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大战分号男》故事集 08

之

【戏里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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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一切都是温温柔柔的，无论是青石桥下暗绿色的松软青苔，还是新晒过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棉被，亦或是冬至晚上沈夜煮的红枣桂圆烧蛋。

早上的时候隔壁人家敲响了小院的门，初七一早就出去了，沈夜应的门。虽说一直住在隔壁，沈夜不爱走动，倒确实是第一回和邻居见面。他的面相有些凶，身上经年累月塑出来的上位者气势又是掩不掉的，开了门也不说话，倒有些把门外的人给吓着了。耐着性子听她语无伦次了许久，才弄明白，原是隔壁屋子的女主人，来送些桂圆干的，说是谢谢初先生上次帮忙修的屋顶，可算不用再受淋雨的困扰了。

初先生。沈夜嚼了嚼这个颇为陌生的称呼，接过了那包桂圆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了一句这个要怎么做。约是没想到他说起话来这么和善，妇人愣了一愣之后，倒是没先前那样惧怕了，小镇的民风淳朴，又热情地向他介绍起冬至的习俗和如何烹制桂圆烧蛋的事来。沈夜和她在自己家门口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匆匆关上了门。

回了屋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总该请别人进来坐坐。

拿出前些日子晒的栆干，桂圆一颗颗泡进热水里，氤氲的热气弄得睫毛也有些湿漉漉的。沈夜对着小瓮里浮浮沉沉的桂圆栆干发了会呆，又摇摇头，盖上盖子换了小火，转头给植物浇水去了。

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本就不想认识什么人。

今天初七收工很早，正巧是冬至，镇长特意请了远近闻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意在把这难得的集会办得热热闹闹。初七是来帮忙搭戏台的，头脑清楚、手脚利落，刚过中午就把四四方方的台子搭好了，戏班老板喜滋滋地搓着手向他道谢，末了还掏了张雅座的戏票出来邀请初七晚上来看新排的戏。

初七道了声谢，又开口问道：“老板，这票多少钱一张，晚上我还有位……家人想一起来看。”

班主忙不迭地拦住初七掏银子的手，“初先生帮了大忙，怎么好意思收您的钱，”班主又从口袋里掏了张戏票出来，“正好凑一桌子，初先生和家里人晚上可一定要玩的开心啊！”

初七点头，又再次向他表示了谢意，心情大好地一路小跑回了小院。

未进其门，先闻其香。

初七推开小院的门，只见院中炉子上架着的小瓮里，红枣和桂圆正在热浪里调皮地打着滚，嗅这甜蜜芬芳的味道，又寻到沈夜在桂花树下小睡。

自从上次被不知死活的小桂子打扰了偷亲大计，初七似乎对于偷这件事暂时失去了兴趣，他大大咧咧地走到沈夜旁边，直接俯下身子去吻沈夜的唇。

……………………你当植物们都是死的是吧。

不过现在植物们的表现也跟死了差不多……午睡的午睡，冬眠的冬眠，捂眼的捂眼，惊呆的惊呆。初七满意地咂咂嘴，大大方方地坐在沈夜的躺椅上空出来的位置，看着沈夜睁开惺忪的眼睛。

“今天回来倒早。”沈夜懒得理初七的伤风败俗，反正关起门来也没有人会看到，倒是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用手遮了遮。

“嗯……阿夜，晚上我想去看戏，我们一起去吧。”初七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覆在沈夜的脸上，替他挡去一些光线。

“看戏……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沈夜皱皱眉，冬日好眠，他最近愈发地懒散，对于出门的排斥也到了顶点，算算时间，从入冬以来他就没踏出过院门。

“戏班班主送了票给我……”初七把滑落了些许的薄毯往上提了一把，“去吧，你好久都没出门了。今天外面很热闹的。”

沈夜斜着眼睛看初七，他乌黑的眼珠子无比真诚地望着他，满满的都是期待——期待到了沈夜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他，他就会一直这样沉默而执着地望着自己，等一声允诺等到天荒地老。

什么人呐……沈夜无奈地又阖上了眼，“好好好……这些年要去哪，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初七计划得逞，原本就极其飞扬的心情更显欢畅，慢慢地把身体挪了过去和沈夜一起挤在小小的躺椅上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他小声地在沈夜耳边说着，“那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沈夜没回答，其实他哪也不想去，只想一直像现在这一刻一样，一直一直。

团圆镇不大，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有庙会之类热闹的集会，因此，此刻虽然已华灯初上，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初七占了个不错的位子，又买了些零嘴吃食放在一边，回到座位的时候戏已经敲锣打鼓地准备要开场。

初七拿着两朵大大的棉花糖一路跌跌撞撞地挤进雅座，小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挤在了这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可他的沈夜坐在这一堆人中间，安安静静地在发着呆。

他坐在人堆里，却好像和谁都隔着一段距离，旁边闹腾的幼童胡乱挥舞的手臂偶尔会打到他，沈夜也没有任何表示，好像一切与他无关，只自顾自地转着那个茶碗的杯盖，脸上是百无聊赖的表情。初七在这半年里认识了很多镇上的人，走在街上时常会碰上，走着走着就要和人点头打打招呼，可沈夜不爱出门，谁都不认识，也没有谁认识他。

像是觉得初七离开得有些久了，沈夜放下手里把玩到现在的杯盖，转过头小幅地四处张望着，没想到初七就站在附近，呆站着看他，却不过来坐下。沈夜挑挑眉，换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而周围太吵，他懒得白费力气，就没发声音，只对初七做了个口型：傻了？

初七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并非简单的喜悦或者难过，他只是突然那么真切地意识到，这个正专心致志凝视着自己的人，会对他露出好看的微笑，会拥抱着他和他一起入眠，会对待他比对待世上任何一个其他人都更好更温柔……

他是温柔的，但同时……仍是冷淡而疏远的。

初七不愿再细想这些事，摇了摇头甩开烦人的念头，不顾沈夜嫌弃的表情把棉花糖塞进了他的手心。

他太了解沈夜了，能够完全猜中骂了声“幼稚”之后，某人还是专心致志地开始吃糖的剧本走向。

而台上，“牛郎织女”的戏码开了第一声嘹亮的嗓。

戏台这儿人太多了，沈夜没了说话的兴致，专心致志地看戏。初七坐在他旁边，悄悄地把沈夜放在桌下那只空闲的手拢入掌心。

夜色渐深，除了戏台一片还灯火通明，台下的观众颇有些黑灯瞎火的感受。初七抽抽鼻子，这一片漆黑里满满的都是尘世的味道，平凡而又幸福，耳边各种声音嗡嗡地想着，家长里短，琐碎小事。可掌心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柔软而又有力，手心温热，指尖却是微凉的——好像戏台上那个随时要回到天上去的仙女。

戏散场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沈夜又困又乏，回到小院的时候几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逛庙会的时候染了一身食物的味道，洁癖如他不洗澡简直没法睡觉。

自从小怜搬家住进了白瓷鱼缸，初七便把空出来的池塘清理干净，弄了些鹅卵石砌了个浴池，又在池下安上了灵力导热栓，泡澡便进入了沈夜最爱的消遣表单里，排名还极其靠前。

浸在温热的水里，沈夜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趴在浴池的沿上，湿淋淋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滴着水的修长食指拨弄了一下放在池边的水仙花，清甜的花香染上指尖，他放松全身，冲着那朵娇嫩的小花轻轻勾了勾嘴角。

本来，看到只穿了一条毛巾的沈大人，小院里的植物们表现已经有些不太正常，尤其是小红，大半夜的滴了一地的露水，露水还微微发红。而看到沈夜的拈花一笑之后，那棵只剩叶子的无义花嘤了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水仙很开心，沈夜的手指暖暖的，冒出来的水汽湿湿润润的很舒服，她用小花蹭了蹭沈夜的指腹，好奇地问道：“这样很舒服吗？”

“是啊，”沈夜心情舒畅，连带着语气都变得更加低沉动听，“要不要来试试？”

小红如果有腿有手，现在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冲进浴池把水仙头扔出来然后把自己泡进去，开玩笑那可是只穿着一条毛巾的沈大人！！

沈夜手心虚拢，将水仙头泡进温水里，隔着氤氲的水雾问她怎么样。水仙软绵绵地趴在他的掌心，舒服地说不出来话来，白色的根须在沈夜手心手舞足蹈，挠得他痒痒的。沈夜满意地闭起眼睛，靠在池边小憩起来。

冬至是一年中最漫长的晚上，小院里静悄悄的，静谧的夜里只听得见轻柔舒缓的水声。夜风很凉，但相比流月城的冬天，可称得上温和。浴池一片水汽弥漫，倒有几分像今晚戏台上唱的那幕仙境。

一股沁人的幽香忽然从水面上缓缓飘来，沈夜睁开眼，一朵新绽放的嫩黄小花娇滴滴地望着他，害羞地红了脸。

泡够了澡，沈夜闭着眼去摸池边的衣服，却意外地摸了个空。

他闭着眼睛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还是没有。只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环视了一圈，下水之前他明明放在池边的寝衣，不翼而飞了。

“报告沈大人！”

无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爬了起来，小叶子抖得如遭电击。

“说。”沈大人准了小红的启奏。

“是分号！趁着沈大人沐浴焚香之时偷走了沈大人的衣服！！是他是他就是他！”

初七？沈夜迷惑了，初七偷自己衣服干吗？

沈夜把水仙放回池边的花盆，湿漉漉地站起了身。到底已经深冬了，风吹在身上带起了好大一片鸡皮疙瘩，沈夜忽然想起晚上的看戏时，台上唱的一句戏文来——

“牛郎藏起了织女的衣服，织女便回不到天上，便只好嫁与牛郎，留在了凡间。”

……

沈夜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表情变幻了一会，最终还是停在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上。

你啊，藏什么衣服，我又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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