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所謂相由心生。

及川判定，岩泉一定不是個精明的人。

他的眼角眉梢透出的盡是讓人能輕易覺察的認真與固執。

脾氣嘛，大概和髪質一樣硬。

夜裏九點多，六層樓高的私塾依然是燈火通明，授課本在一刻鐘前就該結束，不過黑尾手中的白板筆依然咯吱咯吱地損耗著。講臺下的小腦袋們都在抬起和低下中忙碌切換著。

“……這裏的動詞變化，都是重點。”

“我想也不用我多說，規律這種東西，書上都寫得很明白，關鍵……”

轉過身，握著筆的手展示出白板上的重點，另一只手撐住微微傾斜的上身，裂開嘴對著大家笑道：“是靠你們自己融會貫通了。”

“好了！”老師拍了拍手，示意今天的講課到此結束。

“謝謝老師！”此起彼伏不甚整齊的歡呼聲雀躍而起，學生們呼啦啦站了起來：

“起立！”

“禮——”

原本密集寫滿考試重點的板子恢復了白淨。黑尾打開窗，探出身朝著下麵的學生揮手。

“老師再見！”

“臭小子們快回家啦！”他的眼角垂下，世界的窗戶虛掩起來，收斂了光芒，將身體的重心交給了牆壁——

卻靠在了暖暖的軀體上，嗚哇，這感覺還真是不太舒服。

“……”黑尾瞥了一眼身邊的人，及川的笑簡直跟課室裏的日光燈一樣晃眼，讓人忍不住要和他拉開距離。

“幹嗎啦！你以為那樣倒退半步就不著痕跡嗎？！”及川筆直地伸出手，另一只手撩起西裝下擺，叉著腰指責著對方想要逃離的動機，滿口埋怨道：“我讓你那麼為難了嗎？！”

黑尾的小指搔了搔耳廓，沒接話茬，兀自顧左右而言他起來：

“聽說你在課堂上說人家名門學校的高材生笨到無可救藥？”這次他終於能順利靠到了牆壁上，黑尾下意識扁了扁嘴巴，“你啊，小心人家家長來投訴。”

“投訴？！哈！哈哈哈哈……”

不假思索的笑響徹教室，“哈哈哈哈哈黑尾你在說什麼玩笑話……”及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遮沒攔的不謹慎弄得黑尾惱了起來，只是還來不及發難，對方一把勾住他的肩頭：

“這裏只是私塾！補習班！難不成我這樣還要害怕PTA或者怪獸家長不成？”

“你這樣的人啊，根本言行不檢嘛！居然還能當老師……”

“安啦！反正，這份工對我來說我只是在出售商品而已嘛，不過就是比學校裏的要價比較高咯！”

“你這人的思維真是夠奇葩的！”

“哎，你也不用那麼負責啦，不過是一群連一毛錢稅都沒交過的小鬼而已，跟他們太認真只會自尋煩惱啦！”

“喂！……”

及川在黑尾掙脫自己前抽身，順手拍了一下黑尾的屁股，溜到教室門口：

“啊！我要去喝酒！你要不要一起來？”及川晃起了上半身，起哄般邀請同事一起去增進下感情。

黑尾沒好氣地微微側身關窗，眼角的視線落在樓下一處陰影角落，“不了……我不去了。”

“嗯？好冷淡哦~”

“稍微有點事。”

期盼的表情瞬間替換成失望，擺了擺手道：“這樣啊，我總覺得有點寂寞誒~算了，那，親愛的再見咯！我保證不會靈魂出軌的！”

“快滾！”

“呔！都不感動一下！我對你那麼忠貞不二！”

“你到底滾不滾？！”

“那麼啾啾咯！”及川嬉皮笑臉地捉弄完黑尾，一回頭卻撞上一張佈滿黑線的臉。

“啊。”

“……”

一潭死水簡直快要從岩泉的雙眼中溢出來，兩人面面相覷了差不多二分鐘，直到黑尾關燈走出教室，才打斷了他們那地老天荒的對視，卻看見岩泉的臉上滿是厭惡。

“你們兩個……真是……夠了。”

岩泉整個人被疊加了一層陰影，飛速地離開現場，空間中只有“咚咚咚”的下樓聲。

“怎麼回事啊？”

黑尾愣了一會，才想要問及川發生了什麼。

及川卻站在原地，一手摩挲起下巴。他回味起剛才那傢夥眼神中瞬間流露出的各種訊息，源源不斷，糅雜萬千。他拆分、解析，然後輕聲笑了出來。

“什麼嘛，被他誤會了啊！”

每一夜都是東奔西跑的拉鋸戰。

孤爪趕上了末班車。

他從新宿站中途搭乘回家，車廂內只剩下隨著列車運行震動而輕擺的扶手，充滿節奏韻律。關上門的瞬間，環顧四周，車廂內只有他一人。沒多想徑直走到貼著靠車門的位置那兒坐下，困倦把整個人打包成壓縮成了一小團。

終點站是光之丘，現在距離終點還相隔好幾個站。前一刻，孤爪還在復習著補習班上鞏固的課業，後一秒，就差不多要被列車的響動聲催眠過去。他閉著眼，眼珠子卻在咕嚕咕嚕轉動。

迷迷瞪瞪之間，車廂內的光漏進視網膜。然後有什麽背光而來，將他籠罩住。

“等我到這麼晚嗎？”

一個吻。

沒等到孤爪回答，來者的親吻已經倉促地落在了他額頭偏下的位置，左眉上。可能原本想親的地方並非那裏……不過，也隨便啦。接著，陰影抬高，那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剛開口，聲音卻被被轉彎時如潮的軌道與列車的摩擦聲淹沒……

“什麼？！”孤爪完全沒聽清楚黑尾說的話，他稍稍拉高了聲音反問道。

“辛苦你啦。明明不用來補習班的……”

黑尾長長地抒了一口氣，聽不出是滿足還是不滿，或者各種不啻如此這般那般的感情充沛地溢出胸臆，讓孤爪無法揣摩。他和孤爪其實是一同上了末班車，只不過隔了好多節車廂。

說到底，私塾的教師和學生之間沒有那麼多麻煩的規矩，但多少還有有些顧忌彼此身份，黑尾想著，要謹慎一些。

比起孤爪眼中那麼直白的低落，他更怕這個男孩子因為自己被別人指指點點。

幸好這個點的車廂內，除了自己和孤爪外，已別無他人，要不然一個穿著風衣西裝的大男人，低頭親吻制服高中生，一定能吸引住所有目光。

“要我去你家嗎？”

孤爪換了個話題。黑尾坐了下來，任憑接下來時間拉伸成長久的空白，只有“哐當、哐當”的輕顫聲填滿這一路。城市繁華的中心凝聚成點點亮斑，在玻璃窗上焦灼成流星一般的拖尾軌跡。

“想做嗎？”

這是直球，長驅直入的直球。一擊即中，瞬殺得分。

孤爪的手被黑尾握住了，被他輕輕地捏了捏，力道恰到好處，叫他一下子鬆懈下來。對著黑尾並非過分俊朗的臉，孤爪若有所思。

啊，這就是我在意的人了。

只不過，自己怎麼也學不會這種赤裸裸。於是他只是悄悄反握緊男人的手，作為回應——

不過。

不過……

“阿黑……爲什麽不讓我……去你家？……啊……”

酒店的窗外，是一路鋪設至天際冷色調光芒，東京塔在不夜星辰中閃耀著紅與黃的暖色調光，冷與熱交疊，黑尾明明還沒有褪盡衣衫，身下的滾燙就溶成床中央一汪春水。酒店的這間套房內，肉體升騰出來的霧氣，映襯床頭的燈，就跟玻璃罩子裏包裹著溶金一般熾熱……

黑尾的舌頭成功地制止了孤爪的發問，在他的進攻下，孤爪的胸前已經是一片不堪的吻痕。紅暈迅速染滿他的臉，.身上光溜溜的，無處可逃，在黑尾一雙大手的掌握下，只能徒勞地扭動。孤爪的雙腿被黑尾單膝分開，著西裝褲的腿，膝蓋部位緊繃粗糙，僅此即可對著小人兒攻城掠地。如同撥撩的匹克，在吉他弦上劃擦出輕重緩急的音調。

“啊……阿黑……”

再用力一點，大概就能奏出更高昂的低吟。但黑尾先吻了下去，封住了一直想要提問的孤爪，一邊吻，一邊吞念著名字。“研磨。”“研磨。”“研磨……”一遍遍，孤爪的反應變得愈加有趣，他忍不住要笑起來，只是額前的髪遮住了勾起的嘴角。

孤爪差不多到極限了。他很熱，四肢百骸都燙得酥軟，貼著黑尾，越靠越近，尋求著某種突破口。

無處發洩的情愫只能從口中不斷漫出，讓黑尾都吸吮不過來，如同溺水之人渴求著他的供氧，雙手胡亂攀爬在他身上。

趁著還沒有昏頭過去，黑尾咬緊牙關拍了拍他的臉：“等等！研磨，你忘了我上次教你的麼？不要在做的時候停住呼吸啊！”

孤爪睜開濕潤的眼，像是被赦免了一樣，張大了嘴，劇烈起伏的胸腔讓黑尾看著，覺得甚是可愛，頓時摟住他，輕輕拍了拍背：

“放鬆下來，深呼吸……呼、吸、呼、吸……”

血液傳到四肢，進賬的肌肉不要再繃緊。緩緩地，心跳平靜下來，孤爪的眼神也不再散亂。黑尾仔細端詳了一番，終於坦然笑開，摩挲著孤爪的臉頰：“做得好。”

大汗淋漓的孤爪跟著慌亂地點了點頭，身體變得柔軟了許多，只是下半身依然渴求地抬高著。黑尾握住那一柄炙熱，明白那種臨界的忍耐力——

顯然他自己也快受不了了。

“不行不行……你這樣可還是‘不合格’啊。”黑尾苦笑了一下，他這話說的分明是針對自己。左手摁住孤爪企圖再度靠上了的身板，右手撥弄了一下他的分身，囫圇一下吞入口中。

“唔！……”孤爪胡亂地嗚咽出來，激烈的反應卻被黑尾遏制，那人的右手，環住分身根部，阻止著自己感情的噴薄而出，他只能倒吸一口冷氣。

孤爪只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這男人的嘴裏了。“阿黑……阿黑……”

光是叫他的名字，孤爪的大腦就差不多沸騰了，什麼偏差值、英文動詞時態、化學元素……就算是逼著他去上夜塾都算不上什麼懲罰了，這男人現在對他幹的事，才是真正的過分，“阿黑你快讓我出來！我……我不行了……”

重力和慣性都已經不起作用了，孤爪已經不想去深究爲什麽不能去黑尾家中了，他就只想在這柔軟的床上，和這個男人糾纏到天亮。

黑尾起身看著身下的人變得如此失控，就像窺得一件藝術品的誕生，孤爪像是在床中央的綻放的花朵，散發著一陣陣誘人的氣息——那甜美淫靡的氣息，略帶雨林般的腥氣和潮鹹，卻是渴求交合的信號，煽動著對方的腎上腺素，鼓勵黑尾親手解放他的渴求與痛苦。

孤爪嗚咽著，那近乎哀嚎一般的哭腔，將黑尾原本的計畫徹底的擊垮。他想再多看看這副意亂情迷的臉，他想看著平時冷淡的人在床上到底能混亂到何種程度……卻不想光是看著已經無法再享受了！黑尾終於覺得不再緊握住孤爪的陰莖根部，讓他的腫脹得到得到片刻緩解，緊接著雙手捧住他的雙臀，再也無法遏制住自己的欲望，深深埋入了孤爪濕熱的體內。

“啊！”

欲望強行中止了一個人類的一切腦內理性線路。孤爪的視線刹那間被大腦內升空的煙火所覆蓋，到最高處崩裂，散落，漸漸盛開成一大朵璀璨的花，

此刻，孤爪只是本能地，隨著感官的愉悅在這個男人身下，起、伏。那些褪下的西服到底是何時丟下床的？他不想管了，他只需奮力攬住黑尾的後背，在這人進進出出之間，用盡一切可能，在他光潔虯屈的身上鐫刻下抓痕，在他的肩頭烙下自己的印記，書寫著自己的答案，那些黑尾老師授於他的正確答案，茲以證明他的感情：

“阿黑……我……啊！……你……”

高潮徹底遮蔽視野，在孤爪的腦內皮層下投射出最絢爛的大朵煙花。煙火落在兩個人腹腔內，腹部上，斑斑點點……

新宿街頭的霓虹似乎未曾在夜晚熄燈過。

只不過，再繚亂，再迷眼，岩泉都覺得跟他無緣。

他是這麼想的。走過地下通道時，不斷與濃妝豔抹的女人擦肩而過，他手中提著裝著便當和關東煮的塑膠袋不幸被皮包上的鉤子之類的勾破，結果湯汁翻灑出來。好巧不巧，翻在了後面突然冒出的一個混混身上。

陡然間，岩泉就被幾個壯漢圍住了。明明自己的身高也有一百八十公分之上，可還是動憚不得。金鏈子黑西裝，大晚上戴黑超墨鏡，根本是流氓標配，幾雙手一上來就推推搡搡的，嘴巴裏跟著罵罵咧咧，“混蛋！找死啊！”“怎麼辦啊！賠錢啊！”叫嚷了一陣之後，領頭的流氓終於講到了重點：

“喂，小子，拿出一百萬來賠罪吧。”

岩泉冷靜又無奈，心裏盤算的正是如何開溜，跑不是問題，問題是，要怎麼跑？他瞥了眼周圍的地形：

往前，是道口，會有電車來往，雖然平時跑過去就是住宅區，還有幸會碰上巡警，但如果跑至道口碰上紅燈就無處可遁了。

往後，是紅燈區，那是他們的地盤，哎呀怎麼跑都會是個死啊……

這可真是時運不濟！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