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玛高塔]

末了，巴伯像没事儿人似得，比划着“祝你好运”的动作，一边微笑一边后退着离开了。落下派克一个人，抱着满肚子的疑问在路上瞎转悠。

等到派克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克鲁玛高塔的地下三层。

这里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的。除了传送师，就只剩下他这死灵法师了。

真像被他们包场了似得。

他们，娘娘腔白精灵和他的小伙伴，一早就在那里了。大概是等他等的太无聊了，这时的剑诗和巡守，正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派克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望着那两位十分友好的“内讧”，决定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们了。于是派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随手抓起一颗小石子，开始在地上涂涂画画。

一竖，一竖，一竖，再一横，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历法计算。火神之月，乃艾尔摩亚丁大陆一年当中的第四个月份。天数以“四”为一个循环，周而复始。但是第六个“卅”还未完成，派克手中的“笔”却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火神之月的第二十二天，他去了席琳的封印。和“那些人”一起。

派克闭上眼睛，当时的情景可以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联盟队伍里很多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血盟。不得不在匆忙之中建立起彼此的信任。是的，和这次行动本身一样的仓促。

联盟队伍的名号叫做“席琳封印先遣队”，或是其他什么的，派克记不清了。总之从头到尾，低调得足以让派克都在怀疑，自己参与的是某个高端机密的行动。

队长是一位名叫莱娜·斯皮尔特的女性人类猛将。据说，她也是临时受殷海撒教团的委托，担任队长一职。所以她所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其他队员多出多少。

这次由殷海撒教团发起的行动，最终的目的还是取决于教团本身。而大家当时只是被告知，即将进入席琳封印，确定里面的情况后回来写报告而已。看起来就像个观光团，还是浩浩荡荡三十五人的观光团。实在匪夷所思……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派克和殷海撒教团扯上了关系。虽然这本不是他所愿的。

派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选上。那并不是什么公正的选拔。事实上，很可能仅仅是因为派克是个召唤师，所以他被选上了。与资历和能力无关。要知道如今当权者们“青睐”召唤师这个职业。当殷海撒教团宣布由派克代表秘银血盟，加入先遣队时，派克丝毫没有感到光荣或幸运。相反拒绝乐观主义的鹿法师，还表现得相当的沮丧。

因为他知道这是件苦差事。他讨厌折腾，讨厌风险，讨厌未知数，讨厌苦差事。先遣队什么的最讨厌了。

不满的情绪萦绕着坏脾气的派克整整一天。他埋怨罗伊为什么没有把他藏好；他埋怨教团为什么拉他去该死的先遣队；他甚至埋怨那扇破门为什么质量那么烂。

关于鹿法师所吐槽的那扇门，那得追溯到水神伊娃之月的某天。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百年沧桑的席琳封印大门突然裂开了。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艾尔摩亚丁大陆。

没有人在意这究竟是伊娃的预言，还是席琳复活的警示。大家关心的，是席琳封印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席琳的祭坛？

一想到这个，派克忍不禁冷笑。他和很多人一样，并不相信通过传送阵到达的地方，就是席琳封印的内部。传送阵可以把你送到任何地方。所谓的地下，换做亚丁城堡的地底下也可以吧？

质疑声越来越响亮，殷海撒教团应该再也坐不住了吧，所以匆忙搞起了这次所谓探路行动。这么着急，如果不是为了证明什么，那就是为了掩盖什么。当然这些也只是派克自己揣测的结果。

死灵法师直了直脖子，然后继续用石头添加一条条看似毫无规律的线条。

渐渐地，线条构成了一扇门的图案——席琳封印的大门。是的，派克对此行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可以去亲眼看看门背后的真相。

其他三十四个人，打着什么算盘，派克不知道。他只知道赫斯崔丽亚、图卡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他们同在第五梯队，分别担当了伤害输出、治愈、状态控场的角色。派克的记忆，就在他跨进席琳封印的大门的那一瞬，中断了。

死灵法师感到十分苦闷。结果就是，他依旧没能想起火神之月第二十二天之后发生的事情。

有谁在阻碍他，阻碍他回忆后来的事情。

死灵法师犹豫了，他再一次停下“笔”，认真地看向还在那里酣战的“仇敌们”。

为什么他之前没有发现呢？

这里根本就没有娘娘腔剑术诗人。此时在那里战斗着的白精灵，分明是海燕。

简直就像被下了混乱术一般，如此的不加修饰、破绽百出的同伴，为什么他之前没能识破呢？

血盟大厅里的日历，一天一天地翻新着，他却重复过着同一天。每天起床，自动地将昨天遗忘，拒绝明天的到来。

难道……派克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嘴。永远停留在第二十二天，难道是他自己，不愿意想起“那一天”之后发生的事情？！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打在克鲁玛高塔青灰色的石板上，溅出一个个小圆点。不是血，也不是泪。黑色的水滴，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往下滴落着。

死灵法师本能地抬起头，想要确认污水的来源。

就在他往上看的时候，发现他的头顶赫然挂着一位只有半截身体的女白精灵。派克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具算不上新鲜的尸体。

“赫·斯·崔·丽·亚……”派克念出了那个白精灵长老的名字，一字一顿，……刹那间，派克有种回到无底深渊的错觉。尽管只有短短几秒，恐惧、绝望却已经侵袭了他的全身。强烈的，远远超过那天他和罗伊站在血盟仓库前的感觉。简直就是身临其境……

噩梦……

派克闭上眼睛，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是的，噩梦……

噩梦……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席琳封印？还是克鲁玛高塔？

不。死灵法师没敢睁开眼睛，稀疏的睫毛神经质般随着眼帘的抽搐一眨一眨的。派克抱着自己的双臂，缩在那里抖成一团。嘴里低声嗫嚅着谁也听不清的东西。他不会光与神圣的白魔法，无法驱赶黑暗和恐惧。他也不会向神灵祈祷寻求救赎。不，他不会。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幻想：幻想美丽的唱歌瀑布；幻想暮色中的故乡狄恩；幻想灯火通明的血盟大厅；幻想和朋友们围在长桌前，大肆朵颐美酒佳肴；幻想一睁开眼睛，自己还躺在他那心爱的、柔软温暖的小床上，忍受着狄恩的第一缕阳光。

是的，至少他还能幻想。

派克知道单纯的幻想不能解决问题。但他还是自我催眠般地，在脑海中搜刮着各种美好的记忆。他需要那些美好的东西，他需要勇气，不是药剂产生的兴奋感，而是真正能坚固自己心灵的东西。那是他跟“他们”在无底深渊中学到的……那时，大家都在幻想着自己即将重返地表，幻想着外面的阳光，幻想着和亲友团聚，幻想着未来的日子。当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只有地底的黑暗时，愈发沉重的绝望中，反而会燃起更加强烈的求生的意志。

当死灵法师觉得，不论将面对哪种结果，他都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便缓慢地抬起他那单薄的眼帘。一瞬间淡棕色的眸子被克鲁玛高塔的魔法光渲染成了奇异的绿色。

头顶依然是一片错综的巨人时代的遗迹，赫斯崔丽亚的幻影消失了。

派克用手指抹去滴落在他脸上的污水。刺鼻的臭味，无比真实。那不是他熟悉的血臭也不是腐尸的味道，闻上去更像是……附近怪物的粪便，死灵法师厌恶地甩了甩手。

派克小心翼翼地换另外一只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包中翻出一瓶清水，咬开瓶塞，仔细地清理了一下他的手和脸。该死的！幸好刚才只沾上了两三滴……就在法师暗自抱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原以为不经意的一瞥，是他看错了。派克眯起眼睛对着那个方向看了又看。的确，有个人站在那里。一个蓝头发的黑暗精灵，穿着非常露骨的矮人链甲衫，手持黑暗精灵长弓，一动不动地处在那里。

没想到这里还有第四个人。派克皱了皱眉头。对方隐藏得很好，他之前都没能觉察。而那边酣战中的海燕和汉娜，似乎仍旧还没发现其他人的存在。

情况有些微妙……死灵法师和弓手的距离大概在900左右，刚好在恶性魔法有效范围内，也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那家伙似乎是一个人的样子，而海燕和汉娜绝对会站在自己这边，三对一胜算很大。派克警戒地打量着那个男黑精灵。对方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派克的敌意，但是丝毫不为所动。偶然间反射出于一点光芒的腰饰，那朵金属片制成的蒲公英，倒是提醒了法师。蜂蜜酒节那天，和海燕在树荫下的说话那个黑暗精灵，也有同样的饰品。

应该是同一个人，派克思忖着。记得那天他试图靠近树荫的时候，那个家伙立马不待见地走开了，留下海燕独自面对尴尬的派克。眼神，那个极不欢迎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这么说来，那个给人感觉狂傲邪佞的男性黑暗精灵即算不上敌人，也称不上朋友。派克放弃了和对方打招呼的念头，一时间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索性拉开一张根据地返回卷轴，念动传送咒语，离开了。

[狄恩城镇]

回到血盟大厅，派克第一件事就是火急火燎地找罗伊算账。

很明显，这事儿罗伊也有份！

把他当傻瓜一样耍的团团转。明明知道他暂时性失忆了，不拦着他还怂恿他干了这么多蠢事。好吧，凭良心派克承认一开始的确是他自己，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犯蠢。但是！但是！后来愈演愈烈的事态，他身为盟主、妹夫兼死党的罗伊·雷恩哈特，绝对要给他派克·鹿·巴顿，负责！

可惜这一堆牛逼哄哄的话，暂时没机会传达到罗伊这里。

当派克被血盟小屋的侍者告知“盟主大人有事外出”的时候，他心情更是不爽到了极点。

嘴里塞满石子再被打脸，尝过吗？包管一拳就破一嘴的血，还让你两天吃不好饭。下手重的，非当场满地找牙不可。是的！这就是派克此刻最想干的！对付那个皮糙肉厚的男人，最有效也是最立竿见影的，就是这招了。虽然派克从来没实践过，在他看来这个“有点”恶劣的手段应该很解气。而且只要四个字，就能叫高大壮的笨蛋罗伊知道该怎么“配合”。

“跪下！含好！”

呵呵，四个字，就这么简单。派克有些得意地低笑了两声。

“额，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巴顿先生。您是说？”

侍者无比尴尬地小声问道。要知道此刻血盟大厅里，除了他和眼前这位矮个子死灵法师外，还有几个搬运物资的送货人。虽说是些陌生人，但侍者还是无比在意那些背地里嘲弄的目光。

“……”

“……”

糟了，竟然直接说出来了……派克用拇指平了平他的小山羊胡，装作一脸检讨的样子。不过他真不明白这个娘炮“管家”究竟脸红些什么，还有那些送货的壮丁。派克又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白眼归白眼，心虚的死灵法师终究还是牵强地打了个圆场：

“我是说，啥时，回来？”

“哦，盟主？盟主大人，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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