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

...谁?

[艾伦，起床了呦...]

...好熟悉。

[啊，真是的。你的朋友们都已经在门口等你了啊...快，快起来。]温柔而宠溺的声音和轻轻推在身上的力道，让艾伦忍不住隔着被子蹭了蹭那双温热的手。

“唔...”不自觉的往被子深处钻了钻，缩成一小团，用着有些黏腻的鼻音，小声的撒着娇，“稍微，稍微再睡一会...”

总感觉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艾伦安稳的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和带着太阳晒过以后特有的蓬松感，令人倦怠的温度让身心逐渐放松，迷迷糊糊的仿佛又要睡过去。

【温暖】

[艾伦，快点起来。让客人等可不是乖孩子该做的事情哦。]对方貌似熟知艾伦这一套拖延方法，马上就找到了某个小家伙的屁股并有些恶趣味的拍了拍。[起来起来！]

【温柔】

唔，真是啰嗦啊。艾伦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再探出头，不死心的把脸埋在温软的枕头上，然后再对方马上又要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轻拍自己时利落的起身。

“知道了知道了啊...”有些赌气的看向眼前的人，抱怨着，“不要总是打我屁股，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艾伦在妈妈眼中...]刚下床的艾伦被搂住，用力的揉乱了本就睡得不成形的柔软棕发，带着难掩的调笑意味说道，[就是长不大的孩子呦]

【温情】

“妈妈不要这样啊！”一向不喜欢被当做和临街那些吹着鼻涕泡的熊孩子一样对待的艾伦，忍不住挣脱了这个怀抱，匆忙跑去洗漱。

可是那人仿佛听不出其中的意思，又在路过门口的时候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哦~我们家的孩子变得容易害羞了呢。]

“才，才没有。”含着漱口水的艾伦睁大了碧色的眼睛，有些有些口齿不清的反驳。因为不知怎么辩解而变得气恼起来，脸上染上了有些算是粉嫩的红色。笨拙的反复道，“才不是害羞。”

艾伦一边回头朝着后面生气自己把水撒在地板上的妈妈做鬼脸，一边朝着门口跑去。

哈哈，今天和爱尔敏他们要去哪里呢？是去快要靠近墙的地方探险，还是去最近的山区捡一点木柴呢？

...

.......

等等，爱尔敏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手按在门把上，突然觉得有些莫名。

爱尔敏虽然看上去很弱气，但是做事总是很有计划，如果今天要出去玩那么一定会提前告知或者计划好，能让三人都过得十分愉快。

三笠...对了，今天三笠这么早就出门了么？

...

感觉，很不对劲。

[艾伦，开门啊。]门外传来的声音虚虚实实，听起来有种恍惚的错觉。

[艾伦班长，快点开门啦~]啊，这是班里的那个女孩子...汉娜？

[不是说要一起去调查兵团么，快点快点，我和汉娜可是期待了很久啊]哎...弗朗茨？

【......】

[艾伦，我又从爷爷那里拿来新的书哦，这次是关于冰之原的详细介绍！]

[啊哈哈，再不出来我就把三笠娶走了呦，着急送死的笨蛋。]

[让你这么说不怕三笠揍你么？哎哎，萨沙你别把我和艾伦的那份吃掉啊。艾伦你快出来我护不住了！]

【...哎？】

[小鬼你竟然让前辈好等，嘶——舌，舌头又！]

[奥路欧你怎么又用这种语气说话！活该咬到舌头。]

[很帅吧，痛...和兵长很像吧。虽然佩拉德你是个好女人，想要嫁给我还是要再好好磨练啊，哈哈]

[mo，真是让人受不了。艾伦你快来说说他...]

[米克不要再嗅了啊...噗啊哈哈哈好痒好痒]

【大家...】

[怎么了艾伦？]温暖的手附上自己的，[不开门么，大家都在等你呦。]

“妈妈，我...”为什么...好奇怪。

[快开门啦，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

握住的门把上的纹路能感受的十分清楚，从已经浸出冷汗的手心传来恶心的黏腻感，而手背上的温柔的手不知何时变得用力起来，强制性的按住，不让艾伦逃脱。

【明明，不想开门的。】

只能一点点的，看着一帧一帧前进似得画面，听着门外变得渐渐尖锐而无法识别的呼唤，脑中被灌进了极度悲伤的沸水，灼热而痛苦。

【别说了...】

艾伦可以清晰地听到内心的哀号，卑微而绝望的请求着退缩，因为恐惧而急剧收缩的瞳孔不自然的收放着，如此这般的煎熬直至那声击碎幻境一般的机械碰撞声回荡耳际，一瞬间，世界变得安静了。

变得腐朽不堪的门再被推开的时候，带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但这些已经不能引起艾伦的任何意思注意了。

破败的台阶下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那些熟悉的脸庞变得灰白，干涸后的血迹让他们变得分外狰狞。

只剩头颅的托马斯，他最先死去的战友。

拥抱着只有上半身的恋人的，满脸血污的汉娜。

因为内脏破裂而死亡的，总是温柔的对待后辈，但偶尔会变得强势的佩拉德前辈。

还有...

【是我害死他们的。】

艾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我早点发现自己能巨人化...他们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用仅剩的自由的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内心的痛苦让他没能控制住力道，在纤细的脖子上挠出了血痕。

【对不起】

强制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就像是破败的风箱的最后呻吟，撕拉撕拉...让人忍不住想起将死之人的苟延残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所有的逝去之人的眼睛都转了过来，不论眼珠是否不符合常规的隐匿在眼眶而只露出阴晦的眼白，死死的看着艾伦。然后慢慢的勾起嘴角，夸张的咧开，笑的渗人。同时脸上的伤口开始外翻，腐烂，身体还完整的【人】则是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开始化脓，带着血液的泡沫开始从嘴和鼻子中流淌出来。

【腐，腐烂了...】

简直就像是地狱一般...一点点的被蚕食，毁坏到再也认不出来原貌。

[艾伦]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也快和我们一样了哦，你的心脏。]

僵硬的转过头，仿佛能听见骨骼转动时的咔嚓声。

【你的心脏，已经坏掉了】

惨白的，有着空洞眼眶的骷髅，就这样温柔的环抱着自己。

【小鬼。】

你知道怎么做的，乖孩子。

——

临近黄昏的古堡总会显露出它本有的姿态，慵懒的，优雅的，像是在打扫旧室的一个柜子里找到的老旧油画中的，有着层层叠叠的丝绒裙摆和矜持高傲浅笑的贵妇，以及——难以言喻的腐朽感。

那日从柜子角落里打扫出来的，还挂着蜘蛛丝的栩栩如生的画作。这个精致的玩意让艾伦忍不住匆忙跑向古堡后面的井，重新打了一盆水，用洗净挤干的布块小心的擦拭起边框来。甚至小心的超着附着在上面的灰尘们呼气。

然而，结果确实出乎意料的让人感到失落。

【“很遗憾，大概是因为储存的方式不对，这东西已经坏掉了。你看...”佩拉德微微用力，画后面的板子掀起来了一点...】

是啊。

[透过画布的令人压抑的昏暗光线，摇摇晃晃的爬动着的，贪婪的白色虫类]

被野兽啃食过的残阳下，粗壮的攀附在石砖上的，狰狞的打下阴影的藤蔓

[潮湿阴暗环境下肆意生长的絮状菌丝体]

夹缝中冒出的不知何时死掉的枯草

[交错的霉块]

剥落的墙体

[松弛的画布]

残缺的鸟巢

[不可逆转]

持续崩坏

[失落]

厌倦

[...]

...

.......

【腐朽的气味】

是的，腐朽的气味。带着夏日特有的潮湿和闷热，燥热的天气让吹来的风也带上了让鼻腔干涩的味道，令人作呕。

虽然不止一次的嘲讽自己，怎么变得这么不汉子的想着如此不靠谱的玩意，甚至和三笠那沉稳的性格对比。可还是仍然遏制不住满脑子盘旋着一个念头。

这个，是墙外的那些死掉的同伴带来的讯息么？

充满死亡意味的告诫。

以及那个很难释怀的，反复的梦境。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呼唤着自己。

稚嫩的，低哑的，咆哮的，温柔的，嘲讽的，尖叫的，调笑的，命令的，虚幻的声音，总是在耳际回响。然后在疲惫的时候冒出断断续续的，像是划花的唱片发出的，刺耳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顿卡声。

就像现在这样。

充满恶意的...

【心zi——脏，坏...坏掉了呦，艾，艾——伦】

【嘿嘿，艾——】

“真是，吵死了...坏掉什么的...”艾伦随手擦掉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控制着有些发软的手用力握了握掌中的扫把，“哈，还有些地方没打扫干净呢。糟糕，不快一点的话！”回想起利维尔兵长在第一次检查卫生是露出的，让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忘记的阴沉表情，艾伦猛地一颤，强打起精神继续扫除。

而艾伦不知道，在楼上开着的一个窗口上，用看不出感情的眼睛观察着自己。

指骨分明的手从上方握住已经半凉的茶杯，只是披了一件敞开的外套在一丝不苟的整理好的白衬衫外面，半倚在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的棕色窗框上，微微逆光的身影让人觉得意外的禁欲和沉稳。

然而匆匆进门的家伙显然不会在意这种事。

“呦，利维尔，我把新的报告整理好——”被反锁在办公室写报告而不能和自家的小可爱们亲密接触的[真•放出笼]的韩吉原本迈出的迟缓的步伐，在看到利维尔难得走神看窗外的样子，马上精神一振，一脸兴奋的冲过去，做眺望状。“什么什么？我看看我看看——哎？不是艾伦么，唔，只是打扫啊...”

略微失望的撇了撇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脸偷腥的嘚瑟模样，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自己的韩吉，不怕死的用戳了戳一脸嫌恶的利维尔，“我说，利维尔。如果艾伦是女孩子的话，你现在的行为就像是不能轻易吐露自己情感的毛躁小伙，活脱脱的偷窥狂哦。啊哈哈哈——”

“男的就没关系了。”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而微微猫着身子打算躲过矮个同伴的跳起来的猛烈攻击，突然被这句平静的话震住了，连笑声也变得尴尬起来。不过脑子灵活的韩吉很快反应过来利维尔这句话的含义。

艾伦是男的。

【不能轻易吐露的情感。】

“阿嘞阿嘞,这真是...”伸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镜架，微微反光的眼镜让人看不清神色，但勾起唇角，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心情，“相当的糟糕啊，艾伦。”

“嘁。”随手押了一口茶，被凉透的而显得有些过于苦涩的味道刺激的有些不爽，仿佛这杯冷茶也在嘲笑自己呆在这里做出不合性情的事。闷热带来的烦躁并没有因为这份苦涩而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是看到混账眼镜那副见鬼的表情。

有些阴郁皱了皱眉，可是当眼神掠过那个毛茸茸的棕发脑袋时，又会透露出少许难得情绪。

“麻烦死了。”

与此同时，一本满足的反复咀嚼着同伴的八卦，滚回卧室，抱着巨人抱枕入睡的韩吉就要幸福多了。

一想到那个冷面的暴躁洁癖矮子也会有这么一天，他简直就像搂着自家小可爱们欢乐的转圈圈，然后总是在青涩的可以变成巨人的艾伦面前调笑他，做出这样那样的有勇气的事情。啊啊啊，简直美好啊，这种有趣的事情真是太棒了艾伦麻吉小天使啊！

然而也是只到了第二天清晨，打开房门的而已。

头发乱蓬蓬的韩吉，打着哈欠，叼着牙刷，挂着印有特殊图案的毛巾，准备去洗漱。结果一打开门就发现门侧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那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家伙听到了动静，就这样迟缓的抬起头，露出了有些颓废恍惚的神情。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十分厚重的黑眼圈，让原本就比较小的脸看上去更加消瘦。

“韩吉分队长...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呐，不要逃避了】

一向偏爱这个健气的驱逐系少年的韩吉，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那，可以...”

【你知道怎么做的，乖孩子。】

被噩梦和幻听反复折磨，过于疲惫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又带着几分期待。

“可以，可以把我剖开来，看看么？”

“到底是不是坏掉了呢，我的心脏。”面对着前辈错愕的表情，艾伦像是把对方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几近绝望而狂热的注视着，一字一顿的问道。

到底是不是坏掉了呢，我的心脏。

【剖开来就知道了啊，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艾...伦]

【呐，艾伦。】

到底是不是坏掉了呢，我的心脏。

像是恶魔的低声喃语，模糊了昏沉的头脑。

【剖开来】

【剖开来】

【剖开来剖开来剖开来剖开来剖开来】尖锐的的声音在麻木的脑海中回荡着。

像是完全放弃了思考一般，瞳孔慢慢的扩散开来。

是啊...

剖开了，不就知道了么。

【艾伦】

——

老实说，利维尔对于地下室这种潮湿的，总是打扫不干净的地方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在那个棕发少年被安排在那里的时候，也忍不住去绕上一圈，监督一下清洁工作的进展。所幸的是，在那个天分不足却很有干劲的小鬼的打理之下，睡在正上方房间的利维尔也能安稳的睡一觉，不用因为漫上墙根的霉菌担心。

然后在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频繁的出入这里时，30代的某位就凭借丰富的阅历总结了全部——对那个总是总是喊着“驱逐驱逐”的小鬼，滋生了某种情愫。

见证同伴的死亡，带着悲痛和杀意的表情。

在审判法庭上为了同伴而咆哮的狂气。

被自己揍的眼神聚焦无力，只能伏地粗粗的喘气呻吟。

受到夸奖时忽然变得明亮的碧色眼眸，仿佛背后有蓬松尾巴一般，欢快的摇动着。

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变得慌乱，紧张的微微缩起身子，脸上带着他未知的诱人红晕。

或许还要再早一点。

在昏暗的牢房里，看到那努力克制着自己而微颤的，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也难掩的对巨人的杀意。

听到那小鬼可以说得上是天真的话，利维尔觉得自己快要被同伴的鲜血和死亡消磨的心脏再一次有力的跃动起来。

啊啊，上一次如此兴奋的渴求是什么时候呢？

明明只是个15岁的麻烦小鬼，明明就被囚禁在这里，明明面临着全人类的猜忌和惧怕。

...

可是却比任何一个活在阳光下的人要自由。

比起无知懦弱的普通人，还有王都那些听闻巨人入侵就吓得瑟瑟发抖的渣滓而言，一个孩子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还不赖。

于是难得透露情绪的自己也被那个混蛋四眼调笑了。

"噗哈哈哈利维尔你这家伙，听埃尔文说的场景简直就像是逼婚的感觉啊。从你口中冒出【这个家伙交给我负责】【还不赖】【除了我以外没人能胜任】什么的简直就让你那群狂热的部下抓狂了吧。还有【不信任】什么的，哦哦，对了，埃尔文团长的原话可是[第一次看到利维尔那家伙用如此认真的眼神看着别人，这种保父的辛酸实在是...]...呃，对同伴举刀是不对的....啊啊啊啊混蛋一米六矮子活该吓到艾伦小天使！开玩笑都听不出来么？"

韩吉那家伙理所当然的被修理了一顿。

嘁，一个天天对着巨人求爱的白痴眼镜知道什么啊。

利维尔站在床边，目光顺着那粗重的，带有着铁锈刺鼻气味的锁链，划过那少年的有些偏瘦的白皙的手臂，最后落在那惨白的，眉头紧锁的稚嫩的脸上。

【

“Cotard syndrome。啊啊，真是糟糕。”一向没心没肺的同伴一脸烦躁的揉了揉已经完全杂乱的长发，“患者主要是认为自身躯体和内部器官发生了变化. 部分或全部已经不存在了。”

“艾伦的情况怎么样？”

“目前只是因为睡眠极度缺乏和不安而短暂发作而已。可是这个隐患如果在墙外调查或更为关键的时候发作...宪兵团那些家伙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好的打算是先隐瞒下来，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只能……”

“……”

“等等，利维尔你去哪里？！”

“……”

】

当然是去这个不省心的小鬼身边，毕竟这个家伙可是把自己预定的东西随随便便的【弄坏】了呢。

“呐，艾伦。”利维尔的手近似温柔的拂开虚掩在对方额头上的细碎的短发，仔细的拢到一旁，微微俯下身子，轻柔的带着些许缠绵意味的吻落在眉间。

而所倾诉强烈感情的话语却和动作截然相反。

狂躁的，不安的，隐忍的，强势的。

“你的心脏，是我的。”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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