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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黑】 Love 11 - 12,1

[db:作者] 2025-07-04 09:55 5hhhhh 8810 ℃

11

  「綠間君,下雪了。」

  清晨,窩在棉被中的藍色頭顱望著綠間背後的窗口,天空色的大眼倒映著紛落的白色雪花一點一滴墜下。──那是他所見過最世界美的風景,清澈的天空藍透著眼眸中晶瑩的水霧,伴隨著皚皚的白色光點迸逆著璀璨。

  是否擁有這個世上唯一的東西略顯過分奢侈了些?綠間不免在晨朝初醒的恍惚中升起這樣的想法,但姑且不論睡醒就能有這麼和平又美麗的早晨,綠間從被鋪中起身,左手難捱的扶著劇烈作疼的額頭,顯然他一整晚都沒有睡好,而最直接的導因正是因為昨晚在這間客房上演的史上第一鬧劇。

  回到稍早一點的事發點,在綠間真太郎身為一個真男人徹底收回失控的理智,把黑子的浴衣打理回應有的體面模樣,態度凝重的要人安分回房間睡覺,結果只見對方露出一臉鄙視的眼神,似乎在無言的抗訴:你這樣還算是男人嗎?正處於男性尊嚴被挑戰的時刻,綠間本身卻有再多的苦都無法替自己辯護,只能任由黑子一再使用目光欺凌他的自尊。

  『我不會妥協的喲,回去!』

  綠間嚴肅的表示自己堅定的立場,伸手往一旁剛才黑子拔下他眼鏡擺放的茶几,打算摸回戴上,探索的同時黑子卻搶先一步拿走他的眼鏡,輕輕哼了一聲得逞的笑意,然後依然以跪姿跨坐在綠間腰上不讓對方輕易掙脫,這樣的姿勢造成難得一見的身高差讓黑子比起綠間略高一點,他舉高手將身體後仰,因此即使綠間努力伸直手臂把身體一再往前傾,加上視覺模糊的錯位,使得他無法順利拿回眼鏡。

  兩個人都沒意識到彼此上身貼近的距離已經化為零,而且重心有逐漸偏移的情況。

  『還給我!』

  對於近視深重的人類而言,眼鏡根本如同半個生命一樣,綠間少見的表現出不安且慌亂的神色,卻偏偏雙腿被人壓著難以起身,況且黑子一旦玩性興起,在他膩了之前一時半刻是停不下來的,綠間唯有著急的努力伸長手想拿回屬於他的東西。

  『我不要。』

  黑子不知哪根筋不對態度倔強的抵死不從,也記不得原本他們到底是在爭吵什麼,只知道他絕對不能認輸,倚恃著身為弱勢者的優勢,他知道綠間再怎麼樣也不會粗暴的對待自己。

  『啊!』

  『黑子!』

  搶奪過程中黑子的膝蓋絆上了棉被一滑,驚呼了一聲便往旁一倒,綠間心因此跟著懸了一空為避免黑子撞上地板,反射性就是伸手護住想要拉回,但當前有如生命共同體的他們已經無法抵擋摔落的慣性,只好雙雙跌上榻榻米。

  結果是不但發出悶哼的撞擊聲響,還引來千不該萬不該撞見他們這副模樣的人。

  『唰!』

  首先是拉門被使力往兩側推開的聲音。

  『哲、你怎麼──』

  大概是聞聲而來的青峰大輝看著他們臉都黑掉了(這有語病,因為他臉本來就是黑的)。

  浴衣本來就是容易穿脫的設定,想必是剛才兩人的糾纏又使得黑子和綠間顯得衣衫不整,倒下的先後順序導致綠間壓在黑子身上,加上爭奪戰的劇烈運動使臉色發紅又微喘,因此畫面呈現極度曖昧的畫面。

  『你們在幹什麼啊啊啊!!!』

  回想至此綠間頭痛又加重數分,身為醫生他從不酗酒,可在遇上黑子之後卻時常患有宿醉一樣的毛病,看來是沒有比少年還要烈的酒了,他只能自嘲。

  事情還沒有結束,引發天大誤會的場面被撞見後,青峰一把抓起黑子直要將人帶離所謂的淫惡魔爪,但黑子卻執意要在他房內住下,於是那個黑皮死命想把人拖走,一拉一扯簡直搞到驚天動地差點沒把其他間的房客都吸引來圍觀的地步,最終在黑子炸出一句:『我討厭你,青峰君。』隨後重重帶上門反鎖好不容易才把人趕走告結,過程完全無視在一旁兩面不是人的綠間,然後就被人賭氣的捲到被窩中強迫入眠。

  「綠間君?」

  看著男人突然陷入發呆,黑子也從床鋪上起身疑惑的叫了對方,一邊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作勢伸了一個懶腰。

  「你頭髮還是睡得一樣亂啊…」

  於回想中回過神,看著少年頂著一頭亂髮綠間無奈的嘆了口氣,抬起手一如往常的幫他拂順髮絲,唯有在這個時候黑子才會乖巧的像隻貓微瞇著眼隨他整理,這種時候還覺得少年可愛到不行的綠間瞭解自己徹底拿這個人沒轍,正處於病症末期的狀態。

  只見黑子突然抓住靠在他頭上屬於綠間的左手手腕,像是心血來潮似的提出一個主意。

  「我們去附近的神社參拜一下吧!」

  這實在有些可疑,分明昨晚不是還無理取鬧的嗎?怎麼一早就想做點正經事,不免讓綠間皺起眉懷疑對方是否不安好心,感受到男人心思的黑子只能故作抗議自己甚是無辜。

  「反正你什麼也不會做,不是嗎?」

  邊說一手就是往綠間胯下壓去。

  「別碰的說!!」

  早晨的男人是非常脆弱,他唯有滿臉狼狽的扯開那隻惡作劇的手,腦中突然響起昨晚青峰對他的謾罵,綠間真替自己感到冤枉。這小鬼,簡直惡魔!

  外邊的雪下得稀稀落落,所幸只要撐把傘就能出門,兩個人起得早因此街上人煙仍相當清冷,雪不知昨晚下了多久,已經稍稍將路面覆蓋上一層單薄的螢白,黑子執意要攬著綠間的手並肩躲在一把說大不大的黑色傘下,因此只能順從少年任性的大人只得一路磕磕絆絆的前進。

  其實仔細想想,兩個人超過一輪的年紀之差使得彼此之間幾乎沒有共通話題,又或者說他們對於私人相處的探究貧乏得可憐,儘管綠間曾經也有過一段沉迷於文學書籍的學生生涯,現在則多是埋首在醫學專業中無暇顧及時下趨勢,黑子偶爾待在他家中捧著的書名綠間大多沒有讀過,倘若非得嚴格歸結起來,兩人之間的沉默多於對談。

  但這並不構成他們代溝的主要原因,也不影響雙方交往的進行,更何況對綠間而言黑子的個性完全不像女人一樣麻煩,甚至可以說與少年的相處他其實無須顧慮太多纖細的問題。更多更多令人困惑的反而是年齡的差距,還有各自雙方背後家庭和環境的隔閡。

  好不容易克服差點在半路滑倒的困難來到了神社門口,向大門內看去地上鋪滿一塊一塊的石板通向神社,板道舖上的雪比想像中來的少,但兩側的土地和樹梢都結上整層冰霜似的如同來到極地雪國,京都的冬天實在異常寒冷,儘管溫度沒有很低,但感受度卻遠比其他地方要來得強烈,綠間看見黑子因此縮了縮肩膀,他便張手將人往自己身邊更是摟緊一些,盡可能趨解些許寒意。

  進入神社的屋簷下綠間收了傘暫時擺在一旁,他們先是進行了簡單的參拜後,各自抽了神社占卜的籤條,得到的卻都是不太美好的結果:小凶,不過解讀過籤文中含有逢凶化吉、否極泰來的意思。

  「黑子…」

  綠間其實和黑子在一起後截至目前為止,他還是無法確定自己這麼做是否是正確的。姑且不論自己,他更懷疑自身是否就此阻礙了一個孩子邁向正常道路的發展,雖然黑子在遇上他之前的生活說起來倒也不在正軌上,但或許那樣的玩性只是一時罷了,黑子哲也還未成年,還有很漫長的人生要走,往後還得面對很多複雜的未來問題,但他卻已經比這個少年要多走了數十年之久,有著穩定且收入不錯的工作。

  他不排除將黑子納為家中養子的可能性,只是在那之前還有許多的疑慮尚且未解,將籤條收入大衣的口袋裡,出聲喚了少年的姓氏。

  「今天我會回東京,下午一點的班次。」

  聽見男人這麼說的黑子挪在停留在籤紙上的視線,他抬頭望向對方,綠間此刻用著略帶陌生和冷漠的視線在望著自己,這樣的目光讓他產生不安,本來黑子就是由衷的希望綠間將他帶走,離開這裡並且越快越好,然而從剛才的語氣中卻聽不見懇切,而是有著不明隔閡的距離感。

  「我…」

  言語未明,便被阻斷了後路。

  「上禮拜排定好的,家人要我回去相親。」

  相親?

  如同一個深奧詞彙似的他突然不能理解綠間在說些什麼,只是呆呆的看著男人逕自將領口上的墨綠色圍巾繞上他的脖子,動作既輕柔又小心翼翼,黑子向來喜歡觀察人類的一舉一動,他發現綠間對待自己撇除在上床時偶有的粗暴,其他時間總是將他當成易碎品般碰觸。

  屋簷外的雪下得急了些,相對於少年的眼色則一如天外的湛藍晴空。

  「你也趁機會把這裡的事情解決吧,再這樣下去並不是辦法。」

  解決?分明還未弄懂上一段話語的內涵,對方又擅自拋下一個新的東西加諸於身,黑子皺起眉間捏緊手心的紙張,皺褶將文字分割得分崩離析。

  「我不懂。」

  「你必須懂的說。」

  這是要他去明白什麼?感到有些慌了的黑子伸手揪住綠間大衣的前襟,籤文便被遺落墜往地面,才不見分開的這兩個禮拜發生了太多事,他卻沒能預料男人出國這段期間也有所改變。

  或許是當前的氣氛過於凝重,綠間嘆了口氣別開頭,張手隨意揉亂黑子的頭髮試圖化解一點尷尬,他也知道少年本質上遠比表面所見的單純,但同時也瞭解黑子並不是不諳世事生活在溫室中成長的小孩,而是經歷過他目前所不能得知的種種過往,也因此他還是得優先選擇讓彼此認清現實。

  「黑子,你才16歲…我能等你,但你並不見得能夠等我,不是嗎?」

  十年──甚至只要再過五年,少年會長大成人,但邁入中年的他卻不見得能夠持續和少年在一起,年少輕狂時期的愛戀能夠持續多久?黑子哲也對他的情感又能夠維持到什麼時候?綠間確實由衷願意等待少年成長,但對方的愛戀並不見得能夠趕上他的年歲增長,畢竟他們實在相差太多,或許在熱戀階段這些都能夠無視,不過採取無視策略,根本癥結實際上也沒有消失,只會隨著時間逐漸浮上檯面。

  他承認自己是個自私的大人,就像他先前為了步入常規而隨意找了一個女人交往甚至結婚相同,他無法堅信和少年的將來是好是壞,只能做最大的打算保證他之後的人生,其中之一仍然是選擇依循長輩的期望而進入一個世人眼中正常的家庭,說到底他本來就不是會被愛情沖昏頭的個性,就算是矯枉過正的理性思考這也是他一直秉持著盡人事的一環,所以他才沒有推辭掉父母沒有告知便獨斷安排的相親行程。

  「綠間君……」

  黑子認為男人殘酷,卻發覺自己沒有立場來反駁對方的言論。

  雙方的立足點和前提實在相差太多,往後、將來等等黑子從來沒去設想過,說白了他也只是逃避著那些不想面對的一切,他也自認自己就是幼稚的沉溺在過去而輕易糟蹋自己,最起碼在遇上綠間之前如是。

  「我知道了。」

  這是一個即將相繼告結的段落,落雪無聲。

  過了中午,當青峰好不容易處理完旅客的午膳,正打算回到休息處解決自己總是因為幫忙家業而遲來的午餐,繞過廚房外卻發現民宿私家員工對外出入的後門沒有關好,走向前正打算把門板給帶上之前,只是下意識的往外探頭左右觀看,卻看見黑子一個人坐在側邊通往二樓陽台外露的鐵梯上,整個人縮在樓梯和牆邊的角落將臉埋在自己的膝蓋裡。

  儘管外頭雪勢眼看已經停緩下來,樓梯上方又有延伸的屋頂遮蓋,但畢竟那裡仍是室外,寒冬中氣溫仍非常低寒,青峰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走上樓梯先是脫下外套搭上黑子的肩膀後,往一旁空著的梯面一同坐下。

  「吶、哲,待在這裡會感冒的喔。」

  只見少年因為外界突來的變動而稍稍從雙臂中抬起一雙有些茫然的雙眼,得知來者的身分後不過將視線放回下方地板,凝望著自己的鞋尖不發一語。

  其實原本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彆扭。青峰還記得父親告訴他再婚的當時心底的確是有那麼些許排斥,而女方因為放不下在東京任職的工作緣故使兩邊選擇分居,只會在假期時帶著她再婚前所生的兒子來到京都,也就是自己的新弟弟:黑子哲也。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有些落寞而孤單的表情,青峰心中那份排斥感全然消失無蹤,全被想要好好愛護和接納這個新家人的想法給取代,因此當時他們很快就在為數不長的假期中快速熟悉且玩鬧在一起。

  至少在剛開始成為家人的前兩年,黑子一直是親暱的稱呼他為『哥哥』,而且在假期結束必須回到大城市上學的別離時刻,仍會一臉堅強卻快要落淚的模樣直要青峰跟他勾手相約下次見面時要去玩什麼、要做什麼事情,像是學會釣蝦、抓蟬的技巧,又或者學會投籃和灌藍等對當時尚且年幼的他們而言重要也非常有意義的事情,那些美好的記憶和過往卻全在三年前黑子發生了一場車禍之後,全數變調。

  當接到消息青峰跟著父親趕往黑子所在的醫院,那孩子除了用著陌生的眼神望向他們,且不再露出笑容,對他們的稱呼恢復到最冷淡的敬稱,判若兩人的人格轉換據醫生的說法是腦損傷所致。出院後聽女方的說法黑子開始徹夜不歸甚至逃家,最後還擅自搬到外面去住,但畢竟當時青峰家裡經營的旅館正面臨周轉不靈可能倒閉的危機,自顧不暇的狀態他們也沒能多去插手遠在大城市那對母子的事情。

  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青峰半點頭緒也沒有,但他唯一知道的是黑子的母親是在不願意懷上他的情況下迫不得已才將小孩生出,因此似乎並不喜歡有這個孩子,從她對待黑子的一舉一動之中並不難察覺,黑子過去有些孤僻、自卑,對周遭的事物冷感而反應缺乏可能是這樣的親子關係所造成,但經過相處後青峰其實知道這個新弟弟擁有堅定且單純的個性,對喜歡的事物有著積極的好奇心,不過那都是發生意外之前的往事罷了。

  一年半前黑子的母親患了重病之後接回來京都調養,青峰就沒再見過他,直到女方過世辦理喪禮的契機才好不容易將人給叫了回來。

  回想起來怎麼盡是些不愉快的事情,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人回來後居然還能面無改色的跟他們說:他在跟一個已屆立業之年的男人交往,重點是竟然還把人帶來他們父子面前,越想越煩躁的青峰伸手用力的揉亂黑子的頭髮,以發洩內心的錯愕和怒意。

  「你啊,當初怎麼不跟你媽一起回來,非得要留在那邊念書嗎?」

  「他走了。」

  結果少年依然埋著頭,不著邊際的回應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

  青峰本來就是個腦袋不怎麼靈光的人,他傻楞的瞪著對方許久,對於黑子這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只能勉強猜想是不是在指那個叫什麼綠間什麼鬼的男人,他回想起來確實在中午前看見那個綠色的男人把房退了,手中似乎還提著行李確實像是要離開的架勢。

  「啊…那個傢伙啊,走之前好像還找了老爸告別,哪門子的禮貌……」

  「是嗎?」

  聽見青峰這麼說的黑子如同上勾的魚餌,他終於抬起雙眼正視坐在一旁沒有血緣關係的兄長,隨後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而開心的輕笑出聲。

  這樣柔和、愜意且打自內心的笑意讓青峰感到驚訝,他忘記自己究竟有多久沒看過黑子的笑臉了,如今卻只因有關那個人的一點點小事而笑了出來,儘管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但似乎一點一滴喚醒過去那個曾經純真的孩子,心中又不由得有些安慰。

  「話說你就非得委屈自己跟那種傢伙在一起嗎?」

  對於青峰的質問,黑子抬起一個略帶困惑的眼神,彷彿在控訴自己所做的選擇並沒有任何不好,甚至是相當正確般格外堅定。其實青峰大輝也不是那麼排斥自家弟弟居然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但畢竟兩人年紀相差太大,加上又都是同性一時衝擊令他難以接受,只是經過這一天的觀察下來,青峰發現那個叫什麼綠什麼間的男人不僅是修養好、性格沉靜穩重,確實是個值得依靠的對象。

  突然體驗到如同嫁女兒的感受,青峰全身打了一陣冷顫,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頭殼壞去了。

  「哲!」

  他很喜歡少年的名字,很喜歡少年略帶冷質的嗓音,和少年本身所代表的天空顏色。所以如果可以,他由衷的希望,盼願少年的笑容得以永遠一如往昔。

  「好好和老爸談一談吧,別看他那樣,他其實很擔心你。」

  ──『趁機會把這裡的事情解決』,既然男人希望他這麼做,那麼就照辦吧。

  「…嗯。」

  首次,黑子對於親人的建議破格的點了點頭。

12

  他多少記得母親再婚後第一次帶他來到這間民宿的事情。

  儘管相當嚴肅又寡言的新父親令當時仍年幼的黑子感到有些害怕,至少那位新哥哥(一開始還以為是外國人)對他非常友好並相當親切,兩人很快就在京都打成一片,對當地景點的認知也是透過青峰得知,只是細節已經記不太清楚了,車禍後自己像是下意識去排斥那些曾經存在的過往,也因此回憶變得較為含糊,尤其是遇到綠間後更為鮮明的記憶幾乎要覆蓋住那些過去,事實上也寧願不去回想。

  他承認,他確實有意去切割與母親的一切。

  「哲也。」

  繼父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就連聲音都非常低沉且給人強烈的疏離感,因此黑子和對方除了在法律之上的關聯以外,幾乎可以說是形同陌路,他對父親這個角色既沒有多餘的概念,更沒有任何想像,也不曉得該怎麼與對方對話或相處,若要問從見面以來雙方交談過的次數,說不定用雙手就能數得出來。

  黑子與父親各自跪坐在和式廳內,中間隔著一張木色矮桌,在這種偏鄉地帶和大城市比較起來,其中的優點就是格外清幽,儘管隔著一個小庭院外就是馬路,但絲毫沒有人車的鬧騰,回到這裡對於時間感變得緩慢,就連分秒都久得如同數年。

  沉默。

  就算他本來就不討厭這樣的氣氛,但也得看對象才是。父親從剛才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之後便不發一語維持了數來分鐘,即便他有意要談點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卻不知從何起頭,手指下意識的攪動放在大腿上因進入室內而從頸邊拿下的圍巾,試圖從上頭奪回一點早已離去那人的安心氣味。

  對方端起剛泡好的茶往嘴邊啜入一口,那是父親最擅長沖泡的茶類,黑子正在考慮該不該喝口放在自己正前方的熱茶,身為繼父的男人終於再度啟口:

  「我查過戶頭,每個月匯過去的錢你都沒動。」

  似乎有那麼一件事,在他們把生病的母親接回京都後,男人的確另外開了一個帳戶給他,聽對方的意思大概是每個月都有固定將錢存入,當然這也只是推測而已,因為黑子壓根沒主動去查看那些錢。

  他不使用,反正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就算金錢的來源對一般人而言並不正當,至少他認為那是他所應得的代價。

  「幾個月前大輝好不容易查到你的住處,跑到東京卻沒能見到你,我們很怕你出了什麼事。」

  那個最初接到電話就劈頭大吼『為什麼你不在家』,在他立刻掛掉後使出奪命的通話紀錄,並被自己稱之為『變態』人物就是他的哥哥:青峰大輝,黑子以此理由潛入借住在綠間的家中,一切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在那之後三天內就如同預期中搬到同學介紹的新住處,成功避開了青峰之後,對方想必會因為吃了閉門羹不得已無功而返。而一直避之不接的電話聯繫,才在與綠間交往後逐漸釋懷的心結,直到先前站在安養院前時又見到青峰的來電,當時他終於鼓起勇氣願意接通,便得知母親已經病逝的事實要他立刻回去奔喪,他錯過了母親發出病危警告的期間,而沒能見到她的最後一面。那些事是在綠間出國的前一週所發生,即便他很想窩在那人的公寓裡安分等待男人回國,說到底也只能幻想。

  沒能親口與母親道別,他對此並不感到惋惜,反正母親說不定也不想看到自己。喪禮早已完成,本來該在今日和綠間離開卻被打亂了行程,心底不免說感到異常煩悶。

  「想回東京我不會阻止你,但至少把那筆錢領出來用吧。」

  「我不需要。」

  對於自尊,黑子始終無意妥協。

  「當初保險金你們也只拿到一點點,不是嗎?如果是對我感到虧欠,那我會非常困擾。」

  三年前的車禍事故所受的傷害即使嚴重,但仍不至於殘廢或死亡,住院調養幾週便能出院,因此獲得的保險理賠並不多,只是正逢民宿營運困境,那筆錢最後投入了改善經營裡頭,雖然不曉得能起到多大作用就是。老實說他既不想管,也根本不在乎。

  「…哲也,我只是想盡到一些父親的責任。」

  對方露出了少見的表情,皺起的眉頭像是有些痛苦似的,到此黑子不曉得他們之間還有甚麼好說的,這又不是感人熱淚的溫馨家庭喜劇,若是要錢他以後找個正當職業再賺就好了,難道說非得要父子倆相知相惜抱頭痛哭才行嗎,說到底任誰都不適合矯情。

  總之從結果來看父親並沒有反對他和綠間在一起,也同意自己可以回東京生活,那也算皆大歡喜,黑子端起杯子將略為冷卻的茶水喝完,稍作鞠躬正打算起身離開,對方卻再度往杯裡倒滿,一副不打算結束談話的意思。

  「你母親在臨終前都跟我說了。」

  追根究柢導致他傷後轉變的主因,如同逃脫不了的詛咒般一再纏繞住他的所有。

  黑子對母親稱不上厭惡,更多湧出的情緒是真切的失望。

  像帶著他這種拖油瓶還有男人肯要得簡直是天上掉下的寵幸,當初她再婚時就是這麼親口對自己表示,要他安分的當一個懂禮貌得人疼的乖巧小孩,他分明也如期照辦了,也因此養成擅察臉色的習慣。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得知,顯然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對他來說或許只是可笑的奢求,所以他不再去信任那種社會組織下腐敗的構成體制。

  就像他第一次遇上綠間,認出臉的同時還不曉得對方是否處在婚姻當中卻惡意引誘一樣。沒有就算了,做為生活調劑的餘興節目倒是何為不可;反之倘若對方是個擁有家庭的男主人,也不過更加證實了黑子自身不屑一顧的信念,如此而已。

  他絕對不會再有動搖──親情亦或家人,都僅僅是人類滑稽的群體產物。

  「哲也,你母親她很後悔…她要我向你道歉。」

  『嗶-嗶-嗶-嗶──』

  三年前從事故後醒來,睜開的雙眼只能望見一整片純白的場景。他試圖想要起身查看周圍的況狀,無奈身體還處於渾沌的暈麻狀態,意識飄忽像是無法從腦袋中尋找出聚焦點,安靜的加護病房內只剩下心電儀乏味而枯燥的規律聲響,周圍沒有半個除己之外的人息。

  黑子哲也突然搞不清楚自己是誰。除了暫時被麻痺的觸覺,他原本在這十四年來所建立的既有觀念與倫理道德彷彿面臨一個快速崩塌的時刻,他在想,自身何必為了那些不值得維護的社會價值一再犧牲而卻得落得這副下場?

  活著確實很辛苦,因此他要換一種方式讓自己可以更輕鬆的存活下去。──至於那些將他逼迫至今一切原屬於他所應得的道歉,不需要也同時再也不必提起,畢竟歉意是什麼,原以為這是自己永遠不可能理解的東西。

  就像他母親和生父因為意外懷孕而結婚,而那個給予他體內擁有一半基因的男人卻在婚後外遇將他們母子拋棄,他們卻連一句致歉都沒有得到。

  當時開始,母親的情緒變得異常暴躁。她時常會罵他並打他,雖然表面看似不痛,但其實每次他都痛得連一絲哭號都發不出口。相比起母親所對他厭惡,他更無法認同擅自生下自己卻又跟別的女人逍遙的傢伙,從小就對生父的印象稀薄得可憐,每個月總是見不到幾次面,最後還消失得無影無蹤更是讓他不能理解。

  『她要我向你道歉。』

  聽著現任父親近乎懇切的言語,他的眼前突然暈眩得什麼也看不見,瞬間湧起的噁心反應惹來一陣體內的顫抖,手掌緊握住努力壓抑逐漸沸騰的情緒,黑子勉為其難的抬起一點視線望向一片模糊的前方,那位父親不明的五官輪廓,鬆了唇,嘴角揚起顯得失控的微笑。

  「她是…想針對哪一件事情道歉?」

  他們再婚後,他猜想或許母親會多出現些快樂的笑容,結果就連這點期待都淪為妄想,大人的世界他確實不懂,但那兩個人的婚姻似乎只是一種表徵,婚後她並沒有帶著自己一起搬到京都,而是留在東京繼續工作並要求黑子完成學業,偶爾才能得知新爸爸的消息,最後一次便是民宿經營不擅的噩耗。

  於是,某個放學後的傍晚,他因為沉迷在圖書館新進的文學書籍中一時忘了時間,等看完整本文庫本才注意到時針早已過了晚間七點,這已經是母親下班返家的時間了,他向來不會給予母親過多無謂的擔憂,因此黑子慌忙的收了東西盡可能加快腳步回到那間窄小的兩人公寓時,才發覺原來現實就像是永恆不斷的惡性循環。

  當時母子兩人所居住的公寓正對馬路,而側邊則是一個窄巷的轉角。

  倘若沒有為了盡快回到家裡而刻意挑了面對小巷的側門,或許他到現在還能夠毫不知情的蒙 在鼓裡,像個天真的好學生繼續生活著。

  眼下,再婚的母親正在和一個他所不認識的男人相擁,於那條佈滿灰塵的暗巷裡。

  他搞不懂為什麼母親要以當初生父給予她所承受的傷害,藉此來掙脫痛苦的慰藉,同時也在不知不覺間親手破壞另一個新生的家庭,本來可以再度尋覓遮風避雨的地方,母親同時又毫不珍惜的徹底毀滅。

  撞見難堪景象的黑子此時此刻腦袋唯有一片空白,因為踉蹌的腳步他撞倒了一旁堆疊的紙箱,倒落的聲音令他們察覺彼此對上了視線,他看不清楚閃過詫異的母親眼底究竟有沒有愧疚或自責,下意識只想往後逃離現場的黑子已經顧不得左右,最後他只記得那個生下他的女人瞪大眼睛朝自己伸出了右手──

  下一秒卻遲疑了片刻後收回。

  隨後耳邊只剩下喧囂的汽車喇叭和急踩剎車的尖銳噪音充斥,回憶中斷。

  所以那個女人如今到底是還想道歉什麼:沒有盡到做一個母親的責任、甚至竟然對婚姻不忠、還有對他殘忍的養育方式、抑或是說在最後的最後,對自己親生兒子的見死不救?

  「她太寂寞了。」

  儘管面前輕語帶過父親的表情毫無責備,目睹母親偷情的黑子依舊感到一股丟臉的心虛。

  寂寞並不能作為逃避的藉口,但其實黑子明白自己也和那個女人做了一模一樣的行為,正好比他們是親人,連著血液和思想都踏踏實實的遺傳到不檢點的習性,他利用身體換取金錢,同時在不同男人的懷抱裡獲得享樂以暫時逃脫獨自一人的夜晚。

  格外諷刺的,他也只是寂寞罷了。

  「哲也,原諒我身為一個父親卻疏忽了你們,對不起。」

  如果他沒有遇見綠間真太郎這個人的話,他不會在這個時候聽見這些道歉。

  黑子抓起腿上的圍巾,緊緊的抱在懷裡低頭閉上了雙眼,染上鼻尖的是對方沉穩安心的味道。他是不是能夠自私的推論,綠間是獨一無二為了拯救他才出現的英雄?雖然過程很歪曲,但至少就結果論而言看來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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