提到这些天的经历。”

沙发上的人丝毫不在意这一点，继续翻阅纸页：“那是你的事，随你决定。”不可理喻，不近人情，艾伦在对他的评语中狠狠加上这一条，没办法交流的人之间，每一个字都是多余。他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柔软的被褥缓解了满心不快，男孩很快沉入睡眠。

这场睡眠一直持续到中午，醒来的时候家里又只剩艾伦一个人，他永远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时间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简单找了一些东西填饱肚子，赶向跟三笠阿尔敏昨晚就约好的见面地点。

艾伦到达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等很久了。“你还是这么慢呐，艾伦。”阿尔敏露出一个微笑，他的五官柔和，微笑的样子很有亲和力，“我和三笠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完全没有抱怨语气，单纯是好友间的调侃。真是久违的令人怀念的感觉，艾伦在心里想，同时向他们解释：“抱歉睡得有些晚。”

从三笠手中接过纸箱，这是艾伦专门拜托他俩从公共图书馆里借来的东西。因为现在是逃犯身份，相关证件也不能再用，这一点确实相当麻烦。

“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我觉得你隐瞒了很多事情。”三笠抓住男孩的袖口，“艾伦，告诉我吧，你说过我们是家人。”

“哪有什么隐瞒，只是无聊了想看看报纸而已，旧一点的比较有趣。”又是这么烂的借口，连自己都不会相信。千万不要再追问了，艾伦没有给两人反应时间，跑向车站的同时回过头说：“谢啦！三笠，阿尔敏。改天见！”

顺利到家，男孩迅速换好鞋，把纸箱里的东西取出放在餐桌上。

很厚的一叠报纸，时间全都定在五年前。

艾伦一直很在意利威尔重复了「五年前」这三个字，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跟自己脖子上的挂坠有关，还有父亲的失踪，如此多的疑问让他喘不过气，答案究竟藏在哪里？

所以他想出这样的办法，弄来五年前的主要报纸，一张一张看过去总能发现吧？如果那一年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的话。纸张数量太多，堆在一起散发出淡淡霉味，掀起的细小灰尘在阳光下浮动。艾伦开始有点后悔没让两个朋友一起查找了，但他又不愿意将两人卷入这件事。没办法了，反正也没有更重要的事，就一点一点慢慢看吧。

首先锁定的主题是医学类，毕竟利威尔的职业是医生，艾伦决定先从这个线索入手。

“我市首例活体移植手术成功？”看起来不是什么太重点的新闻，大概跟这个没什么关系吧。

“昨日又发生严重医疗事故？”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男孩细细地看下去——结果只是家属围堵医院要求赔偿的常见案例。

“本市历史上最重婴儿昨日诞生？”

……

两小时后。

报纸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上去！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新闻，就是半点关联也没有的小道消息，艾伦已经接近崩溃边缘。数数已经翻过的报纸，跟还没看的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个办法看上去有点行不通。

门锁转动发出声音，艾伦警惕地直起身子，看到利威尔的身影。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男人已经直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明明我就趴在地板上，他却还是这么旁若无人，艾伦的心里不满极了。自己已经尽力，可两人的关系还是没有丝毫长进，这个发现让他相当沮丧。

利威尔背对他，似乎又在看什么东西，艾伦决定在不引起他注意的前提下偷偷过去。

没错就是这样，只穿袜子走过去，脚步尽量放轻，已经能看到他手上的东西了。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啪。刚好合上文件，男人转过头来看向他，你的眼神该换一换了，总是这样真没新意，男孩在心里默默抱怨，他已经开始渐渐不再害怕对方的那种眼神。被发现就没办法了，他收敛自己的目光，尽量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艾伦很清楚看到“卷宗”两个字，看样子是什么机密文件。

“这是案件记录吧……你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还有上次的尸检报告。”艾伦决定先发制人，希望能借此成功转移男人的注意力。

利威尔整理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埃尔文是警视长，韩吉是法医。”

原来那两人来历这么不简单。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密医吗？怎么会跟警视厅的人这么熟？”心里想着却不小心问出了口。男人不耐地拿起文件，转身想要回房。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艾伦挡在他面前，其实利威尔个子很小，男孩甚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更多的事？你在刻意回避什么？”还真敢问啊，自己。但愿他不要一拳头挥过来才好。

寂静，又是寂静，简直快要被他的沉默逼疯，虽然明白什么也问不出来（如果能成功的话早就该知道了不是吗），但艾伦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只有你隐藏在谜题中，我却什么也弄不清。挨骂也好，哪怕被殴打也行，反正就是想知道。

半晌后男人才开口：“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男孩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贴上他的面颊：“或许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利威尔。”按年龄来说，名字后应当加一句“先生”，但从第一次见面起艾伦就从未对他使用过敬语。当然这跟两人独特的相识方式不无关系，但更多是因为在艾伦看来他们是平等的，自己并不需要依存别人而活，他讨厌这种被单方面隐瞒的感觉。

利威尔回到沙发边坐下，双手环抱在胸前，对男孩说：“我很欣赏你的勇气，说吧，想跟我谈什么?”

“你说过我们目前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将这种共同点定义为合作关系。既然这样，合作双方至少应该无所隐瞒，否则我很难对你给予相同程度的信任。”相处了大半个月，两人的关系还停留在陌生人状态，这是艾伦头一次感觉如此挫败。单方面不断传达讯号，期待着哪怕一星半点的反应，可对方偏偏是潭深不见底的水，无论用哪种方法都得不到一点回复，从未感觉跟人相处得这样艰难。

“我没打算讲出自己的故事，因为这与你无关，即使知道对你也没有一点好处。不过，”利威尔捕捉到男孩金色的眼睛，从中读出不甘与无畏，“告诉你接下来的计划，这点倒是可以答应。不过现在该做的是保存体力，还有更多的东西在前面等你。”说完他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男孩松了一口气，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对方的语调已经没有初遇时那么冷硬。

这一晚艾伦休息得很好，以致于并不知道男人彻夜未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利威尔已经走了。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带走了自己的必需用品，还有那叠文件。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暂时离开，有需要联系埃尔文和韩吉」

终于还是食言了啊，走就走吧，反正在不在都一样。

埃尔文敲门的时候，男孩刚好做完早餐。

“早上好，埃尔文先生。”艾伦把没完全煎熟的鸡蛋放到桌子上，也准备好自己那份，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埃尔文很友好地点了一下头，他有一双温和的蓝眼睛：“感谢你的招待，”稍稍推开盛鸡蛋的盘子，伸手取了两片烤面包：“不过我不太喜欢鸡蛋，面包就够了。可以给我一些黄油吗？”男孩只好对他做一个抱歉的表情，起身进了厨房。

“昨晚接到利威尔电话，说是临时有事离开，叮嘱我和韩吉照顾你。”埃尔文用餐刀把黄油挑到面包上，再均匀涂开，动作轻快又娴熟，然后对男孩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以前可从来没拜托过我们任何事啊，那家伙。”

是吗？艾伦盯着那盘被推开的煎成五分熟的鸡蛋，稍微有些担心。

原来并不是他在不在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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