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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很快就可以看見某人背叛了。』

那時候帶著興奮的表情說出這句話。世上最卑鄙最醜惡的……對於這個亂世來說又是如此的不可或缺。官兵衛不敢說自己會不會背叛，束縛內心那頭惡鬼的只有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誓言，或是比忠誠心更短暫的生命，又或者是……答應要專注的那條路經已完全崩壞。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又會走向何方呢？

會到何方去呢？

視線一直跟隨著那個白色的身影，清晨隱現之光將色素本來就很淡的他映得更夢幻。現時二人的馬匹仍在戰陣的後方，四周還有池田恆興和柴田勝家手下的騎兵，官兵衛還可以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語──「就是他，之前一夜攻下稻葉山城的竹中半兵衛……」

「看起來好像很瘦弱哩，他是打算隨大軍一起到前線去嗎？」

「噓！你不是沒見識過竹中大人的力量吧？不是一般的華麗和可怕啊……」

這時官兵衛留意到半兵衛的嘴角微微上揚，他大概也聽到這些私語吧？

「雖然大部分防線都被突破了，不過忠勝君一人就足以把這些都回敬給他們吧。」半兵衛以指尖撥弄著臉側的銀髮，完全沒有緊張感：「剛才信長公可是大發雷霆哩，秀吉說。」

「沒可能不生氣吧，被背叛了啊。」又來了，那陣莫名的不悅……大概是因為剛才看見秀吉和半兵衛在一邊交頭接耳吧？同時又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懊惱，身處於陣中還在想這種事。

「在瀕臨崩壞的陣中，長政君又在想什麼呢？在這種時候反而不會想軍國大事吧……」

「矣？」令人驚訝，半兵衛剛好又說起自己在想的話題。

「他應該有時間去追悔，去感受絕望，抬起眼看看那條未路。」半兵衛的馬往前踏進了幾步：「就算是如此糟糕混亂的狀況，都已足夠他去想這些了……」

「……」官兵衛也跟著前進，他抬起頭，凝視半兵衛那張被遠處的火光稍為映紅的側臉。為什麼會如此平靜，在面具下他的感覺竟變得如此虛無，連那暗紫的眸子聚焦在哪裡也找不到。心裡沒由來的感到沈重，浮起來的是悲傷……就好像半兵衛看著的地方就是那條未路一樣。連眼也來不及閉起就殞落在血泊中是那樣的可悲，那麼……眼睜睜的毛著自己粉碎的過程，又可以怎樣去形容呢？在這個對死亡絕不陌生的時代，又應該以怎樣的目光，怎樣的表情去面對死亡呢？

身為武士的自己明明已覺悟夠了，此刻卻驚覺一切都變得混沌不清……

彷彿有什麼還沒有覺悟似的。

「背叛他人，掠奪他人的性命……也就只能承受起，這必然的黑暗了。」

遠處的起哄聲和半兵衛沈聲的聲音同時傳進耳中，官兵衛也收到半兵衛示意進攻的指示，他將目光移向河川方向的火光上，黑暗嗎？諷刺地，薄雲之間開始透出晨光來。

然而，從心去看仍是覺得很暗，周圍都只得一片暗晦。

「那個夢，也需要他人的絕望和鮮血去築成……」

這是半兵衛在衝進戰陣前所說的話。

與腥紅同在的希望，是因為人太弱了，沒法讓生命和夢想同在。未來和平統一的天下，代價比想像中還要沈重……秀吉應該都知道才是。然而，就此打住的話，失去的就等於斷送了。半兵衛自己也沒有特別喜歡戰爭，戰勝了會高興……是因為自己又為了秀吉的夢開了一小步的路。現在他所見的是本多忠勝為他們所開出來的血路，陽光照在草地上，青嫩的顏色已染成深楬，馬蹄翻起泥土，飄上的卻是一陣濕潤的腥味。這一小步，讓多少人流盡了血？

心底一陣抽痛，只是短短的半秒，一點點的痛，獻給那些夢想的人柱。然後，他揮起他的關節劍，變成鞭子的刀鋒切開近十人的肉身。速度太快了，鮮紅的血也跟著鞭子的走向，劃出了華麗的紅色線條，然後在半兵衛的周圍如雨散落。

官兵衛眼瞪得大大的，之前在攝津看過落葉飛舞的光景，這一次變成了血花的綻放，戰慄之餘竟然是令他久久不能移開目光的壯觀。那一點點禁忌之紅，撫上他雪白的臉，留下鮮明的痕跡。淡紫的唇輕輕揚起，帶著一陣興奮，面具下銳利的雙目掩不住狂氣，讓官兵衛的體溫也迅速上升起來。騎著馬的他一下子衝中敵陣中央，單單一把長刀，在快速的揮舞中如十人之分身，敵方大概也只能看見那抹黑影閃現眼前，一下秒就是死亡了吧？血濺在黑色的殘影中變成一幅令人畏懼的抽象畫，敵軍彷如被暗黑的漩渦吞噬一樣。

連己方的人也不禁驚嘆：「本多大人就不說了……這兩人也真可怕啊！」

「他們…好像都是豐臣殿的軍師啊……」

「軍、軍師？」

在四濺的血花中，官兵衛回頭對上了半兵衛那滿意的目光，自信滿滿的一笑。

「嘿。」而半兵衛也看似很高興的回以笑容。

此刻的心情太捧了……不是為了自己奪去多少生命而滿足，而是看見那個地方所帶來的快感。那是什麼？也許，那個……就是半兵衛所說的夢吧？現在好像有一點點明白了，為什麼身處死亡的正中心仍可以笑得出來，為何身體被沈沈的鮮血壓著仍感到自己可以飛翔……

為什麼，可以為了別人而不惜一切？不需要世界去容赦。

看著前方，一步踏上去，他就在旁邊，剎那間感到這就是犧牲的理由。官兵衛笑著去斬殺敵軍，波亂的河面沒法反映他的面貌，但他知道……現在的自己看起來一定是瘋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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