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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空曠無盡平原寸草不生，乾涸的泥土開始冒出裂痕，一片荒涼的風景彷彿在強調它是戰場身分。寒冬雖已過去，從遠方捲來的強風卻仍是鋒利而且肅殺，隨風捲至沙塵擦過臉龐，讓面具下細緻的肌膚隱隱作痛。

半兵衛如常擺著高姿態地交疊雙手，微微仰頭。己軍從他兩旁擦身而過，直衝向無邊際的前方，但過了半晌，背後的風頓時靜止下來。

「秀吉……」他知道是誰在擋著強風，於是鬆開交疊的雙臂，改為撐腰的姿勢側著頭，一臉從容地看著無止狂奔的軍隊：「看到嗎？我們軍隊的質素不會輸給任何人。」

主君的紅眸同注視著荒原的盡頭：「那就要看活到最後的人有多少……」

「我的想法是……先讓家康君的本隊沈不住氣，我們再踏著敵軍的屍體前去…然後將那最強的武器弄到手。」半兵衛輕輕撥開因風吹而蓋臉的銀髮，並揚起嘴角：「就讓德川軍的血路引導我們的方向吧。」

「半兵衛，有你在旁真是太好了。」

有別於以往的戰鬥，灰暗的長空與荒蕪的曠野彌漫著的只有死亡的氣味，從秀吉眼中看起來這裡就像乾涸了的三途川。一路走來還是初次有這種感覺……

「哪怕是地獄我都會陪秀吉的走完喔。」半兵衛笑著回頭，輕揚的嘴角滲出的除了嫵媚，似乎還藏著某種未能言喻的心思：「不，說不定我還可以先到地獄去為你探路呢！」

聞言，秀吉明顯臉色一沈：「你的意思是要先我而去嗎？我可沒說過會准許你這麼做。」

「真嚴厲，這要加深我的罪孽嗎？秀吉。」半兵衛打趣的回道：「我怎能讓主君先去？」

「……」

在旁聽著的官兵衛垂下頭，讓前髮把他的臉遮得更深。

「我不需要你為我把罪孽都背負到地獄去。」

面對秀吉那帶著熱度的強硬目光，半兵衛選擇沈默避開，輕輕轉身往己軍進攻的方向前行……

灰啞乾裂的土地隱隱傳來震動，從遠而近，空氣在短時間內變得焗促而污濁，耳邊充斥著混亂的音波──刀劍互擊的聲音，慘叫與咆哮──然後火藥的爆響把一切沖開，未幾…死鬥的聲音又如復湧的潮水，彷彿要把粒爆發的煙霧都淹沒。

「吵…死了……」仍在春日山城的慶次似乎也正造著惡夢。

在夢中，豐臣軍正與不知名的軍隊激戰，而他就置身戰場正中央，環顧四周就只有一層層在互相殘殺的人們，完全分辨不出自己身處何地……不管是哪一邊都把慶次放在眼內，斬殺他人還有被斬殺的聲音令他心裡湧起了陣陣的焦躁與不安。

他不自覺提起腳步，步伐從猶豫到急促，在意識到時已在交錯的人海與刀槍之間穿插著……似慌亂地在找尋著什麼。手上連武器也沒有，只徒手撥開向自己揮來的長槍，以別人的身體去擋住炸藥的碎片，不顧一切的找尋著……

因為過於專注，他感到彷彿自身是不再是戰場的一份子，來自身體的心跳和喘息已漸漸蓋過其他聲音。不管走了多久都還是不變的人牆，唯一的分別就是腳下的屍體愈來愈多……他沒發現自己嘴裡開始唸唸有詞：「……在哪裡？哪裡？」

慶次以手背擦去快要流進眼裡的汗水，然而他攤開手一看，卻赫見是不管是臉上還是雙手都已被鮮血染紅。他僵住了，動作生硬地回過頭，剛才萬人激戰的情境已不復在……

兵士也好，將領也好，不分敵我…全都倒在血泊之中。失去生命的軀體堆滿一地，沒有盡頭。慶次一臉失神的退後，在被什麼拌倒時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站在屍體之上，跌坐下來的他手剛好撐在一個被削了一半的頭顱上。

「…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在被死亡佔據的荒野中，嘶叫的迴響從空靈漸漸變得實在。

他再次張開雙眼，臉龐依舊濕潤，呆滯的目光慢慢與牆上的掛畫對上焦點，仍未冷靜下來的慶次再次以手背抹擦臉上的水份，當看到皮膚上那透明的汗水，才深深呼出一口氣。

「吵死了！前田慶次！」

聽見熟悉的女聲和熟悉的咒責，慶次才肯定自己已回到現實。

「每天每天都吵鬧不停！謙信大人的城就是因為你而永無寧日！！」

這次慶次未有即時反駁：「……是夢嗎？」

「當然是夢了！這麼想知道那個人在哪裡的話，就去關原那邊找吧！」

「那個人？」慶次抬起頭時仍是一副困惑的樣子。

慶次呆滯的樣子令每天也要責罵慶次的春日亦不禁擔心起來，並一副不自然的樣子放輕了語氣：「怎、怎麼了？你剛才一直在叫著某人的名字啊……」

「我…叫了誰的名字？」

春日皺一皺眉，頓一頓才回道：「…不就是豐臣秀吉的那個軍師囉！」

「半兵衛？」慶次難以置信地張大眼，馬上又泄氣地垂下頭，但在沈思片刻後又突然驚醒似的彈起：「等一下！妳剛才說半兵衛在關原嗎！？」

「對……這也是剛得的情報。豐臣軍和德川軍就在關原交戰。我以為你會知道呢……結果卻還有心情睡懶覺嗎？」

「我先旨聲明，半兵衛那傢伙在想什麼我完全不了解！」慶次此刻還是要鬥嘴。

春日又再兇起一張臉：「你還裝什麼笨賊，要是連德川的軍隊都被那隻人猿吞掉就糟了！」

「大姐你罵我也沒有用啊！」

就如慶次的夢一樣，關原已是屍橫遍野的情境，不同的只是德川軍的屍體佔多數。

半兵衛和秀吉乘著優勢也趕到戰陣的中心點，應該說是連劍也不用拔出來，悠閒的來到剛剛還在發生激戰的位置。還隱隱見敵軍的聲音，正在逐漸遠離……

「真是安靜……就讓風聲為這些可憐的人們哀悼吧。」半兵衛垂眼看著腳邊的屍體，一個死不瞑目的長槍敵方步兵，暗自低語：「如果讓你們再活一遍，會選擇為豐臣而戰嗎？」

當然屍體不會說話，半兵衛只是自顧自的說下去：「不過，要是你們有幸再生為人……大概，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個沒有戰亂的強大國家。」

「敵軍已全數撤退！」己方的士兵回望身後一片慘狀，在看著被踐踏過的德川家紋旗幟，為了勝利感到喜悅同時，也掩不住驚心的表情。

「不要鬆懈，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戰鬥。」

秀吉的一語令在場所有人肅立起來。

只有半兵衛帶著淡淡的笑容，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德川軍逃走的方向：「全軍，重整陣形！」

在德川軍最後的一點聲響都消失在曠野時，二人都不約而同的感受到無形的戰慄。

此刻，他們離宿命僅剩一步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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