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宗像轻笑，是挺恶心的。

他厌恶地抿起唇，极力无视嘴中苦涩异常的味道。

抓起止痛的针筒撩起颈间的碎发注射，在淋浴间整理好自己，他最后一次穿上那身白袍，往安娜他们的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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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常路站起了身，“当看见你儿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是动手了。宗像礼司好歹叫了你那么多年父亲，羽张……”

“我还想着这些事不到二十年就会被揭穿，那个孩子也知道……自己被我摘掉了多少器官……他一清二楚，他的仿生器官能撑这么久，也让我很意外。”

想起那个夏天他拿着身体检查报告威胁他放走尊，羽张别开了头，哼笑了一声。然后他的衣领被扯了起来。

对暴行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动手的人不是他性情暴躁的小儿子，而是他温厚的长子，出云第一次对他的父亲怒目而视，被滔天怒火燃烧成赤红的眼眸凶狠地盯着他的父亲，他声音颤抖着怒吼，“你们都疯了！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他叫了我多少声哥赶得上我叫了你多少声父亲！你怎么这样对他！……”

周防的情绪已经不是震怒能够形容，他望着他呼唤了多年父亲的人，已经麻木了所有感觉。

他的手抚上了腹腔，里面……全是那个人换给他的器官。

而就在刚才，他说他不懂，他恶心。

现在他真的觉得恶心了，对这一切。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那么厌恶仿生器官，为什么一直觉得活着负罪……

而现在他只想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夜刀神看着他们的眼神带着柔软的不忍，“宗像礼司还有救吗？”

出云放开羽张的衣领，用充满希祈的眼神看他，假如让他哀求，他马上就可以做到。

威兹曼突然笑了，高兴得像个孩子，“宗像礼司是个奇迹啊！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奇迹！”

羽张无视了威兹曼的喜悦，移开了与出云对视的眼，“不可能，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生命，你们不至于如此。”羽张淡然地说。

“谁说他没有感情！你凭什么说他只是个生命！你凭什么否认他是个人类！”周防声音被暴怒的气息冲击得嘶哑。“我爱他，他也爱着我，我就是证明。”

羽张惊讶看着他，然后惊讶慢慢变成了嘲讽，“爱？怎么可能。”他来到他的小儿子面前，一字字清晰地告诉他，“他连大脑都是仿生材料，怎么可能产生爱情这么珍贵的感情。”

周防直直看着他，时间、空间都沉没在黑暗之中……

迦俱都拉着他看国常路提供的仿生材料，世上最精致的纤维电路构成，辅助着核心芯片。冰冷放着无菌槽中，死物。迦俱都说，威兹曼真是个天才。

他们当时都是这样想的，安放在躯体之中让它至少能完成驱使躯体下达基本生存指令的工作。

不过是接受电波，发出电波的死物，连接上被抑制生长微小到看不见脑细胞，放在那个东西的脑袋中。

羽张看着他的儿子，“宗像礼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你不过是影响了他的脑波，也让他的脑波影响了你，让你们有这种错觉而已。”

“不可能！”出云大吼出声，晶莹在他眼中悠转着，他对他的父亲失望之极，“他喜欢的食物你知道吗？他喜欢的颜色你知道吗？他喜欢听的歌你知道吗？他已经有着自己的人格！”

羽张看着酷似死去妻子的周防，看着最爱的那个人的影子般的孩子。他爱他和出云，就像宗像礼司一样，他不会后悔做出的决定。

“够了，出云……”周防在笑，泯灭了最后的慈悲，他眼中都是恨。他靠近他的父亲，直视他幽深的眼，“你从来就没有正视过他，就算你救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宗像他在遇见他的第一天哭了，那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他都铭刻在心里，他是个人，完整的……不，是完美的人，他所钟爱的人。

自己的痛苦就应该自己来承受，他不屑，也不希望用别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但如果是宗像，他不能不接受宗像所给予他的一切，不管是生命，还是死亡。

呼吸的空气都灌满了绝望……

“……太过分。”出云脱力地靠坐在椅子上，视野一片模糊。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生命竟然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这么突然的消息，让他怎么接受。

“更过分的是……”夜刀神低着头凝视地板，“你们不会受到惩罚。”

“为什么？”一直不知所措的淡岛发出细小的声音，怕一开口就毁灭了岌岌可危的平和场面。

“宗像礼司……没有人权可言……”所以他们才肆无忌惮地将一起都坦白出来。

死掉，也不过是死掉了，不是杀死，不是谋害。因为他不会被承认为一个人……

尽管他有喜怒哀乐，他有笑有泪，他都不会作为人类得到世间承认……

周防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们撕成碎片，他刺入掌心的手，早握出了自己的血……他转身走向了门口，他现在只想将宗像拥在怀里，不让任何人再碰到他，才跨出去却被破门而入的善条拦住了脚步。

“羽张教授！”善条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恐慌，“……宗像君他……”

羽张轻轻应上一句。”时间到了……“

像柄锋利的长剑抹胸而入，割裂了心脏，周防狂奔出去，只想追上时间，只想留着一刻。

不，别走，留下来，宗像……

出云站起来，环视那些人一眼，对他父亲说，”你始终是我父亲。“但他们父子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出云的眼神悲凉，让羽张心寒，他已经得到惩罚了。”你保重……“

当年参与这些事的人，一个不漏，都会得到惩罚。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轮回，今天他们都尝到了苦果。

出云走向门外，经过淡岛身边时，淡岛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眼神。

出云站住了脚步苦笑着褪下手上的戒指，放到了淡岛手中，温柔地轻声说话，”……谢谢你，喜欢过我……对不起。“

出云离开了淡岛的视线，也正式走出了淡岛的人生。

淡岛泪眼婆娑地望着国常路，眼前的景象光影都被拆分得支离破碎，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外公……为什么你们作的孽……要报在我们身上！“

国常路悲痛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苍苍白发随着他晃动的身形摇摆，哽咽在喉，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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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像睁开双眼，眼前依旧一片混沌，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抹热烈的红，他费力地动了动手指，马上感觉到了手上有着熟悉的温度，那双他握了十几年的厚实的大手。

”……宗像……“赤红埋在他颈脖间，他渐渐看清了周防，那张嚣张的脸看上去十分憔悴。

自己无法动弹，身上的管子太多了，腹部不自然的凹陷，似乎是取出了大部分已经腐败的仿生材料。

宗像张口，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你说吧，我听得见。“那个低沉的声线轻轻地响在耳边，像是怕声音太大了，自己不耐烦就不肯再听他说话一样。

宗像觉得好笑，这个人还是这么可爱，像大型犬。

宗像扯动嘴角，轻轻动着苍白的唇。

周防愣了愣，紧了紧握着宗像的手，”……十束他没事，度过危险期了。“

宗像似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紫蓝色的眼看着那双写满伤痛的鎏金眼眸。

——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抱歉了，隐瞒你和哥这么久。

——你很得意？

——是有点。

——你真是混账。

——呵呵。周防你知道吗？

——什么事？

——我看了父亲写的手术记录。我第一个换给你的器官是心脏……

宗像苍白的手费力地往上抬，周防轻轻拉住了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隔着宗像的手掌感受着心跳。

——周防。

——嗯？

——搞不好是我上辈子伤了你的心，这辈子给你补上了。

——胡说。肯定是我伤了你的心，你这辈子来报复了。

——嗯，主意不错。那你来动手吧，周防。

周防慢慢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俯身摸着宗像的发丝。

——别这副表情，真不像你。周防。

周防蹭蹭他的手，”你的大脑还能撑一段时间。“

宗像瞪着眼，突然不管不顾地挣动了起来，周防紧张地压着他，”……别动……乖，宗像不要动，你会痛的……“

出云慌张地推门进来，看着他们。守在门口，准备随时将善条叫过来。

只有仪器轻微声响的重症病房里，宗像嘶哑的声音慢慢传来。

”周……防……咳……“

”我在，我在……“周防只差求他别再乱动了。

”我……喜欢……你……“嘶哑的声音费力地说着。

”真……的……我……爱你……“

比起死去，让周防因为他大脑是仿生材料而误会他的感情不真实，更让宗像恐惧。

周防，周防，是你给了我感情，是你给我的奇迹。

周防和出云都愣住了。

”我……爱你……“

”嗯，我知道。“

”我……爱你……周防……“

”我……爱你……“

”我也是。“

”我……爱你……“

”我爱你，宗像……“

固执地，一遍又一遍。

出云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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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条刚毅看着宗像的身体报告，看着羽张。静默不过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没有再看他多年的挚友一眼。

在过道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站着说话的护士和医师，开口就是宗像麻醉师。细细碎碎的声音像烦人的苍蝇似的。善条深呼吸一口气。眼前仿佛看见了宗像辞退了医生一职，退出前线时那不甘心的眼神，他今天终于知道原因，他的身体随时都坚持不下去，怎么拿刀上手术台。

他心脏生痛。

”闭嘴吧你们！“

手上的资料拍击墙壁，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住了，一片静默。

”只知道说三道四！贪污钱财！”

“看看你们有没有资格当个医者！看看你们有没有资格论断别人的人生！“

”宗像君在倒下前一分钟还在病房帮病人测量体温！你们呢！“

宗像礼司是他此生最优秀的学生，最优秀的一位医生。

你曾经拯救了别人，可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这么的不公平。

宗像君，对不起。

善条捂住了眼，死忍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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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给周防做好了早饭，七天了，周防终于将自己收拾整齐，坐到了饭桌前。

兄弟俩静静吃着早饭，空出来的碗筷放在一边，是出云不小心多准备了的。

周防看了一眼，出云暗骂自己不小心，而周防只将多出来的那份早餐默默吃掉。

周防站了起来，对出云说，”……你要过来吗？“

出云低头看着桌面，摇了摇头。

周防关门的声音响起，出云静静地收拾着碗筷。

走到了宗像和周防的房间，翻着衣柜，整理着里面的东西。

从白袍，到西服，校服，小小的童装……

眼前走过了自信骄傲的宗像医师，走过了意气风发的青年，走过了出色的优等生，走过了安静可爱的孩子……

他们绕着出云轻声笑着，都是他最宝贝的弟弟的身影。

翻弄的衣服掉出了一包东西。

平安符。

出云拿了起来，头上仿佛碰到了冰凉的雪花，那个寒冷的雪夜，他的弟弟捧着一堆平安符，问他够不够……

”呜……“咬出血的唇溢出了呜咽，有泪花滴在泛黄的平安符上，呜咽终于变成了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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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防走进了宗像的病房，执起了他的手。

宗像睁开了双眼，眉眼舒展开来，笑了。

——来了啊。

——嗯。

——出云哥哥的早饭吃了吗？

——很好吃。

——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我可不想那堆仿生材料从我五官流出来的样子被你们看到呐。

——你也有怕的事？宗像。

宗像骄傲地看着他，周防将他轻轻抬起，拥到怀里，摸着宗像，周防才知道什么叫做病骨支离。他单薄得周防以为自己抱着一团风。

——是，是我在怕，宗像。

——答应我周防。

——嗯？

——忘了我，活得轻松一点。

——……好。

周防按停了供氧器，抚摸着宗像的背。

——忘了我。

——知道了。

周防摩挲着宗像纤细的手腕，十指紧扣，就像过去无数个要牵着双手才能安眠的夜里一样。

”晚安……宗像。“

宗像笑着看他，那样的骄傲，那样的平静。

——晚安，周防。

周防感觉怀中的身体细细颤动一下，便没了气息，那双他镂刻在骨血中的漂亮眼眸消逝了光彩轻轻合上了。

周防叹息着拿起他的手，在脸颊旁蹭了蹭。拿出口袋里的对戒，给宗像脱力放松的手指戴上，将吻印在上面。

那么仔细地看着他，仿佛这辈子，就这么一件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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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远远地看着在海边散着步的周防，将祭奠的百合拿在手里，点了一支烟，任由它被海风吹着。

周防的脑波十几年来被宗像影响得太深，他的的确确遗忘着宗像，那个过程太痛苦，出云连回想起来都不愿意。

他一度以为他仅有的这个弟弟要疯了。

幸好周防想到了办法，他在自己左边锁骨上刻了宗像的名字，一笔一笔，滴着血，真正的镂刻在骨上。

海和天是一个颜色，无限接近透明的蓝，追上了周防脚步的安娜牵着他的手，周防也点着一支烟，任由带着水汽的海风吹着它。

他看着长长的海岸，看着柔软的沙滩，似乎有个模模糊糊，苍蓝色的接近透明的身影，在和少年时的他打闹。

周防摸上锁骨，轻笑着，心脏每分钟七十下，七十句我爱你。不停地……不停地……

——尊？

——嗯？

——想着谁？

——最爱的人，这辈子，唯一的。

——想多久？

周防慵懒地捋过赤发，伸手指向海岸线。

——不是多久，是那么长。

——有没有尽头？

——似乎没有……

海风带着海浪，凝结成苍蓝的水影，在他们身边飘过，远了，又近……

-fin-

番外：《双子星》

[α]

今夜，有双子座流星雨哦。

安娜，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Gemini那是一对双胞胎分别住在天国和死亡之国。

——就像尊和……他一样吗？

——是的，就像草薙前辈那对双胞胎弟弟一样。

——Gemini的故事……抱歉，安娜，我也不是很记得了，只记得兄弟虽不是真正的双子，但感情却很要好……

——十束，我知道一点这个故事。

——哦？安娜你知道？

——礼司医生病倒之前，来了我的病房，他给我量测体温哄我睡的时候说了一点。

——……是吗？

——双子的哥哥后来牺牲了，拥有不死身的弟弟却请求神，要和哥哥一起死去。

礼司医生说，尊不能和他一起走，有点遗憾。

他不后悔……只是有点寂寞。

——安娜……Gemini黄道带星座之一，Geminiβ星是弟弟，是全天第十七亮星……宗像医生比中天之上的星星还要耀眼，对吗？

——嗯。

[β]

周防将替换好轮胎的跑车停放在车库，脱去染满油污的手套，靠躺在跑车的前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那个人赤裸着靠坐在自己身旁，月光从车库天窗上撒下，凉丝丝的冰水一般，涂满了他的赤红跑车。那人蛮横地掰过他的手，冰凉的薄唇凑近他拿在手上的香烟，一呼一吸，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周防。

——嗯？

——我里面都是假的哦。

——哈？

——我是假的。你是真的。

——……我刚让你累着了？

周防长臂一揽，野蛮地将那人禁锢在身前，手掌抚摸着那个落满新雪般的后背，传递着温度。

——周防，其实你想在做的时候，我这样叫你的吧。

——嗯？

——哥哥……

——喂……

——呵呵呵……Mikoto

Mikoto……

老家那边的神社祈福挺灵验的。

下次再一起去海边散步吧。

别老顶撞父亲。

今年生日轮到你下厨了。

下周抽空和我一起喝酒。

出云哥和淡岛君什么时候会要个孩子呢？

你可以继续在冠军台上呆着，我准了。

我想尽快上一次手术台。

不久前，我老师主治一个患病孩子失去了记忆以及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不会和你说再见。

请忘记吧……不要和我一起走。

周防再度张开眼，冷月似浸在水中一样，模糊不清……

[γ]

——尊，跟我来。

——花是要做什么的？

——……祭奠……

——哦。

萦绕着海风的墓碑沐浴着夕阳晨辉海天白鸟，安静得就像那人一样。教堂管风琴和大提琴的声音低沉庄严……

赤发男人将洁白的天堂鸟放在碑前，舒了一口气后，站起身来，看着表情苍白而温柔的大哥。

草薙……

他是谁。

草薙痛苦地吞咽了几下，像饮下了某些苦涩的液体。他拿拳头捶了捶周防心脏的位置。

他是我弟弟。

那个你一直思念的人。

他就是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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