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大战分号男》故事集 09

之

【仙子睡着了】

×

水仙泡过那场暖暖的温泉澡以后，一夜之间所有的花苞都绽开了，清香甜蜜的味道漫出去好远，甚至飘过了小院，连街口的海芋都闻到了。

沈夜特别喜欢水仙的香味，因着是水景盆栽，移动也方便，所以不管是在屋子里看书画画，还是到院子里晒太阳，总喜欢把她放在身边，初七便时常帮着搬进搬出。水仙爱娇又懂事，不仅沈夜喜欢，小院里的其他植物也很快和她打成了一片。

植物没法轻易移动，还是小幼苗的时候就从各自的培育林里移植了过来，之后在这儿扎了根，一年一年抽芽拔高，土生土长地长大，整个小院就是它们的全部世界，除了彼此，从来没见过其他植物，这下第一次遇见新伙伴，都觉得很是新奇。而水仙年纪小，从球茎里醒过来到被初七当成大蒜买回家，也不过十几天的样子，心思单纯可爱，嘴巴又甜，对着原住民们一口一个哥哥姐姐，植物们又脸红又忍不住得瑟，很快就接纳了她，就连一直嫉妒她能得到沈夜青睐的小红，也渐渐不好意思再甩脸色给她瞧了。

冬日里，植物们几乎都卸妆秃顶了，小黄这样的女汉子倒是没什么，一副我头顶一片绿油油也仍然是个美汉子的姿态，其他植物却很羡慕在腊月里依旧美美的水仙。

水仙被夸得不好意思，羞羞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花团在一起聚成了一簇，又觉得很惋惜，带着点遗憾地瞅着院子里的大家，“好可惜啊，现在只有我一个在开花。我也很想看小黄姐姐和小红姐姐美美的样子，想闻闻小桂子姐姐的香味和我的有什么不一样。沈大人说之前闻起来甜甜的小枣子是果郡王结的，我也没见过呢……”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小黄摆摆手，表示水仙完全不需要担心，“明年你就能看到了，姐的小黄花那叫一个婀娜多姿。”

水仙嗯嗯地点头，小红和小桂子也不甘示弱了，于是一院子的植物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吹嘘自己容颜鼎盛时期是如何如何的艳冠群芳惊艳四座，把水仙逗得直笑，一朵朵小花亮晶晶的写满了期待，在风里轻轻地摇摆。

旁边躺椅上的沈大人和分号窝在一起咬耳朵，沈夜把植物们的话一句一句转述给初七听，声音低沉柔和，明明语气淡淡的，没有带什么特别的感情，却好像在哄人一样，听得心都要化开。初七蹭着他，眼皮沉沉地一直往下掉，就这么明白了沈夜的贪睡爱懒来，他也完全不想动了，薄毯下面暖暖的，两个人的体温互相捂暖着对方，连时间的流逝都被隔绝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冬意越来越深，初七出门的次数也少了。他念着以前在流月城时的习惯，晚间总会烫上些小酒，陪沈夜喝上几杯，围着暖炉聊些琐碎的日常。

过去沈夜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而初七除了练刀还是练刀，虽然夜夜相对，却是真的没什么机会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们之间，除了下令，就只剩下了复命。喝酒，也更像是未免绷得太紧绷断了弦，才不得不为之的强迫放松，深夜里天地岑寂，冷酒薄霜，沈夜机械地一杯接着一杯，初七沉默地一次一次为他续满……一回，又一回；无话，还是无话。

如今温着酒，两个人也仍然不是多话的性子，沈夜握着卷话本漫不经心地翻，初七拨弄着小炉子的火苗，琢磨怎么加个灵力栓，好自动根据酒的温度调节火力大小。时不时也会一室安静，却是温馨安宁，处处透出平淡才是幸福的氛围。

就像白日里，沈夜还是禁止他进厨房，不过不反对他秀个刀工了，冬天萝卜多，沈夜拿来炖汤，初七就抱着个萝卜刻花雕，一锅热气腾腾的汤上桌，旁边摆着两个精细到叹为观止的白萝卜娃娃，连发丝都雕得纤毫毕现，也是各得其乐。

江南的冬天不会下雪，对于习惯了冰雪封冻的烈山部人来说，实在是太温和了，这样舒适而温暖的天气一点都不觉得难捱，眨眨眼，新年便来了。

对于烈山部人来说，神农祭才是他们的新年，但在除夕之夜，沈夜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还教初七包了饺子，也算是入乡随俗，过过下界人的新年。

在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初七和沈夜举杯对饮，共同庆祝在团圆镇度过的第一年。临近零点的时候，初七坚持“入乡随俗也要彻底”，拿出他预谋已久藏得妥帖的自制烟火，又拉着沈夜去了小院，在沈夜嫌弃又掩不住笑意的神色里，握着他的手点燃了引线。

寒风鼓动衣摆，天空里展开五光十色的花，植物们又是尖叫又是欢呼，沈夜被缠得脱不了身，只好讲起冬至那晚他们去看的牛郎织女的戏文给植物们听，初七也搬来自己的躺椅卧在沈夜身旁，大材小用地撑起舜华之胄给他挡风，听着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小院里的烛火一闪一闪地发出温暖的橙黄色光线，初七眯着眼睛抵抗睡意，他舍不得睡过去啊，只愿这一刻永远永远不要过去才好……

真好，和你在一起，又一年了。

新年的一百零八声钟声遥遥传来，在最后一声磬音里，水仙掉了第一朵花。

大年初一的时候，沈夜把落在水里的那朵小花捞出来清理掉了，他捏捏水仙的小脸，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小黄小红她们开了花也会掉。”

“好的。”水仙笑了笑，声音不知怎的，却好像有些低。

接下来的几乎每一天，都会有新的花一朵接一朵地凋落，水仙的虚弱连最迟钝的小桂子都觉察到了。

“你真的没事吗？上次小黄掉花的时候好像没这么严重啊……”小桂子瞅瞅水仙干枯到软倒下来的“大蒜叶子”，有些忧虑。

“应该没事吧……”水仙打起精神来冲小桂子笑笑，可是声音抖得厉害。

沈夜在屋子里合上了初七特意搜罗来的《植物志》，水仙的那一页从视线中消失了，那些忠实却无情的文字却好像还依旧留在眼睛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沈夜还好，植物们根本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水仙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每天都强打着精神和大家说话。可她实在太过虚弱，小红也一直劝她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沈夜替她换了新的水，水仙有些站不起来，只能靠在盆缘和他说话。

“我喜欢泡澡，水里暖暖的很好玩……”

“嗯……等你好起来再带你去泡，好么。”

好想答应你啊，可是又害怕答应了你会做不到。如果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快乐的半个月，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贪心，不会想要一直拥有这一刻，想要时间永远永远不会向前走。

水仙又把自己蜷起来了一点，她此刻脑子里想的事，全都是十几天前的她，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只是短短的十几天而已啊，怎么就好像忽然长大了好多，好像忽然……就不得不面对那么多可怕的事了呢。

不想，不想离开你啊……

“我也喜欢分号，他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

“你本来就很好看的。”

是吗……可现在应该一点也不好看了吧。

水仙是有些懊恼的，花为什么开得那么急，又谢得那么快，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是这样狼狈而难看的模样。

“你讲的故事很好听，再给我讲一个吧……”

“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牛郎织女的那个，好不好？”

小桂子已经忍不住开始抽泣起来，这半年来沈夜讲过那么多故事，没有哪一个像今天这个这样伤心。

“牛郎偷走了织女的衣服，织女回不去了。”

水仙的声音轻轻的，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可惜我没有衣服，让你藏起来呢……”

沈夜的指尖轻轻抚摸水仙已经变得干瘪的身体，初七听不到植物们的声音，但他也知道水仙越来越虚弱了，忧虑地看着那团萎顿的球茎。

“还没给你取名字呢。”

“那你现在给我取个名字吧……”

“叫凌波好不好，凌波仙子的凌波。”沈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仙子，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可我不想回去……”水仙嘟囔着，撅起嘴看着沈夜，“我喜欢你，喜欢分号，喜欢大家所有人……”

“我知道……初七也知道……”

水仙安静了一会，忽然努力地撑起一个笑脸，

“没关系的，不要难过……我下辈子再来陪你们，好不好……”

小桂子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抽抽噎噎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你还没有闻到我的香味呢，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沈大人你快拿我的桂花酒给她闻闻啊！”

可是水仙再也没有声音了。

沈夜把水仙的叶子修剪好，留下几片看上去还算生机勃勃的叶子，把之前水仙掉落的花堆在一起，动手在小院花圃里挖了个坑，连同球茎一起埋了进去。初七做了快小木牌，用刻刀刻了一株栩栩如生的水仙在上面，沈夜用颜料点上嫩黄的花蕊和洁白的花瓣，插在小坑的一旁。

那天晚上沈夜没有讲睡前故事，站在花圃轻声哼唱着一首曲子。

植物们听不懂这种语言，曲调也十分陌生。沈夜唱得很轻，初七在他唱到中间的时候和了上去，调子缠绵哀婉，而两人的嗓音低沉轻柔。

这是烈山部人送别亡者的歌，感谢曾经相伴的快乐时光，现在不得不与之告别，祝愿逝者来世平安喜乐，永享幸福安宁。

这曲调曾经在沈夜心里盘桓过五次，过去他没有场合，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来给他的至亲至爱之人送别……

如今，希望这首十五年前没能唱出口的歌，能陪冬日里那美丽的花，好好地走一程。

植物们没了精神，都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

沈夜摸着小桂子的树干，微微叹息，声音低低柔柔地回荡在小院里，

“水仙走了，但是也没有走。她变成肥料给你们营养，让你们的花开得更美更久。这就像我们人，有些人就算离开了，也会在心里给你力量，让你变得强大，能够一直一直走下去。”

就像你一样吗？

究竟要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才能变成这般强大而坚韧的模样。

耳边那个哄劝着植物的声音愈发显得温柔起来，

“所以，不要难过了……乖。打起精神来，嗯？”

初七忍着心里的酸涩，悄悄握紧了沈夜的手。

×

tbc

小说相关章节：植物大战分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