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医院，医生给我开了精神病的药物。他们本想把我抓进去，但我逃跑了。”

“我去学了英语，我想忘记俄罗斯语；也是为了更好地融入美国。现在美国和苏联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不过由于我在贫民区，他们对我也不算太可恶。当然，如果他们要来打我，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今天有一个男人来我工作的店里，很幽默的一个人。他点了很多的汉堡，狂吃不已，满嘴的面包屑。后来我下班了，那个小伙子还递给我一包薯条。‘嘿，我吃不完了，给你吧。’我发现他挺可爱的。”

“我和一个美国人结婚了。他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就是之前给我薯条的小伙子，是个挺单纯的人。曾经参加过二战，是一名空军。一头金发，笑容好像太阳——我知道这样的人一定是有秘密的。他有一枚精致的领带夹，上面刻着‘A·K’；我想，他和我应该是相似的。”

“结婚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和阿尔弗雷德在一起，虽然过的日子比以前苦多了，但我们却很快乐。阿尔弗雷德唱歌超级难听，但很有节奏感，我不由自主地跳起了舞。那晚的贫民区是热闹的，我们在湿热的小屋里，喝着啤酒跳着舞。阿尔弗雷德后来搂着我的腰，他笑嘻嘻地贴近我的脸，亲了我一下；这个吻充满酒味，但我挺喜欢的。”

“今天阿尔弗雷德发现了我的秘密，他看起来很生气。我真想把汉堡扔他一脸，但我没有这样做——后来想起来，我那时是犯病了。我把他当做是我的全部，我想忘记以前，我受不了他对我大吼大叫——我不想离婚，但真的不可能了。他也有A·K的不是吗？没有建立在过去的婚姻，是不能长存的。我向他提出离婚，是因为这样的关系让我们痛苦……这都是你给我的未来！我是那么的爱你啊！我对你的坦诚，我对你的爱……不都如同摔碎的罐子吗！！！你以为我不想真心爱阿尔弗雷德吗！是我不能啊！”

“阿尔弗雷德最近特别的消极；我看得出来，他想帮我。可是我不想接受他的帮助；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游荡在街上，头发乱糟糟的。或许我躺在草坪上睡了一天，或许我跟别人打了一架——我已经记不清了。”

“迈阿密的冬天是没有雪的。1977年1月19日这里下了一场小雪[9]；但在我眼里，这算不上雪。我相信现在的莫斯科一定是被大雪覆盖了的城堡，克里姆林宫也不会有人等待在外的骑士。骑士正在海上漂泊，来到了大洋彼岸。这里的天气干燥得想要流泪，然而果实却异常饱满。海风是咸的，骑士的剑早已生锈，没有办法去守护城堡的主人了。骑士去找朋友；然而朋友也离开他了。”

“我已经和阿尔弗雷德正式离婚了。我真的很想哭，因为和他离婚后，我就一个人了。我不能回到莫斯科，我怕看见你；我记得我曾在报纸上看见过纳拉奇湖[10]的照片，周围的环境很好，或许我会去那里。但我知道，你不会来找我的。我看见阿尔弗雷德的眼里充满了悲伤——去找A·K吧！不……或许他会和我一样，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在娜塔莉亚日记的最后一页，她写着：

“阿尼娅·布拉金斯卡娅，我永远爱你。

“阿尔弗雷德·F·琼斯，谢谢你给我短暂的幸福；我想，我是爱你的。

“爱你们的，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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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柯克兰的父母最近回伦敦了；自然，彼得也要回去了。“琼斯先生，你不和我一起回伦敦吗？”

“我的家在美国啊，彼得。”阿尔弗雷德摸摸彼得的头。

“可是……我希望你去！就那么一次！”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呢？”

“因为……我想给你一份礼物……”

阿尔弗雷德登上了前往伦敦的航班。

伦敦的阴雨是不会停的，这和迈阿密完全不同。阿尔弗雷德呼吸到伦敦的空气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自己的堡垒了。雨，就像有人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却不知道在哭谁[11]。伦敦变了，变得繁华而热闹，就连雨也透着陌生的味道。

“琼斯先生！你快来看看！”彼得把阿尔弗雷德拉进亚瑟的房间。哦不，我才向你的父母问好，混蛋。即使阿尔弗雷德在内心抗议，他也没有阻止彼得的行为。

“琼斯先生，爷爷的信和日记我都整理在床底下的箱子里了，”他看了看阿尔弗雷德，“我希望您能去看看。”

阿尔弗雷德不太明白为什么彼得那么迫切地希望他去读亚瑟的信。自从几年前亚瑟去世以后，阿尔弗雷德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伦敦了；而现在，他不仅来到了伦敦，甚至还在亚瑟的房间里。阿尔弗雷德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哭出来；他不像娜塔莉亚那么坚强。当他打开日记的第一页时，那股潮湿而熟悉的气息熏得他头脑窒息。

“我今天在美军的队伍里看见一个小伙子——他可真可爱！他当时在修理坦克；他的动作很利索。一打听我才知道，他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是一名新兵。我觉得他技术挺好的，作为新兵也太浪费人才了吧。我觉得应该把他调到空军去；我有预感，他会成功的。”

“哦上帝！德军真他妈的强！今天我看见阿尔弗雷德了，我看他圆滚滚地穿梭在战斗机之间——真好笑啊！！”

“我听说阿尔弗雷德超级有天赋，现在已经编进空军了！我柯克兰的眼光果然没错！”

“今天阿尔弗雷德来感谢我了；他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我好想捏他的脸啊！”

“今天下了暴雨，空军演习被迫停止；当然，海军也停止了演习。我到美军的营地里去找阿尔弗雷德，那家伙，真不会照顾自己——他的衣服全湿了，还不知道把自己擦干。我走过去，给他一张毛巾。他愣了愣，说‘谢谢你’。我却捏了他的脸，他一下子就把毛巾摔我脸上；但我发现，他脸红了哦。”

阿尔弗雷德看见亚瑟的笔迹，他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混蛋！虽然阿尔弗雷德在那时很在意亚瑟，但也没想到亚瑟也是这样的……阿尔弗雷德觉得年轻的那些事读起来太疯狂了，连着往后翻了十几页。其中的内容是什么“我亲了阿尔啊！他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我今天终于和阿尔OOXX啦！真他妈的喜欢他啊！”、“我最喜欢看阿尔脸红的样子了……”

“哦！亚瑟！你他妈的真是个工口大使！这样也算是日记吗！”阿尔弗雷德很担心这些日记彼得是不是已经看了，瞬间想要带走这些日记——太丢人了，真的。

“战争……我终于完成了登陆任务；当然，阿尔也完成了。我真的好想拥抱他——阿尔，你和我还活着，你知道吗？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战争结束了！我和阿尔一起回到伦敦，欢庆胜利！”

“今天我带小阿尔去喝酒，结果他穿上了粉红色的裙子！哈哈哈哈，以后要常常去酒吧！”

“阿尔居然怕鬼！这个自称是hero的小鬼居然怕这个！若不是我，他肯定哭着不敢睡了吧！”

“我去订做了领带夹；我准备向他求婚。我才不管那些该死的规矩！斯科特这个老家伙，你就算是给我安排了未婚妻又怎样？老子只爱阿尔！”

“威胁？他妈的……就凭你这个老家伙也敢吗？不就是为了钱吗？滚回你的苏格兰！”

“母亲……有个同性恋的儿子就让你这么伤心吗……”

“今天我与我的未婚妻见面了。她人很温柔……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告诉阿尔这件事……我最不想看见他哭了……”

阿尔弗雷德想起了自己当时看见亚瑟结婚时的场景，洁白得刺眼。“亚瑟·柯克兰彻底地抛弃了我”这是阿尔弗雷德反复在心底重复的话；之后，他离开伦敦，去了加拿大。

“我听说阿尔去了加拿大，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了吧。但我还是忍不住，给他寄信；他没有回我。”

“今天我接到弗朗西斯的电话；他说，马修去世了。阿尔他什么也不告诉我；也对，他怎么会告诉我呢？”

“我还是去了加拿大。我看见阿尔了，几年不见，竟有些怀念。说到底，我不是一直爱着他吗？在众人离开以后，阿尔终于哭出来了——我知道他的。他靠在我肩上哭，我却连拥抱他都做不到——是的，我的妻子还在伦敦等着我。当阿尔回到马修生前的卧室，我躲在门外，听他默默地哭。阿尔怕鬼，如果没有人在他身边，他会在半夜吓醒的。”

“我的孩子出生了，这孩子长得很像我。我看见妻子躺在病床上，满脸的汗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敬爱的柯克兰夫人。”

“孩子真可爱啊。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老了。我看见妻子为我做饭，她脸上的笑容——我相信，这是爱。源于家庭的、温柔的爱。我没有能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至少，让我好好地爱你们吧。”

“最近，我听以前的战友说，阿尔弗雷德已经结婚了。生活过的很艰难，不过小两口乐在其中。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苦涩了很多；一出门才发现，伦敦下雨了。”

“妻子今天为了等我靠在门前睡着了；说真的，我很心疼。但她却一直担心我，她甚至让我去美国。谢谢你，夫人。”

“今天带着儿子去美国了。不得不说美国的贫民区坏境真的不好啊，阿尔弗雷德真的住在这里吗？”

“找了几天，终于找到了。他们两个人在快餐店前接吻……真的，我……很高兴。”

“孩子长大了，恋爱了。真感慨啊，他都要结婚了。我没有打算请阿尔弗雷德，不过我的妻子却邀请了他。‘我知道的，亚蒂。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心不在它生活的地方，而在它所爱的地方。我们不是常这样说吗？’”

“我看见阿尔弗雷德了。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但身旁却没有他的妻子；我这才知道，他们离婚了。我希望阿尔弗雷德能幸福……抱歉。”

“夫人去世了。夜晚的雾可真浓啊。”

“伦敦的雨是不会断的。我想起阿尔弗雷德以前说过，雨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敲打窗户的声音，是不会感到孤独的声音。走在雨中，那种温柔的感觉，我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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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克兰夫妇邀请阿尔弗雷德去佩恩斯威克[12]欣赏雪花莲[13]。“老板比较人性，给我们一个假期。”柯克兰先生开着车，嘲笑自己的老板。也对，圣诞节就要到了，若是再不放假，员工肯定集体罢工了。

“琼斯先生，待会儿我们去迷宫里玩吧！”

还真是小孩子，一天到晚都只知道玩。阿尔弗雷德无奈地点点头，算是答应。

“琼斯先生，很感谢您照顾彼得。他看起来很喜欢您呢。”柯克兰夫人向阿尔弗雷德道谢。

“琼斯先生很有趣呢~~哈哈”彼得笑着扑向母亲的怀抱。阿尔弗雷德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转头看向窗外——雨，还没有停。针状的雨像是划破了玻璃，一根一根的，插进了阿尔弗雷德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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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coco Garden，女王的皇冠，洛可可式风格……阿尔弗雷德可没兴趣听向导介绍佩恩斯威克。他逃离了人群，走在被雨水滋润过的石道上。上一次来英国是亚瑟去世的那一年了，说好的“永不再来”呢？阿尔弗雷德的鼻腔里发出低沉的闷哼声；他感到无助。

亚瑟去世的那一年，彼得还要比现在矮一截，趴在他母亲的肩膀上恸哭。阿尔弗雷德站在人群最后，远远地只能看见亚瑟的照片。他没有像马修去世时一样哭，只是感觉心里空空的。那么多年了，阿尔弗雷德还是一个人走在英国的街道上，这和当初又有什么差别呢？那时的他，随着众人的离去而离去，无心去看亚瑟了；毕竟，亚瑟这次，真的离开他了。阿尔弗雷德虽说没有回亚瑟的信，但他一直拜托以前的朋友告诉他亚瑟的近况——挺愚蠢的不是吗？

“琼斯先生，和我一起去看花吧！”彼得打断了阿尔弗雷德的思绪，把他从几年前的英国拉回现在的英国——噢，彼得，真没看出来，你都长这么大了。他们来到一片白地，里面种满了雪花莲。

“雪花莲……是死亡的象征。”

“可是，它也是希望的象征啊。”

彼得示意阿尔弗雷德蹲下闻闻花香；阿尔弗雷德只是呆望着这片花湖。

“琼斯先生，您还记得我说过，我爷爷收集雨水的事吗？”

“嗯……记得。”

“我给您带来了哦~”彼得从怀里掏出一瓶精致的玻璃瓶——那是亚瑟的集雨瓶，但没有装满。

“很好看吧？我爷爷的眼光果然很棒~”彼得把它放在阿尔弗雷德的手心里，“送给您了~”

“这样好吗？你爷爷的遗物……”

“爷爷他，经常在集雨的时候谈起您；送给您也很正常啊。但还没有收集满。不如我们赶紧打开，把它集满吧！”

“不用，这样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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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四人住进附近的酒店。亚瑟的儿子和阿尔弗雷德坐在酒店大厅；他们在喝酒。

“琼斯先生，我小时候去过迈阿密；那时候我的父亲正在悄悄地找您。后来他找到了，却是一脸的悲伤。”

阿尔弗雷德想起亚瑟在日记里写到的“找了几天，终于找到了……真的，我……很高兴。”原来，亚瑟真的去找他了。

“当然，父亲告诉彼得，他当年去迈阿密是去参加您的婚礼去了，”柯克兰先生喝了一口酒，“偷窥这事，说出去有点伤我父亲的‘绅士形象’。”说罢，两个人都笑了。

“我母亲在知道父亲是个同性恋以后，她很伤心。但父亲一直很尽心尽力照顾她，也可以说他们之间存在亲人的爱吧；但是父亲最爱的人，还是您。”

阿尔弗雷德默默地喝酒；他找不出话去打断他。

“父亲在临终前，告诉我，他希望您能搬来伦敦和我们一块儿住。他说，他对不起您。所以……”

“我不会去伦敦住的。”

“但父亲，还有彼得……”

“我的家在美国，我早已习惯了那里的生活。”

柯克兰先生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只好陪阿尔弗雷德默默地喝酒。

傻瓜，早就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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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阿尔弗雷德又做了一个梦。他仍然在一个漆黑的大房子内；他不断地奔跑，发现一个门。他打开后，看见一个留有金色长发的女人。她给了阿尔弗雷德一把钥匙，用手指了指前方。阿尔弗雷德继续往前跑，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比以前灵活了许多。终于，他来到第三道门前。当他转动钥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上没有了皱纹。之后，温暖的阳光从门后溢出来——是大海，蔚蓝色的、无边的大海。阿尔弗雷德眯着眼，看见阳光下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上校，他的祖母绿的眼睛里正带着光芒——他在向阿尔弗雷德微笑。

第二天，阿尔弗雷德醒来的时候，他发现——

雨，停了。

[1]苏格兰的暗夜公园。

[2]盟军于大君主作战中进行诺曼底登陆时，对于最右侧或最西侧的登陆海滩所给的一个军事代号。

[3]直到2014年3月29日，英国同性婚姻法才正式通过。

[4]美国人在上个世纪6、70年代把同性恋和艾滋病混为一谈，极其厌恶。

[5]出自里尔克的《果园》。

[6]英国作家朱莉娅·斯图亚特的一本书，《伦敦塔集雨人》。

[7]红场是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市中心的著名广场，位于莫斯科市中心。

[8]又名瓦西里升天大教堂，位于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市中心的红场南端，紧傍克里姆林宫。

[9]迈阿密的最冷记录是1977年1月19日的-6.6℃。就在那一天，迈阿密经历了1830年代当地开始有气象记录以来的第一场雪。

[10]位于今白俄罗斯。

[11]改编自里尔克《沉重的时刻》。原句是“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12]英国科兹沃尔德的小镇（Painswick,in Cotswolds）,以花园迷宫和雪花莲著称。

[13]又名雪滴花。花语：希望，生命力强，勇往直前的力量，英国的一些地方也被称为死亡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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