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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於其居 《一》

[db:作者] 2025-07-03 18:53 5hhhhh 9410 ℃

歸於其居 《一》

  燒灼的日輪下,綿延到山腳的土地反射出令人焦燥的刺眼光芒。蒸騰的熱浪讓景色看起來隱隱浮動,田地裡明明連一絲流動的涼意都沒有,即將收成的金色作物卻像是被熱風吹拂過一般,在乾裂中微微搖曳。

  ──就算是老家,這時節也很少會熱得這麼惱人啊──圓臉的中年婦人邊擦拭從斗笠下溢出的汗水,邊和其他也同樣迷惑的里民一起站在田埂上,望著那個緩緩走入金澄稻浪,彎下身不太熟練收割的身影。

  仔細回想,她從生身的國家搬到此地快滿三十年了。雖然剛搬來時因為當佃農當太久,有點不習慣又擁有自家田地的感覺,可是同里的居民都很親切,加上兒子很快就帶來新的作物請她和其他人試種,三天兩頭跟居民們討論試種狀況的影響,她很快就跟新鄰居熟稔起來。至今她都記得第一批稻子種出來時,和大夥兒圍在一起又叫又跳的開心樣,幾乎比她三年前知道兒子換了差事,可以更常回來看她時還要高興。

  那時真沒想過有天她會和鄰居們站在一塊兒,為了田裡的異狀憂心忡忡。

  ──還是在熱得這麼異常的時節……

  赤樂三十五年的處暑時節,雖說是已然入秋了,但季節交替之時,仍常常出現仿若夏日正盛的豔陽。在整潔樸素的房舍中,灰髮男子伸手抹去被暑氣蒸出的汗水,憂心忡忡地看向桌面上散落的半熟稻穀。

  官任瑛州令尹的灰髮青年,名為張清。住在固繼周遭的人們,對這位溫和仁慈的張大人十分熟悉,因為張清雖位居卿伯之位、公務繁忙,每個月總會抽空前來領地中的這個小村莊,探望居住於此、勤勞耕作的母親。和耆老口中的威風官樣不同,張清即使身為領主且位居高位,為人卻溫和親切,不僅會趁著探親關懷每一名農民的生活狀況,遇到困難也總是盡力給予協助,因此在今年異常炎熱的夏季結束後,靠農耕維生的人們無不引頸期盼著張大人的到來,希望能藉由官員的智慧解決稻田中讓人憂心不已的現況。

  在農民們爭相訴說的嘈雜中,張清──或者說,是字「樂俊」的青年外型官吏──一邊安撫眾人的不安,一邊逐個釐清所敘情況後,隨著里宰到附近田地採集將熟稻禾的樣本,獨自在屋中審視。為求慎重,樂俊仔細觀察紀錄穗上的粒數、外型與色澤,才壓碎親手採回的結實稻穗;雖然他已有心理準備,然而穀殼裂開後超過半數都空空如也的狀況,仍然讓他呆愣了半晌,捏著少得可憐的晶瑩作聲不得。

  「狀況很糟?」年約四五十的婦人,結束了今日工作走進自家屋舍時,看到的是兒子帶著重重思慮,凝望方才田裡採收稻穀的愁容。

  「咱會想辦法的。」

  「今天要留在這邊吃晚餐嗎?還是要直接去處理這事?」察覺到愛子語氣中的沈重,樂俊的母親並未多做追問,只是開始打理兒子尚未來得及解開的行李。

  「等等先去附近其他地方看看,不過明天看來沒法子多留了。」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晚點我才會開始做飯,可以的話回來幫忙。」

  「好。」

  眼前的稻田早已抽出大片的稻穗,可是理應逐漸成熟、彎腰垂頭的成串穀粒,依舊迎風輕盈地搖曳。懷著最後一絲期待,樂俊耐心地在附近田中巡視了一回,可惜當他看完所有的結穗稻田時,只迎來了更為沉重的心情。從田中稻穗挺立的狀況來看,絕大多數都是空心的稻殼殘骸,即便外殼正由青轉黃,也沒幾株像長出白米般結實沉重,顯示今年註定歉收的殘酷現實。

  鮮明的藍與白在步伐間逐漸隱沒,薄暮將孤獨的身影越拉越長。想到收成或許不是偶發的問題,樂俊的心思就無法專注於盤算賦稅的輕減,他的腳步不自覺地越走越沈,陷入移籍慶國後的過往。

  甫自雁國大學畢業,他便在好友的熱情邀請下來到慶國任職。以一介半獸之姿立刻成為下大夫的他,除了平日處理朝士的公務外,大多時間不是在太師府向遠甫老師求教,就是在積翠台與女王討論政事。

  朝中對於他的進用不免有些議論,但一來冢宰對其能力十分讚許,此外王朝之初亦有自平民破格拔擢為大僕的先例,再加上他在朝中工作的表現出色,讓原本接近沸騰的耳語也不自覺日漸消弭。

  隨著各項法令的順利變革推行與官位不斷擢升,眾人都認為樂俊應當會順理成章的登上大司寇之位,一國宰輔卻為了他而開口,毫無預兆地請景王任命他為首都州令尹。為此,樂俊親眼見到女王與台輔的爭執與僵持,各執一詞的主從最後要他自行決斷。樂俊本來還認為自己能力尚可擔當秋官長一職,當他請教遠甫問題癥結時,卻被遠甫的話反駁得啞口無言。

  『一國之律令仲裁,不應受到君王心情左右。你有自信在攸關刑罰的決斷上,絲毫不會受到主上影響嗎?』

  晚風的清涼一掃白日炎熱的滯悶,蛙鳴蟲叫此起彼落,好似歌頌著朦朧月光下的富足金黃。若不是他親手敲碎了外殼的假象,實在很難相信眼前平靜美麗的稻田幾乎一無所獲……自回憶中記起現實的樂俊,不由得將目光投向遠方看不見的堯天,微微苦笑起來。

  自從跟隨景台輔任職後,他和陽子不只很少見面,連通信都自然而然地斷了。在雁國求學時,就是陽子主動送來青鳥才有回應的契機,不然無論是一介學生或一介官吏,都沒有理由主動致信君王。顧慮到身為上司的景麒,可能得為他背負放任下屬越級循私的駡名時,樂俊更不想這樣作。當陽子主動停止來信,樂俊雖不時懷念過去,卻也為現在獨當一面,已經不需要他支持的陽子感到驕傲。

  可是現在他無法安心了,若今年欠收不僅限於瑛州一處……不願深思讓他心痛的可能,樂俊緩緩走回了母親屋中,提筆寫下向各郡保章氏調閱今年瑛州氣候紀錄的要求。耐過一夜無眠的輾轉反側,樂俊與母親道別,按著內心計畫前往瑛州與和州的交界之處。

  那裡是種植最多赤子女王祈求而來的新稻種之處,應當滿是富足與祝福的美好景色。

  因此當和州境內的稻田映入眼簾時,灰髮青年整個人愣住了。與想像中結實累累的秋日風情完全不同,大片的稻穗東倒西歪的伏在田中,讓人難以想像那青綠與黑褐交雜的斑駁是農家辛勞一年換來的成果。樂俊定下心神向附近愁容滿面的農人打聽,才知道和州一帶前陣子因發現稻穗結實狀況不理想,不少農家刻意增加施肥,希望能迎來又一個豐年,沒想到稻梗不堪負荷,倒塌在田中無法挽救,只能任由尚未成熟的稻禾逐漸發霉腐爛……

  完全違背多年前,少女虔誠向上蒼祈願的想望。

  求得新稻種是樂俊到慶國沒幾年的事情。陽子登基數年後,慶國農獲等基本民生需求在王氣的庇佑下漸漸平穩,但國家需要進行更進一步的建設以滿足人民各方面需求,雖然初期尚能向雁國舉債,卻不可能無限制的要求他國援助,必須以讓慶國逐步自立為目標,不斷累積各項資本讓王朝穩健前行。因此,國庫收入成了一項極為重要的課題。

  然而,國庫重要的收入之一──白端茶,在慶賀豐收的前夕,卻因為同時於柳北國與巧州國爆發的內亂,導致供過於求的茶價暴跌。為了解決國庫的燃眉之急,自任職朝士後就寄居太師府的樂俊,也不斷伴著太師遠甫參與女王及幕僚的各項商議,累得人仰馬翻。

  ……自案上抬起頭眨了眨酸澀的雙眼,樂俊才發覺到剛才的昏睡,身上還蓋著不知是誰添上的披風。他還記得結束又一日秋官府工作後,自己連忙趕往積翠台協助女王研究各項帳目,卻不知何時累到失去了意識,方才埋頭鑽研的稅收及茶葉貿易等事,讓他仍相當昏沉。他睡意濃濃地看向一旁靠在椅子上、也被外衣覆著安然酣睡的祥瓊與鈴,正想著時辰已晚,轉頭卻見勤奮的女王仍就著燭火細看奏陳,非常煩惱地皺眉思考。看到她一身輕忽夜裡寒意的簡便單薄,樂俊脫去了披風輕輕披在陽子肩上。

  「夜深了,先休息吧。」壓低聲音,樂俊用手勢比向一旁的兩位少女,提醒著陽子注意自己的身體。

  「唉,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先不論雁國的債款償還,來年的河道疏濬與道路修整……」少女模樣的紅髮君王揚起頭看他,蹙眉下的綠色眼睛像是不沾疲倦般炯炯有神,然而樂俊看得出放任她工作會硬碰硬耗上一夜,便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別想了,想得太晚連計畫都會想出毛病的。明早還有早朝,讓咱送妳回路寢休息吧。」

  「……好吧。」深深吸了口氣,陽子不甘地點了點頭,將硬撐的疲倦釋放到眼角眉梢。

  吩咐女官照顧祥瓊和鈴安歇後,兩人就像平日一樣,並肩緩緩自積翠台走向路寢。同行的路途並不長,卻是這對好友獨特的相處時間,無論話題是政務還是內心片段的思緒,都無須顧慮君臣立場的迥異,透過坦誠親密的交談放鬆一日繁重的壓力。

  「真抱歉,你明明是秋官,卻把你找來忙這些國庫的問題。」

  「小事而已,妳不嫌棄咱從畢業後就沒練習的算盤技術,咱都想偷笑了。」

  聽著灰髮青年體貼的話語,陽子露出了微笑,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要是慶國多一點物產就好了,這次茶價暴跌真讓人頭痛。」

  「要不要求路木看看?」

  「啊,我沒想到還有這個方法。」

  「因為陽子總是想靠自己拼命解決問題。偶爾讓天帝幫個忙也挺好吧。」

  「嗯,那你覺得什麼樣的物種好呢?」

  「其他國家沒有,可以和他們貿易的,應該能增進不少收入。」

  「但是我國的糧食生產其實不太夠,祈求可以種出糧食的作物也不錯。」

  「那就請天帝賜給慶國可以賣個好價錢的稻米或雜糧?如果有更具體一點的想法,應該會比較容易成功。」

  「正好,今天是……初八呢。」溫暖柔細的觸感握滿了他的掌心,尚未回過神來的樂俊,就這樣被腦中想法成形的少女一路帶向路木所在的福壽殿。

  「陽子,向路木祈求的話應該要準備儀式才可以啊。」

  「但是那又要等一個月啊!反正就算天帝今天沒接受我的祈求,也只有你跟我知道嘛。」

  雖然陽子最後沒有聽從善意的勸告,樂俊反而留下更加美好的回憶。路木下紅髮少女虔誠祈禱的寧靜面容,讓他想起許多里木下誠心求子的男與女,以及曾與她一同併立而望的短暫時光;雖然是內心深處不合宜的期盼,但在沒有旁人的一刻,他不需再收斂自己的視線,可以自由地任內心的情感奔騰,享受靜謐的小小滿足。溫柔凝視著少女英氣的側面許久,樂俊禁不住低下頭合十祝禱,祈求上蒼能護佑赤子王朝的長久,讓他……能持續站在此處,仰望內心最柔軟的存在。

  他還記得陽子向路木祈求後七日,路木上就順利結出了新稻種的果實,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景台輔板起臉孔向女王說教許久,終於得到女王會好好遵守應有禮制的保證。

  在那之後,金波宮內依照求得新作物後的慣例試著栽種稻種,並針對新種稻米的成長做了各項詳盡紀錄,以備來年農民所需。唯一略有不同的大概是初次收成試吃時,陽子臉上不如平日明朗爽快,反而先略顯驚訝,眉宇才忽然轉為蕭索,多了幾分化不開的憂傷……樂俊甚至還記得太師詢問該如何命名時,陽子那滿懷悵然的語氣。

  「就叫……越光米吧。」

  隨著時光流逝,由於貿易需求的成長,慶國各處種植越光米的面積日益擴張,糧食供應與百姓生計也越來越穩定,連年豐收的安穩生活,讓人民打從心中感謝著赤子女王帶來的恩賜。

  直到現在。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樂俊調轉了騎獸的方向朝堯天飛馳而去,腦中奔騰的思緒不斷流轉,卻想不出半個能說服自己並無異狀的解釋。回到瑛州府後為了盡早稟報,一向下官確認台輔在宮中商討政事尚未進府,樂俊便匆匆更衣洗漱,趕往金波宮求見台輔。好不容易進了最常造訪的仁重殿,本來還在討論郊祭準備的景麒與冢宰已接到內小臣的通報,靜靜地等著他。

  「張大人,你說的急事為何?」聽聞是樂俊急報才建議台輔優先處理的浩瀚,對於眼前青年外顯的焦慮略感驚訝。連向來理智溫和、不急不徐的張清都如此不安,浩瀚內心產生幾許不祥的預感。

  「台輔、冢宰大人,下官昨日前往領地視察,發現一攸關今年農穫的問題,若是限於下官領地尚可再行商確,但……」

  拿出了懷中的袋子,樂俊將這兩日所蒐集的稻穗與農田景況做了一番陳述,並將手中幾個較近郡保章氏提供的記錄,陳列給兩人參考,還不時指出與往年特別差異處。

  對令尹始終抱持著極大信賴的景麒,隨著對於狀況瞭解的越詳細,眉間憂色便越增一分,「若有各地天氣紀錄,就能得知是否有這樣問題出現,若是歉收的話……」

  「下官擬命各州調查稻米結穗情形儘速回報,此外尚須統計當前國內存糧才行,張大人的意見呢?」

  「確認人民度冬問題確實是首要任務,不過台輔所陳述的氣候異變,待糧食問題解決後,也應請各地官員上呈紀錄,可以更進一步瞭解越光米的特性。」樂俊毫不猶豫將一路上考慮的方案陳述完畢後,顧慮到己身官位侷限,對於接下來稍嫌僭越的提議露出了一絲猶豫神色,「還有……」

  「張大人,此事事關重大,有任何想法都但說不妨。」

  「若是糧食不足問題出現的話,是否應當考慮向其他國家採買?」

  「這點方案確實應列入考慮,我想先跟主上討論後,確認當前情況後再做決定。」一向明快果斷的冢宰首肯了樂俊所提方案。

  在女王與冢宰的重視下,相關命令很快下達至各州,數日後,各地陸續回報了稻米大致的情況,不外乎樂俊在瑛州或和州所見的兩種景況。鑑於往年豐收的存糧約能應付大約六成的人民度冬需求,女王明快的決定了派遣台輔前往雁國,商討需向雁國進口餘糧一事。身為瑛州侯左右手的樂俊,成為台輔出使的副使首選。

  玄英宮內的掌客殿中,身著正式官服的灰髮男子,恭謹地朝著雁國冢宰行禮。白澤面露微地看著在大學實習課程中,表現已優異到印象深刻的學生,如此優秀的人才無法留在雁,一直讓他感到遺憾;但優秀學生能有所成,帶來今日難得的再會,卻也讓他感到十分欣慰。

  「文張,許久未見了。」

  對於在大學時期就十分照顧他的老師,樂俊打從心底感到尊敬。他恭謹的拿出與浩瀚擬定的相關方案,遞給白澤。

  「白澤老師,此次要麻煩您了。」

  「接到你的來信,我已經先請地官府估量過今年的收成了,如果是這個數量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白澤放下手邊的條陳,略為沉吟了一下,似乎猶豫著什麼。

  「老師,價格部份的話,慶國國庫尚能……」

  「不,我只是在想,需要到這個份量的話,狀況似乎…….」

  溫和關懷的話語,不禁讓樂俊回想起這趟旅途一路上,雁國農田結實纍纍的情景。樂俊內心感到有些動搖,不自覺輕輕嘆了口氣。

  「……連你都嘆氣了,看來慶國還真的狀況不太好啊。」

  隨著話聲,身形高大的男子領著一行人走了進來。

  「延王、楊大人。」看到延王與雁國秋官長及慶國台輔走進來,樂俊明白迎接使節相關儀式已然完成。正式商議本應明日才開始,延王特意來關心他與雁國冢宰的會前預備,足以表現出對於此事的慎重態度。

向來不拘小節的尚隆隨手拿過白澤手中的條陳,略略看完後有些無奈地開口:

  「……柳還沒上軌道,要是陽子撐不下去,我很傷腦筋啊。」

  「延王,在下身體尚稱安泰,主上亦如常操持政務,您毋須望風捕影。」

  「這樣啊,那就當我說笑吧。」向表情認真的景麒點點頭表示歉意,尚隆將視線移向一臉憂色的灰髮官吏。「怎麼,擔心我說的話成真?」

  「王朝總有遇到瓶頸之時,下官……相信主上。」

  「相信啊。」揮了揮樂俊以端麗字體用心寫下的糧食採購草案,開創雁國五百多年盛世的延王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我說樂俊,一個人在這種小事上拼命,是跟陽子談過了?」

  「誒?」

  意料之外的問話讓瑛州令尹有些呆楞。他這幾年確實鮮少有機會進金波宮,此次因天災造成歉收,他雖難得在宮內待了數日,卻大半時間都在與冢宰和台輔商討相關事務。

  「這種小事交代下面即可,你該有些更值得作的吧?」

  留下語帶玄機的問句,尚隆撇下兩名呆住的慶國重臣,瀟灑起身離去。

  ……夜已深沉,順利完成使命的景麒卻翻來覆去,怎樣都睡不著。

  掌客殿別室的擺設高雅而別緻,房內還持續燃燒著具有寧定功效的檀香,以幫助入住者更容易安眠;然而,暫居的房間雖比平日熟悉的起居間更為華麗舒適,金毛紫眸的神獸卻望著以刺繡勾勒出精美圖案的床帳,絲毫沒有睡去的意念。

  他的心裡,一直還記掛白晝大國國主隨口的調侃,無法放下。

  ……要是陽子撐不下去……

  光想到延王毫不修飾所以格外刺人的話,景麒就感覺一陣難受上湧。難以負荷的疲憊感席捲而來,景麒闔上眼試著假寐,然而一點效用都沒有,他索性起身換了服裝朝殿外走去,卻只能不安地在淹久閣的內庭踱步,無法釋懷。

  麒麟自幼就被教導著背負自身國家的責任,但是麒麟的責任到底是甚麼?景麒自問對政務十分認真,雖然不曾像赤子那般樂於巡視自己的國家,但他日復一日按照所知所學處理著政事,對他而言,治理國家就是將別人所呈上的意見作個批示,做出最合宜的決定。但當他已經盡了本分,為何赤子……為何主上依然會顯現失道的徵兆?

  作為君王的半身,麒麟到底能做甚麼?只是上天給予人民希望的……木偶嗎?

  「還在想陽子的徵兆?」

  延王的話聲突如其來的刺中景麒內心的迷惑,景麒抬頭看向前,明明是深夜,玄英宮的主人卻坐在內庭正中的涼亭內,態度悠閒地提著酒壺斟酒,就像等了景麒很久一樣。

  「我還以為會是樂俊呢。」延王用手勢招呼景麒坐下,不由景麒推拒已斟滿了他面前的酒杯:「喝吧,這酒連馬鹿都能喝,比起上次喝的應該好多了。」

  「承蒙款待。」

  或許是壓力作祟,景麒只是微微拱手作揖,便一口氣飲乾了杯中物。意識到對方溢於言表的憂慮,延王若有所思地注視平日不太流露感情的鄰國台輔,收起原先輕鬆神色,嘆了口氣。

  「在樂俊發現前,景台輔完全沒有察覺到陽子的不對?這不是麒麟的職責嗎?」

  「說來慚愧,從尋回泰台輔至今……在下仍不明瞭您的意思。」景麒誠實地微微搖頭,「麒麟的天命,並非督促協助君王遵守天綱仁道嗎?除此之外,在下想不到其他應作之事。」

  「所以說我上次是白講啦。」

  「請您見諒。」

  「算了,我沒期待麒麟講一次就會懂……」看到眼前青年相貌的神獸臉上沉重的表情,延王灑脫地揚揚手,將兩人面前的杯子斟滿:「雖然麒麟不喜歡酒,不過三十年才痛飲兩回,應該沒甚麼大礙吧……好好陪我喝上一輪,再跟你重說一次吧。」

  不過數日,玄英宮萬里外的慶國冢宰府邸,收到了期待已久的吉報。

  金波宮中的慶國冢宰為了盡快確認購糧一事,算準了日子特意守到深夜,直到接獲與雁國商談進行十分順利的消息,才讓浩瀚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得到鄰國確切的協助,今年度冬之事已然無須擔憂,但此次歉收問題,令浩瀚原本限於猜想的疑慮化為現實。年初水患氾濫成災時,他就隱隱約約覺得可能出現了甚麼問題,但慶國冢宰沒想到災難竟會來得如此之快。他回想起數日前向女王提議要趁著發糧後盛大慶祝今年壽誕。性格不喜舖張的景王,本以農作歉收一事想予以否決,但在六部官員強烈建議要安撫民心,並藉此名義進行全國性減稅的勸說下,勉強同意了此事。

  以王朝現況,浩瀚並不覺得適合盛大慶祝壽誕,然而女王依舊勤勉,百官也照常各司其職,若是向女王直言託出近臣的疑慮,很難確保是否會讓事態更加明顯地惡化。浩瀚左思右想,實在找不到適合開口詢問的狀況,才會暗地要求各部官員積極建議女王舉辦壽誕,試圖用慶典的忙碌,來稍稍轉移女王日漸顯著的淡漠。

  然而,若是在壽誕後依然找不出病灶,無法讓王氣穩定下來的話……

  凝視著金波宮外翻騰的雲海,慶國冢宰面容上,露出了與期待喜慶截然不同的嚴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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