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I feel unlike I've ever felt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嗯。”

“阿夜……说你什么好。”

沈夜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盯着脚下摊开的那张兽皮，并没发现一边坐着的人表情变了变。

“怎么了？”

“你问我？”

“七杀祭司，有话就直说。”

“好，我说。”

两人之间的桌子被轻敲了两下，沈夜抬起头来，才看到友人长直白发下的脸上隐隐有几分不满。他连忙坐正了些，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事，说到底是你自己的判断，我就不多说了。但是，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是疫病起因，又一路追着他到这里来，就说明他才是一切的根源。与其考虑会不会招来祸患，你不觉得更应该把他带回来研究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吗？”

“带回来给你？”

“我很欢迎。”

“我不欢迎。”

“哦。”

不知道为什么，瞳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沈夜突然觉得很不自在。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瞳说：“总之，这样的想法对族内其他人来说太过危险，你还是弃了比较好。”

“不过阿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你说什么？”

“他不会被黑影所伤，我想大约是他有什么可以与黑影相制衡的办法，如果他不在了，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压制住那些黑影，而那些黑影，又会不会不再只盯着一个目标？”

“天下之大，又怎知不会有别的办法。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随便就会出事的样子。”

“罢了。”

瞳站起身来，把沈夜按回椅子里。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说不通。”

“我……”

“你实在不愿意把他找回来，我忘了这事就是，既然已经安稳下来，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沈夜看着好友走出门的背影，莫名恼怒地在桌脚上踢了一脚。

谁告诉过他自己不愿意……

虽然沈夜驳回了瞳的提议，但是几天后，他还是派了些人去那天的山洞里找了找。回来的族人告诉他说山洞里虽然有生火的痕迹，但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们等了一天，也没见到再有人靠近。

沈夜想起初七本来就不生活在这片地域，会来到这里，只不过是受人之命来杀他。不管结果，他留在这里的目的已经不在了，那么他也许已经回到了本来生活的地方。

遣走族人之后，沈夜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失落。他走回自己的屋子，打开了靠近床的那扇窗。

不甚明亮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浓重的影子。沈夜记得不久前他就是在这样的灯光下，第一次看到初七的脸。

他从那时起就发现自己对初七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不似友人，也不似亲族，却又会从心底里相信这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所以他才敢就那么放开初七，放开一个前一刻还暴涨着杀意想要取他性命的人。

在这个看似安宁却又处处潜伏着危险的世界里，这样子的感觉对沈夜来说虽不是罕见，但也实不多见。他无法否认，这让他觉得极为诱惑。

他也记得他在灯光下将初七的脸转过来的那一刻，初七身上的杀意瞬间就全数敛去，看着他的眼神里，只有迟疑和困惑。

就像是在问他说：“你是谁？”

我是谁，你又是谁。

他们二人之间已经交换过这样的问题和答案，但是谁也不曾满足于对方所能给出的答案。

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沈夜拨了拨落到眼前的头发，往后躺到在床上。

大约往后再难见到了吧。沈夜如此想着，存在于心底的些微不甘愈发强烈起来。

可是再次相见的时刻来得早过所有人的预料。

沈夜是在回程的路上得知初七来到烈山部的消息的。这天他正带着族人外出狩猎，以准备天气转冷之后所需要的兽皮和肉类，一群人追赶着四窜的野兽直到日头西斜，才扛着到手的猎物往族内领地走。

他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守在他们回程的必经之路上，见到人群靠近，马上就跑了过来。

“大祭司大人！”来人语气十分急切，像是遇到极为棘手之事。“有人被泽辛部的人一路追赶，逃到我们的领地来了。”

“赶出去。”

“可是……可是那人拿着您的指环，属下们不敢妄动，只能等您回来。”

“指环？……他人在哪！”

“就在居住地的外面。”

“带我过去。”

“是！”

烈山部建起房屋居住的地方其实和外面的区域没有太明显的界限，但是现在却被聚集的人群人为地隔离开来。

沈夜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初七。有几名守卫守着他，手中的武器一刻都不曾从他身前移开。

但是更多的守卫以及闻讯而来的祭司，则在防备着更远处的一群人。

沈夜也认识那些人的服饰，看起来就是方才那名族人口中的泽辛部人。即便是追赶特定的目标，未经通报最高权力者便踏入他族领地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但是沈夜并没有去管这种几乎是在挑战他权威的行为，而是蹲到了初七的身边。

“初七？”

初七看上去，比那天被黑影袭击的时候还要更为痛苦，而且沈夜只看了几眼，就发现他身上有多处伤口，不仅是刀剑所留，甚至还有箭伤。

听到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原本清冷的眼眸里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让沈夜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我现在……还能……改条件吗……”

沈夜朝他点了点头。

“我愿意……留下来……”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显而易见的痛楚，但是他还是移动着被划伤好几处的手，从胸前取出上次沈夜留在山洞里的那枚指环，放进沈夜的手里。

“好。”

沈夜给了他一个简短的回答之后，就叫来一旁的两名守卫，示意他们将初七扶起来。

“带去七杀祭司那里，让他看看。”

“是。”

“等一下……”

初七一把抓住就要起身的沈夜，继续说道：“那些人都受了它们的影响，要小心。”

“我知道了。”

沈夜站起身来，看着守卫将初七扶走，自己则往前几步，朝那些站在远处的泽辛部人喊道：“既然来了，何不靠近些说话？”

来人闻言，慢慢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沈夜很快就发现初七所说的影响是什么，朝他靠近的那些人，裸露的皮肤上都有着奇怪的纹印。

“听闻泽辛部族长前些日子遭遇不测，只是我族内一直事务繁忙，难以抽身前去拜访，不知今日各位可是为此事而来？”

“不劳紫微祭司费心，交出方才那人，我们便回去了。”

“不知那人，犯下何事让泽辛部要动用如此人数穷追不舍？”

“与你无关。”

“那我也只能说，既无特别理由就想要带走我烈山部的人，各位未免也打算得太好。”

“烈山部人？他何时是你烈山部的人了？”

“从刚才起。”

“少废话！”那人亮出武器，像是要动手的模样。“说什么烈山部人，那天晚上在山洞里，你们是什么样子我可是都看到了，不过是顾忌着只有我一人才没下手。你这么护着他，沈夜，没想到你……”

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所有人眼前，瘫软的身躯和滚动着的头颅一起落在地上，喷涌而出的血液让其他泽辛部人吓得不停后退。

“什么影响，看来也不过如此。”沈夜收剑，再不看余下的那些泽辛部人。他转身朝居住地内走去，只对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祭司和守卫们说了一句话。

“都杀了。”

“是！”

得了命令的人们立即握紧武器冲了上去。而在厮杀的声响传来之前，沈夜就已经走进了七杀祭司的房子。

初七正躺在床上，让瞳帮他处理肩上的一道箭伤。他见到沈夜进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被瞳按了下去。

“还好？”

沈夜看了看初七露在外面的身体，伤痕比他想的要多，于是朝瞳这么问了一句。

“换成别人，大概是活不了。”

“怎么说？”

“你看也知道了。”瞳一边说，一边掀开了盖在初七身上的衣服。

饶是见惯伤口的沈夜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初七腿上翻着几道极深的伤口，大约是为了困住他而特意砍伤的。也不知道他带着这样的伤，是怎么一路逃进了烈山部。

“不过……”瞳将衣服盖回去，手指在初七胸前的旧伤上敲了敲，说：“受过这样的伤还活着，想来这次也没什么事。”

在这点上，沈夜倒是和他有同感。

初七的眼睛里还是一片血红，自沈夜进来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沈夜一边帮着瞳给初七清理伤口，一边这么问他。

初七移开目光，过了些许时候，才回答说：“我要活着。”

他声音不大，但是能听出比起刚才平稳了许多，这让沈夜微微一笑。

“是吗，那也很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初七摇了摇头，伸手抓住沈夜的衣袖。

“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肯留下我？”

沈夜在他手上拍了拍，说：“没有为什么，想留……”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忍耐不住的笑意。

“不对。我留下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也该是我的人。”

小说相关章节：THANAT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