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竹中大人…！」

「竹中大人！你流了很多血！」

耳邊一直充斥著模糊的人語聲，半兵衛已搞不清是多少次從自己身上掃開他人的手了。直到某人的雙手扶住單薄的肩膀，視線被陰影掩蓋了一半，半兵衛還是堅持不肯讓人幫助。

「放開，我…自己會走……」

秀吉的軍師啊，怎可以如此懦弱？怎可能連自己站起來都做不到？其實心裡是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比心靈脆弱多了，不拚死堅持著的話，恐怕終有一天會無法支撐起來……半兵衛打算掃開那人的手，但那雙手比誰都沈穩有力，仍然牢牢停留在肩膀上，這力度不容反抗，同時又不至於牽動到傷口。

明顯無力的聲音故作鎮定：「請你放手。」

「不行。」

很簡單的直接的拒絕，此刻的半兵衛還沒有清醒到去想有哪個兵士敢說這種說話。

「我說…我自己可以走……不需要你們的……」

「我再說一遍…不行，這是命令。」

命令啊？聽見這兩個字時半兵衛才認得對方的聲音。

他抬起頭，面前那個人和自己的身高差太遠了，還沒有看見他的臉，意識已中斷了──

『這是命令。』

曾幾何時亦曾聽過如此強硬的說話，就在齒輪還未轉到無法回頭的地步時。

當時的半兵衛還沒有戴上面具，納悶的表情完全浮現在臉上：『命令？為了這種事？』

『慶次是我的朋友，所以同樣是我好友的你…應該和他好好相處吧。』

秀吉從前是很重情義的人，他和前田慶次的友情有多深厚？實在無需再多解釋。只是半兵衛似乎和那個人總是合不來，每一次都是鬥嘴收場。

『我不擅長和花痴相處啊……不過，既然秀吉希望這樣的話我就盡力而為吧。』半兵衛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站起來，露出一臉苦笑：『秀吉……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前路原來和慶次君是背道而馳的話，又會怎麼做呢？』

秀吉的雙眸中漸閃出了困惑：『你也預見到嗎？那種未來……』

『…現時離苦惱還有一段距離，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必會為秀吉你解困。』

因為這個和朋友好好相處的命令，半兵衛來到慶次的家。阿松一開始是對這個稀客的來訪大感驚訝，然後就是熱情的把他拉進屋裡，說什麼慶次一定會嚇一大跳……結果，看到的只是那個在後園打著鼻鼾午睡的男子。

『喂。』半兵衛戳一戳慶次頭頂的羽毛，慶次才模糊的半張開眼。

呆滯的望著這個白色的身影，明顯是未睡醒的樣子，還沒出認出半兵衛。

『……』半兵衛面露不悅，一腳踢在對方肩膀上，令本來以一手支撐著身體側睡的慶次整個大字形的躺倒在地上：『太陽都要曬到那個不見得人的部位上了，你還要睡多久？』

『啊！』慶次整理一下頭頂移位了的羽毛同時，也望一望自己的胯下：『也沒曬到啊。』

『……』半兵衛再次無言，交疊起手僵硬的抽起嘴角。

『啊啊啊？半兵衛？』這時慶次才驚覺眼前人是誰，整個人彈起來：『是什麼風吹你來的？』

『就是你的好朋友吹來的……』半兵衛別過臉嘀咕著。

慶次則不容氣的把他的臉板過來：『喂，想說什麼就大聲說出來啊！』

秀氣的眉頭不悅的皺起，狠狠地把慶次捏在下顎的手拍開：『…就是來找你玩啊！』

『啊？』理所當然的，慶次一定以為自己聽錯了。

半兵衛極不情願地把這句話重覆一遍，臉也開始要發燙了：『我說…去玩吧。』

『哈？』這副又彆扭又害羞的表情，意外地很得慶次歡心，但本人其實還沒發現這就是喜悅。不過說到去玩啊…他實在不知道這奇怪的組合能夠玩什麼。

『那麼……半兵衛你說吧，想玩什麼？』

『唔……』聽說過秀吉以前常常和慶次到處搗亂，連軍神上杉謙信的地頭也被踩了好幾腳。

但這種胡鬧的事顯然不符合自己的作風。

『沒主意的話就由我來作主吧！』

『什麼？』

然後，半兵衛就被慶次的手臂繞住脖子，被迫兩個人緊貼在一起走出家門。

連剛回來的前田利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慶次那小子睡傻了嗎？』

半兵衛被拉著跳上了別人家的屋簷，他完全搞不懂這傢伙想要打什麼主意。

『你到底想帶我到哪裡？』

『你用腦太多了，別想得如此複雜吧！我們只是去賞花而已……』

『賞花？』說時，二人已來到某大戶人家的屋頂上了。

盛放的櫻花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位置就剛好就在這家寢室位置上，半兵衛沒想到在這個不起眼的位置，竟會看到被櫻花包圍的情境。

『用不著如此瞪著我喔，其實秀吉早就告訴過我……要我好好關照你這小鬼呢！』慶次揚著手盤膝而坐，相反半兵衛卻保持僵立著。原來秀吉也對慶次說了同樣的話嗎？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慶次君就毫不客氣，那是因為你一直把我當小孩般看嗎？』

雖然行為是明顯地冷靜和成熟，事實上半兵衛是三人之中最年輕的。

『當時是有點驚訝啦，一直聽著秀吉的形容……卻沒想到你的外表會和我想像中完全不同。』慶次從衣服裡拿出了一小包東西，是一串丸子。他一口咬了一顆，然後遞給半兵衛：『要吃嗎？』

『噁心…都在你懷裡壓得變形了。』

慶次沒有理會，自顧自的吃：『話說回來，真不敢相信你這種少爺竟會跟秀吉走……』

『我沒覺得自己是什麼少爺啊，而且從小說沒被年紀相若的人當是一回事，都為了起著各種像女人般的別稱……』

半兵衛不自覺的說起自己的事，直到慶次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多言了。

『…哈…哈哈！對、對不起啦！那麼，為何第三次沒有拒絕秀吉的求見？』

雖然話題被及時帶開了，半兵衛還是狠狠的給慶次丟下一個凌厲的目光：『那次啊…其實也不是什麼求見啦，門突然被撞開了，起初還以為有猛獸從樹林裡走出來……』

『噗哈哈哈！』未說完，慶次已笑得彎起肚子了：『哈哈哈哈！果然……嗄…果然，半兵衛你也認同秀吉其實是什麼人猿的親戚吧？哈哈哈……』

『我沒有這樣說過！就算是朋友也不准你這樣取笑秀吉！』

腦中有很多事情在纏繞，天下的事，時間的事……儘管意識變得再沈重，還是沒有停止它的流動，它總會交錯在胡鬧瑣碎的回憶當中，然後在那些不必要的瞬間重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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