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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谱(未删节全本) - 73,1

[db:作者] 2025-07-04 21:25 5hhhhh 8180 ℃

            正文第457章望夫之二

  出太行山可以看到燕山北端的山影,太行山悠远绵长,而燕山却是直入云端,此际天空虽然还有阳光透出,但是云层已经逐渐加厚,这些云层都是从燕山顶被风吹过来的,再看看燕山的另一头,似乎又是另外一幅天地。

  杨宗志与朱晃坐在车辕上,一边拉马赶路,一边笑呵呵的说几句话,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唐小婕却在暗暗留意那少女的一举一动,低头只见到那少女盘膝坐在垫子上,两只洁白无暇的小手儿却是护卫一般的撑在身前,小儿向一侧微微一拧,身子骨却是柔腻的发酥,恍若细细的柳条。

  唐小婕暗暗叹了口气:「这姑娘倒是不凡人家的哩,只看她的坐姿,便知道她出身大户人家,却不是个普通平凡的山野丫头呀。」

  唐小婕在妙玉坊中多年,坊间时而有些宣讲礼仪方面的课席,便是要让那些出身低的女子们多多养成些深闺少女的姿态,才好笼络住恩客的心思。唐小婕对这些自然见多识广,只随便的扫了几下,便清楚这眼前的少女不是胭脂女子般的惺惺作态,而是骨子里有一种高贵的美态。

  唐小婕咳嗽一声,轻笑着凑近些道:「小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姓唐,小名叫做婕儿,郎君他便是这样叫我的,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唐姐姐也可以,叫我婕儿也是行的,那……那你呢?」

  那少女不安的摇了摇小脑袋,通过声音确定了一下唐小婕方位,转头正面过去,却是紧闭小唇不发一语,唐小婕妩媚的脸蛋上一片尴尬,只得呵呵一笑,又继续柔和道:「嗯,你别怕的,我们对你都没有恶意,对了……方才那个出声吓唬你的人,便是我的郎君,他只是喜爱和别人开玩笑罢了,却是一个大大的好人,这几天你会阂们呆在一起,郎君他要带着我们一道去寻一个神医,他说不定就有法子将我们医好。」

  唐小婕见她还不答话,只得党自顾自的接着又道:「我听郎君说啊,那位神医老人家有本事的紧,我的这只右手便要靠他医治,你的眼睛和嗓子说不得也要……也要……」

  唐小娴到这里,忽然整个人猛地愕住,羞赫的脸红耳赤,她说到什么眼睛和嗓音时,才是忽然回忆起来这少女根本是不能说话的,自己在她面前自言自语的好半晌,见她不吱声,倒是好一阵失落,闹了半天,全是自寻烦恼。

  马车飞快疾驰,唐小婕便和那少女这般面面相觑,唐小婕恍惚的瞥见那少女一身一群尽皆破烂,这才从车厢内的小包袱中找了一件自己的衣裙,团身罩在她的身上,只不过那少女的身材比她小巧了许多,这白色衣裙配合她肤色倒是极为映衬,可就是大了不少,稍稍显得臃肿。

  再见她一头秀发披散下来,也不像自己这般雍容的盘在头顶,而是任由它倾泻直下,遮住了一半白里透红的小脸,唐小婕想要伸手给她打整一下,却又想起那少女避讳自己的模样,蘧然不敢。

  这般过了不知多久,马车渐渐缓了下来,窗外传来得得的叩击声,唐小婕转过身去打开侧壁的车窗,见到杨宗志站在外面笑道:「咱们也下来休息片刻,到这小明河旁吃个午饭,再行赶路。」

  唐小婕乖乖的哦一声,朝他甜甜的露齿一笑,杨宗志转头又向车前走去,唐小婕梦幻般的娇颜忽然完全呆住,早晨还是从银白色的雪山中出发,到了此刻午时,窗外竟然显出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来,凑眼看过去,只见到这里一片苍茫,四处都是黄灿灿的野草,完全看不到一丝白色,正好想洛都或者丰州城的秋天一般,秋叶纷落,枯黄的稻草铺在了天地之间,伸手一抹眼帘,只留下黄底的秋水涟涟。

  唐小婕惊讶的啊了一声,顿时兴奋欢愉的推开车厢门跳了下去,牵着小裙子跑了几步,这才发现,方才在车窗中只能看到诗画田园的一小部分,原来啊……这里还有一条缎带般的小河,从远远的耸入云霄的高山下流出来,沿着这黄灿灿的天地转了几个折,再潺潺的奔流远去,河水幽幽,比起洛水虽然小了许多,却是胜在清澈见底,此刻到了冬季寒冷之时,这河水兀自还未冻住,好不令人惊奇。

  杨宗志和朱晃将那少女叫下来,见到那少女缩手缩脚的垂头站在车厢后,身上确实罩着一件长长在地上的摇裙,这摇裙一见便知是唐小婕的衣物,穿在那少女的身上可谓不相称的紧。

  杨宗志哈哈一笑,抬手便拉着那少女向前走,少女惊得满面红透,死命的向后扯了几下,却又无法开,只得亦步亦趋,踉踉跄跄的跟在身后,众人在小河边找了个风光秀丽的人家坐下,然后要了一些果腹的酒菜上来。

  唐小婕转头四顾流盼,回头来娇笑腻声道:「郎君啊,这里……这里是哪儿啊,怎么会没有落雪呢?难道我们跑到花开不败的南方去了不成?」

  杨宗志摇头笑道:「这倒不是南方,这里是燕山北端的一座峡谷,峡谷四面是高山,将风雪都挡在了外面,所以才会四季温暖如春……」

  他说到这里,伸手一指自己身后的长长河流,又笑着道:「这条河便是小明河了,从这里出发跨过燕山的北端,便要抵达终年积雪不化的长白山了。」

  「小明河呀……」

  唐小婕旖旎的回头看了好几眼,满目都是苍翠的憧憬之色,便是那曲着身子坐在她旁边的少女,也似乎侧过耳朵倾听着河水泛流的叮咚脆响,脸上若有所思,恍惚是觉得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大恶人,怎么能发出那般亲切宜人的低沉声音来。

  店家上好了酒菜,杨宗志回头对朱晃道:「朱大哥,过了这个地界,只需要一天的功夫便能赶到长白山中,那里的道路难走,比起太行山又崎岖了许多,再赶路时,咱们便要更加小心应付了。」

  朱晃喝一口酒暖了暖身子,急忙重重的点了点头,昨夜他冒险赶路,险些让大家堕入太行山里找不到宿处,此刻却是小心谨慎,再也不敢贸贸然的自作主张了。

  唐小婕看过了身后的美景,犹有余味的缓缓转过头来,对着杨宗志娇笑柔腻的道:「郎君呀,你知道么,昨夜里,咱们宿住的那个院子里出了大事情哩?」

  杨宗志一边吃菜,一边抬起头来茫然道:「出了什么事?」

  唐小婕咯咯露齿一笑,倒是不慌不忙的给那少女布了一些小菜,这才将昨晚杨宗志睡后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她叹息着道:「想不到原来这么一个小小的家中,也有这般曲折离奇的事情,哎……幸好后来三娘悬崖勒马,不然的话,那霍二哥他有多可怜,苦心痴恋的女子,却是活生生的爱上自己的大哥,就算留在身边,也留不住她的心呀。」

  杨宗志听得不失笑道:「若那三娘果真钟爱那位祁大哥,又岂会是几句话便能转过心意来,我倒是不信的。」

  唐小婕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脆声道:「就你的主意最多,哼……我看那,婷姨她骂你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小老头,真真是一点也没骂错哩。」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掩住小嘴吃吃的妩媚一笑,宜显风情万种,杨宗志不看得一呆,回过神来道:「罢了,这总是人家的私事,咱们在这里谈论也于事无补,只希望事情真的如你所说就好了,嗯……今早我看到那位祁大哥,他……他似乎有些不简单啊。」

  唐小婕止住脆嫩的娇笑声,好奇的道:「哦……他有什么不简单的?」

  杨宗志笑着回头道:「朱大哥,你早上有没有留意到,我们出门的时候,那位祁大哥正在外面劈柴,他劈的柴火无论大小,形状和长短皆是一模一样,有这份腕力的人,要么是习练功夫已久,要么……便是天赋异禀,朱大哥你是天生神力之人,若是让你来做,你可做不做得到?」

  朱晃听得一呆,皱着面庞道:「全都一模一样……若是让我劈柴,倒是不费什么力道,但是要做到全都一模一样,拿捏住下力的方位和手劲,这就难得多了。」

  杨宗志点头笑道:「是了,我自忖若是如他那般劈柴,至多和他不相上下,再想想祁大哥不过太行山中的一个普通村民,却是身怀绝艺,联系到昨夜三娘回忆起他说什么:」天下间女子皆不足信!『这祁大哥难道还是个简单之人么?「

  唐小婕一边给那少女夹菜,一边转头煞是有趣的听杨宗志和朱晃说话,听到这儿,她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起来道:「是呀,就你主意最多,你这番话在人家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回了鸿冶城可千万莫提,不然啊……你那婷姨又要耐不住骂你啦,咯咯!」

  杨宗志笑着转头看过去,见到唐小婕一脸少女般的娇痴妩媚,这趟出门,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婕儿离开洛都妙玉坊后,性子似乎也更加的放得开,不但敢来挑弄自己打趣,甚至轻嗔薄怒的好一番女儿家痴态,全然不同于过往在洛都中她小心翼翼,亲切宜人的俏丽模样。

  再想想她口中说起婷姨,这迷死人不赔命的丰腴姨娘啊,如何才能兑现给她的承诺呢?杨宗志眉头微微一蹙,唐小婕伸出自己洁白剔透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晃,娇昵无限的道:「不许你皱眉头,郎君啊……婕儿跟你出来,你不知道人家有多开心的呢,你就别整日皱着眉头想心事了,啊……对了,这位小姑娘还不知道姓什么名什么哩,咱们对她一无所知,可要怎么叫她呢?」

  杨宗志回过神来,依稀道:「怎么你没问她的吗?」

  唐小婕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脆声道:「问倒是问了,不过……不过……」

  她说到这里,忍住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朝杨宗志和朱晃打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似乎是说那位姑娘无法开声说话之意。

  杨宗志会意的点了点头,叹息着道:「可惜了她却是无法自报家门的是吧?唔……让我想想,其实名字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叫张三李四的又打什么紧,只要我们明白叫的是她便是了,不如……不如这样,我来给她取一个名字罢了,这里风光秀丽,依山伴水,不如就叫小猫好了!」

  唐小婕拿捏没有说下去,便是不想当着那个少女的面戳穿她无法说话的事情,此刻见到杨宗志想也不想的,就将自己忍不住没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唐小婕微微一愣,正想郎君如此聪明,怎么会这点事情也忌讳不到哩?

  待得听到下面杨宗志说什么这里风光秀丽,最后取出来的却又是这么个怪异无比的名字,唐小婕噗嗤一声不住便想发笑,可是又照顾那少女的脸子拼命的忍住,一张美艳无比的小脸憋得甚为辛苦,眼见着那少女可口的饭菜也不吃了,而是小身子颤抖几下,伸出一只柔荑猛地一拍桌面,接着又将手指蘸进汤盆中,湿淋淋的提起来,飞快的在桌面上奋笔写下了一个字出来。

  唐小婕看得一愣,轻轻转过头瞧下去,见到那少女手起笔落,桌面上便清晰的留下了一个隽秀的小字,那少女的笔法不错,字迹也甚为得体,唐小婕下意识的张开小嘴,看着那小字拖着长音念出来道:「婵……」……

  午后再度上马,唐小婕便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差异来,方才在峡谷时,还是风和日丽,可是一旦过了东北面的高山,和风顿时变成了嘶吼的狂风,天空乌云滚滚,眼见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就要降落下来。

  想想自己自作主张的带了那叫小婵的姑娘,弄得坏郎君马车也没法坐了,而是和朱晃一道挤在了车辕中赶马,现下外面狂风怒吼,郎君坐在外面可有多辛苦呢。唐小婕坐在车厢中心头一疼,轻轻的和小婵错开身子,爬到车前的小窗户边敲了几敲,过一会,杨宗志自外面打开小窗,凑头问道:「怎么了?」

  唐小婕蹙着柳眉,为难的道:「郎君啊,你……你要不然还是到车里来坐坐吧,外面风吹得这么大,又快要落雪了……」

  杨宗志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乖婕儿你在里面睡一觉,今晚我们定能赶到长白山去,明日一早,说不得就能看见长白山的主峰了。」

  唐小婕见杨宗志说的轻松无碍,心情更是郁结,偏又说不过他,只得讷讷的诶了一声,又团身缩回到车厢里坐下,转头看看,那少女抱着背后的褡裢早已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唐小婕靠坐在车厢中,耳听着马蹄声忽快忽慢的传来,一下一下,不知何时竟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依稀能听到车前杨宗志对朱晃说话道:「朱大哥,拉马向左边赶,这里的风雪不像太行山,可又大了许多。」

  朱晃唔的一声答应,杨宗志悠远的再道:「哎,这里听说终年积雪不化,我也是从未来过,过去有一个小丫头曾经给我形容过她家的情形,说是过了一座白色浮石的山头,便能望见她的家了,还说绵延一千里,皆白,天池所在之处,却又百花盛开。」

  唐小婕听到最后,心头浮现旖旎,暗道:「原来……郎君他在这里也认识了一位姑娘呀,可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儿,会不会……会不会也像他口中形容的那般一笑起来百花盛开的模样。」

  侧耳听听,外面风声果然大了不少,突突的吹在侧壁上,搅得车内也颇不宁静,唐小婕偷偷立起小身子,盘桓着爬到车窗边将车窗打开一道缝,一股寒气扑面涌入,凑眼一看,见到外面的山道狭窄,果然是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与先前小明河畔黄灿灿的秀色决然不同,只不过外面一边落着大雪,一边却是艳阳高照,似乎更像是在太行山中出发时的情形。

  唐小婕看着天边斜斜挂住的艳阳,暗暗盘算时辰,忽然整个小脸都呆住了,依照马车向东北行走的方位,盘算那艳阳的方位,此刻……应该是辰时刚过,巳时未到的时候啊,难道……自己昨夜却是睡了一晚,径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不成?

  唐小婕飞快的爬到车前去,伸出小手儿怕打车窗,唤道:「郎君,……郎君你开开窗。」

  杨宗志缓缓推开车窗,奇怪的道:「怎么了?」

  唐小婕伸出小脑袋一看,顿时俏眼湿润,这面前的郎君衣襟上挂满了白雪,眼眸通红,似乎是熬了一夜未睡的模样,唐小婕无比心疼的娇嗔道:「你……你怎么没有叫醒人家啊,坏家伙,你熬夜了么?」

  杨宗志哈哈一笑,轩眉道:「不妨事的,过了这段地界,咱们就可以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了,我听说太行山之北常有乱匪出没,为了尽可能的避开他们,咱们只能夤夜赶路,好在这段话倒是不难走,我和朱大哥一人赶上一程,现下已经到长白山中了。」

  唐小婕摇头撇嘴颤声道:「我不管,你现在马上进来,婕儿抱着你睡上一觉,待会……我们再出去换朱大哥进来歇息,你这坏郎君啊,你真不知道婕儿有多心疼你的么?」

  杨宗志嘿嘿一笑,正待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乱糟糟的烈马奔腾之声,在这窄窄的山道中,回音四处反响,不吝于雷鸣轰轰,杨宗志脸色一变,回头看过去,见到面前远远的跺起一团白茫茫的云彩,正风驰电掣的向自己这个方向飘了过来,那云彩两人多高,兀自传来阵阵回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向前冲杀。

  朱晃站起身,勃然色变道:「杨兄弟,咱们……咱们莫不是碰到了雪崩不成?」

  杨宗志细细的听了一阵,蹙眉想了一想,忽然大惊道:「朱大哥,这是……这是惊马的声音,你快赶着马车往回走,我去前面拦住惊马,若是找不到头马,任由那些惊马飞跑过来,不但是我们,就连这马车都要被踏为齑粉!」

  他说了这话,再也顾不上和唐小婕打个招呼,而是从车辕上一纵而起,朝那远远的云彩跳了过去。窗外狂风怒号,唐小婕高声叫道:「郎君……你……你快回来!」

  虽是逼尽了自己的全力,可惜有尽都被狂风给吹回了自己的耳中,唐小婕恍惚的一呆,眼见车前的朱晃拉住缰绳往回退去。

  唐小婕哭道:「朱大哥,郎君他……他去外面可不要紧么?」

  朱晃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杨兄弟他吩咐我将你们带着往回走,我便要说到做到!」

  唐小婕拼命的摇着螓首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朱大哥,你让我下车,我去前面看看郎君好么?」

  朱晃叹息道:「迟了,咱们追不上的,唐姑娘,杨兄弟他不会有事的,你快先进去,我一会找个安稳之地停下来,再去前面找他。」

  唐小婕无力的瘫坐下来,不心思怯怯:「郎君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的呀,你这趟出门,全是为了婕儿,婕儿可不能害你。」

  她身边沉睡中的少女似乎是懵懵懂懂的刚刚醒来,缓缓坐起身,摇了摇小脑袋,倒是也听清楚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唐小婕扫了她一眼,见到她双眸紧闭,苹果般的小脸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唐小婕心头一动,倒是伸手抹了抹自己脸颊边的清泪,握住她的一只小手儿,温言道:「你……你莫怕的,郎君他去前面了,他……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有事的哩!」

  语气镇定,却如同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正文第458章望夫之三

  杨宗志一路登云踏步,身子只是几个恍惚,便飞驰到了滚滚白云的正前方,抬头往上一看,那白云显然是灰尘憨渍混在一起,遮天避地,气势汹汹的向自己盖过来。

  杨宗志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心知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攥其锋芒,任凭自己如何体魄强健,在这万马奔腾的气势场面下,也只能渺小如同灰烟,马蹄堂皇而过,自己便瓦砾不存,尸骨不保。

  转头向后看看,随自己而来的马车缓缓掉转过马头,正奋蹄向后赶去,可无奈起步太慢,要不了多一会,便会被着灰蒙蒙的云朵赶上碾碎,杨宗志咬一咬牙,眼光四处稍一打量,见到这里山道狭窄,两侧有些怪石嶙峋突起,他心头默默盘算了几下,待得那云朵飘到身前十几丈远,才大叫一声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任意折了几番,落到了左手边一块高高突起的岩壁之上。

  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放眼向下看去,只能透过灰蒙蒙的云朵依稀见到下面乱马飞奔,只粗粗的前后一数,竟然不下三四百匹之多,这数量虽然看起来不太多,但是寻常边境牧民就算家有一百健马也算是富足之辈,更何况长白山本就盛产烈马,此地马儿不但高大不凡,通体,而且奔跑起来更是风驰电掣般快速,一匹比得过两匹滇南的矮马。

  只是稍稍这么一愣神,马队便飞快的从眼下穿过,径直向峡谷的另一端跑去,当下情形已容不得杨宗志多想,他只能大吼一声,看准一匹最近的马背从岩壁上又腾身跳了下去。杨宗志甫一落在马背上,双手尚未抓住马鬃,那座下马儿便惊悚般的一立而起,口中尖尖的一声嘶叫,想要将背上的不速之客震落下去,以好继续跟上浩浩荡荡的马队。

  杨宗志想要睁眼去寻找马鬃阶的方位,只是眼前尘土和灰飞混杂着冰雪扑面而来,只一瞬间便将他双眼迷住,口鼻堵上,他顿时呼吸不畅,眼眉却又兀自睁不开,那马儿一立而起,便将杨宗志高高的甩了出去。

  杨宗志的身子高高随风而荡,左手在空中随意一抓,抓住一个毛茸茸的长长东西,便好像拿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敢松手放开,他清楚此刻自己若是落下地去,铺天盖地的马蹄便会将自己踏为碎肉,面目不留,因此即便是双脚重重的撞在了地面上,他也忍住不发一声,而是咬紧牙关被马拖行渐远。……

  两侧高高的石壁上缓缓骑来几匹健马,左手边是一群衣着鲜华的汉子,为首的是一个潇洒的高大少年,他一手拉着缰绳,一边放眼向山下看过去,带着几分英气的浓眉微微一蹙,嘴角却是沉稳的抿住,身后一个戴着方帽的少年骑马凑上来,恭谨大声道:「大师哥,这是山下虎家牧场豢养的马队,今日不知为何发了疯,沿着山壁一路狂奔而下,我们几个在山头上正好看见,害怕任由这些畜生撒泼打诨,惊了雪山老祖宗,引发雪崩倒坡,因此才特意叫大师哥你来看看,咱们……可要下去拦住这些畜生?」

  大师哥嗯的一声,只是这声音小小的,尽数被马蹄飞扬给盖下,身后的方帽少年兀自没有听见,只得又问一句:「咱们要下去么?」

  大师哥举目往下看,见到尘土漫天盖起,即便是自己立在高高的山坡上,竟然也觉得口鼻中尽是粘稠般的苦涩,他沉吟着正要说话,忽然眼神微微一阵惊奇,伸手向下指去道:「咦……那……那是个什么?」

  右边山壁上驰来的是两匹枣红色的幼马,马上坐着两个极为窈窕的小身子,那二人俱都是白巾蒙面,遮蔽住了一头秀发下的面容,左边一个秀发稍长,弓起小身子向下望了一眼,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不回头抚着高耸的儿,腻声道:「哎呀……好烈的马队呀,声音通通的震得人家耳朵都快发麻啦!」

  右边一个秀发齐耳,闻言向下扫去,她倒是半点不适也没有,而是煞是有趣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待得看见马队中依稀有个飘飘忽忽的影子似乎缠在了一匹飞奔健马的马尾上,一高一低的上蹿下跳,这人忽的一惊,忙不迭的问道:「喂……大丫头,哥哥……哥哥他这趟出门时穿着的,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咦……」

  另一个清脆恍如铜铃般的声音,惊奇的传来道:「怎么……你还会搞不清师哥穿的什么衣服么,那天呀……师哥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还早早的起床了,一直等在外面送他了么?」

  这人听得心头大急,忙不迭的伸手向下一指,战战兢兢的道:「你……你快看看,那……那人是不是和哥哥出门时穿的……穿的一模一样?」

  另一人顺着她洁白细腻的手指尖看出去,果然也看到一个可怜的背影挂在马尾上,马儿向前一跳,那背影便会高高的被拉起来,马儿再一落地,那背影又会沉沉的落下去,看着好不乱人,她只是心惊胆战的看了几眼,顿时小身子乱颤,慌忙的扯下脸上的白巾,从马背上向峡谷中一跳而下,口中脆声大叫道:「师哥,你千万要撑住,若儿……若儿这就来救你啦!」

  想她方才只是向下看了几眼,听到烈马奔腾的巨大响声,便会觉得头晕脑胀,此刻看清楚杨宗志的情形,却是想也不多想的便跳了下去,身子还未落下地,身边一个比她更快疾的窈窕娇躯却抢先落了地,两人站在那飞奔的马背上,互相小手儿紧握,暂时定下了小身子,狂风扑面而来,将她们的衣裙高高荡起,显露出两张截然不同的小脸,却正是史艾可和柯若红这两个小丫头。

  史艾可站在马背的后端,方想伸手去拉住杨宗志,可无奈马儿跑得飞快,此刻就算是好端端的站着也是极难,更别说还要俯身下去,史艾可倒是不惧马上功夫,但是眼下的情形依然超过她的能力之外,她眯着眼睛见杨宗志双腿又重重的撞在地面上,她不心头大疼,不吝于自己被狠狠的掴了一掌在面上,便想咬牙趴在马腚上,冒险将杨宗志拉起来。

  身后两只小手儿猛地抱在了细腰上面,史艾可回过头来,迎风艰难的喊道:「你做什么?」

  柯若红眯着小脸,羊脂白玉一般的被风吹的通红,她放开娇嫩的嗓音大叫道:「我已经用脚挂住马头啦,我抱着你啊,你去把师哥拉起来。」

  史艾可顿时会意,自己刚才大急之下有些不顾一切,若是冒险去扯哥哥,自己立身不稳,极有可能和他一道被甩下马背去,此刻自己身后有了凭仗,才算少了后顾之忧,当下她无法多想,便依着柯若红的法子,将身子紧紧的伏低在马身后,用手向下一拉,却只是牵到一些马尾的鬃毛。

  身后狂风怒催,马蹄阵阵如天响,史艾可咬紧细碎的小白齿,用尽全力又向前探了一探,倒是摸到了一截杨宗志的手指尖,可又捉不实,发不出力来,腰下的两只小手儿捆得越来越紧,已经勒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史艾可心知这便是自己和柯若红的极处,再要往前,两人便会一起摔到马后的雪地中去。

  史艾可心头又急又怕,泪珠儿滚落腮边,尖声大叫道:「哥哥啊!你快拉住我啊,哥哥!哥哥!」

  杨宗志用肩窝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微微眨一眨,似乎能看见一些白乎乎的东西,正在这时,头顶处传来一个熟悉的惶遽嗓音,他心头一动,下意识想:「可……可儿……」

  便又否定:「难道我生了幻觉不成,可儿怎么会在这里?」

  紧紧抓在马尾上的大手轻轻一动,仿佛有个什么小小的玩意在手指头上轻轻划过,杨宗志勉力抬起头,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和灰尘,依稀能看见一张恍惚熟悉的小脸。杨宗志一阵呆滞,这小脸的形状自己熟悉的紧,可这小脸上的表情却是分外陌生,此刻只见这小丫头眼神迷离,一脸尽是恐惧之色,玉齿咬住红唇,将红唇咬的鲜血直流,挺挺的小鼻尖一耸一耸的,似乎是想哭,却又是拼命的吸气忍住,眼眸痴迷的看着自己,目中透出的,是让自己砰砰心动的海样深情。

  这哪里还是那个男儿家打扮的天安县小霸王,哪里还是那个骗走自己白马的小乞丐,又哪里是那个烟波酒楼上逼着自己赌筛子,赌牌九的假少侠,这分明是一个目蕴浓情,对自己爱到了极致,爱的忘了她自己性命的小娇娃,正奋不顾身的要救自己出苦海。

  史艾可与杨宗志对视片刻,见他眼神痴痴呆呆的,恍如吓得傻了,史艾可惶急的叫道:「哥哥,你抓住可儿,可儿死也不会放开你的,就算是死,咱们也要一道!」

  杨宗志回过神来,不心头一振,哈哈大笑一声,道:「好端端的,死什么死?」

  他兀自向前伸了一下,拉住可儿酥软的小手,两人互相用力,将杨宗志高大的身子拉上了马背。

  马上姿势怪异的坐了三人,一齐突突的喘气不已,杨宗志将两个小丫头抱在怀中,高声道:「你们且坐一坐,我去拦住头马,不然这些马儿不停下,迟早要撞散我们的马车。」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待两个小丫头反应,便飞快的跳起身子落在了另一匹马的马背上,如此三四个起伏,便跳到了最前面一匹埋头狂奔的马背上,那马儿身材最高,通体发亮,肌肉蝤蛴,奔跑起来极为有力。

  杨宗志逐渐适应这里灰蒙蒙的空气,倒是首先闭住气,抓住这头马的马鬃用力向后一扯,那头马惊怒的嘶吼一声,竟然毫不放松,继续埋头向前跑去,史艾可和柯若红一道跳到他身边的马背上坐下,柯若红拔下腰后长长的七彩宝剑,高声斥道:「师哥你让开,我把这马头砍下来!」

  杨宗志急道:「使不得,这马儿是这里的头领,他若死了,这些马儿便会群龙无首,只得这般一鼓作气的跑下去,直到力竭而止……」

  他微微蹙起眉头,伸手撑住马,忽然觉得手心中滑滑的一暖,他下意识探过手来,居然看到手心中潺潺的尽是鲜血,回头恍惚的一瞧,原来这鲜血都是马上流下来的,只不过此刻天气寒冷刺骨,马血冻在了后,混着冰雪结成了厚厚的冻疤。

  杨宗志心头一动,暗道:「原来这马儿受了伤,才会如此发狂!」

  他转头对柯若红唤道:「若儿,你那里有没有治伤的金创药,快扔过来一些!」

  柯若红惊道:「怎么,师哥你受伤了么……啊,若儿这里有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鼓囊囊的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过去,杨宗志抬手接住,用双腿夹紧马身,转身将那些金创药一股脑的涂抹在马上,伸手四下里抹开,这金创药中带些冰凉之感,那头马的上正火辣辣的疼痛一片,得了这股清凉之气倒是浑身舒坦,马蹄便渐渐放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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