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晶莹的雪安静地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城市装点一新。来自北极圈的寒流给已经步入早春的德国，带来了这份冬季的告别礼。

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飘落，落在了艾伦衣领的貉毛上，厚重的大衣掩盖了他日渐臃肿的身材。干燥的寒风刮过脸颊，尽管被吹得有些发痛，艾伦还是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在雪地里慢慢地走。

或许是雪地里的白色太过耀眼，又或许是因为身上的大衣太过厚重，正沿着台阶向下走的艾伦脚下一滑，踩了个空。

身旁的两个男人立刻伸出手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少年。

被吓得不轻的利威尔扶正了艾伦的身体，抓紧了他的胳膊不敢松手：“早跟你说让你坐车，非得自己走。”

艾伦挣了挣手臂，发现根本挣不开，也就放弃了，任由利威尔扶着。

默不作声的埃尔文在确认艾伦已经站稳之后就送开了手，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紧张得要命。

艾伦不好意思地冲二人笑了笑，刚才那一下也把他自己吓丢了魂。像是安抚里面的两个小家伙一样，艾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从美国回来以后，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艾伦还记得自己在机场见到父母的时候，是如何抱着他们泣不成声。韩吉煞费苦心地编了个故事勉强骗过了艾伦的父母，让他们相信艾伦只是被史密斯家的仇家绑架勒索了，是埃尔文和利威尔一起去美国将他救了回来。信以为真的耶格尔夫妇自然对二人万般感谢，但是艾伦肚子里的孩子依然给耶格尔家带来了不小冲击。

尤其是耶格尔夫人。

卡尔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失踪了这么久，回来的时候就被人搞大了肚子。

送走全部客人之后，耶格尔夫人推开了艾伦的房门。她走到熟睡的艾伦身边，轻轻地摇了摇儿子单薄的肩膀。

艾伦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头一回如此安稳地入睡。

“妈妈？怎么了……”

卡尔菈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开口问道：“艾伦，跟我说实话，这个孩子，是不是你自愿的？”

艾伦刚回到家时，有大衣遮着肚子，耶格尔夫人看不真切。但是晚饭之后，艾伦偷偷上楼换衣服，悄悄跟上去的耶格尔夫人透过虚掩的门看到了他隆起的肚子，从大小来看最少有五个月了。

在卡尔菈的逼问之下，艾伦有所隐瞒地道出了部分实情。对于利威尔也有使用怀虫这件事，艾伦的确是不知情的。所以他只说出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利威尔的事他全部都避而不谈。

卡尔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对于斑类雄性之间的繁育方式，她是知道的。但让她意外的是，艾伦对这个男人竟然迷恋到肯使用怀虫为他生孩子的地步。

“你……让我怎么面对阿克曼一家。”耶格尔夫人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利威尔先生是你的老师，他的年纪跟你爸爸差不多，你……你在重种面前就没有一点矜持吗！”

面对母亲的指责，艾伦长着嘴想要反驳，但是却痛苦地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看着默不作声的儿子，卡尔菈心疼地把艾伦搂在怀里，柔声道：“妈妈只是很生气，所以语气重了一些。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你作为一个斑类出生。但是斑类的社会就是如此残酷。在血统面前，感情是那么脆弱。妈妈不希望你只是被那两个男人身上的重种气息所吸引。”温柔地轻抚艾伦的脊背，耶格尔夫人吻了吻他的额头，道出了她和耶格尔先生一直以来的担忧：“当初与阿克曼家结亲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与其让你陷入重种之间混乱的繁育游戏里还不如跟从小就培养出感情的对象结婚。”

“可是你们都没问过我的意愿。其实不止我，三笠也没把这门婚事当回事。”

无论现在的结果如何，这条路都是艾伦自己选的，他并不后悔。

“我相信三笠会支持我的决定。本能不应该成为斑类社会的唯一法则。面对不合理的规矩，我们要做的不应该是逃避，而是改变。”艾伦抓着母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医生说是双胞胎，你和爸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在您和爸爸的祝福下降生。”

卡尔菈突然觉得艾伦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回握了艾伦的手，将彼此的掌心贴合在一起：“我只希望，他不会让你失望。”

他吗？

艾伦固执地放开了利威尔的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更想一个人走。无论握着谁，都会对另一个人造成伤害。都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可惜在感情的世界里，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

两个男人安静地跟在艾伦身后。这段时间里，利威尔在处理好学校那边的事情之后就会跑到艾伦家。耶格尔夫人将他的行为解读为紧张艾伦肚子里的孩子，即便颇为不满，但也未出言拒绝。反倒是埃尔文，这才是令她最为不解的地方。起初知道艾伦已有身孕时，耶格尔夫人以为孩子是埃尔文的。毕竟二人的交往，她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令她意外的是，孩子的父亲竟然是利威尔。即使艾伦已经解释过，卡尔菈还是认为艾伦在这件事上，肯定对自己有所隐瞒。

交替出现的利威尔和埃尔文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埃尔文每次来都会买很多东西，甚至包括婴儿用品。艾伦拿着这些五颜六色、尺寸各异的小衣服有些哭笑不得。他拎起其中一件显然已经不是婴儿服装的牛仔裤，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

“这……埃尔文，这显然已经不是婴儿穿的了。”

“提前给你的孩子准备着，我信不过利威尔的品位。”

可是这件衣服看起来简直像是五岁的孩子穿的……

艾伦刚想把这句话说出去，就从埃尔文的话中感受到一些他一直不愿去想的信息。

这段感情里，迟早会有一个人退出。而埃尔文，似乎提前做好了准备。

“那样的话，到时候再买就好了啊！”

艾伦抓着手里的童装，感觉心脏像被一块石头压住了一样无法自由跳动。

埃尔文摸了摸艾伦耳后软软的头发，手指伸开却又颤抖着曲起，似乎在控制将他揽入怀中的冲动。

最终，他还是垂下了手。

“如果你的孩子太像他父亲，这些衣服可能要穿很久。”埃尔文换上了他与艾伦初遇时玩世不恭的态度，开着恶劣的玩笑。

或许在几个月前，埃尔文的退出会是最完美的结局。可惜一旦时间错了，很多事情就不再如最初设想的那般简单，更何况是人类永远也摸不透的复杂感情。

你打算再次抛弃我吗？

这句话艾伦一直憋在心里，但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出口？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法官一样，宣判着他的立场。

“不要，总之我不要。”艾伦蛮横地把衣服都装回到袋子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要的并不是这些衣服。

埃尔文看着眼里氤氲着水汽的艾伦无奈地笑了笑。

从那之后，他没再送过他什么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陪伴。

即便这样，艾伦依然感觉十分焦躁，尤其是在无意间偷听到埃尔文预定机票的电话之后。

这些日子里，利威尔很少跟埃尔文同时出现。与埃尔文不同，他总是直白地表现出对艾伦越来越深的依恋，他甚至向耶格尔夫妇提出过将艾伦接回家里住。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是艾伦知道，利威尔在期待着孩子们的出生。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将手放在艾伦的肚子上，像是在感知他们的存在。

利威尔也会像所有傻男人一样，白痴地问：“他们为什么不动？”

“还太小了，医生说他们现在才手掌这么大。”艾伦笑着伸出手掌，向男人比量着孩子的大小。

利威尔温柔地抓住艾伦的手，放在嘴边轻吻。面对深爱的人，他从不吝惜自己的感情，他要让艾伦的身心都被自己占满。

就像跟埃尔文独处时会想到利威尔一样，艾伦发现被利威尔握住的一瞬间，他的身影竟然跟埃尔文重合了。艾伦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竟然如此贪婪。他迅速地抽回手掌，像触电一般细细地摩挲被利威尔吻过的地方。

无论是怎样的抉择，于他们三人而言，都太过残酷了。

厚实的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艾伦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身后的两个男人，难得地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个人都知道，今天是艾伦产检的日子。所以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耶格尔家，打算配艾伦去医院做检查。

一路上，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就在放开两个男人扶着自己的手的一瞬间，艾伦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面对一道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你所能做的，其实并不只有在那个括号里填入A或者B……

TBC

下回预告：没有下回预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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