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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恩城镇]

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狄恩城镇的东门迎来了第一位进城的人。

“早安。”

警卫认出了兜帽下的脸。那个斗篷上沾着露水的男人，正是北街秘银血盟的罗伊。

“早。”

其实罗伊完全可以用根据地传送卷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口气从奇岩城镇跑回狄恩城镇。

这样心血来潮的行为，似乎不适合他这种已经超过了三十岁的男人。

是的，他失眠了。

尽管奇岩的精品拍卖会叫他十分疲累。但是他无法像往常那样，在干净的旅店里倒头就睡。他不想依赖酒精或者药物，于是他干脆骑上黑色的牛角马出来兜风。要知道，昨晚的月色非常迷人。皓白的月盘子，可比那些舞姬白花花的肉臀迷人多了。

就这样一路跑，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不知不觉，罗伊跑回了狄恩城镇。

当罗伊慢悠悠地来到血盟大厅时，他的脚步有那么一下迟疑。

因为罗伊看到了他的老朋友派克，此刻正坐在他盟主专座上。

那把椅子对派克来讲，太大了，以至于他整个人都陷入其中。

罗伊没有叫醒派克，看着他在那里打盹儿的样子，罗伊产生了回到过去的错觉。

那个时候的场景，和现在一模一样。

十几天前，派克不声不响地从席琳封印回来时，也是这样子的。穿着这身猩红色的战袍，斜倚着自己的双手法杖，缩在盟主椅子里打盹儿。

罗伊不觉得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可以在座位上睡着。除非他太累了。

男人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没有人知道派克是怎么回来的。熟睡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安详。他的身上没有伤痕，没有血污，干净得亦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待罗伊将派克安顿回小阁楼后，他便收到了来自教团的密函。以及关于派克的讣告。

当时的气氛，万般诡异。

最终，罗伊选择了派克。他在法师身边守了三天，终于等来了派克的苏醒。但是派克醒来后，似乎失忆了……他忘记了席琳封印的事情，甚至忘记了近半年来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就是，派克不断地忘记“昨天”发生过的事情，虽然这种病症最近有所好转。是的，会好起来的。

罗伊将视线转向书桌上的蓝光魔法剑。那是他给派克的，原本属于他妻子蕾莉亚的巫师之泪。这件东西提醒着罗伊，哪边才是现实。

罗伊转身翻起墙上的日历，撕下了刚刚过期的第一页，也是火神之月的最后一页。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将那页日历纸，叠成一只小狗的样子。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这时，书桌后面的派克醒了。于是罗伊换上他一贯不正经的表情问候早安。

“哟，小鹿斑比，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我没睡，我在等你。”

“是么？可我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你没发现么？”

绿毛法师照例翻了个白眼。

“好吧好吧，”罗伊投降了，“我猜，你等我是为了这把巫师之泪。”

男人用他那带着胡渣渣的下巴指了指桌子上的魔法剑。“那是我送你的，派克。不是借。”

“我罗伊·雷恩哈特，从不收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你这样叫我很为难。”

“那就当是替我保管好了。”派克看了看漂亮的蓝光魔法剑，“不过，我不会出保管费。”

这回换罗伊翻了个白眼，不过法师没有给他吐槽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已经想起来了，我的那把红光何门奎斯之剑。”

“不，应该是我的红光魔炎匕首。”派克盯着眼前的魔法剑，有些出神。过了好几秒，他才悠悠地接着说道：“它断裂了。”

“然后被我遗弃在席琳封印的某个角落里。”

罗伊随手拉过把椅子，放到书桌前，和派克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我很高兴你能恢复记忆，我的老朋友。”

男人翘起二郎腿。“我想我们应该庆祝一下。一会儿去喝一杯如何？”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不用去克塔杀敌对。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派克摇摇头。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

罗伊皱起眉头。这样再明显不过的对白，反而叫他无所适从。“我不懂你的意思。”

沉默。房间里的气氛，比黎明前的温度还要糟糕。法师叹了气。

“我已经死了，罗伊。”

“这个笑话不好笑，派克。”

“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笑话。”

金发的罗伊先是微笑了一下，然后表情变得很可怕。是的，当他意识到了，继蕾莉亚之后，派克也要离开他时。他再也无法继续强撑他那轻挑和乐观的样子。

“你不能这样对我，派克，你不能！”

面对男人的咆哮，派克不再说话了。他知道他必须给罗伊一些空隙，来接受这一切。这不是谁的错，这是命运。

“我已经死了，罗伊。”

“不，你还活着。四肢健全，脸蛋还是那么欠揍的年轻。”

“当我的喉咙被撕开时，我就知道我没救了。”

不。男人用双手使劲搓着自己的脸。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正严重充血，不知道是失眠的后遗症，还是受情绪激动的影响。“不……”

“我熬了差不多五分钟才咽气的。”派克的口吻十分平静，仿佛那些濒死前的恐惧，还有窒息的痛苦，都是别人的经历。“漫长的五分钟，足够我把七神全都骂了个遍。”

“席琳的邪恶；殷海撒的冷漠；伊娃的懦弱；沙哈的自私；帕格力欧的无能；梅芙的木讷……我把这辈子想得出的，最难听的脏话骂了个痛快。我诅咒他们，我痛恨他们。理所当然地被众生供奉着，高高在上。但是当他们的子民被魔物屠杀的时，他们在哪里？当他们的子民需要他们的力量时，他们又在哪里？”

派克停顿了一下，“最后只有格兰肯回应了我。”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

“一直都在旁观这场悲剧的观察者——父神格兰肯，回应了我的控诉。”

面对罗伊不可置信的表情，派克笑了：“格兰肯说，他不能改变什么。但他可以给我补偿。”

“于是他让你活着回来了？”

“不。他给了我十天的时间，让我回来道别。”

派克望着窗外的晨曦。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但是我反悔了，罗伊，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反悔了。”

派克不由地收紧了握着法杖的双手。

“是的，我假装忘记了自己的死，忘记了和格兰肯的约定。”

“但是神灵没有那么好糊弄，不是吗？”

“的确。”

罗伊说得没错，派克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罗伊，你最留恋的时光，是什么样的？”

对突然切换的话题，男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不明白派克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他还是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心里话。

“蕾莉亚还活着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的时候，跟着老盟主无忧无虑的时候。但那些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是啊，已经回不去了。”

临别之际，派克才意识到，原来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

派克没有告诉罗伊，格兰肯的惩罚让他回到了过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回到过去”。他从假装失忆，变成了真正的失忆。事实上，从那时起，派克与格兰肯的约定已经不存在了。不管是告别的初衷也好，十天的期限也好。都已不再束缚这个被迫忘记一切的人类法师。

神灵是狡猾的，神灵也是公平的。时光不能倒流，时光也不能被驻足。即使回去了，也找不回当时的感觉。惩罚也是警告。

补偿是有限的。派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我很满足，能再一次见到你，见到海燕，还有血盟的大家。”

“派克……”

“我这辈子总是受你的恩惠，罗伊。作为最后的报答，”派克指了指被压在巫师之泪下面的红皮书。“里面记录了席琳封印里发现的东西。希望对你有用。”

罗伊看到了那本红皮书。书籍上的文字并不是人类的语言。他认得那是古都阿尔肯语的文字。也许那些情报并不是派克写下的，但至少派克认同里面的内容。罗伊还想问些什么，但当他重新看向派克时，却愕然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并不是派克，而是一只国王猫。

它身上散发着朦胧的光晕。蜜蜡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和派克长得完全不像，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恐怕只有下巴那一撮小山羊胡子。

这时，罗伊才发现他错了。彻底错了。格兰肯不会好心地让死去的人，重返人间。事实上派克根本就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派克的国王猫。灵魂共享，将派克的一部分灵魂附在了国王猫身上。格兰肯的小把戏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然而现在，最后一点派克的灵魂已经耗尽，召唤解除了。

“再见，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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