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NDERSEN审计团队到达公司时是财务总监哈亚莉接待的，半个小时之后，首度执行官办公室的门被叩响，女秘书轻推开门说道：“哈亚莉女士带着本次审计项目的最高负责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年轻的首席执行官抬头望了一眼，锋锐的眸子极具威势，如刀风一般无形却扎人。

“是。”

随后，年过不惑的财务总监领着一位年轻男性走了进来。坐在宽大而舒适的总裁椅上的首席执行官望着他们扬了扬眉。嗯哼？以前的负责人不是那个法令纹很深的中年女性么，换人了？

“这位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松冈凛先生。”哈亚莉介绍道。

“您好。”松冈凛站起来，注视着对方湛蓝、深邃而平静的眼眸，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伸出手。

“这位是七濑遥，本次审计项目的最高负责人，也是ANDERSEN休士顿分所的合伙人之一。”哈亚莉转而对松冈凛介绍道。

松冈凛闻言微诧，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合伙人了么？

“您好，我是七濑遥，请多多指教。”七濑遥说着握上松冈凛伸出的手。

他的手有点凉。一触碰到对方的手，松冈凛就这么想。但在这种暖湿的气候下感觉很舒服。“您请坐。”说完，他也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谢谢。”七濑遥稍作沉吟，开口道，“惠妮，也就是贵公司前任审计负责人，不久前离职，所以贵公司的审计项目交予我负责。”

松冈凛点点头，说道：“惠妮女士在每次审计开始前都要和我聊聊天，那您呢，有什么想聊的吗？”与会计师事务所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他自然清楚某些顶级的审计师仅凭与首席执行官、财务总监的交谈就可以预知审计的风险点，根本无需查看账目和报表。惠妮就很喜欢和他天南地北地聊天，在那些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话题中探知自己需要的信息。从成立之初，公司就不存在舞弊的情况，因此松冈凛也就随她问了，但每次都很耽误时间，他对此也很头疼。

七濑遥眼眸中微起波澜，凝视着松冈凛，微微思索一下，就直接问出了口：“您做这一行做了多久？”

“五年。”松冈凛回答道，接着他微蹙一下眉，“我也很好奇，你做审计做了多久？”这么快就当上合伙人？

“一样的，也是五年。”七濑遥唇边弯起一点点弧度。

松冈凛也不由地笑了，特有的尖尖的牙齿露了出来，一派开朗阳光的模样，严肃庄重的总裁气质瞬间消散无形，“真巧。”

七濑遥“嗯”了一声，尔后道：“稍等，我去拿一下审计约定书。”

嗯？这就聊完了？松冈凛有点诧异，但不动声色道：“好的。”

哈亚莉忙起身为七濑遥拉开门。

“谢谢。”他一颔首就出去了。

室内的两人望着他的背影静默了一阵。门轻轻地关上。松冈凛突然道：“他……也太年轻了……”

哈亚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凛，你还真没资格说别人。”

松冈凛没理会，径直说道：“合伙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至少也要在审计这一行做了十年以上，而且，这还是ANDERSEN的合伙人。”

“有道理。”哈亚莉看似认真地点头称是，但很快破功，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现在可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啊。”

“……你少倚老卖老！”

“哈哈哈。”哈亚莉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己也出了办公室。

“我需要调取以前年度审计档案，需要贵公司的同意。”七濑遥拿来审计约定书让松冈凛签字时说道。

“没问题。”松冈凛很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

之后在审计小组在公司进行工作的两周，松冈凛都没有再见过七濑遥，都是组员在财务部、仓库，乃至于银行等处忙进忙出。最后出具审计报告时才见这位负责人现身。

接过七濑遥递过来的审计报告，松冈凛扫了一眼便将其递至一旁哈亚莉的手上，“谢谢，你们辛苦了。”

“没什么。感谢贵公司的竭诚配合，期待下次合作。”对方礼貌而官方地回复道。

哈亚莉接着也说了一番客套话。七濑遥告辞时是松冈凛上前为他拉开门。

“再见了。”

七濑遥微停一下，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轻眨一下，随后回应道：“再见。”

待七濑遥走后，哈亚莉扬扬手中的审计报告，“凛，有强调事项段哦。”

……累计拖欠往来款125.8万元，其中有100.5万元的债权以相应资产提供了抵押担保；同时贵公司账面净值235.3万元的资产亦被用于借款抵押，由于受权责范围限制，我们无法合理估计该往来及被抵押资产可能形成的损失及对上述会计报表的影响……松冈凛也懒得伸手再拿审计报告，慢慢回忆着惊鸿一瞥所见的内容，接着回应道：“看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嗯，说得是，但往来款和被抵押资产一向都是敏感项目，只能说这次的审计团队很谨慎。”

凛笑了出来，“ANDERSEN不是一向以冒进著称么。”

“七濑遥这个人，在ANDERSEN里估计也算是异类了。”

异类。松冈凛细细咀嚼这个单词，不知为什么骤然从心里升腾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2

晚上8点，七濑遥走进惯常去的酒吧。柔缓的背景音乐，有字或无字的轻声哼唱，以及不明亮但也不显暗淡的昏黄柔和灯光，使得他很喜欢这里的安静氛围，常常独自一人光临。这天，他刚在吧台边站定，点了一杯鸡尾酒，就听见一个不是很熟悉但绝对谈不上陌生的声音。

“呦。”

七濑遥转过头看见松冈凛挂着一脸飞扬跋扈、肆无忌惮的笑意向自己打了个招呼，他有点诧异地打量着对方，一时没说话。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松冈凛。”七濑遥很顺畅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此时调酒师已将他点的Blue Angel端了上来，酒色清蓝，看上去清洌爽口，极为诱人，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比，接着说道，“你常来这里吗？”

“对。你也是？”松冈凛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喝酒时的侧颜，突然觉得鸡尾酒的明澈透蓝尚不及那个人的眼眸。

“嗯。”

“但我好像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你。”

“可能因为我来的次数不多吧。”

“你不觉得你的话前后矛盾吗？”松冈凛挑了挑眉，示意调酒师上两杯Aloha。

“工作的缘故，我大部分时间在外地，但在回来的时间我经常来这里。”七濑遥解释道，见松冈凛一边听着一边将其中一杯Aloha推到自己面前，微微笑了，说道，“谢谢，我很好。你呢？”

松冈凛大笑，感觉从未遇到过如此投契的人，畅快不已，“我也很好。”

——Aloha是夏威夷土语，意为“你好吗？”多为真挚友谊的良好表证。仅仅一杯鸡尾酒就用“真挚”形容太过言重，但不管对方动机如何，七濑遥还是很承他的情，喝了一口，芳香溢满鼻端，苦中微酸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别有一番韵味。

“对了，你的工作方式不是通过交谈来获取信息吗？”松冈凛仍对那天七濑遥只问了一个问题的情形记忆犹新。

“是。但是，就你的情况，没有过多询问的必要。”

“为什么？”

“你没有财务舞弊的想法。”七濑遥简短道。

“嗯哼？”松冈凛一顿，忽然恍惚了一下，居然没想起来问原因，随后他低笑一声，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而且，”七濑遥续道，“这个行业很有发展前景，你的公司也正处于上升期。”

不愧是合伙人级别的。松冈凛想着，他沉吟片刻，尽量轻描淡写道：“我决定上市了。”

“嗯，恭喜。”七濑遥没有一丝惊异的样子，他斜倚着吧台，转过身，“我看报表时就在想，最迟明年，也该上市了，是NASDAQ？”

“嗯，NYSE的要求太高了，”松冈凛把玩着杯子，淡淡道，突然想起什么般扬了扬眉，“以你的资历，已经不需要负责具体的审计项目了吧？”

“签字的时候稍微看了一下。”遥放下杯子，玻璃底座与大理石台面轻轻相碰，他直视着松冈凛，“数字都很漂亮，会讨投资者喜欢的。”

“借你吉言。要不，等发行股票，送几股给你？”

“谢谢好意，但算了。”

“拒绝得这么干脆么？”

“影响不好。负责审计的注册会计师居然持有被审计单位的股票，投资者会怎么想？”七濑遥又啜了一口，正吞咽的小巧喉结微微滑动，看上去性感中另有一种意外的可爱，他见松冈凛没有答话，接着说道，“会认为是被审计公司购买审计意见吧，投资者信心不足，股价会跌的。”

“……”果然喝醉了不够清醒，居然没想到这点。

只听七濑遥补充道：“审计独立性的考量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这个说法挺形象的。”松冈凛笑道，就没有再提股票的事。

当几年后SOX法案出台之际，松冈凛才真正意识到七濑遥的决定是多么慧眼独具、高瞻远瞩。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之后他们果然经常在这间酒吧不期而遇，一起品尝新出的酒水，随意聊天。快到10月份，七濑遥突然问道：“你公司还是决定年底进行审计？”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七濑遥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要开始忙起来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不会常来了？”松冈凛敏锐地觉察出七濑遥话里的真正意味。

“嗯。”

“没事。”松冈凛耸耸肩，望向七濑遥，醇亮的眸子闪着光，魅力无限，他笑道，“总会再见的。”

“嗯。”七濑遥怔了一怔，侧头微笑起来，“是啊。”

3

第二年审计之际，就如松冈凛所料，七濑遥径直拿着审计约定书来到自己办公室，没有再提问任何一个问题，只是微微带了些笑意说道：“恭喜上市，反响还不错。”

七濑遥澄澈透蓝的眸子凝视着松冈凛，令松冈凛不自觉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于酒吧相遇的那天晚上Blue Angel的澄蓝酒色，如此醉人，微微一个晃神，他才听见七濑遥续道：“……复杂程度，审计费用也有所增加，请过目。”

“……”松冈凛接过来，稍微翻看一下，是可以接受的价格，便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了名，递还了回去。

“合作愉快。”七濑遥给了松冈凛一份留底，自己拿走了另一份，微微欠了欠身体，说道，“不打扰了，告辞。”

“等等，走这么急？”松冈凛叫住他。

七濑遥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客户定在今天，我得早点赶过去。抱歉，下次再聊。”

“好吧，回见。”松冈凛便挥了挥手放他走。

两周后，松冈凛拿到审计报告，看了一眼，望向七濑遥玩笑道，露出白白的尖利牙齿，“嗯哼，这回没有强调事项段了？”

七濑遥见对方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也起了戏谑之心，表面上却平静不动声色，“嗯，就当是那一杯Aloha的回礼。”

“是吗？”松冈凛大笑，看上去狂放肆意，极为霸气，“你下次想喝什么？”

“多谢，我记住了，但等我想好再说。”七濑遥莞尔，顿了一顿道，“下次再见了。”

“我等着你。”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来年五月。暖融融的春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味道。夜晚的温度也变得更高了，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人们的心。

松冈凛在酒吧消磨了百来个晚上，始终没有看见那个清瘦纤长的身影。他并没有太失望，只觉怀着一份隐隐的期待度日的感觉也挺美妙的，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因为土壤的覆盖而看不到隐藏在地底里的生长状况，但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它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所以，某天他因为有事来晚了些，尚未落座就发现一双幽蓝的眼眸带着浅淡的笑意注视着自己，他笑起来，心情蓦地好到难以言表，直接走过去，在七濑遥的身边坐下。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要喝点什么吗？”

“先点你自己的吧。”七濑遥示意般碰了碰自己面前的盛满酒液的玻璃杯。

松冈凛对调酒师随口说道：“一杯Gibson。”又转头问七濑遥，“终于忙完了？”

“嗯，去总部开会了。”七濑遥的声音很是平静清冷，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淡淡的忧色，“审计和咨询业务分拆了。”

“有什么差别吗？”松冈凛对于会计师事务所内部的事情不是太了解，听得一头雾水。

“暂时没有。”

“那你在担忧什么？”松冈凛见七濑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直接问出了口。

七濑遥望了他一眼，“我担心咨询业务会彻底独立出去。”

“会吗？”松冈凛表示很怀疑，但基于职业敏感性，他直接问了问题的核心，“那么，既然你不是咨询师，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影响？”

“我……有几个朋友……是从事咨询业务的……”

“遥。”

“嗯？”七濑遥迷茫地看过来。虽然相识也快两年了，但那尚是松冈凛第一次如此亲密地叫他的名字。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合伙人的，”松冈凛皱起眉，继而续道，“如此优柔寡断，不是一个管理者应有的风范。就算咨询业务独立出去，对你来说，对你的朋友来说，对你的生活来说，会有什么影响？”

“……”你不懂的。七濑遥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凛的话有一定道理，他确实不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忧是为何，但理性分析，影响的确是不大的。“谢谢。”七濑遥吸了一口气，说道。

“不客气。”松冈凛的声音里严肃得不含一丝笑意。

两人静默了一阵，七濑遥突然道：“凛。”

“啊？”

“你刚才为什么叫我名字？”

“……你现在不也叫了我的名字吗？”

“你先叫我的。”

“好啦好啦，要被你烦死了。”松冈凛状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别开脸，小声嘟囔道，“……朋友不都是叫名字的吗？”

“凛。”

“干嘛？”松冈凛转过头不耐烦道。

“没事。”七濑遥的笑意很明显，唇角的弧度很好看，“只是叫叫你。名字……很好听。”说到最后他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喂！”松冈凛敏锐地听出了深层意味，瞪了七濑遥一眼，“你有资格说我吗？！你自己的不也是个女孩儿名字吗！”

闻言，七濑遥更是笑得控制不住，让身边的松冈凛黑了脸，他恨恨地灌下一杯酒，等七濑遥的笑声止住。

原来，这个人剔除了长袖善舞、难以亲近的外表，在熟悉的人面前，是这么容易炸毛，内心又是这么柔软。真是温柔的人啊。

“终于不笑了？”松冈凛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有些潮红，知道是因为笑太久了，气息接续不上，不由地叹了口气。

“嗯。”好久没有笑这么开怀了。七濑遥觉得很畅快，虽然面上已恢复了一派清冷之色。

“走了。”松冈凛径直拉起他的手腕向外走。

“……这么早？”猝不及防，七濑遥一时显得有些踉跄地起身。

“里面太闷了，出去透口气。”松冈凛道。

4

这天，七濑遥到事务所的时候，行政助理伊莎笑眯眯地朝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抱着一叠文件表格跟着他来到合伙人办公室里。七濑遥有点莫名地看着她，伸手接过文件，说道：“辛苦你了。”

“没事。”伊莎摇了摇头，随后她难掩兴奋地问道，“七濑，MTOK公司是你负责的吧？”

“嗯。”

“那个公司的总裁好帅啊！”她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爱心了，浑身散发着粉红色的梦幻气息。

“……”

“哟，伊莎，你怎么知道的？”DUNCAN在一旁接口笑道。

“BUSINESS WEEK采访了他，还登了封面！啊~真是超有型！！”伊莎急急忙忙地从那一堆文件底部抽出BUSINNESS WEEK，递给DUNCAN。她太兴奋，就像个急着展示的小姑娘一样动作迅速急切，七濑遥只瞥到一眼，对方似乎是没有笑容的严肃表情，感觉却非常耍酷。他不动声色地拿出资料翻看起来，但毕竟在同一间办公室，对话声还是不断传入耳中。

“嗯，很年轻啊，看起来和遥差不多。”DUNCAN看了几眼，又翻到了里面的内容，“公司在NASDAQ上市了，不错嘛。伊莎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诶，介不介意介绍一下你的客户啊，遥？”他话锋一转，对七濑遥笑道。

被点到名的七濑遥停下手上的事，沉吟一下，说道：“MTOK是家族企业，松冈凛接手有七年了，上市快两年了，公司经营状况一直很好。”

“不简单哪，这个人。”DUNCAN抚着下巴道，尔后又笑道，“但这不是伊莎想听的内容吧？伊莎应该比较想知道他婚否或者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是吧？”

“对对对！”伊莎拼命点头。

“他私人的情况我不清楚。”虽然没问过，但那家伙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吧。

“诶？你们没有私交吗？”DUNCAN疑问道。

“没有。”七濑遥在一瞬的迟疑后，回道。

“遥你还真谨慎，但客户维护也是需要的。”DUNCAN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

“……知道了。”

站一旁被忽略的伊莎此时失望地叹了口气，继而满脸期待加恳求地看着七濑遥：“七濑，你有他的名片吗？借我看一下吧。”

“他没有给我名片。”七濑遥回想了一下，说道，“至于他的联系方式，不经过他的同意就给别人，不太好吧。”

“是吗……”

“下次我帮你问问他。”七濑遥淡淡道。

“谢谢！！”伊莎激动得冲上来拥抱了一下七濑遥，然后哼着歌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办公室。

当晚，他们俩在酒吧相遇，七濑遥提起这件事，松冈凛想也不想地否决：“不准。”

“被这样的人骚扰到烦了？”七濑遥有点疑惑。作为一个正常男性，对于送上门的艳遇，应当不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吧。

“算是吧。”松冈凛抿了口酒。他这次点的是RED DEVIL，口感辛辣，很刺激。

七濑遥盯着他的这杯酒，随口道：“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松冈凛有点诧异，这是七濑遥第一次问他这么私人的问题，他见对方的眼光凝在盛酒的可林直杯上，就推过去，看着七濑遥，“想尝尝吗？”

“可以吗？”说着，七濑遥已经把杯子端了起来，喝之前还征求似地望了望松冈凛。

松冈凛被他的眼神逗笑了，“喝吧。有点辣，别呛着。”才说完就听见对方“咳咳咳”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松冈凛无奈地伸手过去给他拍背顺气，“喝这么急干嘛？我又没有限制时间。”

“我……没事。”七濑遥喘了口气，慢慢平息下来。

这时有人走到他们身边，点了一杯“ORGASM”。他们俩对望一眼，松冈凛低笑一声，悄声道：“原来还有这个名字的鸡尾酒。”然而下一刻，他见那个男人笑意吟吟地转过身来，把那杯分成四层的美丽鸡尾酒向七濑遥推过来的时候，脑子骤然就炸了，他正想用那杯颜色绚烂的鸡尾酒泼对方一脸时，七濑遥却悄悄按住了他。

“谢谢。”七濑遥淡然道，接着他吩咐调酒师拿上一瓶纯的威士忌，在一个300ml的杯子倒满，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回礼。”

那个人明显迟疑一下。

“为难的话，那我们交换？”七濑遥说话的语声没有什么起伏，从容镇静，气势犀利。

那个人盯了他两眼，看不出端倪，最终还是胆怯，不甘而恨恨地离开了吧台。

“……你不会真想跟他换吧？”待那人走远后，松冈凛才问道。

七濑遥皱了一下眉，一时没有回答。半晌他才微微笑了笑，摇摇头，“如果真换 ，就得你背我回去了。”他停了一停，静静道，微有指责意味，“凛你太冲动了。”

“哈？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七濑遥微微侧过头。有什么，似乎在叫嚣着冲破胸臆。

“何况，想做就去做，人生哪有那么多限制。”

“是吗。”七濑遥细细地咀嚼着这两句话，看着潇洒自如的对方，却转了个话题道，“说起来，为什么不是你？”

“什么不是我？”话题的跨跃幅度大了些，松冈凛感到莫名其妙，接着他马上反应过来，不满道，“喂，明明就是你的事，少拉我下水。”

“可是凛长得好看多了。”

“过奖。”松冈凛“嘁”了一声，不爽地回道，“谁知道你怎么就吸引了那个男同性恋。”

“你歧视同性恋？”七濑遥瞥了他一眼。

“没有。只是讨厌随意搭讪的人罢了，”松冈凛倒是不以为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刚才那个，形貌猥琐，举止不端。”

“你就看出来了？”七濑遥微觉好笑。

“我看人可是很准的。”

七濑遥装作配合地点了点头，继而端详那杯ORGASM，向松冈凛询问道：“要不要尝尝？看起来感觉不错。”

松冈凛一脸嫌弃：“想尝我也要自己点。”说着就招呼调酒师，点完后，坏笑道，“你说，喝起来会不会有那种愉悦感呢？”

“尝了就知道了。”话虽如此说，七濑遥却没有动。

松冈凛仔细看着那杯ORGASM，确实是一杯很漂亮的鸡尾酒，仿若蓝色月夜般富有浪漫意境，充满情调，刚端上来时，还有一闪即逝的火焰。再将目光移向一旁的七濑遥，见他的眼神清澈，琉璃一般透亮，此时不知在想什么，带着一点茫然的神色。

“喂，想什么呢。”松冈凛伸手在他眼前挥挥。

“没事。”七濑遥的表情并不像突然被惊醒那样惊茫慌张，他转眼望过来，忽然道，“你没有给我名片。”

“……我没有印名片。”

“……”

“麻烦。”

“……”

“你至于这么无语吗？你也没给我名片啊。”

“啊，我不怎么带。”

“啧，印了没印有什么差别？”

……

（ORGASM是高♂潮的意思~23333该款鸡尾酒因为口味较为甘甜，所以一般认为适于女性饮用）

5

半年后，ANDERSEN的咨询业务，更名ANDERSEN CONSULTING，首先发难宣布独立，声称不再是ANDERSEN全球网络的成员，其收入从此也不再计算在ANDERSEN全球的收入中。如此一来，剔除了咨询业务的收入，ANDERSEN一下子在“五大”中变成最小的一家。

此时也恰是审计业务的密集期。七濑遥拿着审计约定书来到松冈凛的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问：“不更换会计师事务所么？”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

“有什么好更换的？”松冈凛不以为然道，伸手从七濑遥手里抽走审计约定书，在上面签字。

“不是打算从NASDAQ转到NYSE么？”看着松冈凛签字时微微凸起的指节，七濑遥突然道。

松冈凛怔了一下，摇头无奈道：“啧，什么都瞒不过你。”他故意状似怀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文件，玩笑般地无奈道，“这是约定书，不是审计报告啊，你怎么还没审就知道？”

七濑遥牵动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就算因为你，我也不会更换事务所。”松冈凛的话轻描淡写，其中的分量却重逾千斤。

七濑遥怔了怔，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他可以感到心脏在胸腔里高速振动着，强抑住欲抚上心口的动作，他故作镇静地转而问道：“那么，如果我不再负责你的公司，你就会更换了？”

“有这个可能。”松冈凛支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七濑遥想自己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出感谢的话，但似乎又没什么好感谢的。他顿了一顿，说道：“没事了，我先走了。”

“遥，等等。”松冈凛却叫住他，自己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望着安静等待着自己开口的人，神色真挚诚恳，“你愿不愿意，过来当我的财务总监？”

“……”太过突然，七濑遥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下意识反问道，“哈亚莉女士呢？”

松冈凛低声道：“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怎么好，想提前离职了。”他的嗓音低沉性感，又续道，“是她向我推荐的你。”

“……”

“如何？”

“我……让我考虑一下。”他终道。

“好，我等你的答复。”松冈凛红宝石般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七濑遥倏然觉得呼吸艰涩。你会失望的。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快两周了。七濑遥想。凛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催过自己，仿佛那天的挖墙脚只是如泡沫的幻影。但是，结束本年度的审计工作时一定要给他一个答复。

对不起。

七濑遥只觉得这次的拒绝比出具否定意见都更为艰难。他偶尔会想想，松冈凛对于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客户？朋友？或者……想到这里他都会在心里自嘲地笑笑，还会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呢，维持这样就好了。

审计结束的当日，项目负责人将审计报告递交给七濑遥签字时已近中午，七濑遥签好字准备拿去松冈凛办公室，一抬头却见对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好了？”松冈凛向他伸出手。

七濑遥一愣，才将审计报告递过去。谁知松冈凛看都不看，直接交给身旁的秘书，看着七濑遥道：“你还没吃饭吧？”

七濑遥点头。

“走，带你吃饭去。”

两人走出会议室。松冈凛边走边转头问走在自己身侧的人：“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了，工作餐就好。”

松冈凛忍不住笑了，“好。”

他们一起来到员工食堂。这个时候恰是用餐高峰期，他们俩看着拥挤的人潮，都面露踯躅。

“要不，等等吧。”松冈凛建议道。

“嗯。”

他们在食堂边缘的座位相对坐下。

七濑遥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凛。”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

“既然犹豫，那就说明不是最好的选择。”松冈凛自顾自道，注视着对面微微流露出些许愧色的七濑遥，“我不指望一次就能让你答应。”

那就是说还有第二次？七濑遥想，没有问出口。

“今晚会去酒吧吗？”松冈凛换了个话题。

“没空。”

松冈凛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表示十分不解，“不是刚结束一个项目么？”

“还有几个项目在进行，十二月到次年二月都非常忙。”七濑遥抬眼看他，“你有什么事吗？”

松冈凛语塞了一下，望向窗外葱郁的绿色，明亮的天光挟着树木的阴影映进他漂亮的瞳仁，“那就以后再说。”

“……嗯。”

自MTOK公司的审计项目结束的十天后，七濑遥才回了事务所办公室一趟。他一进门，正在工作的伊莎立马跟了上来，他这才想起来自从上次答应了伊莎帮她问问就一直没有给她回复。

真亏她忍耐了那么久都没有对自己提及。七濑遥想着，不待伊莎询问就说道：“松冈凛没有名片。至于他的联系方式，不好意思，他不允许我透露给别人。”

“……是吗。”伊莎失望地垂下头。

七濑遥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我推荐一个能够接近他的方式，”DUNCAN从门外转进来，笑道，“应聘成为他公司的员工，最好是他的秘书、助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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