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薙的状态并不比宗像强多少。眼下的黑眼圈墨镜也遮掩不住，衣服皱巴巴的，身上带着浓浓酒气，他双肘支在桌上捧着头。

宗像倒了杯水放在草薙面前。“喝点水，草薙先生。”

草薙拿起杯子，仰起脖颈一口气喝个干净。

“被什么困扰了，草薙先生？”

“……安娜看到了。”草薙声音沙哑。“……宗像医生。我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请帮我解决这件事。”

手又开始轻微地发抖。宗像握紧拳头，站起身。“请随我来。”

宗像把草薙安顿在长沙发上。草薙脱了鞋子——黑色袜子有些透，他大概穿着女式长筒薄丝袜——摘了墨镜，可以看到他眼球里爬满血丝。

“没事的，草薙先生，放松就好。”宗像放柔声音，草薙迟疑地合上眼睛，“你现在很安全，很舒适。”

草薙放松了身体，微微陷入松软的沙发垫。宗像诱导着他。“现在，试着回忆。”

“我尽量。”草薙声音沙沙的。

“好了。我需要你回忆过去。你见到了一枚蝴蝶胸针。粉色的蝴蝶，镶嵌在金色的别针上。你能看清它吗？”

“……是的。很清晰，反射着光线。”

“好。试着回想，有着那枚蝴蝶的画面，你闻到了什么气味。”

草薙的睫毛闪了闪，额头揪紧又松开。“是……杜松子酒。……松木，是我的小吧台。烟草的气味。……有一股香气，是什么花……我不熟悉。”

“没关系。……你在HOMRA，在你的吧台旁。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声音？”

“玻璃碰撞的声音。我的手拿着玻璃杯，有点晃。”草薙喃喃道，“……我看见了胸针，别在深红色的布料上，露出一点黑色……我没仔细看，我不知道……”

“你知道，草薙先生。试着看清楚。”

“……深红色的布料，中间扯裂了……黑色的，是丝袜……和蕾丝，是透出来的内裤边……蝴蝶就在上方，把扯裂的布别在一起，是裙子，撕坏的裙子……”草薙的呼吸急促起来，“有声音。木板的吱呀声。越来越近了。……女人的笑声。男人的话音……尊，尊！”

草薙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吸气，胸腔剧烈起伏。宗像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草薙攥紧了柔软洁白的纸巾，许久，才用那一团拭去额上的汗水。

待呼吸平复，草薙坐起身，与宗像面对着面，略略垂头。

“是这样啊。”草薙低声说，“我都忘记了。”

人都会倾向于忘却带来不适或伤感的记忆。而我过于幸运，记性太好。

“现在我们可以稍微回到那时的记忆吗？你愿意向我描述，当时的情景吗？”

“……嗯。那天的我，做了什么来着……哎，对。我去参加酒商的展销会，试饮了不少新品。”草薙浅浅地苦笑，“宗像医生，别看我是酒吧老板，其实酒量很一般呐。拜托十束他帮我看下店，回去时已经不早了。十束不在，店里只有一个金发女人。”

“这位女性，草薙先生之前见过吗？”

草薙思索。“……见过。她是尊的同事，好像姓，唐之杜……”

宗像的记忆被触动了。唐之杜并不是常见的姓氏，如果同时又是金发的话，也许是医学院名噪一时的那位女性。她知名的原因在男性中津津乐道，女性则交头接耳。唐之杜的容貌身材都属一流，却没有男性追求，因为她经常大方地挽着院内外的美貌女性出双入对。

草薙先生，搞不好误会的相当严重呢。宗像揉了揉太阳穴。

草薙还在说着，“她在抽烟，身上有香气。这时尊从楼上下来了，肩膀上包着绷带。……裙子都撕破了，能说不愧是尊吗……哈哈……”草薙深深叹了一口气。“在亲眼目睹尊和别人在一起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在意。”

“草薙先生，身着女装的原因，和周防尊有关吗？”

“……也许，是吧。”草薙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和尊……发生过关系。……当时，大概想着……想要女人的话，我也能行……之类的。但我根本不是女人，身心都差的太远……哈。”

“草薙先生，你喜欢周防尊。”这不是问句。

“是啊。独占欲这种东西……真可怕啊。”草薙的笑容比悲伤时更为苦涩，“尊喜欢自由，我原以为我可以给他自由。……尊他啊，真是个粗心的人呢。莫说别针这种小玩意，我怀疑，他连我的内裤颜色都不知道……做到了连他也能轻易察觉的地步，但他却再没有……”

宗像在椅子里微微动了动。作为给周防介绍咨询医生的人，他自然知道周防正被什么所困扰，但这是周防的隐私，即使是对草薙也不能透露。然而出于部分的私心，他并不想坐视不管。

宗像斟酌了一下，开了口。“草薙先生，您相信我吗？”

“……嗯。”

“那么，草薙先生下次去周防尊的办公地点找他时，试着问问唐之杜小姐，如此优秀的女性，有没有男朋友。”

草薙疑问地拧紧眉头。“……为什么？”

“试一试吧。”宗像试着挑起嘴角。“得到的答案，或许会出乎你的意料。”

草薙离去后，宗像锁好门，自书桌的暗格中拿出钥匙，开了最底端的抽屉。

让伏见知道的话，只怕又要烦躁的唠叨半天。

宗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摞文件夹，翻开，透明袋子里装满漫画稿。原稿早已送还给楠原夫妇，宗像私下影印了一份，他猜想善条大概也同样做了。

第一页上画了一把部件繁复细节精美的大剑，中央涂抹了两个左右颠倒，黑白反色的艺术字『K』。

第二页上端是一枚圆形的徽记，浪花托举六颗星辰，变形的鸢尾头顶悬剑，上端明白写着『SCEPTER4』。下方勾画了日本的地图，东京湾的位置却有一块圆形的缺口，注脚写着“伽具都陨坑”、“直径一百千里”、“70万人”。

第三页横着画了心理科科室的所有医生，每人都穿着设计复古的制服，腰挎佩刀，头顶或脚下牵出一条线注明姓名。自己站在画面中央，右手边是善条，左手边则是楠原笔下的他本人。

宗像一页页翻过去。楠原详尽地设定了每一个细节。人人都有一页制服姿态的人设图，表情生动多变，然后是一页全员拔出佩刀立于身前的集体相。自己、淡岛、伏见、楠原本人分别身着四种不同式样的制服，头上牵出一条线加注了“室长”、“副长”、“NO.3”、“特务队”。领巾、靴子、佩刀的细节都画的仔细明白，有把佩刀备注为“天狼星”。楠原记得谈话的内容，给自己画了身着浴衣的姿态，也记得善条桌上的照片，给善条和父亲画了穿着制服的图。开头是几幅精细的插页，打斗的画面惊心动魄，日常的画面则温馨感人。漫画的分镜稿稍显潦草，解说和人物对白夹杂许多专设名词，“盖然性奇点”、“特异能力者”、“BETA系列案件”、“圣域”、“威兹曼偏差值”、“达摩克利斯之剑”……

宗像一页页翻过去，视线停留在最后一页塑封好的巨大拉页上。伏见在左侧闲晃、淡岛在右侧致礼、其他医师举着佩刀肃立、善条跟随在身后，而自己则毫不动摇的迈步向前。

宗像看着看着，眼眶热起来，眼球却干涩的模糊灼痛，视线逐渐糊成一片。

楠原刚君，我并不是你心中强大而自信的命运霸者，不是值得你『用性命守护』的『青之王』……

-Case 1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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