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涉足东京法务局的洋馆，草薙熟稔地穿过全是圆桌的房间，来到宗像的办公室。

不过这次宗像的桌上没有摆着拼图，取而代之的是一碟——草薙压抑住反胃的感受，和一台平板终端。随着宗像修长的手指动作，吠舞罗成员的资料逐个在他和草薙面前放大，最后理所当然地停留在伏见猿比古的那一页。十五岁的伏见，头发顺服的垂落下来，懒散又锐利的眼睛藏在过长的刘海后面，

草薙听见宗像喃喃自语。“伏见猿比古，擅长情报收集与偷袭吗。经常在他身边的朋友与同伴，名叫八田美咲，自称八田鸦——”

他敲击终端，把屏幕上的影像投影放大，凝视着沉思不语。草薙看见一幅很常见的画面；八田抱着滑板，兴奋地跟吠舞罗成员说个不停；而伏见落后几步，无精打采地跟着他们，紧盯着八田烦躁的啧舌。

草薙走入了那幅画面。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向巨大的摩天轮。摩天轮缓缓的转动，在清澈的蓝天和松软的白云映衬之下，显出独特的美。气球轻轻在蓝天下飘摇，隐约传来旋转木马的音乐、人声和笑闹，但游乐园内却是空无一人。

两个年少的初中生肩并肩走了过来，草薙听见八田大声说，“猴子你那个可丽饼给我尝一口！”

草薙闲闲跟在两人后面，目送中学时代的伏见和八田打打闹闹。夕阳一瞬间把周围染成火焰和鲜血的红色——

周防尊闪了过来，挡住了草薙的前路。

“尊——”草薙出声。

周防尊带着红光的拳头猛地向草薙袭来。

草薙猛地闪开，顺手掏出口袋里的zippo，啪一声弹出一条火鞭。周防第二拳裹挟着火焰向草薙迅猛袭来，被火鞭拉住生生偏离了方向。

“尊！住手！”草薙在水分几乎都被抽干的高热中大喊。

「守护者」周防尊毫不理睬，顺手捡起一根钢管，钢管上瞬间聚上青色的力量，朝草薙手持zippo一侧的肩劈将过去。草薙愣了半秒，右臂方才裹上青色阳炎护住身体。砰地一声，火花四溅，草薙的手臂被震的发麻发疼。

给我一把剑，草薙狂乱地想，给我一把剑。须臾之间，他腰上系了一把剑，通身深蓝，镶着金线，与青组的配剑一模一样的剑。草薙猛地抽出剑，右手持着燃起蓝光的剑，左手握住甩出火鞭的打火机。周防尊挥出一钢管，巨大的力量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草薙跳起身闪过，两人的蓝色圣域重重相撞，又被彼此放出的火焰烧成净尽。

忽然，巨大的轰鸣声占据耳膜，威慑众生的力量象征「达摩克利斯之剑」降临游乐园上空，赤红的热量潮水般一波一波拍打身体。周防尊缓缓吐气，握着钢管展开姿势，冷冷地盯着草薙。对方身体漫出的力量一半赤红一半青蓝，交织的双色阳炎边缘迸出火花，草薙听见细小的碎裂声音。

“尊！我不想和你打！”轰鸣声中，草薙大声喊，“我只是想，找到伏见，帮助他，带他回去——”

周防尊的眼睛眨了眨。随后，他一挥手把钢管丢在地上，收起力量，负手立于一旁，双眼静静地盯着草薙。

草薙不敢相信地看着周防尊。“谢谢！”他不自觉道了个谢，拔腿朝摩天轮的方向跑去。

翻过缓坡，草薙一瞬间丧失了呼吸。

他看见了地狱。

昔日熟悉的街景已经烧成废墟。草薙心爱的酒吧碎裂成一地瓦砾，埋住了绿色茎叶和折断的花朵。旁边的住宅楼一半歪斜，黑色的窗户无声地对着天空张开大口。地面裂开弯弯曲曲的口子，尘灰和焦土充斥鼻腔，灼烫的阳光毫无保留地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各处白的人睁不开眼。草薙向前走出一步，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低下头去看，倒吸一口气。

八田美咲四肢摊开在地上，帽子下歪斜地流下一道血痕，睁大的眼睛无声地瞪着太阳，已经死了。

金属摩擦地面尖锐的刮擦声远远传来。抬起头，草薙看见了活生生的恶魔。

赤之王浑身燃成一团火焰，双目亮如烈日，冷漠地望着因他而崩塌濒死的城市。他每迈出一步，都传来剧烈的震颤，大地在他脚下龟裂，残砖断瓦在他脚下烧成斎粉，压倒性的气场吹得人站不住脚。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握在他的手中，在地面上拖出不祥的刮擦声音。

“别过来！”

伏见跪在地上，拄着配剑，拦在草薙和死去的八田前面。他的声音沙哑颤抖，牙齿打战。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美咲他就不会获得火焰，也不会遭受危险，美咲——美咲他——”

赤之王眼神未变，缓慢地举起手中的巨剑。草薙连忙尽他最大力量，张开青色力场，试图护住伏见——

——一道剑风擦着草薙的脸颊挥过去，草薙张开的防护一瞬间便化作了无数碎片。伏见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发出像是哭了一样的抽咽；赤之王面色森冷，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焦痕。

“草薙先生！”

是宗像。宗像站在远处，捂住烧黑的左臂，焦灼地朝草薙大喊。“草薙先生！危险！快醒来！”

不行，草薙摇头，不能把伏见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失去好友直面强力的恐惧和绝望中。

“伏见！听我说，尊他不是这样的！他没有被力量控制失去理智！他并不会让自己的族人遭遇任何危险！伏见！醒过来！”

赤之王丝毫不为所动，抬起巨剑，再次朝伏见猛力挥去。剑风席卷旺盛的火焰，擦着伏见的脸颊烧过，在大地上劈出深深一道裂口。伏见跪在地上，抖颤不停。赤之王张开火焰，一步一步接近。

“伏见！尊他不是这样的！醒过来！”

“不行，”伏见努力撑着剑直起身，发抖的手抽出佩剑，“绝对不行，这次再也不可以躲在别人的身后，仰赖他们的保护——”他握着佩剑和剑鞘的手骨节发白，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打颤，“这次绝不能，绝不能让你伤害任何人——”

赤之王轻轻一挥手，便把伏见的抵挡化作乌有，剑刃与剑鞘断裂成两半。燃起的火焰热风吹倒伏见，赤之王一脚踩住伏见的身体，双手握持剑柄举过头顶，向伏见的胸膛直插下去——

“伏见！”草薙大声喊。

剑尖停留在伏见胸前，一瞬碎成粉末，随风飘散。世界化为一片血红，沉寂无声。

草薙站在一片赤红中央，静静地等待。许久许久，世界褪去血色，橙红色的夕阳中渐显出一座建筑物的轮廓。

草薙走了过去，看清是学校。他走了进去。

在其中一个教室里草薙找到了伏见。伏见坐在窗台上，斜阳染红他的面颊，其余的部分被暮色披上深重的黑影。他望着窗外，不发一言。草薙顺着伏见的目光，看着夕阳下说笑打闹的两个中学生，一个头发橙红，一个带着眼镜。

这一个和那一个，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伏见——

“草薙先生，是我。”伏见懒懒开口，“那边那个，是我再也不能成为的我。……自从那一天起，吠舞罗就夺走了美咲，他永远不会回到我这边了。”

“伏见，”草薙迟疑地出声，“你们也许可以，修复关系，再做回朋友……”

“不可能了。”伏见仰起头笑，笑容飘渺的浮在他的脸上，面具似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美咲的『叛徒』。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他的『唯一』。”

“伏见，想要独占，小八田？”

草薙的话被伏见打断，“不，只是……在那家伙之前，从来没有人接近过我的世界，只有他，擅自闯了进来。”

“擅自过来，又随随便便的离开，美咲是对我那么特殊的存在，为什么我不是美咲心中这样的人呢？明明说好一起的，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草薙先生，你终有一天也是会离开的吧？”伏见低笑，手指一路下移灵活地解开草薙衬衫的扣子。

“伏见，别——”

伏见不知何时已经跨坐到草薙大腿上，衣服只剩一件半褪的衬衫。上下移动着，他扭曲地浅浅邪笑，手指推过草薙的喉结，恍惚中，草薙想起伏见的梦境是由他掌控的。

“这样不是很好吗，嗯？做这种事的话，你不想也不得不看着我了吧？夺走你的目光，夺走你的呼吸，连同意识也一起夺走，所以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啊美咲——”

伴随着伏见凶狠喊出的这一句话，他消失了。草薙坐在地上，大口平复呼吸。他好容易才站了起来，擦去额头冒出的汗珠，拉开教室的门。

草薙进了一个房间。狭小、封闭、黑暗。草薙燃着zippo，室内逐渐亮了起来，草薙看见房间四壁贴满了照片。每一张都只有伏见和八田两个人，两个人喝可乐、做作业、踢足球、打游戏、一同打闹、一同欢笑。

只有中学时代。没有现在的伏见，或是八田。只有属于过去珍贵的片段、永不能回去的从前、渐渐发黄的记忆。

不知不觉，周防尊已经站在草薙身后，沉默地看着他。

“尊——不，伏见。”草薙谨慎地选择字眼。“我呐，并不想进入你的房间，窥探到你的秘密。那个时候也是，见到小伏见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很担心，但是也没有擅自凑过去，闯入你的自我空间——现在想想，是不是反倒去干涉好了呐？”

“嘛啊，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只是，现在的话，我想帮助你。”

“之前，也许见到了一些小伏见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但是，没关系呐。即使看见了那些，我也衷心地觉得，小伏见，是个好孩子呐。”

“所以，我不希望小伏见就这样迷失，困于狭小的过往之中。如果我能够给你指路，能够帮助你找到归处的话……”

周防尊微微侧了侧身，让开道路，任草薙经过身边，拧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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