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寂静的公路两旁，稀疏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史密斯先生闭着眼睛靠坐在豪车的后座上，右手的手指有节奏地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金色指环。这枚戒指的年龄已经超过了他所在的这个国家。

“老爷，您有把握吗？”坐在副驾驶上的唐一脸担忧地回过头问。

史密斯先生依然没有睁开他湛蓝色的双眸：“那个小鬼的命，很值钱。足够让我一次性拿回我想要的东西。”

唐神色凝重地转回身，看向窗外。外面的寒气悄然爬满了车窗，让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

他在史密斯家供职了三十多年，从他十七岁开始。那时候的史密斯先生虽然冷冰冰地很难让人靠近，但是偶尔流露出的温和笑容却让他仿佛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烟花一样，深深地烙在眼底，令人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眼看着昔日的“少爷”慢慢蜕变成长着獠牙的狮子。他的少爷不仅有狮子的凶狠无情更有鬣狗的卑鄙和狡猾。他告诉他，想在这片“草原”上守住自己的自己的领地，保护自己的妻儿只能比那些觊觎着自己的鬣狗更加无耻。

唐不是斑类，他并不懂斑类社会的生存法则。他只知道，史密斯先生已经为了遵循这样的法则，忘掉了自己最初想要守护的东西。

艾伦裹着浴巾迷迷糊糊地躺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脖子上的项圈依然闪着令人不快的蓝光。

埃尔文从卧室里拿了一个枕头出来，走到沙发前扶起艾伦瘫软的身子，将枕头垫在了下面。

“稍微坐起来一点，一直躺着会更晕。”

艾伦艰难地嗯了一声，随后便靠在枕头上纾解这难以忍受的眩晕。怀孕以后，他的身体就变得很难适应周围的环境。浓郁的气味，突然出现的响声都能引起身体上和心理上的不适。就像刚才，只不过是水温高了一点，他就没出息地晕倒了。艾伦突然开始感激起自己的母亲，原来孕育一个生命的过程会这么辛苦。

“好点了么？”利威尔用他体温偏低的手掌抚摸了摸艾伦微微发烫的额头。

未等艾伦做出回答，一直靠在窗前的米克透过窗帘的缝隙似乎看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地对三人说：“没时间你侬我侬了，你们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埃尔文紧张地站了起来：“米克，真的没问题吗？”

米克一边打开门禁的监控一边回答好友的疑虑：“说真的，埃尔文，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你像现在一样焦躁多虑。”他拿出了之前从史密斯家偷来的文件，“这张纸是你老爸的命根子，他固然怀疑是我偷走的，可惜没有证据。他这次八成也是打算讨回这个东西。我会用它来交换艾伦的性命，你老爸那边的天平会如何倾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你当初不是说这个东西是要用来自保的吗？”如果这份文件能够顺利换到艾伦的安全，他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埃尔文不想米克再为此付出些什么。人情这东西，欠了终究还是要还。

“最初你找我谈那些计划的时候，我觉得你简直是疯了，我甚至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当时去偷这份文件是想一旦计划失败，你老爸迁怒于萨卡利亚斯家的时候，我还能用它换来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不过现在似乎不用了。”米克说完便交给埃尔文一张磁卡，上面嵌着一个小巧的金属芯片，“如果今天你们能够顺利地离开美国，这张卡里的东西会帮到你们。”

埃尔文迟疑了一下，随后便将卡片塞在了裤子上的口袋里。

“放心吧，必要时，我们会加大筹码。”利威尔也是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

而另外一边，唐在车停稳之后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接过史密斯先生递过来的手杖，恭敬地站在一旁。

从车里走出来的史密斯先生，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他打量了一圈眼前别致的庭院，侧过头对身边的唐说：“我竟然有几分期待了，对于那几个小崽子。希望他们能拿得出令我刮目相看的——惊喜。”

大人们的世界，在艾伦十五岁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各种不理解。比如现在，在他的认知里，父母对待自己的子女总是温和。可是眼前的史密斯父子，却好像仇敌一样看着对方。

“开门见山吧，我讨厌拐弯抹角。埃尔文，你我好歹父子一场，把文件交给我，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年纪大了，脑子都跟着不好使了么？”埃尔文此刻狡黠的样子让艾伦不得不感慨血缘的魔力，父子俩的表情真是如出一辙。

“而且，你要的东西又不在我手上，你跟我谈是没用的。”

史密斯先生脸上微露愠怒之色，但是很快就被他掩盖下去了。

刚换好衣服的米克保持着他一贯的严肃作风，拉开椅子坐在了埃尔文旁边，身上的黑白条纹让人看着禁不住有些眼花。而此时的艾伦和利威尔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利威尔一手抓着艾伦，一手插在口袋里握着枪。在谈判开始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如果有必要发生冲突，利威尔负责带着艾伦离开。这当然是最坏的决定。只要项圈不除，他们恐怕就要一直过逃亡的日子。

史密斯先生的身后站着几位保镖，而一直如影随行的唐却没有出现，这让埃尔文感到有些不安。

上大学的时候，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对米克的评价都说“严肃活泼”，原因是他经常不苟言笑地说着引人发笑的话。就如他现在，板着脸孔一副认真的样子，开口说的话却人让火冒三丈。

“爸，关于你儿子我媳妇在外面又找了个被人弄大了肚子的媳妇这件事，我不打算追究。”

“谁是你爸！？”史密斯先生攥了攥拳头，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不要脸，偷了我的东西抢了我的生意还好意思套近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想要吞掉萨卡利亚斯家族都是他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决定。

“虽然我和埃尔文还没有行夫妻之实，但是我们注册了。”米克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所以爸，今天我来谈判是想认真地还埃尔文一个人情。如果不是他，我是没机会喊您爸的，爸。”

埃尔文完全不知道米克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但是之前商量好要由他来跟老狐狸谈。现在埃尔文只觉得汗流浃背。

利威尔坐在沙发上感到有些坐立难安，米克这种看似开玩笑的态度在现在这种场合里反而令人觉得不安。不过他相信，不安的，可不止他自己。

正如利威尔所料，史密斯先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别耍花样！”吱呀一声，史密斯先生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米克换上一脸无辜的表情：“没耍没耍。我很认真的在说。如果您愿意把那小孩儿脖子上的项圈摘下去，我就把文件还给您。”

“呵，一件东西换一条命，这小鬼肚子里还有两条命呢。你拿什么来换？”

“噢！我的爸爸，您把这小鬼想得过于值钱了些。你我都是生意人，你儿子又因为他抹了我一脑袋绿。您觉得，我会拿出多少东西来换他？”米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放肆地把脚搭在了桌子上。

旁边的埃尔文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喂，米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你不是说会全力帮我救艾伦的吗？”

“你想太多了，我只说会拿文件来换，我可不愿意损失太多，他肚子里的孩子又没我份。”

“你……”

史密斯先生沉默地看着这一出闹剧，他早想过米克未必会真心帮助埃尔文。但是此刻，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二人会就此反目。

“米克，你说这些于我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想让我认可你的条件，你得拿出足够令我信服的证据。”

“有道理。”米克终于把脚放回到桌子底下，收起了刚才的流氓习气，十分正经地将双手放在桌子上：“我得让你相信，用这小子换这份文件，你赚到了。”他从桌子下面拎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后将屏幕转向史密斯先生。“首先我得跟你聊聊这份文件。这张破纸从表面上看是你们家的地契。很古老的一种资产证明文件，不过我记得这种东西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被电子产权书替代了。为何你家还把这个东西当做宝贝一样藏起来呢，别跟我说你打算让它变成古董然后捐给博物馆。”米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史密斯先生的脸色：“我猜，原因大概是这样。一旦将这个文件换成电子产权书需要资产证明机构的审核，那么政府就会派人去你的房子实地采证，核实土地面积，然后才能录入资产档案。为何你不把地契换成更加便于保存并且不怕遗失的电子文件呢？”

史密斯先生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米克注意到了他握着手杖的手指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是不想让人去你家进行土地面积核实”米克敲了敲电脑的显示屏，“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做了这个东西。”

史密斯先生将目光移到电脑的屏幕上。上面的立体结构图让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那是史密斯家的结构图，他已经猜到了米克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张图要感谢埃尔文的友情提供。”

“孽子！”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埃尔文确信自己听到了，这一声责骂，居然让他有些心痛。

他从小就希望像其他孩子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有严厉慈爱的父亲和温柔体贴的母亲。但是实际上，他只有一个永远冷冰冰地下达命令的父亲和万年见不到面的母亲。他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了，但是自懂事以来，他只见过那个女人三次。

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抗父亲，直到现在，这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只知道如果不推翻这个家，不仅他得不到自由，他的后代也不会。他的父亲会把他变成另一个自己，然后依此延续下去。

“我是个很严谨的人呐，史密斯先生。”米克的声音打断了埃尔文的思绪，继续说道：“根据埃尔文提供给我的数据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你家拥有的土地面积。跟这份文件——”他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记载的不太一样呢。”

史密斯先生终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重透着隐隐的威胁。

“我有个朋友在国土安全部工作，我想他或许会对你家，或者说是你家地下的军工厂很感兴趣。”

“开出你的条件。”

“把艾伦脖子上的项圈拿下来，与埃尔文断绝父子关系，将他从史密斯家开除。”米克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目光坚定地盯着史密斯先生。

埃尔文知道米克扔出了一个多大分量的炸弹。一旦他们家的工厂被人发现，恐怕政府就会出动军队前来围剿了吧。虽然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被中情局盯上了，但是一直没有被对方抓到证据。

“好。”史密斯先生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电话，拨了过去：“唐，上来吧。”

史密斯先生的话音刚落，窗外突降的几个黑影立刻打碎了窗户，从外面跳了进来。

一时间，房间里站满了人。

利威尔反应迅速地举起手枪对准了史密斯先生的脑袋。

埃尔文站起来想要赶到艾伦身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将艾伦勒在怀里的凯尼用枪指着怀中少年的脑袋，颇为愉悦地说：“好久不见啊，儿子。想让我在儿媳妇脑袋上开个洞吗？”

TBC

下回预告：大结局【喂，么么哒(๑•̀ㅂ•́)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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